风,不时摇撼着门户,发出响动。 每当这时,寒水翁也好博雅也好,都会悚然心惊,朝着响动处看去。然而,那仅仅是风声,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然后…… 大约刚过子时,只听嘎嗒嘎嗒,传来推搡门板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试图把门推开。 “嘿! ” 博雅拉过长刀,单膝跪起。 “啊呀。可恨可恨,此处竟有符咒。” 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摇门声停下来,接着,离门户稍远一点的墙壁,又发出了响动。 那是竖起锐利的爪子咯吱咯吱地又搔又抓的声音。 “啊呀,可恨可恨,此处竟然也有符咒。” 低低的、听上去十分懊恼的声音传了过来。 寒水翁失声惊呼,死死抱住博雅的腰,全身乱颤,哆嗦不止。 “可恨可恨”的叹息声环绕房屋四周,总共传来一十六次。 那声音正好绕着房屋转了一圈。静寂再度降临。 依然只有风声传来。 “是不是走了? ” “不知道。” 博雅松开由于紧握刀鞘而变得发白的手指,又将长刀放回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冬冬地敲门。 博雅一惊,抬起脸来。 “寒水呀,寒水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着寒水翁的名字。 “你睡着了吗? 是我呀……” 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母亲大人! ” 寒水翁喊出声来。 “什么?” 博雅再次把手伸向长刀,低声问道。 “那是家母的声音,她理应在播磨国才是。” 寒水翁说着,旋即站起身来:“母亲大人,真的是您老人家吗? ” “这话是怎么说的? 瞧你这孩子!好久没见到你了.娘想你,这才巴巴地赶来看你。开门吧。你忍心让娘就这么一直站在寒风里吗?” “母亲大人! ” 寒水翁朝门口走去,博雅拦住他,看了看小熏。 小熏静静地摇了摇头。 “是妖物。不能开门。” 博雅拔出长刀。 “谁在说我是妖物? 你居然跟如此恶毒的人为伍吗? 寒水呀……” 寒水翁沉默不语。 “母亲大人,如果真是您老人家的话,您能说出我父亲的名字吗? ” “什么? 他不是叫藤介吗……” “我那嫁到备前国去的妹妹,臀部有个黑痣。那颗痣是在左边呢,还是右边? ” “你混说什么呀? 阿绫臀部哪来的什么黑痣啊! ” 妇人的声音嗔道。 “真的是母亲大人? ” 寒水翁正要上前,博雅拦住了他。 就在这时——“啊哟! ” 外边传来女人的哀叫。 “这是什么东西啊? 有个可怕的东西抓我来啦。啊,快来救救我,寒水呀——” 咕咚一声,门外有入摔倒在地。 接着又传来喀嚓喀嚓……野兽啃肉的响声。 “疼死我啦……” 妇人的声音哀鸣着。 “这家伙在吃我的肠子啊。哎哟,疼啊……” 博雅看看小熏,小熏还是静静地摇头。 博雅和寒水翁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突然,门外静了下来。 只有风声依旧。 博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刚呼吸了一两下,这时猛地一声巨响,门板向内侧弯曲进来。 是什么东西想从外面以强力破门而入。 博雅将长刀高举过头,叉开双腿站在门口。用力咬紧牙关,身体却哆嗦个不停。 破门声持续了一会儿,随后,这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呼……” 博雅不禁大大地吁了口气。 又过了一段静寂的时间。 好像是快到丑时了…… 门外又有谁来敲门。 “博雅,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 是晴明的声音。 “晴明——” 博雅欣喜若狂,奔向门口。 “博雅大人,那是——” 小熏站起身来,摇头制止。可这时博雅已经把门打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呼啦! 一阵狂风从正面向着博雅扑过来。 同时,好似黑雾一样的东西随着烈风钻进门口和博雅之间的缝隙,进入了屋内。 仿佛是要阻止它,小熏站到黑雾前,狂风和黑雾猛然、撞倒小熏,她的身姿片片粉碎,雾散于大气中。 桂花的浓郁芳香,充溢在房屋里乌黑的大气中。 黑雾变成了一条细流,集中在寒水翁的胯间,消失了。 “啊哟! ” 寒水翁两手捂着臀部,扑倒在地上。 倒下之后,寒水翁忍不住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寒水翁的肚子膨胀起来,圆滚滚的大得惊人。 “寒水翁! ” 博雅奔过去,慌忙从怀中取出晴明交给他的短剑,拔了出来:“快张开口,把这个衔住!” 博雅将短剑放入寒水翁口中。 寒水翁用牙齿将短剑紧紧咬住,苦状立刻平息了。 由于寒水翁是将刀刃对准内侧横过来衔着,所以两个嘴角都受了伤,流出血来。 “别松口! 就这么衔紧了! ” 博雅大声叫道。 “晴明……” 博雅呼喊。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7 博雅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寒水翁用胆怯的眼睛仰望着博雅。 “别放开! 不能放! ” 博雅只能对着寒水翁大声呼喊。 博雅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抬起脸来,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影。 晴明站在那里,正看着博雅。 “晴明?!”博雅大喊。 “你真的是晴明吗? ” “对不起,博雅。因为进了一趟深山老林,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 晴明迅速来到博雅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束药草。 “这种药草是生长在夏天的,所以这个季节很难找到。” 晴明说着,薅了一两把草叶,放入自己口中咀嚼起来。 咀嚼了一会儿,再吐出来,用指尖捏着,从寒水翁衔着的刀与牙齿之间,塞进寒水翁的口里。 “吞下去。”晴明说道。 寒水翁赶紧将药草吞进胃里。 如此反复数次。 “行了。就这么把刀衔着,挨上一个时辰的话,就得救啦。”晴明恳切地说道。 寰水翁热泪潸潸,点点头。 “晴明,刚才让他吞下去的是什么? ” “天人草。” “天人草? ” “这也是从大唐传来的东两。据说是吉备真备(吉备真备(695~775),奈良时代人717年作为遣唐使来唐,735年回日本。)大人带回来的。在大唐,多生于自长安通往蜀中的山道。在我们国家,现在虽然还少,但已经有野生的了。” “噢。” “自长安至蜀中的山道上,有很多会从臀部钻进人体为害的妖物。行路人都服用天人草炼制的吐精丸来护身。安史之乱时,从长安逃难去蜀中的玄宗皇帝,途中经过耶山里时.听说也吃了这吐精丸呢。” “可是。你刚才让他吃下去的……” “因为没有时间炼制吐精丸,所以让他直接吞下了药草。给他服用的剂量很大,药效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寒水翁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快到时候了。” 晴明低语道。 “快到什么时候了? ” 博雅不解地问道。 晴明未及回答,寒水翁已开始痛苦地搓揉起肚子来。 牙齿与刀刃之间,痛楚地咻咻呼气。 “要不要紧啊? ” “不要紧。天人草见效了。” 于是…… 不多会儿,寒水翁排出一头野兽。 似乎曾被猎人捉住剥过皮,野兽的腹部有一块很大的刀伤。 那是一具巨大的、黑色的、经年老貉的尸骸。——飛天卷 篇三 之陀羅尼仙[日]夢枕貘一 “哎呀,晴明啊——” 一开口说话,博雅口中便飘出了白色的呼气。 博雅似乎心有所思,几次独自颔首。 “实在妙不可言啊。真是遵时守信,如期迁变呀。” 听上去是感慨良深的口气。 “你指什么? ” 晴明将酒杯送往唇边,口角徽含笑意。 两人正在相对小酌。 是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内.两人相对盘腿而坐,身旁是寥廓的秋野。 准确地说,其实并非原野。晴明家那几乎未加修整的庭院,看上去仿佛是将秋日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一般。 “当然是说季节喽。”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庭院。 花朵早已枯萎的桔梗和女郎花的群落犹自残存在院里.那里一丛,这里一簇。 眺望着院中的花草,博雅深深呼出一口气。呼气已变成白雾。 “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头,睛明? ” “博雅你吗? ” “嗯。” 博雅喝干杯中的酒,看了晴明一眼。 “我呀,对于这个庭院是无所不知的。连春天长出什么草,这草又开出什么花我都知道。可是……” “怎么了? ” “夏天里那么茂盛鲜妍的花草,一到秋天却枯萎败落,披上霜……” “嗯。” “这简直……” 说到这里,博雅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了下去,将视线移向庭院。 “简直什么? ” “不说啦……” “为什么? ” “说出来你又要笑话我了。”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 “怎么不会,你的嘴角已经在笑了。” “我没有笑。跟平时一样啊。” “那你就是平时一直都在笑话我。” 晴明的口角浮出微笑。 “瞧,笑了不是? ”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 “这是在称赞博雅你呢。” “称赞? ” “是啊。” “那我可不懂了。” “我嘛.始终觉得博雅是个好汉子。” “那是嘲笑吗?” “是称赞。” “但是我可不觉得这是称赞。” “你不觉得,这也是称赞啊。” “唔。” “接着说呀.” “嗯。” 博雅的喉头低低地咕嘟了一下,低下头说道:“我是想说——简直就像人世间一样嘛。” 他的声音很低沉。 “原来如此。” 见晴明意外认真地点头称是,博雅抬起脸来:“想当年那样不可一世的平将门(平将门(?~940),平安中期的武将,939年在关东起事,自称新皇,为平贞盛等诛灭。)大人,不也不在人世了吗? ” 也许是晴明的表情让他感到安心,博雅接着说道。 博雅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里斟上酒。 “所以啊,每次望着这样的风景,便会不由自主感到哀伤,同时又觉得,这也许正是人世间的真实写照。这种奇怪的心情连自己也理不清头绪。” “你就是说这不对头吗? ” “嗯。” 博雅微微点头,又喝干了杯中的酒。 “大概并不是不对头,博雅。” “你这么看吗? ” “你终于变得跟普通人差不多了。” 听晴明这么说,博雅脸色怃然,正要放下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 ” “你该不是说,所谓跟普通人差不多之类,也是称赞我的话吧? ” “这话嘛,既不是称赞也不是贬低……” “那,是什么? ” “这可为难了。” “我才为难呢。” “怎么,你生气了? ” “没生气,只是觉得没劲而已。” 博雅犯了牛脾气。 正在这时——“晴明大人! ” 有人呼唤。声音来自庭院。 是清脆澄澈的女子声音.身上沐浴着午后的斜阳,一个身着唐衣的女子站在枯野之中。 “有客人光临。” “什么客人? ” 晴明问女子。 “是来自比睿叉山的一位名叫明智的大人.” “哦? ” “来客说,如果晴明大人在家的话,想拜见大人。” “那么,请他进来。” “是。” 女子答道,飘然走过枯野,向大门口走去。 她的步态轻盈飘逸,宛如枯野之类根本就不存在似内。女子的裙裾所及,草叶摇也不摇一下。 “岂不是来得正好吗? ” 博雅对晴明说。 “什么正好? ” “客人一来,正好可以不必继续谈下去了嘛。” “呵呵。” 晴明不置可否,看着博雅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刚才那位女子沿着外廊静静地走来。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僧人。 他身材瘦削,年纪约六十岁左右。 “明智大人来了。” 女子说毕,行礼,缓缓地转身离去。二 一步.两步……走出不到五步,女子的身影开始逐渐模糊,尚未走到外廊尽头的转角处,便悠悠地消失不见了。 晴明和博雅并肩而坐,那位名叫明智的僧人与二人相对而坐。 明智虽与晴明相对,却仿佛芒刺在背,上身扭扭捏捏动个不停。 “请问您有何尊示? ” 晴明问对方,可他却半天也不开口。 “这个,老实说,是一件极其秘密的事……” 明智说,连自己到这里来拜访一事,也务请千万保密。 博雅和晴明表示当然不会泄密,明智才终于启齿。 “哦,事情是这样的,我总是做梦……” “梦?!” “是的。而且是很奇怪的梦。” “哦? ” 晴明正准备细听下文,明智却问道:“不知晴明大人是否知道尊胜陀罗尼这名字?” “佛顶尊胜陀罗尼……就是佛顶咒的真言吗? ” “是的。就是那个佛顶咒。” 据说,释尊,亦即佛陀,具有常人所没有的三十二相。 第一相是顶成肉髻相。 头顶上有一块髻状骨肉.这就是佛所持有的众相中的第一相。随着佛顶崇拜的演进.肉髻本身被神化,曾几何时,开始形成信徒所信仰的对象“顶如来”。 佛顶髻音译为“乌瑟腻沙”,它放射出的光芒,能够降伏一切邪魔外道。 这乌瑟腻沙真言,就是佛顶尊胜陀罗尼,亦即晴明所说的佛顶咒。 “我还听说,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纳言左大将常行大人,就是靠了这尊胜陀罗尼,才逃过百鬼夜行之害。” 晴明对明智道。 “哦,原来您也知道好色顽童常行大人的事? ” “嗯。” 这位常行从年轻时开始,直至年龄已经相当大时,还依然喜欢扮做童子模样。 “其人.形美丽而。好色,爱念女色无并者也。 至夜则出,东串西行,以为业。“ 《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一天晚上,这位常行只带了一名侍从和一个马夫,前往相好的女人家去。 沿着大宫大路北行,然后折向东,行至美福门附近时.忽然看见从前方黑暗之中,许多人手执火把迎面走来。 初看是人,然而仔细端详便发现不对头,似乎是一班非同寻常之辈。 有红头发、额生角的狐脸女子,还有武士打扮、双足步行的狗,或是只有头没有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女子,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货色。 “呜呜。如此良夜,竟无人外出行路。” “嗷嗷。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前一年在二条大道上,我吸了一个年青娘儿们的眼球,那滋味可真难以忘怀呀。” “老子倒想尝尝活男人的睾丸是什么味道呢。” “呜呜。” “嗷嗷。” 常行等人只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嚷嚷不休。 “唉呀,这不是碰上了百鬼夜行了吗? ” 百鬼夜行,真的让常行给撞上了。 眼看着群鬼越来越近。 这样下去的话,只怕连骨髓也要被群鬼吸吮一尽了。 正在不知所措时。侍从说道:“神泉苑北门开着! ” 于是,一行人由此门冲进神泉苑,紧闭大门,浑身哆嗦个不停,等待着群鬼走过去,可群鬼却好像在门外停了下来。 “呜呜,这不是生人的气味吗? ” “嗷嗷,果然是生人的气味嘛。” 群鬼推开大门,闯进神泉苑来。 “要是八的话,我可要吸了他的眼球来吃。” “要是个男人,那话儿可得归老子。” “舌头归我,老子要生吃……” 常行听得魂飞魄散。 然而群鬼虽然走近了,但却好像并不知道常行他们藏身何处。 正如《今昔物语集》所说:“翼殷不逝,目犬不睹。” 忽然,有个鬼看了常行一眼:“咦.这里有尊胜真言。” 话音未落,群鬼一哄而散,争先恐后逃出神泉苑,消安不见了。 常行捡回一条性命,仓皇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告诉了乳母。乳母说道:“其实,我有个做阿阁梨的兄弟,去年我让他抄写了一份《尊胜陀罗尼经》,把它缝在少爷您穿的衣领里了。” 据说是考虑到常行经常夜间外出去和情人幽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百鬼夜行,于是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晴明和明智提及的,便是这件事情。 “这尊胜陀罗尼与阳胜僧都的事,您都知道吧? ” “您是说僧都骑烟飞升的事吧? ” “不愧是晴明大人,真是无所不知啊。” 明智充满钦佩地说。 这个阳胜僧都的故事,《今昔物语集》中也有记载。 据该书记载,阳胜是能登人氏。 他俗姓纪氏,十一岁上比壑山成为佛门弟子,拜西塔胜莲华院的空日律师为师。 这位阳胜自幼聪明,过耳不忘,道心极强。书中说他:“无余心。” 就是说,对佛道以外的事物几乎毫无兴趣。 见人裸身无衣,便解衣与人,见人腹饥无食,便以自己的饭食相赠,这些都是寻常的事情。 “又不厌蚊、虮螫啖。” 《今昔物语集》还这样记载。 这位阳胜,身住比壑山中,一来二往间,胸中便抱持了坚定的道心。也就是说,对道教生发了兴趣。再简单地说.就是想当仙人了。 于是.这位阳胜终于离开了比壑山。 他来到吉野古京的牟田寺,闭门不出,学起了仙人之法。 修行的第一步是断谷。即一切谷物皆不入口,只吃山菜。其次是断菜食,只吃树太和花草的果实、种子。 再下一个阶段,一日只食一粒粟,身上只穿藤衣。再接下去,就只吸饮草上的露水,然后是只闻花的香味。最后就不再需要任何食物了。 后来,据说一个在吉野山苦行的僧人恩真,曾见到阳胜。 “阳胜已成仙人。身无血肉,有异骨奇毛,身生双翼,飞翔空中如麒麟凤凰。” 《今昔物语集》中这样写道。 就是说,他的身上没有血肉,只有奇怪的骨头和习乏毛.背上长着两只翅膀。 这位阳胜仙人每月八日一定要来到比壑山,聆听不断念佛(昼夜不间断地念佛.修行的一种。)。,拜过慈觉大师的遗石才离开。 《今昔物语集》还记载了阳胜成仙后的故事。 当时.比壑山西塔的干光院有位僧正名叫净观。这位净观勤于修行,每夜都诵读《尊胜陀罗尼经》。 一日,阳胜仙人前来聆听念佛,飞到这位净观的僧房上空时,听到僧正正在诵读《尊胜陀罗尼经》。 阳胜情不自禁地落在僧房前的杉树上倾听,那《尊胜陀罗尼经》的诵读声益发清晰,于是便从树上下来,坐在僧房的高栏上。 净观僧正发现后便问道:“请问大人是……” “我叫阳胜,从前曾在这比壑山住过。刚才从这僧房上空飞过时,听见有尊贵的声音念诵《尊胜陀罗尼经》,情不自禁,便降落下来听得入迷了。” “真是太荣幸了。” 僧正打开角门,恭请他进入室内。阳胜仙人像鸟儿般飞进去.坐在净观面前。 那次.净观僧正与阳胜仙人畅谈了整整一夜。 终于到了拂晓。 “那么,我得告辞了。” 阳胜仙人站起身,但是却飞不起来了。 “大概是与人间的气息接触过久,身体变重了吧。” 阳胜仙人对净观道:“请焚香一炷.再让那香烟飘近我的身体,可以吗? ” 净观依言照办,阳胜仙人立刻骑乘在那香烟之上,升到空中,不知飞往何处了。 这是《今昔物语集》的记载。 据说后来净观自己也生发了道心:“吾亦做仙人去也。”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也下比壑山而去了。 “耶么.您的梦,与尊胜陀罗尼又有什么关系呢? ” 晴明问明智道。 “这个……其实我也是每天夜里都在比壑山自己的僧房里,念诵《尊胜陀罗尼经》。” “哦。” “可是,四天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明智娓娓叙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三 那晚.明智念诵一遍《尊胜陀罗尼经》之后,如常就寝.可是刚一睡着,便听见有人声。 “明智大人,明智大人——” 有个声音唤道。 他猛然醒来,但四下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明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时,却又听到那个声音。 “明智大人。喂,明智大人——” 再度睁开眼睛,仰面睡着的明智发现自己脸的正上方,有张人脸,俯视着自己。 他一惊,翻身爬起一看,一个僧侣模样的男人坐在明智的枕头旁。 “明智大人——” 那个僧侣模样的男人开口说道:“您终于醒来了。” 那人的声音举止都很沉稳。 “您是谁? ” 明智问道。 “我的名字不足为外人道。” “您有何贵干呢,” “呃,我偶然从这里经过,听到诵读《尊胜陀罗尼经》的声音,不由得驻足听了起来。” 然而,明智诵读《尊胜陀罗尼经》时,房中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这一点明智自己清清楚楚。 “听完《尊胜陀罗尼经》,正准备回去,大概是与人间的气息接触过久了吧,身体变重了,结果身体怎么都不听使唤,能否请你焚香一炷?” 僧人模样的男子这样请求,然后又说:“焚香后,请将那香烟,就这样,移近我的身体。” 明智当然听说过阳胜仙人的故事。 “莫非您就是阳胜真人? ” “哪里哪里。我可不是那样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僧、侣罢了。” 僧人断然否定。 总而言之,明智依言行事,焚香移近前去,那僧人骑在烟上.频频作势欲飞,然而他的身体却丝毫也没有起飞的迹象。 “唉呀,这可麻烦了。” 一来二往之间,天色渐晓,明智也困意难耐了。 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早晨,自己好端端地仰面睡在卧具之中。 他心想,看来昨天夜里的事是场梦吧。然而房间里却充溢着焚香的气息,枕边放着像是昨夜焚香用过的香炉。 思前想后,明智才觉察昨天夜里连蜡烛也没点一支,竟然能在黑暗中看见那僧人的身姿,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转念一想,明智又觉得,恐怕还是一场梦吧。就这样,夜晚又降临了。 又到晚上,他一如往日诵读《尊胜陀罗尼经》完毕,刚一睡着:“明智大人——” 又响起了声音。 起身一看,枕边又坐着那位僧人。 “抱歉,能不能再请您给我焚一炷香? ” 明智焚了香,将香烟移了过去。僧人仍旧一个劲地试图飞升,可依然是一副飞不起来的样子。 一来二往之间,明智昏昏睡去。 醒过来时,又是清晨,自己还是在卧具里睁开了眼睛。 “这样的事情一连三个晚上连续发生啊。” 明智说,于是,昨天夜里——明智鼓足勇气,对那僧人说:“比壑山上不乏法力远胜于我的高僧,我想为您的事情去找他们商量商量……” “不不,邪可不行。请大人千万不要那样做。” 话虽如此,可是每晚都这样的话,长此袖手旁观总不是办法呀。 “无论如何,看来还是不得不向精于此道的人求教。” 明智说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拜托您去请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大人帮忙?” 据说那僧人这么告诉明智。 “就是出于这个缘故,今天我才专程前来尊府拜谒。”四 “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啊,晴明。” 博雅双臂抱胸,自顾自地频频点头。 明智刚才告辞离去了。此刻,外廊内只有晴明和博雅两个人。 已是薄暮时分,酒也罢大气也罢,现在都已变得冷冰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