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十分钟,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待记忆的狂风刮过去之后,身体才能慢慢地放松,他知道自己没有哭。尽管受到强烈的震撼,可他并不流泪。他的泪早就流干了。 如果稍稍留意一下,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警察署前的四条车道的大路上,各种车辆来来往往。紧靠右手的便道上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站在那儿,正在看着一份完全打开的报纸。报纸的边角被风吹得扑拉扑拉的,他脚边的树叶也被风吹得直打转。 世间万物一切都没变,阳光还是金色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这就是和平。真一摇了摇头,用两手搓了搓脸。 这时,警察署前的拐弯处,一辆车开了过来。是一辆白色的卡罗拉牌汽车,在楼前向右一拐,停在了外部停车场上。车门打开,里面的人走了下来。 有三个人。一位是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位是穿着灰色衬衫和灰色方格花纹上衣的年长的男人,两人都是矮胖矮胖的,走路的样子也很像。大概是父子吧。 另外还有一人,是一位女性。也是中年,年纪和石井夫人差不多。不,也许是和真一的母亲年龄相当。 一位模样奇怪的女人。像喝醉了似的,边走边左摇右晃。穿着灰色衬衫年长的男人看不过去,过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中年女子随着老人的步伐走着,并且脸上带着笑容。那个笑容看上去似乎很茫然。 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真一想着。到警察署来的肯定是有明确目的的,不会是被害人的亲属吧?要么就是罪犯一方的什么人吧。 看着看着,走了过来的这三个人中的老人的视线与真一的视线正好碰到一起。真一看见,这位老人的脸色就像他穿的灰色衬衫一样,暗淡无光。谢了顶的额头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人也看到了真一。疑惑的目光中,能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同情或是担心交织在一起的东西。这也许只是真一的猜想。老人的视线从真一的脸上移开了,转向墨东警察署的入口方向。在前面走着的穿制服的男子正在和值班的警官说着话。那声音断断续续地被风传到真一的耳朵里。 “她女儿的事情……” 真一挺身站了起来。把头前后活动了一下,抬头看着在自动门前站着的三个人和值班警官的侧影。 这几个人,大概是来打听那只手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吧——像是被霜打了似的,这种想法一下子占据了真一的头脑,他好像猛然醒了过来。这些人肯定是想打听那只手的主人的消息才来这里的。 接下来,一定会有几拨儿这样的家庭来墨东警察署打听情况。大都会像刚才的几个人那样,心情沉重地在警察署里等待,祈祷着不要得到最不愿听到的消息。真一再一次想到了那只笔直地指向他的手。那只手到底是谁的手,对于那些想要知道答案而到这里来的人们,真一就如同是死神。因为他们得到的是最不愿听到和最不愿相信的事实,他们的女儿死了。 穿制服的男子在跟值班警官打招呼之后,走进了警察署。老人和几乎被他拖着走的女人紧跟在后面。三个人的身影马上就要在真一眼前消失的时候,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朝真一看了一眼。只是瞬间的一瞥,马上就走进前面的门里去了,可他那探询的眼神却留在了真一的心里。 这时候,回头看真一的那位穿灰色衬衫的老人在想——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很孩子气的脸,好像正是我担心的那个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人。不过,真一真正从老人口中听到这话,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警察署的门口就剩下真一和值班警官了。真一感觉有点儿冷了,进去吧——这样想着,正准备站起来,只听背后有人喊道: “是塚田真一吗?” 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位没系领带的刑警站在那儿。 “是……是我。” 听到真一的回答,刑警从水泥楼梯走下来,坐在真一身边。真一也坐直了身子。 没系领带的刑警头上散发着发蜡的气味。他不慌不忙地一边冲真一点着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可是风太大了,手里的简易打火机的火一下子就被吹灭了。他用一只手掌遮住打火机,好不容易点燃了香烟。低沉的声音和着烟气一起吐了出来,他说道: “塚田君,你就是佐和市的教师一家被杀害案件中的塚田吧?” 刑警好像在和香烟恶战,完全把真一丢在了一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真一说不出话来。刑警一边吸着烟一边歪着头看着真一。 “我是警厅的武上。在办佐和市案子的时候,有一名犯人逃走了,我还去市内有关人员的住宅搜查过。所以,记得你的名字。” “……是吗?”真一终于出了一声。这么说那个犯人在市内被抓住了,真一想。 这个武上刑警紧接着又说:“你的父亲、母亲和妹妹真可怜呀。” 听着这样的话,真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说的确如此呢,还是说感谢他的关心呢?像他这样,用可怜这样的词来形容那个案子的人还真没有过,他是头一个。到底怎么回答他才好呢?他既是同情者,又是警官,还是曾努力逮捕犯人的有功之臣。 正当真一搜肠刮肚地思索的时候,武上刑警性急地扔掉了烟头,用皮鞋把烟头在地上踩灭,用生气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本想安慰安慰你,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不。” “平常,我几乎没有和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属说话的机会,能和你说几句真的很高兴。” “你现在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真一点点头。 “是住在亲戚家吗?” “父亲的朋友家。从小就认识的,也是中学的老师。” “是吗?”刑警在冷风中眯起了眼睛。 “那,你是做他们的养子了?” “嗯,还没办正式手续。所以名字还叫塚田。” 好像明白了似的,武上点了点头。 真是不大会说话的人,谈话一直就这么问一句答一句的,很不自然,可始终没有结束。 真一问道:“武上先生,您是因为今天早上的大川公园案子到这儿来的吧?” “嗯。” “是个恶性案子吧?” “还不清楚呢。” 武上摇着头说,“只发现了一只手,还不能断定是不是杀人。也有可能是被肢解的或是被遗弃的尸体。” 武上一边说着,不禁笑了起来。“不会是这么回事吧。臭得很呐,应该是杀人吧,嗯。” “恶心。”真一说道,“太恶心了。” 武上看了看真一。“是你发现的吗?听说是一个像塚田这样的高中生发现的,怎么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啊,你这人。” “咳,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人好像总被一些奇怪的事包围着似的。” 武上在真一背上咚地拍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呢!” 真一也不愿这么想。可是,那个死神的手指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现在的家,你觉得怎么样?” “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还有别的孩子吗?” 真一摇摇头。“只有我一个。啊,对了,还有一条狗。” “狗?有狗也不错呀!”武上说着,把两手往膝盖上一按,站起身说,“怎么样?现在心情好多了吧?”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好啦,还得辛苦你,去做笔录吧。完事之后赶快回家,还能赶上学校的下午课吧。” 平常,真一缺课——不告诉石井夫妇就旷课的时候也不少,今天不去也不要紧,也没有心情去上课,不过他没说什么。武上在前,真一在后面跟着他,往警察署的大楼里走。在自动门前,又有一辆车子开过来的声音,真一回过头去。 这次,来的是一辆出租汽车。从后座上下来两个人,像是母女。两人就像被针扎了似地从车里弹了出来,脸部一副紧张、僵硬的表情。 看着她们,真一说道: “也许是为辨认那只手来的吧?” “不知道。” “刚才的那些人,给人感觉也是来辨认的,不是吗?” 真一眼前忽然又浮现出曾与他视线交织在一起的,那位穿灰色衬衫的老人的脸。 “女孩子被卷进去的案子,多半是恶性案子呐。”武上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要是在十年前,即使发现身份不明的遗体,有人失踪的家庭也不会这么敏感。不过,现在可完全变得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更有知识了吧。特别是最近,大坂那边接连发生女性被肢解的杀人案件。” 真一随着武上走上大楼里的通往刚才那间会议室的楼梯,就在快要赶上那个看上去像是母女俩的两个人的时候,武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向真一问道: “请问,你家的那个案子公审了吗?应该开始了吧?” 第一次公审是在案子发生的半年之后,今年的三月进行的。真一没有到庭,连旁听也没去。前不久,听说似乎必须得出庭,真一为此很烦恼,不过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进展情况,真一一本正经地答道: “负责案子的检察官曾说过,尽量不要我到庭。” “那么,你是不是不想去啊?” “在证人席上接受各种询问,想想那种情景也觉得很不舒服。” “是呀。” “还是……不去的好。” “的确如此啊。” “无论是谁,即使什么都不问,各种情景总能反反复复想起来,都是相同的。” 武上刑警目光朝下看着自己的胖肚子。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现在的谈话怎么会进入这么艰难的话题,问题好像都出在他的肚子上似的。 “对不起,我净说些没用的话。” 真一说。 武上把他那粗大的手挥了挥。“我也是,嘴笨得很。” 看着武上的这张刚强的但有点儿不端正的大脸庞,如果换个场合,真一也许真想向他诉诉苦。 “怎么说呢,我家的那个案子,从第一次公审之后就没再开庭,我想暂时还不会开庭吧。” “为什么呀?” “在是不是将三人一起公审的问题上还有争议,那边还希望做精神鉴定,现在正在做着呢,所以不会很快。” 武上睁大了眼。“你是说三人一起?” “是啊,三人一起。” “真可怕啊。那个主犯……叫通口吧?那个家伙。” 真一眼前浮现出那个“大叔”般年纪的主犯的脸,他已经没有了流眼泪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针刺般的痛。 “是的,是叫通口。” “谁看见他都会认为他精神正常的。” “对于鉴定,似乎也有争议。” 武上用力拍着脑门,生气地直喘粗气。 “那伙人是怎么说的?是想说他精神失常吗?” “听说是精神障碍。” “计划犯罪,哪来的什么精神障碍呀?” 真一没说话,无奈地笑了笑。正确地说,是做了一个看上去是笑脸的表情。 “哎,真一君。”武上刑警郑重其事地对真一说道,“你家的案子的确是个残酷的事情。可你作为受害者,对刚才说的这些情况应该有主见,是不是?” 真一点点头。 “你没什么错。”刑警说,“你什么责任也没有。这一点你可得牢牢记住。” 负责案子的葛西等人也都这样说过。 看到真一点了点头,武上刑警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真一跟在他的后头。简直就像是被带来的犯人,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面。 经过坂木刑警利落地交涉,没费什么事,义男和真智子就进到墨东警察署三层的一间小房间里。房间好像是专为做谈话室而造的,室内有桌子和沙发,紧靠墙摆着一个旧的频道式的电视。旁边的小抽屉上放着内线电话机。 义男一行坐了下来。 “请稍等一会儿。”坂木说了一句,走出屋去。出去时,从真智子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鞠子的小梳子。 屋里只剩下义男和真智子两个人。真智子坐在扶手椅上,身体稍稍前倾,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地面。几乎和在车里时的姿势一模一样。这里是墨东警察署,她知不知道呀。义男担心地问道: “真智子,不要紧吧?” 真智子没有反应。半张着干干的嘴唇,看着地板上的一个点。不该带她来,义男开始有点儿后悔了,自从真智子怀疑在大川公园发现的手就是鞠子的手,从那时起真智子的思维就脱离了现实,完全陷入了充满虚妄和恐怖的想象之中。这样,如果那只手被确认不是鞠子的,真智子恐怕也很难回到原来的状态了。 楼的三层和进进出出人声嘈杂的一二层不同,显得很安静。在上楼时,曾经走过好几个关着的门。这一层大概是不让外部人员随便进出的。可能是坂木为了让义男他们安心而特意安排的吧。 静静地坐在那儿,身边真智子的不规则的呼吸声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听起来又浅又急,就像发高烧的幼儿发出的呼吸声。红红的脸,闭着眼睛,横躺着的孩子——义男的思绪把他拉回到很久以前。 是的,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义男想起来了。那是真智子四岁的时候,1955年前后——义男的有马豆腐店刚开张还不到半年。真智子夜里发高烧,抱着她去看病,诊断结果是患了肺炎。自己对俊子大声斥责,弄得俊子直掉眼泪。 如今,俊子已经去世八年了。义男想到,老婆如果活着,这个时候还多少能帮帮真智子。不过,从俊子的角度考虑,虽然她先走了,可是她却不用经受外孙女身遭凶险这样可怕的痛苦了,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突然,真智子哭出声来。义男看见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长时间呀?父亲。” 义男没出声,二十多年前,女儿出嫁的时候和现在一样,自己的手和女儿紧紧握在一起。真智子如今确实又在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两人就这么等着。大约过了一小时,坂木脚步急促地返了回来。他一走进房间,真智子就松开了义男的手,像看到救星似的,抬起身子。 “怎么样了?” “还正在研究着呢,现在还没法下结论。” 坂木满头是汗地说。 “要得出明确的结果还得需要多少时间呀?”义男问。看来得和真智子解释一下,先一起回家去吧。 “公园的搜索还在继续。”坂木说着,在真智子的斜对面坐了下来,“现在,除了最初发现的右手以外,还没有其他新的发现。我也是个外部人员,要得到点消息挺麻烦的,不过,对于那只手的来历也许很快就能判明。” “是不是弄清了什么情况?” 坂木看了看义男和真智子,这回似乎是要让真智子对他提的问题作出回答,他转过身来。 “今天早上发现的那只手,是相当新的。” “新的……” “是的。也就是说,是死后只有一个晚上的手。所以手的样子很清楚。” “那又怎么样呢?” 坂木向前探出身子,慢慢地向真智子询问道:“古川鞠子涂指甲油吗?” 真智子的表情变得含糊不清起来。“涂指甲油——啊,在公司工作的时候好像没涂过指甲油,公司是禁止涂指甲油的。后来在银行工作,这样的地方比较杂。所以,如果有约会时,好像也涂过浅色的指甲油。” “失踪那天涂没涂过?您记得吗?” 真智子两手抱着头。 “是什么样子来着……穿什么衣服我还记得,是粉红色的套装。因为晚上要去玩儿,所以穿得很漂亮。是刚买不久的新套装。没有什么活动的时候,因为上班要换制服,一般都是穿牛仔裤去上班的。可是,指甲油……” “那只手上涂了指甲油吗?” “唉, 怎么说呢, 我也不十分清楚, 好像是深粉红色 …… 淡紫 色……总之,是近似这种颜色的指甲油。” “肯定是女人的手,是吧?”义男插嘴问道。 “肯定是。不是男人的手。从皮肤状态来看,相当年轻,大约是二三十岁的样子。” “指甲油……”真智子还抱着头在喃喃自语。 “算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坂木用安慰的语气劝真智子。 “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这样的习惯。鞠子失踪已经九十七天了,可那只手的死亡时间只有一个晚上。所以,即使是鞠子,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机会涂指甲油。” 真智子突然垂下双手:“啊,是吗?……对呀。” “还有一个问题。”坂木用手比画着说。 “鞠子的右手手腕内侧,有没有像痣似的痕迹?” “痣?” “是啊。像邮票那么大的,很浅的痣。不过,还不知道那像痣的痕迹是不是原来就有的,或是在被弄成这样的时候由于什么原因而形成的……” 为了避免使用“死”或“杀人”这样的字眼儿,坂木说得很辛苦。 “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痕迹。不过,要说痣的话,鞠子肯定没有,我从来没看见过。” 真智子自我肯定地使劲儿点了点头。 “对、对,没有。没有痣。” “那只手上是不是有痣啊?”真智子又追问了一句。 “对,刚才听说的,据说因为还没经过太长时间,肉眼就能看出像是痣。” “哇,那就不是鞠子啦!” 真智子把两手在胸前合拢,露出一副突然被解放了的面容叫道:“父亲,不是鞠子呀!” 义男悬着的心也好像放下了一半,可他觉得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坂木说了,那个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不清楚,他很担心情绪大起大落的真智子的精神状态。 “太好了。”义男宽慰真智子说。 “先沉住气,来,坐下好吗?” 这时,门口好像有人来了。义男抬头看去,坂木也转过头去。有一位穿制服的女警官,像是在找什么似的,正往这边看着。当看到坂木时,冲他说道: “坂木先生,请过来一下好吗?” 对真一和水野久美的取证为什么用了那么长时间,要知道理由,听〖CM(30〗听他们和刑警的谈话就知道了。到不是怀疑真一他们是第一发现 者——尽管先出来的水野久美对此颇有微词——而是询问他们在发现那只右手之前的所见到和听到的事。例如,是不是每天都去大川公园散步?这几天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看没看见在附近有可疑的车辆停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或行动怪异的人等。仔仔细细地挨个问了个遍。 真一知道,警察就是这样,同一个问题要来来回回问上好几遍。所以他倒不觉得烦,也不生气。负责真一的刑警,似乎是听武上刑警说了什么,对真一说话的语气一直很温和。不过另一方面,是对真一抱有很大的好奇心。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连续遭遇杀人事件和发现疑似杀人事件。经过这样耗时间地询问,真一真觉得累了。 中间,因为吃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刑警一边说着“让你受累了”一边拿来了盒饭。也许是觉得和别人一起吃饭不自在,他一个人出屋去了,屋里只剩下真一一个人。 真一虽然从早晨就什么东西也没吃,可现在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只是肚子叽里咕噜直叫。凉了的盒饭一点儿滋味儿也没有,只好默默地勉强吃了半盒。其间,只听楼里的电话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地响个不停,人声嘈杂,人来人往的。 吃过午饭,又花了一个小时,取证才好不容易结束了。他告诉真一有必要时马上联系,又再次确认了真一的住址和学校名称后,才终于允许真一回家了。 “真是让你受累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很抱歉。”刑警说着,“好啦,你母亲还在楼下的接待室里等着呢。” “母亲?” 就像一年前刚听到发生的事件时的情景一样,真一条件反射似地叫道。 母亲已经死了。 “你母亲,石井良江呀。她从你家打电话来寻问,知道中午过后就能结束,就来接你了。已经等了三十多分钟了。” “是吗?” 来到一层,刑警带着真一往接待室走,在乱哄哄的大厅另一头的石井良江先看到了真一。 “真一。” 石井良江在普通上衣外面套了一件薄外套,脸上也没化妆。她朝真一招着手,小跑过来。 “太好了,人这么多,我还怕找不着你呢。” 说是接待室,其实只有一排排的模压成型的塑料椅子。因为前面紧挨着交通科,所以外来的人很多,在这里几乎没有警察署特有的那种严肃的气氛。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呀。累了吧?” “是挺累的。” “吃午饭了吗?” “吃了盒饭。” “还想不想吃点儿热的东西?回去吃点儿荞麦面怎么样?” “您帮我跟学校请假了吗?” “别担心了。你今天就别去学校了。” 石井善之和石井良江夫妇都在当地的中学里工作,只是不在同一个学校。石井善之今年春天刚刚当上教务长。石井良江是语文教师。他们和被杀害的真一的父亲,从小关系就很亲密。石井夫妇没有孩子,真一家出事后,他们主动要求把真一领回家的。 真一的父亲和母亲都有兄弟姐妹,父母生前与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错,不知为什么,他们每个家庭都表示收养真一有困难。那时,使真一的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正是在那个时候,真一被石井夫妇领回了家,一直由他们夫妇照顾着他。尽管他们与真一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他们一直都是父母的好朋友,可是真一总是暗暗地想,他们在心里一定也会责怪我的。这话虽然嘴上没说——但比说了更可怕,现在又遇到了这么意想不到的事,尽管真一可以继续装着不了解石井夫妇的心情,但他始终在揣摩着石井夫妇的内心。 “诺基怎么样?” “巡警给送回来的。听巡警的话真让人吓了一跳。” “真对不起。” 良江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真一君不用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真一君。对于这种称呼真一至今还没有习惯。过去母亲总是喊他“真一”、“哥哥”,从来没叫过他“真一君”。中学二年级的时候,真一曾有过的最初的女朋友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是说“真一君在家吗”,妹妹总是在他面前学她的腔调,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因为这事他曾经生妹妹的气,一整天不理妹妹,结果是妹妹到母亲那告状,害得他挨了一通骂。全家人在那之前和之后再没人这么称呼过他。 良江叫他“真一君”,善之叫他“真一君”。既不是“真一”也不是“哥哥”。尽管已经一年了,真一对这个事实还是不能习惯。 又是和警察打交道。 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细节,不愿意去想的大事,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在他的心中涌动着。快点儿从这出去吧。 良江的车停在外部停车场上。她的车是专为上班用的红色轻型小汽车。 “真一君坐这样的车可有点儿嫌窄了呢。”良江一边开着车门一边说。“该买辆新车了。总说要买一辆四轮驱动的车呢。再过一年,真一君就该考个驾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