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_铁鼠之槛(上下全)-17

菅原瞥了一眼益田那边,山下也跟着看。益田等人因为突发状况而延后出发,聚在建筑物入口,无所事事地呆等着。  “是啊,就这么办吧。”  山下将视线移回桑田。  他像只蟾蜍般紧踏住地面。  “就这么办吧。益田!益田!”  益田小跑步过来。  “桑田先生,我想你也知道,这位是益田刑警。从今晚开始,你就暂且和这位益田一起到仙石楼,你知道那里吧?移到仙石楼去。不用担心,今晚有三名刑警跟着,也派驻了众多警官,很安全的。只是在我联络之前,请不要擅自行动。乖乖待在仙石楼。可以吗?明白了吗,益田?”  益田露出比刚才更诧异的表情。  益田与桑田、采访小组及其他刑警撤离,在二十二点过后,寺院——或者说山下——才总算恢复了平静。混乱过去后着实寂静,尽管还有许多和尚与警官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对僧侣们的限制暂时解除了,但他们完全没有要活动的样子。就算有警官在看守,这种寂静也太异常了。平常也是如此安静吗?  山下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寂静。夜阑人静——指的就是这样的夜晚吗?  “山下先生。”  “哇啊!”  因为无声无息,山下被吓了一大跳。  入口的门开着,站着一名僧侣。  “你、你干吗啊?吓死人了。”  “虽然晚了许多,请问要用膳吗?粗茶淡饭无妨的话,贫僧立刻准备。”  “呃、哦,那太好了。”  “警备人员也需要吗?典座不在,或许会花些时间,但只要约半刻时辰即可备好。”  “麻烦你了。”  “那么……”  僧人就要离去,菅原叫住他。  “啊,英生,可以请你叫佑贤和尚过来吗?”  “遵命。”  “菅原,你记得真清楚呢。那个和尚叫英生吗?我根本都分不清楚。”  “他是中岛佑贤的侍从啊,听说才十八岁,是个很清秀的美少年呢。警部补,中岛究竟会怎么说桑田呢?”  “侦讯的顺序从中岛开始好吗?”  “可以吧,他是维那。要是桑田溜了,被骂的会是中岛。又会被拿棒子揍了。刚才的纠纷一开始也是发生在中岛跟桑田之间。咽不下这口气的中岛,一定会说些有的没的吧。”  “这样吗?……”  山下忽地心想,他自以为巧妙地操纵着菅原,但其实或许是被菅原给巧妙地摆布了。  中岛佑贤很快地现身了。  为了不被菅原抢先,山下连寒暄也草草略过,开始质问。  他再也受不了继续被乡下土包子掌握主导权了。  “中岛先生,状况似乎变得一团混乱,你站在维那的立场上,想必也相当辛苦,不过想借用你一些时间。可以吗?”  “听凭尊便,各位也是公务在身。发生不幸的是本寺的云水,且有贯首之吩咐,贫僧岂敢有任何怨言?”  “听到你这么说,我们也放心了。话说回来,桑田先生是怎么了呢?”  “令人费解哪。”  “那种就叫做被害妄想吗?”  “佛家说罪业本无形,如同妄想颠倒[注]。虽不知真伪究竟如何,却是修行僧不应有之妄言愚行。竞做出如斯愚昧之举,想必常信师父心中有其愧疚之处吧……”  注:妄想颠倒为佛家用语,意指由于内心的执着,致使人无法真实地认知事物萌生出谬误之分别。同于“妄念”、“妄执”。  “你觉得他很可疑吗?”  “可疑?所谓可疑,意何所指?警方认为常信师父是凶手吗?”  “没、没那回事。只是无法理解他为何怕成那样,而且完全不肯说出理由。他说不能待在寺里,他到底是在怕寺院里头的谁?”  “似乎……是慈行师父。”  “慈行?——他在害怕和田先生?”  “当然,这是无凭无据之事,这才是妄想。慈行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只是常信师父这等人物竟会如此周章狼狈……”  “有什么理由吗?”  “我想各位也已经知道,慈行师父是临济僧。常信师父和我同样是曹洞和尚。常信师父他啊,和临济就是处不来。了稔、泰全逝后,现在临济僧只剩下慈行师父一位——虽然还有其他弟子——总之以常信师父的角度来看,若要怀疑,也只有慈行师父一个吧。”  “宗派不同,果然还是会引起纷争吗?”  “这并非纷争吧,只是有无法兼容之处。”  “无法兼容?也就是彼此不能相让吗?”  “没错。禅僧不会无益地诽谤他宗,然而事关禅定[注一],便会赌上生死一搏。常信师父有常信师父的禅,无法兼容,是无可奈何之事。”  注一:佛家语,指统一心性,平静烦恼散乱之心,致力于领悟真理。  “哦,可是为什么要害怕成那样呢?被害人只有小坂先生一人时,桑田先生不是那样的吧?感觉上他在大西先生遭到杀害后,整个人全变了。小坂、大西这两名临济僧接连遭到杀害,一般来想,接下来有可能受害的应该是和田先生吧?然而他却害怕下一个是他……”  ——是报复吗?  “例如说——这只是举例——例如说桑田先生是杀害小坂与大西的真凶。所以他害怕来自惟一剩下的临济僧——和田先生的报复?……”  “这说法令人存疑哪,”中岛佑贤微微偏首,“下一个被盯上的是慈行师父这种看法,以及慈行师父试图复仇这种看法,都不太可能。慈行师父与泰全老师似乎处得不错,与了稔师父却是视同陌路。临济僧这样粗略的概括看法,贫僧难以苟同。”  “原来如此。可是连着小坂、大西,接着是桑田——这样的看法,我们也难以信服哪。这三个人更没有共同点了吧?”  “警方这么说,贫僧也无从答起……是啊,或许是因为我对常信师父对于修证[注二]的想法不甚理解。对了。”  注二:即修行与证悟。  “想到什么了吗?”  “常信师父与了稔师父间冰炭不相容,彼此对立很激烈。”  “哦?”  山下就是想听这种话。  “可以把他们想成是不共戴天吧?”  “唔……是啊。常信师父以前甚至提出请愿,要求放逐了稔师父。”  “放逐?”  “是的。剥夺法衣,自寺院放逐,毁坏其席,挖出其下七尺之土抛弃——这是道元对弟子玄明的惩罚,而常信师父主张这么做。常信师父对了稔师父就是如此情绪化。”  ——就是这个。  菅原也曾经提过。桑田和小坂之间果然是反目成仇,对桑田的疑心的根基便在于此。  “也就是你所谓的无法兼容?”  “贫僧也认为这是有些过了头了。但是这座寺院的法脉多样,即便是贯首,也无法将并非弟子之人破门,当然也无剥夺其僧籍之权限。那样的请愿是太不合理了。只是有人赞成常信师父的请愿——那就是慈行。”  “慈行?可是就算视同陌路,和田先生和小坂先生也同样是临济宗吧?”  “方才我也说过了,并非同是临济,两者就相同。慈行师父与了稔师父之间的对立,比常信师父更严重。所以或许常信师父认定就是慈行师父杀害了了稔师父。”  教义上的对立、禅僧的破戒、奇行……  ——这些成不了动机。  益田这么说,但山下不这么认为。至少在山下的常识中,激烈对立的两方中有一方得出抹杀另一方的结论,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以这种意义来看的话,应该视为桑田、和田皆有杀害小坂的动机才对。那么……  “大西泰全先生的立场——或者说他与桑田先生、小坂先生等人的关系如何?大西先生与和田先生的关系不错吧?”  “老师他……是啊,他对了稔师父似乎表示理解。老师他自己的风貌亦有如大愚良宽,特别向往盘珪、正三、一休那类所谓异流的禅师。”  “我只听过一休。”  山下不认为这是无知,自己始终是基本。他认为自己不知道的事,一般人也不会知道。  “这样啊。大法正眼盘珪永琢是江户初期的临济宗师,他提倡所谓的不生禅,一切以不生整顿。盘珪痛恨公案,就连心存疑问都加以否定。他以通俗的语言讲道,并用假名[注]予以记述。铃木正三说二王禅,提倡在家佛法,生涯未曾嗣法。”  注:此指日文中表音的假名文字。  “请……请等一下。我问个基本的问题,首先临济宗跟曹洞宗是怎么个不一样?无法兼容的部分是什么?我完全不懂。”  ——这种事与杀人事件的搜查无关。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知道。山下这么想,也丝毫没有兴趣。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与动机有关系的话,知道一下也无妨。  佑贤似乎对于这个太过于基本的问题感到困惑,有些欲言又止。仔细想想,这就像对刑警询问何谓警察一样吧。  “禅以菩提达摩为祖,自中国传来,其后由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代代嗣承,于六祖慧能集大成。禅的法系于六祖分歧,自青原分出曹洞、云门、法眼三宗,自南岳分出临济、沩仰二宗,是为五叶。传至我国的便是其中的临济与曹洞两派。临济宗始于临济义玄,这是对参禅者提出公案,使其参透修行,即所谓看话禅。相对于此,始于洞山良价的曹洞宗被称为默照禅,只须打坐。”  “哦?只要坐就行了吗?”  “只要坐就行了。”  “那么,那个叫盘珪还有正三的呢?”  “盘珪尽管是临济宗,却厌恶公案。他认为就算绞尽脑汁想出石破天惊的解答也毫无益处。就算什么都不做,佛还是佛。修习道元的我对这种想法感到亲近,但对当时的临济和尚来说,应该是一种陌生的见解吧。不过盘珪伟大的地方,在于他连疑团——怀疑这件事都加以否定。”  “意思是不可以怀疑吗?”  “不只是禅,在佛教当中,怀疑是基本。怀疑自己是什么人,怀疑何谓人类,打破这些疑问的时候,便能够悟道。”  “悟道啊……”  不太懂。不过至少在警察这个行业里,不怀疑就干不下去。  “但是盘珪认为在无疑团之物上加诸疑团,将佛心代换为疑团是一种错误,加以否定。铃木正三是曹洞的僧侣,却责难开祖道元未达佛境界,斥责柔和敬虔无欲的僧侣们毫无霸气,认为萎靡而死气沉沉的悟道境地根本是疯狂,是个勇猛果敢的禅师。”  “哦?小坂先生也是那样吗?”  “是啊。不过无论是盘珪、正三或是一休,他们若是活在现代,也会被众人视为毒蛇猛兽,所以了稔师父会受到排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吧。像常信师父就不认同正三,慈行师父也不认同盘珪。所以他们会和了稔师父合不来,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大西先生和每一位都处得不错吧?”  “嗯,泰全老师基本上是五山系的禅风。若要说的话——虽然措词或许不太恰当——无可无不可,即便受到批判,也逆来顺受,就如同老师之名,泰然自若地持续自己的禅[注]。再加上可能是出于为人,老师不会做出树敌的行动。不过不知为何,老师与常信师父似乎不太亲近。”  注:“泰全”之名在日文中发音与“泰然”相同。  “他和桑田先生感情不好?”  “但也不到对立的地步。”  “这样啊……”  山下思考。这表示就算桑田、和田都有杀害小坂的动机,但没有杀害大西的强烈动机。但是小坂命案与大西命案极有可能是连环杀人。亦即应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两个人有可能是共犯吗?硬要说的话,桑田和大西比较处不来,所以凶手果然还是桑田吧。  例如说,大西掌握了某些能够锁定凶手的证据,所以才被杀人灭口。这种情形很有可能发生。  ——那么桑田为何要害怕?  如果那是装出来的,凶手果然还是桑田。  他是不是佯装自己是被害人,企图将罪行推到和田头上?和田也有杀害小坂的充足动机,所以若要嫁祸,和田是绝佳的人选。  ——但是大西命案又如何?  和田与大西并无宿怨。  要把大西命案的罪嫌也栽嫁到没有动机的和田身上,相当困难。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而且就算如此,桑田的模样也太不对劲了。  ——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害怕报复。  例如说,小坂命案是桑田与大西共谋的如何?大西先遭到报复,被杀害了。所以桑田害怕下一个将轮到自己。  ——不对,大西与小坂颇要好。  那么大西也不可能是共犯了。  顾此失彼,怎么样都没办法得出十全十美的解答。  “真是暧昧不清哪。中岛先生,那个……小坂先生、大西先生、桑田先生这三者的共同点,果然还是很难找到吗?”  佑贤闭目片刻,突然抬起岩石般的脸,想起来似的说了:“共同点……是有的。”  “有!是什么?”  山下用力把脸探过去。  “不用把脸凑这么近。在听到你提起之前,贫僧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了稔师父、泰全老师、常信师父,这三个人都赞成这次帝大的脑波测定检查。”  “脑波检查赞成派……!”  ——原来还有这种区分法啊。  这个结论不在山下的思考内。  采访者与被采访者同是一丘之貉,更别说采访背后的科学调查对明慧寺有什么样的意义,山下连想都没有想过。他从益田的报告中,大约知道一开始寺内似乎有反对科学调查的意见,却完全没有想过寺院会因此一分为二。  “关于这部分的事——接到脑波调查委托时的情形,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一开始每个人都觉得愚蠢。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件蠢事,贫僧现在依然这么认为。贫僧并非瞧不起科学,科学很伟大,它可以让铁块在空中飞,让木箱表演净琉璃,治愈治不好的病,这是很好的事。但这是两码事,与贫僧们无关。即便以科学解开坐禅的原理,发展出不打坐便能够悟道的技术,也与禅无关。悉有佛性,万物原本生来俱已领悟。所以坐禅并非为了悟道而坐,修行不是为了悟道而修行的。只管打坐——吾等只需打坐,只要这样就够了。将坐禅视为悟道的手段,是外道之行径。修行与悟道为修证一等,须为同等才行。那么即便不经修行即知悟道之理,或不知悟道仅知修行之理,皆是徒然。”  “哦,是这样的啊?”  随口应应,山下根本不了解。  佑贤眉头不动一下地说:“简单明了地说,例如——你吃饭吗?”  “当然吃啦,等一下还要承蒙贵寺招待。”  “若问为何要吃饭,你如何回答?”  “当然是因为肚子饿……不,是为了摄取营养吧。”  “没错,是为了摄取营养。那么若是有了不吃饭即能够摄取营养的机制,从明天开始就不必吃饭了,如何?”  “这不太好吧,会失去吃饭的乐趣。”  “那么相反,若是为了满足吃的乐趣,发明了不管怎么吃都不会吸收营养的机制的话呢?”  “这也不好吧?不管怎么吃都不能吸收营养的话,迟早会死的。”  “是吧,这些是不能够个别而论的。但是科学这东西,却使得它们能够分离。”  “哦,是啊。原来是这样啊……”  山下虽然姑且信服了,脑中却忽地掠过一个疑问:这算是警方的侦讯吗?  “唔,中岛先生,你的想法我了解了。可是桑田先生的想法和你不同是吧?”  “非也,基本上应该相同。我想了稔师父和泰全老师也都一样,只是各有各的意图。不管怎么样,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接受调查的是常信师父。”  “为什么?同样认为科学没有用的话,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来吧?”  “贫僧不甚明了,只是常信师父非常热心。常信师父的说法是:不是以科学来解释禅,而是将科学纳入禅当中。但贫僧不知他的真意为何。关于这一点,直接询问本人就行了吧。可是慈行师父对此大加反对,暴跳如雷地反对。贫僧老实说,哪边都无所谓,因此保持静观的态度,然而泰全老师却突然赞同常信师父,接着了稔师父也赞成了。老师的真心贫僧无法忖度,但了稔师父的心情我稍微能够了解。”  “了解?你吗?”  “了稔师父说,禅虽然不需要科学,但也同样地不需要传统和神秘性。他说宗派、大义名分、艺术作品都与禅无关。禅师无一物即可。然而这座建筑物却给无法拭去的历史黑暗这种怪物给盘踞了。僧侣背后则有着教团这样的碍事者监视着,既然法脉分歧,这岂不是一个索性舍弃一切的大好机会吗?了稔师父似乎是这么想的。”  “那么实施科学调查又能怎么样呢?”  “感觉上,他企图让科学与传统相互抵消。他似乎想要拭除覆盖这座明慧寺的幻想,使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接下来怎么打算,贫僧便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可是根据我听说的,你们原本是由各教团派遣到这座明慧寺进行调查的。可以擅自做这样的事吗?”  “你说的没错,只是……”  “只是?”  “那种事已经……”  “咦?”  “不,了稔师父恐怕是想离开这里吧。”  “听说他经常外出不是吗?”  “外出并非等同于出得去。”佑贤说道,沉默了。“哦,失礼了。”  接着他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岩石般的脸庞恢复了表情。  “对,刚才正说到脑波调查哪。如此这般,赞成的知事有三人,反对的除了贫僧以外有三人——不,剩下两人,最后觉丹禅师答应了——所以,首先是最后赞成的了稔师父被杀,接着泰全老师被杀了。所以常信师父才会害怕接下来将轮到自己吧。”  “但是最后赞成的是贯首觉丹吧?而且你也……”  “我并未表达立场。而且决定权在于贯首,责任重大。或许常信师父认为,贯首的责任和一开始积极赞成的自己相同,甚或更重。”  ——下一个就是我,不,或许是贯首。  桑田确实这么说过。  “原来如此啊。我觉得好像了解他害怕的理由了,可是,这种事会成为杀人的动机吗?因为要是那么反对——我是指甚至夺去赞成派的性命——那么反对脑波检查的话,现在也还来得及阻止吧?”  “可能吧。即便不可能,那种事也不可能成为杀人动机。所以,这完全仅仅是了稔、泰全、常信三个人的共同点。只是常信师父或许这么认定,而感到害怕罢了。”  “哦,也就是一开始说的被害妄想呢。唔唔……那样的话,也可以说明桑田先生为何怀疑和田先生了哪。如果遭到杀害的两人的共同点只有脑波测定赞成派的话,就有可能是反对派下的手。若是桑田先生这么想的话——那么反对派的急先锋和田先生——不对,等等,反对到最后一刻的,只有和田先生一个人吗?”  “呃、不……这……哦,年轻僧侣当中也有人提出异论,绝非只有慈行师父一个人。慈行师父并非单独一个人提出异论的。只是,常信师父因为陷入错乱,就像刚才说的,才会去怀疑平日便想法相左的临济僧慈行师父吧。总之作为一个典座知事,他的修行还不够。不管怎么说,那狼狈的模样简直就是疯狂。更别说怀疑同寺的云水,这简直不寻常……”  “你……佑贤师父。”盘坐的菅原突然出声。他把蜡烛摆在一旁,简直就像个木曾的樵夫。“你又怎么想,对那个慈行和尚?”  这么说来——菅原说过,中岛佑贤和和田慈行感情不甚融洽。  “这……”  “这?”  “愚……愚蠢,慈行师父不可能是什么凶手,他是个高洁的禅师。不,今早慈行师父自己也说过了,本寺没有僧侣会犯下杀生戒。所以,常信师父现在一定是身陷魔境吧。等到他摆脱魔境之后,就会纠正自己愚昧的行止吧。”  “哦?可是看昨天的样子,感觉你跟慈行师父处得并不是那么好哪,这也是那个吗,无法兼容的关系?”  “我?和慈行师父?不,绝无此事。”  “可是你不是说过吗,什么合不来就是合不来,难以斩断嗔恚什么的。”  “那、那段话的意思是,我还不够成熟,无法弃绝自己易怒的个性。”  “是吗?”  “有什么不对吗?”  “你会生气,也是因为那个什么无法兼容的宗教上的什么吗?”  “贫僧不懂你的意思。”  “就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吗?修行僧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有感情的吧。像是喜欢啊讨厌……听好了,在下界,这些都可能是动机。怎么样?中岛先生,你没有线索吗?像是发生在寺院里的感情纠纷……”  “菅原,寺院里怎么会有感情纠纷!”  “没有这类的事吗?”  “全然——没有。”  ——这正经八百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没有啊?”  “真是啰嗦。不管你们是警官还是什么,对僧侣作这样的揣摩臆测,实在是无礼至极。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本寺的云水当中都不可能有杀人凶手!警方应该向外调查才是。”  “外部啊。是吗?哎,好吧。话说回来,容我再问一次,今早大西先生没有参加早课吧?”  “没错。”  “这是常有的事吗?”  “这是第一次。”  “那么身为维那的你怎么处理?”  “我想或许老师年事已高,身体不适,派人去探视情况了。”  “派英生去吗?”  “不。我吩咐英生和常信师父的侍者托雄两人,在早课后与采访小组同行,所以我派了其他僧侣……”  “哦,好像是这样呢。换句话说,中岛先生,你和桑田先生直到采访结束之前,都没有随从的小和尚跟着,是单独一个人,对吧?”  “是……这样吧。我吩咐去探视老师情况的,是一名叫做正春的僧侣。”  “那个和尚不是任何人的随从吧?可是大西先生的随从小和尚作证说,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师已经不见了。也就是尽管大西先生在前晚和采访那些人聊到凌晨一点多,却在四点半的大清早就出门去了。”  “似乎如此。但是在早课前,没有任何人向我报告这件事。早课后,因为我也有事,所以没有时间听泰全老师的侍者们报告。正春是因为他恰好就在附近,我才吩咐他。我一直以为老师在理致殿。”  “没有时间啊……你在早课后有事?”  “贫僧必须去拜见贯首,因为必须报告前日之事,并商量今后的对策。”  “和田先生和桑田先生也一起?”  “不,不是一起。我离开的时候,常信师父正好来见贯首,慈行师父则不在。”  “桑田先生好像也这么说,和田先生说他有什么事要调查。你在贯首那里待了多久?”  “仅十五分钟。”  “之后呢?”  “之后——进行粥座。”  “在你自己的草堂——是叫什么来着?”  “正见殿。”  “你在那里用了早饭。”  “是的。”  “负责伙食的小和尚也是这么说。”  “喂,你在干吗啊菅原?这些事在刚才的侦讯已经问过了吧?”  山下不明白菅原发问的意图。但是菅原的讯问非常有刑警架势,和山下刚才分不清是在讯问还是在讨教的发问大相径庭。  “警部补,这些问题的确是问过了,可是我还想再问清楚一点。中岛先生,早饭是五点半开始吧,念经结束是在五点。就算你跟贯首聊了十五分钟,时间上还是有空当呢。”  “嗯?贫僧倒是没有那样的感觉。离开贯首那里,回到正见殿之后,很快就是粥座时间了。”  “大家都是在同样的时间用餐吧?那么跟你错身而过的桑田先生,就是在快要吃饭的时间去拜访贯首喽?”  “常信是典座,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应该是等斋饭都准备妥当了才去见贯首的。”  “原来如此。做好早饭,完成料理长的职务之后再去拜访。”  “典座并非厨师,是只有受人景仰的修行僧才能够胜任的重要职务。说起来……”  “这无关紧要。中岛先生,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才听到大西先生一早就不见的报告的?”  “粥罢时。”  “用完饭之后,那个正春过来正见殿向你紧急报告是吧。”  “是的。正春与泰全老师的三名侍者过来,报告老师失踪的消息。”  “时间呢?”  “六点过后吧。”  “然后呢?”  “因为才发生过了稔师父的事,贫僧有不好的预感。贫僧要四人先不要张声,吩咐他们在附近找找。接着我先去通知慈行师父。”  “你亲自去?”  “采访的人还在寺内,贫僧认为这种事应当慎重为上。我将此事告诉慈行师父,他似乎也很困扰。他说总之先别慌。我接着去通知常信师父,但是常信师父不在。”  “你去了桑田先生的草堂吗?”  “贫僧先去了库院,接着去了觉证殿,但常信师父不在。”  “你自己一个人?”  “是的。然后我去了理致殿。”  “抵达理致殿是几点的事?”  “方才侦讯的时候我也说过了,是七点过后。”  “你没碰到任何人?”  “没有。”  “理致殿里没有人在?”  “没有。”  “里面呢?”  “贫僧没有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确认?”  “听说老师从一早就不在,叫了也没有反应,所以……”  “但是啊,大西先生就在里面呢。”  “老师在里面?”佑贤皱起了鼻子,“没那回事吧?老师若在,应该会回话,而且也没有人在的声息。”  “不,那个叫今川的旧货商作证说,六点半到七点左右,他在理致殿和大西泰全说过话。”  ——哦,原来如此。  山下总算赶上菅原了。山下完全没想到要把和尚们的行动与今川的行动重叠在一起审视。  “不过这里没有时钟,也不晓得正确的时间。说是七点,也有可能是六点五十分或七点十分,有约二十分钟的差距。而且想要避人耳目地进出建筑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也不能全盘否定你的证词,但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吗?”  “哪里呢……?”  “唉,一般来说,失踪后再被发现时已是一具尸体,是常有的事。可是啊,小坂了稔听说是在早上念经之后失踪的,但是他失踪半天以上,又被托雄目击,然后紧接着遭到杀害。这次大西泰全也一样,他失踪的时间与其说是清晨,更接近深夜。虽然如此,却也被今川目击过一次。从发现尸体的时间来看,被杀害的时间也是今川离去后不久吧。两者都是曾经失踪过一次,间隔相当久的时间后,被一个人目击,接着很快地被杀害了。这很不自然吧?很奇怪吧?”  “只是偶然吧。”  “应该是偶然没错,但这样想就太单纯了。这里有三十几个人呢。想要避开所有人的眼光,四处藏匿,也不是件易事吧?不过如果溜出寺院,跑到别的地方,也可以理解为何不会被发现啦。不管怎么样,他们不是躲在这座寺院里,就是曾经外出再回来吧?”  “这么说的话,或许就是这样。但是贫僧只能说,这与贫僧无关。”  “这样吗?常信和尚见了贯首之后,去了哪里呢?不,你觉得他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本人吧。”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啊,中岛先生。对不对,警部补?”  “啊?嗯。”  山下对乡下刑警与山和尚各怀鬼胎的针锋相对听得入迷,根本没有主导权可言。完全只是个旁观者。  “是、是啊,中岛先生,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山下慌忙粉饰太平。  佑贤用利箭般的眼神瞪视山下,山下心想绝不能退缩。  “不知道的事,贫僧无从答起。贫僧不知道两位期待什么样的回答,但贫僧是不可能满足两位的。贫僧并无任意猜疑,亦没有辩护的必要。”  “是这样没错,但……”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配合。”  菅原擅自斩断了紧绷的丝线。  “喂,菅原,不要擅自结束啦。”  “警部补,难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呃,这……”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或许山下只是不甘心主导权完全被菅原夺走而已。  “对了,中岛先生,关于大西先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我记得是……”  随便掰个问题。  “是下午两点过后。前往东司的僧侣发现后,首先向贫僧报告。贫僧认为要是引发混乱就不好了,但是抵达现场一看,场面已经不可收拾。贫僧暂时安抚众人,要僧侣们维持东司的现状。因为贫僧听说,保持现场很重要。确认之后,贫僧立刻火速禀报贯首,然后再一次折返,派僧人召来慈行师父。对……大概经过了三十分钟吧,慈行师父十分钟左右就抵达了。紧接着,警察的益田先生吗……他也赶到了。所以益田先生离开寺院,是两点五十分钟过后吧。还是三点之后?”  山下在仙石楼待了不到十分钟,所以离开仙石楼是十四点十分左右。在山中碰到益田,是在刚过十五点十分左右。抵达寺院,应该是十五点三十分。  时间符合。  “那个……东司吗?就是厕所吧?被发现的厕所从早上到那个时候,都没有人用过吗?”  “早课之后会进行打扫,听说当时没有任何异状。之后的事贫僧不清楚,或许也有人使用过,但是一直到那时才有人来通报,所以在那之前都没有人发现吧。”  “是这样啊。”  “可以了吗?”  “啊、哦,谢谢。”  山下似乎变得散漫起来。  菅原意味深长地看着山下。  ——这家伙……  也瞧不起我吗?  “失礼。”  纸门打开,英生送膳食过来了。  “哦,斋饭似乎准备好了。若是无妨,请恕我就此告退。”  “哦,可以了。可以吧,菅原?”  “嗯,我无所谓。”  佑贤闻言,无声无息地站起来。  英生捧着膳食进来。后面跟了两名年轻的僧人,将膳食摆到山下和菅原前面。  此时……  钟响了。  “这种时间,是怎么了?”  山下取出怀表。二十二时四十二分,非常半吊子的时间。  钟鸣不休。  力道也强得不像话,根本是乱敲一通。  “怎么了!怎么回事!”  佑贤难得踩出脚步声走向前面人口。  英生等人不安地回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只有声音响起通告:“佑贤师父,博行师父他……”  “混账!不许在这里提那个名字!”  佑贤以机敏的动作回头:“英生,过来!”  说完他便冲到外面。两名僧人行礼完毕,起身跟上佑贤。英生频频交互望着山下与菅原,悄声说道:“对、对不起。”  然后他起身就要走,菅原抓住就要离开的英生袖子。  “喂!英生,博行是谁?”  “这……”  “名簿里没有和尚叫这个名字!”  “对、对不起……”  英生再一次鞠躬,甩开似地转身,但菅原纠缠不休。  “等一下。喂,山下兄,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喂,英生!给我站住!”  菅原被牵引似的站起来,跟在英生后面追了出去。山下也跟上去。  ——讨厌,讨厌死了。  山下心想。自己的推理没一个说中;自己的经验没一个派得上用场;自己的头衔没半点用处;自己是这里不需要的人。  僧侣们聚集在钟楼旁,里头也夹杂了几名警官,但比例悬殊。就算发生骚动,他们也不能够立刻离开自己的岗位,人少是没办法的事。怪叫声响起。  钟楼上有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嚷嚷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正与数名僧人演出全武行。  他的手中拿着像木槌般的东西。  衣衫褴褛,头发和胡须也杂乱不堪,裸露的手脚干瘦得几乎要折断。  “那是谁?”  ——叫仁秀的老头子吗?  山下反射性地这么想,但刚才的僧侣……  ——叫他博行是吗?  慈行在场。即便身处混乱当中,美僧的姿势依旧丝毫未变,抬头挺胸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慈行一看到山下等人,立刻横眉竖眼,狠狠地瞪了上去。那是一种“都是你们害的”的攻击性视线。这当然是冤枉的,然而山下已经几乎丧失驳回那种诬赖的自信。不,或许他的内心某处已经快要承认或许就是如此了。  楼上的怪人大吼大叫,不懂他在狂叫些什么。  ——什么都不懂。  有一种仿佛置身梦境的心情。  一名僧侣被木槌敲中脑袋,昏了过去。  一个警官冲了上去。  山下看见惊慌失措的佑贤。  “中……中岛先生!”山下大声叫唤,“这是怎么回事!喂!中岛先生!给我说明清楚啊!”  “这、这与事件无关……”  警官被击中脸颊,鼻血直流,撞上铜钟。  “咚”一声,闷重的声音响起。  “大有关系!喂,要不要紧!”  菅原推开两三名僧人,跳到钟楼上,直接冲撞怪人。男子一个踉跄,几名僧侣趁机压了上去。  山下分开僧侣们形成的人墙,冲了过去。  男子挥舞着手脚挣扎着。  菅原手持捕绳,更加用力压制。  男子的脸转了过来。  一双死鱼般混浊的眼睛,看着山下……  ——笑了?  令人毛骨悚然。  慈行不知不觉来到山下身边,用一种死了心的表情开口:“这位是明慧寺第三十七位僧侣,前任典座菅野博行。”  “第三十七个?”山下发出走了调的声音。“还……还有其他僧侣?”  “博行师父目前罹患心病,不仅做出蛮横无理之举,亦会像那样狂暴不已,因此将他隔离在土牢。向警方禀告得晚了,贫僧为此致歉。”  “土牢?什么土牢,这……”  “给各位造成麻烦了。”  “问题不是造成麻烦……”  山下在慈行的肩膀后面看见了……  长袖和服的少女从三门背后悄悄地窥探这里。  阿铃也又……  在笑。  铁鼠之槛(上) 完铁鼠之槛(下)作者:[日]京极夏彦06老实说,我想都没想过看到京极堂那张臭脸,竟会让我感到如此安心。我很清楚他驱逐附身妖怪的手法。我好几次差点去了另一边,都被这个人给拖了回来。若是有人在交界处摇摆不定,这个朋友就会一脸不悦、无声无息地靠过来,有时候推,有时候拉,把人给摆回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不过这一次,我自认我并不是那种状态。因为这次我只是一个既没有主体性也没有目的意识、随波逐流地与事件发生关系的单纯的旁观者。但是这么说的话,鸟口和敦子也是一样,他们与事件的关系,说起来就像是遭遇到他人不幸事故的旅行者。在自我的深层有机质与这次的事件发生关联的,顶多只有饭洼小姐一人而已,而且有关联的根据也极为薄弱。看似大有文章的状况虽然已经整顿好了,却不知道这与杀人事件本身是否有关。我想今川也是一样的。尽管如此,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敦子及鸟口,还有初次见到京极堂的今川和饭洼都是。朋友皱起眉头,宛如芥川龙之介的肖像画一般,摆出把手抵在下巴的招牌姿势坐在仙石楼的大厅。他一看到我们,表情变得更加愠怒,只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冒失鬼。”这远比什么都没说要来得好。接着,桑田常信和尚在益田等刑警簇拥下,进人大厅。害怕的禅僧竭力维持威严,不期然地与黑衣阴阳师相对峙了。数小时前……不,那仅仅是六小时前的事。我们硬把睡着的鸟口唤醒,移动到禅堂,当时应该是黄昏五点左右。看到禅堂内部的瞬间,那种无以名状的感动——虽然说法夸张了一些,但我一生可能都无法忘怀吧。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然而里头坐着众多的人。人口处站着一名警官监视着。当然,卫兵既没有说闲话,也没有解除立正不动的姿势,却怎么样都格格不入。平常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制服公仆,在禅堂里却显得俗不可耐一一变得只是一个古怪的异类分子。就连警官看起来都如此了,我们简直是糟糕透顶的闯入者。紧张的空气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无礼之徒的容身之处。我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敢坐下,只能歉疚万分地缩在房间一隅。半晌后,一名僧侣回来,接着另一名僧侣出去了。看样子僧侣们正一个一个依序被叫去侦讯。进来的僧侣无言地站到自己的座位一一“单”前面,深深行礼后右转,再次行礼,背向“单”的方向踏上,然后坐下。右脚放在左腿上、左脚放在右腿上,前后左右轻晃身体,调整坐姿。他眼睛半眯,调匀呼吸之后,再也没有一丝动静。他是在集中吗?还是在扩散?两者都不是。有人说,禅能够培养注意力。我也曾听说,禅是一种冥想法。但我觉得完全不对。有人说坐禅是赌命的修行。也曾听说禅并非如此热切的行为。我觉得这两方说得都对。毫不热切地,赌上整个人生打坐。果决。不,太果决了。若非怀抱着巨大的热情行动,连琐事都无法完成。然而别说是赌上人生,连一点风险都不愿背负的我,实在是做不来这种事。我的人生不仅总是缺乏紧张感,还总是被莫名的不安所包裹。完全两相矛盾。我光是置身子昏暗禅堂的寂静中,就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了。胸前拿着警策的佑贤和尚静静地在僧侣之间来来去去。活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我的视线无意识地盯着佑贤的动作。光线微弱的堂内很难识别出每一个僧侣。不过我也只认识慈行和佑贤,以及为我们带路的英生与托雄,还有巨汉哲童而已,即使光线明亮,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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