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孤岛之鬼-6

“不过,我对他的身世感到可怜,但是,再怎么可怜,去把无罪人的孩子硬塞成残废啦、剥皮啦,然后再让他们在魔术团小屋现丑什么的,你想我能帮他去实行那么残酷的地狱阴谋吗?更何况我觉得他可怜,仅只是道理上的,不知什么原因,我无法真心同情他。奇怪,我确实没有像父子的那种感觉。对母亲也一样。哪里有同自己儿子调情的母亲呢?!他们这一对夫妻,是生就的鬼,是畜牲。和身体一样,连心灵都是扭曲的。  “蓑蒲君,这就是我父母的真面目。我是他们的儿子,是把杀人更甚数倍的残酷作为一生愿望的恶魔的儿子,我怎么办才好呢?  “说真的,在洞穴里丢失了记路标记的时候,在我心灵深处,感到像放下了重负般的轻松,一想到已经永远用不着从这黑暗中出去就行了,非常欣喜。”  诸户用抖抖嗦嗦的双手,用力紧搂着我的肩,像梦呓似地说。用力同我磨擦的面颊上,他的泪水湿淋淋地滚落下  由于过分异常的事态,失去了判断能力的我,只能任凭诸户所为,一动不动地紧缩着身子,别无选择。第42章 活地狱  我有一件心里痒痒的、想问的事,但是,不愿意被人认为是光考虑自己的事,所以,等待着诸户从激动中镇静下来。  我们在黑暗中,就那么相拥着、沉默着。  “我真是蠹哪!在这地底下的另一个世界里,自然既不存在亲情,也没有道德和羞耻嘛,现在我却这么激动,真是白费劲儿!”  终于冷静下来了的诸户低声说道。  “那么,阿秀和阿吉那一对连体儿,”我找到机会问了,“也是制造出来的残疾吗?”  “当然。”诸户像吐出来似地说,“这一点,我从读那本奇怪的日记时就开始明白了。同时,我在日记本里影影绰绰地感到了丈五郎正在干着的事情,也弄懂了为什么要我研究怪异的解剖学,但是,我不愿意把这些告诉你,即使我能够把老子说成杀人犯,却怎么也无法把变形人体这件事讲出口。甚至连这个词语我都害怕。  “阿秀和阿吉不是连体儿这件事,你不是医生,所以你不知道,但是在我来说,是常识呀!有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那就是愈合连体必定是同性。同一受精卵的情况下,生不出一男一女的连体儿嘛!再加上脸和体质差异都那么大的连体儿,怎么可能会有呢?  “是婴儿时期剥掉双方的皮肤,减少些肉后,硬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呀。只要条件好,没有不成功的,运气的话,不一定外行就干不了!但是,因为不是像当事人想的那样是内里连接,因此,想割离幵来并不费事。”  “那么,他们也是为了卖给马戏团制造出来的吧?”  “是啊,让她那么学习三弦琴,就是等待卖个最高价呀。你知道了阿秀不是残废很高兴吧?你高兴吗?”  “你嫉妒吗?”  世外桃源令我也大胆起来。正如诸户所说,礼仪和羞耻都没有了。反正马上就要死了,觉得说什么都没关系。  “嫉妒。是的,我持续嫉妒了很长的时间了啊!争着和初代结婚,原因之一也是由于这个。她死了之后,看到你无限的悲叹,我是多么地难过啊!但是,初代也好,阿秀也罢,或者别的任何女性,你都不可能再见到了,在这个世界里,你和我,就是全人类!  “啊,我真髙兴这样,感谢上帝把我和你两个人关闭在这另一个世界里。我从最初开始,就一点儿也没想着要活着,是必须揭露老子罪行的责任感促使我做了各种努力。作为恶魔的儿子,与其暴露无上的耻辱,丢丑现眼,和你拥抱在一起死去更令我无比欣喜。蓑蒲君,忘掉地上世界的习惯,抛弃地上的羞耻,就现在,请听从我的请求,接受我的爱!”  诸户再度变得狂乱起来,由于他的请求过分地令人作呕,我没法回答。任何人都是那样吧?!我,一想到作为恋爱对象的,竞是年轻女性之外的人,就感到毛骨悚然般的说不出来地厌恶。作为朋友,肉体接触倒没有什么,甚至挺高兴。但是,一且那变成恋爱,同性肉体就成了令人作呕的东西了。  把诸户作为朋友,我有信赖,也有好感。可是,越是那样,越难以忍受把他作为爱欲的对象来考虑。即使是面临死亡已经绝望了的我,这么可憎恶的事情也无法去做!我推开迫近过来的诸户逃了。  “啊,即使到了现在,你仍不能爱我吗?对于我的死,你就没有接受我疯狂爱意的怜悯吗?”  诸户失望之余,边呜呜地哭,边追着跑了过来。  不顾体面的地底下的捉迷藏开始了。啊,那是多么惊人的场面!  那个地方是左右壁宽敞了些的洞窟之一,我从原来的地方逃出有10米左右,蹲在黑暗的一隅,屏住了呼吸。  诸户也安静下来了,是在侧耳倾听人的动静吧?还是像溜壁的盲蛇,连声都没有地正在向食物接近呢?一点儿也不清楚。正因为那样,令人可怖。  我在黑暗和沉默中,像没有眼睛和耳朵的人那样,孤单一人在发抖,并且想:  “有干这种事情的功夫,多少再做番逃出这洞穴的努力不好吗?诸户该不会是为了他这异常的爱欲而准备牺牲这说不定万一还有救的性命吧?”  等突然一发现,蛇已经靠近了我。他在黑暗中,究竞是能看到我呢?还是有着五感之外的别的感觉?我吃了一惊,正想逃,脚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橡胶样的手抓住了。  我吃了一惊,横倒在了岩石上。蛇滑溜溜地爬上了我的身体,我怀疑这个不伦不类的野兽是不是那个诸户?那已经不是人,只是令人害怕的兽类!  我由于恐惧而呻吟。  那是远比死的恐惧更加厉害的、说不出来的恐惧。  潜藏在人心灵深处的、令人毛骨悚然般惧怕的东西,如今,把它那海怪样的奇怪身姿展现在了我的面前。是黑暗、死亡和兽性的活地狱。  不知何时,我失去了呻吟的能力,害怕发出声音。  恰好当时发生了非常竒怪的事。托它的福,是件能够令我脱难的意外事情。  在洞窟的另一端,有奇怪的动静。对编蝠和螃蟹已经习惯了,但那声音不是那种小动物发出的,是远要更大的生物蠕动的感觉。  诸户松了抓着我的手,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第43章 意外人物  诸户离开了我。我们出于动物的本能,采取了对敌防备姿势。  侧耳一听,听到了生物的呼吸。  “去!”诸户像吓狗似地喝了一声。  “到底是啰,有人呀!嗅?是吧?”  意外地,那生物说起了人话,是上了年纪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来到这种地方的?”诸户反问。  “你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对方也说同样的话。  是因为洞窟的回声,声音变化后传过来的原因呢?还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好像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为了想起那个人,诸户费了半天劲儿。短时间里,双方都以互相试探的方式沉默着。  对方的呼吸渐渐听得清楚了,是一点点走近过来的样子。  “你该不是诸户宅邸的那位客人吧?!”在两米左右的近处响起了那声音。因为这次是低声,所以那语气很清晰。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伹是,那人应该是已经死了,应该是被丈五郎杀了。……  是死人的声音。一刹那,我产生了错觉:这个洞窟该不会真是地狱吧?我们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你是谁?难道……”  我一搭话,对方就高兴得叫了起来。  “啊,是啰,你是蓑蒲君啊!另一个人,大概是道雄君吧?!我是被丈五郎杀了的阿德呀。”  “噢?是阿德?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我们不由地朝声音跑过去,相互探摸着对方的身体。  阿德的船在魔鬼之渊的旁边,由于丈五郎落下的大石头颠覆了。但是,阿德没有死,因为正是涨潮的时候,他的身体被吸进了魔鬼之渊的洞穴里,并且潮水一退去,他一个人被黑暗的迷路留了下来。那以后直到今天,他得以在地下活着。  “那,你儿子呢?当我替身的儿子呢?”  “不知道哇,大概被鲨鱼吃了吧!”  阿德是绝望的语调。也是的,因为连阿德自己都役有再次返回地面的希望,简直就是和死人一样的经历嘛。  “为了我,令你们遭遇那么大的难,想必恨我吧?”  不管怎么说,我说了道歉的话,但是,在这个死的洞窟里,那种道歉话听起来多么空洞!  阿德对此没做任何回答。  “你们好像虚弱得挺厉害嘛,该不会是肚子饿了吧?要是饿,这里有我吃剩的东西,你们吃,没关系,用不着担心食物,这儿有的是大螃蟹。”  疑惑不解阿德是怎么活下来的,原来他是以螃蟹生肉充饥的,我们把它从阿德那儿讨来吃了。虽然是冰凉、泥糊糊,像盐渍的琼胶样的东西,伹实在好吃,我以后和以前,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我们央求阿德,请他又抓了几只大螃蟹,在岩石上摔死,剥了壳,刹那的功夫就把它吃光了。现在一考虑,觉得既可怕又肮脏,但当时揪下尚在乱动的肥脚,吸它里边那泥糊糊的东西是多么的香啊!  饥饿一解除,我们少许有了精神,相互讲了阿德和我们的经历。  “那么说,我们到死也没希望走出这洞穴啰?!”阿德听了我们费尽心血的故事,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我干了件遗憾事呀!拼着命从原来的洞穴向海里游出去就好了。我本以为被漩涡卷了进来,那样做会没命的,所以没往海的方向,而往洞穴里游进来了。因为没有想到这洞穴是个比漩涡还更可怕的迷宫呀!后来感觉到了,试着返回去,但是一个劲儿地迷路,怎么也回不到原来那洞穴了。但是,也许是幸运,托了我那么迷路的福才能遇上你们呢。”  “只要这个样子,能有吃的,我们就不必绝望啦。如果是有1%的侥幸能够出去,我们就做99%的努力试试吧!管它花多少天,几个月!”  托了人数增加和螃蟹肉的福,我突然有了精神。  “啊,你们想摆脱这地狱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吧?!我真羡慕你们啊!”诸户突然悲伤地嘟喃。  “说得好奇怪么!难道你不珍惜性命?”阿德怀疑地问。  “我是丈五郎的儿子,是杀人犯、残废制造者、那恶魔的儿子。我怕见阳光,害怕走出这地狱,重回上面的世界,被正直的人们看见。兴许这黑暗的地底,才正是符合魔鬼儿子的住所。”  可怜的诸户!他是对刚才对我的下流的行为感到羞耻。  “你说得对。因为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嘛!我在你们来这个岛的时候就很想把那事告诉你了。还记得那天傍晚,我蹲在海边,目送你们吧?但是,我害怕丈五郎的报复,因为,要是惹怒了丈五郎,一刻也不能再在这个岛上住了呢。”  阿德说出了奇怪的话。因为他以前是诸户宅邸的佣人,所以,在某一点上自然知道丈五郎的秘密。  “告诉我?告诉我什么?”诸户动动身子,反问。  “告诉你,你不是丈五郎的真儿子呀!已经到这地步了,说什么都没关系了。你是丈五郎从本土拐骗来的外人的孩子呀。你想想看就知道了,那残废得令人欲呕的夫妇能生出像你这么漂亮的孩子吗?那家伙的真儿子有个马戏团,正在到处巡回演出呢!是丈五郎的翻版,也是个佝偻!”  读者知道,北川刑警曾经追随尾崎马戏团去了静冈粱某镇,讨好一个小矮子,问他关于“老爸”的事时,那小矮子说:“父亲是马戏团的老板,是另外一个年青的佝偻。”那个老板才是丈五郎的亲儿子。  阿德继续说:“可能原来是打算把你也无论如何弄成个残废的,但是那佝偻的妈妈喜欢你,就把你养育成了正常的孩子。到了后来,因为丈五郎也看清了你是相当聪明的,就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把你作为自己的孩子,让你读书了。”  为什么当成自己的孩子?因为在完成他恶魔的目的上,真父子这种切割不断的关系是必要的。  啊,诸户道雄不是恶魔丈五郎的亲儿子!真是令人震惊的事实。第44章 魂灵的引导  “请讲得更详细些,更详细些。”诸户哑着嗓音急切地询问。  “我是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的,樋口家的家丁。直到7年前,对佝偻的作法看不下去,请假不干了。我今年整60,所以,当然有50年之久,我是看着樋口一家的纠纷过来的呀!让我按顺序讲吧,你听好啰!”  于是,阿德边想边讲起来,追朔50年的过去,讲述了樋口家,即现在的诸户宅邸的历史,但是把它细写起来太没意思,决定把它列成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表来刊出:  (庆应年代)樋口家的上一代——万兵卫,染指丑陋的残废女佣,海二出生。那是一个有过于他母亲的佝偻的丑孩子,所以,万兵卫不忍见,赶走了他们母子。他们隐藏于本土的山里,过着野兽般的日子。那母亲诅咒世道,诅咒人类,死于那山里。  (明治10年)万兵卫发妻的儿子春雄与对岸的姑娘琴平梅野结婚。  (明治12年)春雄和梅野生春代,不久春堆病死。  (明治20年)海二以诸户丈五郎的名字归岛,人住樋口家,对柔弱的梅野为所欲为,因此,梅野为了摆脱他那不合人伦的恋情,领着春代逃回了娘家。  (明治23年)失恋咒世的丈五郎找了个丑佝偻姑娘与之结婚。  (明治25年)丈五郎夫妻生一子。因果报应,那孩子也是个佝偻。丈五郎高兴得合不拢嘴。同一年,他从什么地方把1岁的道雄拐骗了来。  (明治33年)回娘家的梅野的孩子春代(春雄的亲女儿,播口家的正统)与同村的青年结婚。  (明治38年)春代生长女初代,这就是后来的木崎初代,是被丈五郎杀害了的我的恋人木崎初代。  (明治40年)春代生次女绿。同年,由于春代丈夫死亡,而且娘家人也死光了,无处安身,春代凭着母亲的血缘,渡海来岩屋岛,寄居在丈五郎的宅邸,是上了丈五郎甜言蜜语的当。在这个故事开始处,说了初代在荒凉至极的海岸照看小婴儿,就是那时候的事,那婴儿就是次女绿。  (明治41年)丈五郎的野心表现得露骨起来。他想把被梅野粉碎的恋情用梅野的女儿春代来弥补。春代终于住不下去,一天夜里领着初代逃出了岛,而次女绿被丈五郎夺去。春代流浪来流浪去,来到了大阪,然而穷于糊口,终于遗弃了初代。木崎夫妇捡了她。  以上是阿德的见闻加上我的想象的樋口家的简单历史。借此明白了初代才是樋口家的正统,丈五郎不过是女佣的儿子!如果这地底下有宝藏藏着,那理所当然是属于初代的,这事越来越淸楚了。  诸户道雄的真父母是谁?这一点很遗憾,一点也不淸楚。知道这个的只有丈五郎。  “啊,我得救了。听了这个,不管有什么情况,我也要再次重返地面。并且去质问丈五郎,非要他坦白交待我的真父母的所在地!”道雄突然来了勇气。  但是,我毕竟是我,一种奇怪的预感让我不安。我必须向阿德把它问淸楚。  “春代是有两个女儿吧?!初代和绿。你是说那个妹妹绿,在春代离家出走的时侯被丈五郎给夺去了,是吧?计算一下,刚好是17岁的女孩子。那个绿后来怎么样了?现在还活着吗?”  “啊,我忘了说这个事儿了。”阿德回答。  “活着。不过,只是可怜地活着。不是正经的人,被搞成了不是生就的连体残废了呢!”  “噢?你是说那就是阿秀?”  “是呀!那个阿秀就是阿绿落魄的结果呀!”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因缘啊!我眷恋着的是初代的亲妹妹。是地下的初代怨恨我的心境,还是这命运全有初代灵魂的引导,是她让我渡来这孤岛,让我看见仓库窗子里的阿秀,让我一见钟情的?啊,不知为什么,我不能不那么想。如果初代的灵魂有这般功力,说不定我们的探宝也会圆满达到目的,说不定会走出这地下迷路,再次与阿秀相逢。  “初代,初代,请保佑我们!”我在心中向怀念着她的魂灵祈求。第45章 疯狂的恶魔  那以后,绕行那地狱的烦人之旅又开始了。用生螃蟹肉充饥,喝从洞窟顶部滴落下来的少量淡水解渴,我们持续了数10小时不知止境的旅程。那期间的苦痛、恐怖有很多,但是太絮烦,就全省略去吧。  地底下没有黑夜和白昼,但是,当我们耐不住疲劳时,就躺在岩石的床上睡,记不清是第几次从睡眠中苏醒过来的时候,阿德突然发疯似地喊了起来:  “有绳子!有绳子!该不会是你们找不见的那条麻绳吧?!”  我们为这意外的发现而狂喜,向阿德旁边爬过去摸摸,的确是麻绳。那么,我们已经来到入口附近了吧?  “不对呀!这不是我们用的麻绳呢。蓑蒲君,你怎么想?我们的没有这么粗吧?”道雄疑惑似地说。  被他一说,我还觉得真有道理,是好像不是我们用的麻绳。  “就是说,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人使用标记绳进了这个洞穴,有这样的人吗?”  “只能那么去想啊!并且,是在我们之后。为什么那么说呢?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井的入口没有绑着这样的麻绳呀!”  追在我们后面来这地底下的人究竞是谁呢?是敌人?是朋友?不过,丈五郎夫妻被关在仓库里,剩下的净是残疾人了。啊,该不会是前些天出海的诸户宅邸的佣人们归来后,发现丁古井的入口?  “总之,沿着这绳子,去到能到的地方看看去吧?”  按照道雄的建议,我们以那绳子为标记,管它到哪里,走了起来。  到底确实有人进到这地底来了。走了一个多小时,前方朦朦胧胧地亮起来了。是反射在弯曲岩壁上的烛光。  我们握紧口袋里的小刀,边留意脚步声,边徐徐前行。每拐一个弯,那亮度就增加一些。  终于到达了最后一个拐角。那岩角的对面,有支棵蜡烛在摇晃。  是吉?  是凶?  我吓得缩住脚,已经没有力气前进了。  那时,突然从岩石对面传来异样的叫声,仔细一听,不是单纯的喊叫声,是唱给,是歌词和节拍都乱七八糟的、过去从未听到过的、凶巴巴的歌。那东西在洞窟发出回响,听起来就是怪兽的吼叫声!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听到这么怪异的软声,我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是丈五郎!”打头的道雄偷偷地窥视岩石拐角后,吃惊地扭头低声地向我们报告。  应该是关在仓库里的丈五郎怎么来这儿了?为什么唱那怪歌?我一点都搞不懂。  歌的调门越来越高,越发地变得凶暴起来,并且,像歌词伴奏似的,还听得见叮档叮档徼妙的金属响声。  道雄又偷偷地从岩石拐角窥视了一会儿,终于说:“丈五郎疯了。也不是无道理哟,瞧那光景!”边说边向岩石对面走去。  听说是疯了,我们也就跟在他的后面。  啊,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那幅稀世景象。  丑陋、佝偻的老爷子被红蜡烛的光照着半边脸,咏叹着说不上是歌还是吼叫,在疯狂地跳舞。他脚下是一片像银杏落叶样的金色。  丈五郎一次次从放在洞窟角落处的好几个瓮里把东西抓到两手,然后一边狂舞,一面把它们金光闪闪地抖落,随着降落,那金色的雨发出叮裆叮档微妙的声音。  丈五郎领先我们幸运地寻找到了地底的财宝。没有丢失标记绳的他,没有像我们那样在同一条路上绕来弯去,能够意外快速地到达目的地吧。但是,那对于他来说是可悲的幸运,因为惊人的金山终于使他成了疯子。  我们跑过去,拍他的肩,想使他恢复理智。丈五郎只是用空洞无物、发痴的眼神看我们,连敌意都消失了,继续唱那不知所云的歌。  “我明白了。蓑蒲君,切断我们标记麻绳的,就是这家伙。他那么做使我们迷路,而他是用自己另外的标记绳来到这里的呀!”道雄理会到这点,喊了起来。  “但是,丈五郎一来到这儿,留在诸户宅邸的那些残疾人真令人担心呢,该不会给弄得更惨了吧?”  说实在的,我正在担心恋人阿秀的安危呢。  “已经有了这条麻绳,所以,出到外面没有问题。总之,我们回去看一下情况吧。”  按诸户的指示,把阿德留下来看守疯老爷子,我们沿着标记绳跑也似地向出口走去。第46章 刑警来了  我们平安地出了井口。久违的阳光令人头晕,我们忍着、忍着,互相拉着手,朝诸户宅邸的大门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碰上了一位从对面走来的不认识的西服革履的绅士。  “喂,你们是什么人呐?”那个男的一看见我们,就用傲慢无礼的语气把我们喊住了。  “你究竞是谁?好像不是这岛上的人嘛!”道雄反问。  “我是警察,是来调査这座房子的。你们同这房子有关系吧?!”  西装绅士想不到是个刑警,真是幸运。我们各自报了姓名。  “撒谎!我知道诸户、蓑蒲两人来了这儿。但是,当然不是像你们这样的老人嘛。”  刑警说得好怪,抓住我们,说什么“像你们这样的老人”,可能是把什么弄误会了吧?  我和道雄忍不住疑惑,不由地相互细看对方的脸,并且惊得我们“啊!”地叫出了声。  我眼前站着的,已经不是数日之前的诸户道雄,像乞丐似的破衣服,沾着污垢的铅色的皮肤,蓬乱的头发,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骸骨般的脸,的确,刑警把我们错看成老人也不是没道理。  “你的头发全白了呀!”道雄那么说后,奇怪地微笑了。那在我看来像是在哭。  我的变化比道雄还厉害。肉体的僬悴和他没什么太大差异,但是我的头发,在那洞穴中的数日之间,色素全失,像80岁老人似的变成全白的了。  我不是不知道极度的精神上的苦痛会使人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变白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也曾两三次读到过这样的实例。但是,那种罕见的现象在我身上发生,却完全是意料之外。  不过,数日之间,我受到了多少次死,或者说超越死的恐怖的威胁呀!我想,幸好没有疯掉,取代疯掉的是头发变白了,或许应该说是幸运吧。  经历同样的世外险境,诸户的头发未见异常,是因为他确实比我心地坚强吧。  我们对刑警扼要地讲了到这个岛之前和来了以后的一切情况。  “为什么不借助警察的帮助?你们的苦是自作自受嘛!”听完我们的话后,刑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不过,当然是微笑着说的。  “因为我认准了恶人丈五郎是我的父亲。”诸户辩解道。  刑警不是一个人,还有数名同行相随。他命令其中的两人,要他们到地底下,把丈五郎和阿德带出来。  “标记绳就那么摆着别动,因为还得把金子取出来。”道雄提醒那两人注意。  池袋署的北川刑警,为了侦探那个少年杂技演员友之助所属的尾崎马戏团,一直去到静冈县,并且费尽苦心,取悦于担任丑角的小矮子,打听出其秘密的事情,前面已经告诉过读者了。是那位北川刑警的苦心奏了效,与我们完全不同,从其它方面查明了岩屋岛这个巢穴,这样,调査诸户宅邸的一行才开进来的。  一看到刑警来了,男女两头的怪物在诸户宅邸上演了一出激烈争斗的闹剧,不用说,那是连体儿阿秀和阿吉。  好歹把那怪物制住,一问情况,阿秀就雄辩地把事情的详情说了出来。  我们进井之后,嫉妒我和阿秀关系的阿吉,为了给我们添难,勾通丈五郎,打开了仓库的门。当然,阿秀极力地阻挠,可是,没能抵得过男孩阿吉的蛮力。  自由了的丈五郎夫妻,挥着鞭子,立即把一群残废者反倒关进了仓库。因为阿吉有功,只有连体儿免于此难。  然后,丈五郎从阿吉的告密中觉察了我们的去向,以他行动不便的身体,亲自下到井里,切断了我们的麻绳,用别的绳子踏入了洞穴。丈五郎那佝偻老婆和哑巴阿敏一定作了他的助手。  那以后,阿秀和阿吉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阿吉想要驾驭阿秀,阿秀骂阿吉是叛徒。争论升级后,开始了身体与身体的争斗。正在这时,刑警一行恰巧来了。  由于阿秀的说明,知道了情况的刑警们立即把丈五郎的老婆和阿敏用绳子给捆了起来,放出了仓库里的残疾者们,为了逮捕丈五郎,正想下到地底下去开始做准备的时候,刚好我们出现了。  根据刑蕾的解释,知道了以上的细节。第47章 大团圆  那么,杀害木崎初代(正确说应是樋口初代),还有深山木幸吉、友之助的三重杀人事件的真凶业已明朗,用不着等我们报复,他已经落得个成了疯子的下场。成为那个杀人事件动机的樋口家的财宝隐藏所也已明了,我的长故事也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  好像还有什么漏讲的事。对了,是业余侦探深山木幸吉的事。他只见了那家谱,怎么就能看穿岩屋岛的巢穴呢?即使他是多么有名望的侦探,明察得也太过于超自然了!  事件结束后,因为我总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忍耐不住,所以,请深山木的朋友把他保管的故人日记本让我看看,认真探看。有了,找到了。在大正2年的日记本上,看到了樋口春代的名宇。不用说,是初代的母亲。  正如读者也知道的,深山木先生是一个奇人,他没有妻子,取而代之却曾与相当多的各种人相好,像夫妻一样地同居,春代也是其中之一。深山木先生是在旅行途中遇到正处于困难中的春代的(是把初代作为弃婴抛弃以后的事)。同居两年左右,春代在深山木家病死。在注定要死之前,把弃婴的事、家谱的事、岩屋岛的事,全都讲给深山木听了。因此,我明白了后来深山木一看那樋口家的家谱,立刻就跑到岩屋岛去的原因。  家谱本大概是从樋口春雄(丈五郎的哥哥)到他的妻子梅野,从梅野到她的孩子春代,从春代到初代这样传承的。当然,关于那家谱的真实价值,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守着正统的孩子拿着传下去的先祖遗志而已。  那么,丈五郎是怎么知道密文就隐藏在家谱里呢?据他老婆的坦白交待,是丈五郎有一天读先祖留下的日记,突然发现了那一节,那里记录着这样的意思:传家财宝的秘密被封存在家谱里。但是,那是春代离家出走以后,所以费尽力气的发现没起任何作用。那以来,丈五郎命令他的佝偻儿子,致力于搜寻春代的行踪。因为是没目的的寻找,所以难以达到目的。终于到了大正13年,才知道了是初代拿着那家谱。而后,丈五郎为了把那家谱弄到手,怎么样地费劲折腾,正如读者所知。  樋口家的祖先是广称倭寇的海贼的一种。拥有大量从大陆沿海掠夺来的财宝。由于害怕被领主没收,把它深藏地下,代代传告隐藏地点。但是,相当春雄祖父的人却把它制作成了密文,封存在家谱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把密文的事告诉自己的孩子就死去了。据阿德所闻,据说那人好像是脑溢血猝死的。  那以来,直到丈五郎发现旧日记本里的那一节,樋口一族当然对于这份财宝毫无所知。  但是,有理由应该认为,这个秘密反倒为樋口一族以外的人知道了。那是因为大约10年前,有那么个奇怪的男人从K港渡来岩屋岛,成为诸户家的客人,后来在魔鬼之渊死去了。很明显,他从古井爬进了地底,我们见到了那痕迹。丈五郎的老婆想起了那个男人,说他是樋口家先祖佣人的子孙。因此,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先祖得知了财宝的藏匿地,把它写出来留下了吧?  过去的事就只写这些吧。那么在最后,把登场人物的后来结局简单地交待写一下,来结束这个故事吧。  应该作为第一点的是我的恋人阿秀的事。她确实是初代的亲妹妹绿。因为弄清了她是樋口家的惟一正统,所以,地底下的财宝悉数归她所有,按时价估计,是近百万日元的财产。  阿秀是百万富翁,并且现在已经不是丑陋的愈合连体,野蛮人阿吉被道雄的手术刀给切离了。因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愈合连体,所以,当然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肢体障碍,是堂堂正正的男女。阿秀的伤口愈合后,端庄地束起头发,化了妆,穿着美丽的皱纹绸服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并且同我用东京腔搭话时,我是多么地喜悦啊!在此就不必絮絮叨叨地叙说了吧。  不用说我和阿秀结婚了,百万日元现在是我和阿秀的共有财产。  我们商量后,在湘南片濑海岸建了一座漂亮的残疾人之家,是弥补罪过的意思:樋口家降生了一个像丈五郎这样的恶魔。所以我们打算在那里广为收容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者,让他们度过欢乐的余生。第一批客人就是从诸户宅邸领来的那一队人造残疾者。丈五郎的老婆和哑巴阿敏也成了他们的伙伴。挨着残疾者之家,盖了一所整形外科病院。尽医术所能,把残疾人改造成正常人是其目的。  丈五郎、他那佝偻儿子、被诸户宅邸使用的一伙人等,全都受到了各自应受的刑罚。初代养母木崎已是未亡人,我们把她接到了我们家,阿秀对她“妈妈、妈妈”地叫着,很珍重。  道雄由于丈五郎老婆的坦白,知道了自己的真正的家,是靠近纪州新宫某个村子的有权势的富农,父亲、母亲、兄弟都健在。他去那陌生的故乡,去到不熟悉的父母跟前,完成了事隔30年的归省之旅。  我等待他返回东京,打算请他当我的外科病皖的院长,正髙兴的时候,得知他返回故乡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病逝去了。真是一切的一切,都顺顺当当地在进行中,惟有一件事,就是这件事很遗憾。他父亲寄来的死亡通知书中,有如下一节:  道堆直到临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没有呼唤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只是紧紧地抱着您的来信,不停地呼唤着您的名字。(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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