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警部补两手握着咖啡杯,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你打电话报警是在事件发生之后,那是你为什么不说你认识犯人呢?” 秀一提高了自己的注意力。要小心点。如果在这里回答得不好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警方怀疑。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为什么没说呢……大概是因为有太多事要说,所以脑中反而成了一片空白,所以……” “原来如此。因为受到惊吓的关系啊。嗯,那也是人之常情的。” 山本警部补用力地点着头。不过他内心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说法,从表情上实在看不出来。 “那么,你和石冈同学的交情如何?” “国中的时候很要好,一年级时常跟他聊天,升上二年级以后,他就不太来学校了。” “嗯。那么,他知道你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的事吗?” “啊,他知道。他曾经来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 “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之前。” 也许不说的话比较好,但是如果不说的话,万一拓也以前去过“心连心”的事被警察知道了,警方对我的诚实度将大打折扣。 “他穿了什么服装?” “啊,服装……吗?” “石冈拓也同学的服装,他穿的衣服和今天一样吗?” “呃……我不太记得了,他大概老是穿成那样吧?” “你今天看到他的穿着,也认不出来吗?” “那是因为有着类似打扮的人太多了。” “这样啊?那,当时你和石冈同学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和学校、朋友有关的事吧。” “石冈同学他知道你在那打工才来的吗?” “嗯……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感觉上他是在半夜走进便利商店时才偶然碰见我的。” “原来如此。” 山本警部补掏了掏挂在椅子后面的外套口袋,拿出一包烟。他叼起一根香烟,但又打消了念头,将烟收回了原处。 “我老实告诉你吧,你和石冈同学早就认识又是同学,我的上司相当在意这一点啊。” “在意?” “说是偶然,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那么你是说我也是共犯,想要抢劫超商咯?” 秀一语气强硬地向山本警部补顶了回去。 “不,不是的。不过如此一来,为什么会发生那种‘意外’,真是让人不明白啊。应该很清楚,三更半夜的便利商店根本不会有什么钱吧?” “嗯,当然了。” 秀一松了口气,点点头答道。 “不过,若当作是单纯的强盗案件,还是有几个疑点无法理解。” 秀一保持沉默,等待着山本警部补开口。 “对我来说,如果发生抢劫事件的话,逮捕犯人是我们的天职,不过……” 山本警部补终于按捺不住,点了烟。 “便利商店抢匪玩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大部分的凶器都是利刃。而且,还会尽可能地耀武扬威,喜欢用看起来很华丽的刀子。锋利的菜刀、柴刀、仿造刀,若是外国人的话,也有使用青龙刀的。年轻的犯人则很多人喜欢用Survival Knife,因为它的外型很帅气。” 山本警部补缓缓吐着白烟。 “但是,这次的事件用的是双刃的短刀。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当然啦,这种刀还是有它的威吓力啦。不过石冈同学为何特地选择这种刀子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秀一无法猜透山本警部补说此话的真意,他努力地想忖度出后者的真正意图。 “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个案件。有个年轻男子想夺警枪而刺杀了警员,那时犯人所使用的就是这种刀。所谓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并不是用来威胁别人用的,而是为了准确地刺杀对方的刀子啊。” 山本警部补把烟灰弹落在小金属烟灰缸里。 “只要对刀子有某种程度的知识就应该知道才对。刚才我也看了录影带了,如果打算像他那样拿刀抵住对方喉咙威胁的话,两刃的短刀反而很不好用。不管用那一侧抵着对方都很容易割破皮肤而流血。被抵住的人因而慌乱失措的危险性很高。” 山本警部补似乎不经意地瞄了秀一的脖子。 “……所以说,总之,石冈他一开始就有杀我的意图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山本警部补的视线又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和他有什么摩擦吗?比如石冈拓也同学对你怀恨在心,类似这种事?” “不……没有。” 如果警方从这个方向下手去调查的话也未尝不可,但秀一还是谨慎地回答。如果被警方认为,自己对于拓也蓄意杀人这种说法太过迎合的话,也不太好。 “你和石冈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吧?不过,石冈同学后来不太来上学了,而你却成绩优秀,将来很受期待,是这样吗?” “说什么优秀……之前的期中考成绩就乱七八糟的。” “但,石冈同学可能因此多少感到一些压抑的不满,是吗?” “不过,就算是有好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想要杀了我吧?” “这样子啊!” 山本警部补熄了烟,眼睛眯成一线。他对刚才的回答还满意吗? “嗯,会选择这把刀子也许单纯只是犯人的喜好也说不定。可是还有其他的谜团。比方说,刀子本身的问题。” 他好像不能停止吸烟似的,又点起一根新的香烟。 “这种刀子都会附有刀鞘的,否则刀身露出来的话是很危险的。不过,在石冈拓也同学的遗体身上并没有找到刀子的刀鞘。” 秀一瞠目结舌,拓也似乎没有照他所叮咛的将假刀收进刀鞘里。 “在距离便利商店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机车。他在骑车的时候大概是把刀子藏在机车的置物箱里吧?但是下了机车之后到走进商店之前,就只得用手直接拿着裸露的刀子。即使那个时间经过的人再怎么少,难道这样就不会显得太过鲁莽了吗?若是被谁看见的话,恐怕马上就会通报110了吧?” 那么,拓也是怎么带着那把假刀的呢?秀一也思索着。他进入“心连心”的时候就已经拿在右手上了……。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秀一提问,把问题丢给对方,因为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不过,还另有一个谜团与那件事有关。” 山本警部补双手向后撑着头说。 “石冈同学的遗体身上虽然没有找到凶器的刀鞘,但是在臀部的口袋里却发现了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 “另一把刀。” 山本警部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折叠刀。秀一吃了一惊。那是拓也到学校要挟自己的时候,从后面口袋拿出来的刀子。 “怎么了?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秀一连忙否认,不知道那样会不会不太自然,心里直捏了把冷汗。不过山本警部补看来并没有起疑。 “只是一家叫做Camillus的公司出品的刀,叫做CUDA。比起马克二型刀来,刀刃的长度是小多了。瞧,这儿有个按钮吧,用大拇指沿着这个沟滑过去的话,一下子就可以把刀刃打开。用习惯的话,虽然不会变成飞刀,但也颇具威力。而只要没有装弹簧装置,我们也无法将它列入管制。” “那,这又什么问题吗?” “抢超商的时候带着两把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秀一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唉,真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奇怪是吧!” 山本警部补看看手表。 “今晚……已经是早上了,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找你来作详细的叙述。” “好的。” 终于获得解放了。秀一松了口气,准备站起来。 “最好,不是关于石冈同学的问题,而是关于你。我想问一个有关你的问题,可以吗?” “是。” 也没有能拒绝的藉口,秀一只好再次坐下。 你总是在柜台下面预藏一个防身用的金属球棒,不是吗?我刚才问过神崎店长了。” “嗯。” “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呢?” 秀一看着山本警部补的脸,神色一如往常,绝不能让这用力挤出来的笑脸当场崩溃。 “呃,我常常把它放在后面的店里,不过偶尔也会带回家……” 秀一很快别过头去。不要给太过合理的理由,反而比较真实。不过面对这个男人,他会不会乖乖接受我的说法,这才是问题。 “这一阵子有点运动不足,偶尔也想挥挥棒动一动。后来,就忘了把它拿回店里了……”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你母亲从刚才就担心地等着你呢。” 山本警部补先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秀一的肩。 “你很沉着,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 “没有……我相当害怕。” “虽说遇上强盗是意外事故,但对方死了,也给你很大压力吧?再加上,那又是你的同学。” 他是想说,我没有显出哀伤的样子很不自然吗? 秀一沉默地低着头。 出了大办公室才看到母亲与神崎先生在对面。 全身一松懈下来,自己也很意外的,眼泪居然夺眶而出。 两滴、三滴……。 妈妈在哭。她快步走近以后,紧紧抱住秀一的头。神崎先生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可能想帮秀一打打气,频频点着头。 秀一在想着,山本警部补有没有看到我现在的眼泪呢? 明明应该早已身心俱疲,但有一部分的神经还绷紧着,让他无法熟睡。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着,以很短的周期重复着浅睡与清醒。 即使在作梦的时候也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秀一在黑暗之中疾驰。 是四只脚。看来自己好像变成老虎了。 背后浮现了很多人的感情:愤怒、背上、激昂。还有,杀意。 很明显的,那些都是针对着自己的感情,这是当然的吧?我到现在已经攻击了很多个村庄,杀了无以计数的人。 食人虎最后的命运都是反过来被村人们杀掉。但,真正的野兽是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直到最后的一瞬间,它都会持续着绝望的战斗。 秀一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从旁凝视着老虎的姿态。 不是为了那些被老虎杀害的牺牲者,而是想到那食人虎终于踏上的悲苦旅程,秀一的泪,竟濡湿了枕边。--------------------------------------------------- 注①:“瞋恚”,佛教用语,愤怒的意思。第九章 豪雨 山本警部补的眼睛一直眨个不停,看来相当憔悴。从脸颊到下颚的浓密胡渣所形成的阴影,让人联想起歌舞伎的脸谱。 “昨晚,不对,应该说是早上有睡好吗?” 虽然他这么问秀一,但他自己就给人一夜没睡的印象。 “没有,睡得不太好。” 秀一老实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紧张。昨晚是“刺针飞弹”计划执行后的第一个晚上,身心呈现异常的兴奋状态。而现在之所以能够冷静下来,则是因为强烈感觉到这个讯问是无法躲避的状况的缘故。 今天不是在大房间里问讯,而是在一个小房间,压力倍增。 “是吗?说得也是。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一定很难入睡吧?还要你马上再到警局来,真是太难为你了。” “不会。我没关系……因为石冈死掉了啊。” 山本警部补以下巴示意着放在桌上的小萤幕。 “后来,我又把店内的监视录影带拿出来看了好几十次。托它的福,我的眼睛到现在都还累得睁不开。”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可以的地方哪?唉,说可疑也算可疑吧,说它不可疑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可疑的。” 山本警部补用暧昧的语气说着。 “一般来说,是不会把这种带子给事件当事人看的,不过,我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当事人,真是微妙的说法啊。也许并没有很深的意义吧,但也可能是他想避免使用嫌犯这个词。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影片放映的按键。 秀一屏气凝神。装在“心连心”天花板的摄影机所拍摄的影像,现在就呈现在眼前。 秀一站在柜台后面。在正前方的自动门开了,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的拓也走了进来。 拓也直直地朝秀一的方向走去。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暂停。 “到这里为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秀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背上的汗毛好像都立起来了。 “不对劲的地方?” 再审视一次画面。画面冻结在拓也朝柜台大踏步前进的那一瞬间。带子的损伤似乎相当严重,在画面边缘的四个角落有如着色时涂出画布外那样的形状,不停晃动着。 “特别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拓也。 “你不觉得石冈同学从自动门开了以后,就笔直地朝你所在的方向过去吗?” “啊,是的。但是那又……?” “便利商店里面很亮,而外面昏暗。因此从外面应该比较能看得清楚里面。不过实际上既有朝外摆放的杂志、又有贴在玻璃上的海报,所以,若不靠近一点观察,应该无法确认店里到底有没有客人的,不是吗?” “嗯,的确如此。” “我也看了其他角落的监视录影带,石冈同学并没有从外窥视的动作。尽管如此,自动门一开,他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向你走来。一般在门开的时候应该会在门口站一下,确认店里的情况吧?” 秀一舔了舔嘴唇。 “他也许事先就知道店里没有客人了吧?” “喔?那个时段总是没有客人吗?” “嗯。……通常是没有客人的。我和店长把这叫做‘平静期’。” 山本警部补沉默了,两手抱胸思索。 “嗯。不过,除了员工以外,一般人对此应该是不清楚吧?” “……是啊。也许他以前在这个时段来过,所以知道吧!” “为了了解这件事,应该想要去勘察好几次吧?” “就是啊。” “还是说,他曾经和里面的员工搭讪,偶然间得知的呢?” 秀一稍微停了一下才回答。 “你是说拓也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说不定,我是说也许啦,上次石冈同学去的时候也是在深夜吧?那时候你没跟他提过吗?” 这可能是个陷阱。秀一非常小心地回话。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喔,这样啊。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嘛!” 好像过了暂停的限制时间了,画面又开始动了起来。山本警部补按下倒带的按键。 向秀一逼近的拓也又倒退了回去,自动门又关上了。秀一不自然地擦拭着柜台,急急地走出去,向杂志架伸出手。 再次暂停。 “你在这里重新排列杂志啊?” “是的,因为很闲。” “若是整理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在那样的深夜里,为何要特地把朝外放置的杂志替换掉呢?” “没事做时,我有时候会那样。” 秀一若无其事地回望着对方。 “原来如此,有时候吗?” 山本警部补这次按下了快转钮。 秀一僵硬地回到了柜台后,然后自动门开启,拓也进入店里。 再按下放映钮。 拓也大跨步接近秀一,举起右脚坐上柜台边、转身滑进柜台内侧。此时他右手拿着刀子,从柜台上下来之后,立刻抵住秀一的喉咙。 暂停。 “这个部分,我怎么看都觉得石冈同学他拿刀紧紧地抵着你的喉咙。” “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抵住吧?” 秀一再次观察画面。其解析度和盗录用的针孔摄影机同级,因此无法清楚地分辨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太出来刀子和皮肤之间到底有没有间隔。 “我想,大概没有接触到吧!” “记不清楚吗?” “如果他真的抵住我的话,应该会留下一点割伤的痕迹才对。” “哦,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看看这把刀……” 说到这里,秀一突然意识到危险。从拓也抵着自己,到那一刀刺下去为止的短暂时间,并没有办法给人机会去仔细观察那把刀。 “山本先生,昨晚你跟我说过,那是一把两刃的到,并不适合拿来抵住别人的后来加以胁迫。” “嗯,我的确说过,你记得很清楚嘛!” “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又按下快映钮。 拓也拿刀抵住秀一的喉咙,用力将秀一向后推。相对之下,秀一是防御的一方。 秀一抓住拓也的双肩。 暂停。 “这是,你用双手抓住了石冈同学的肩膀。” “的确。不过我完全记不得了。” “一般人要是喉咙被刀抵住都会很紧张吧!在刀子和喉咙这么近的时候,至少会反射性地想抓住对方的手吧!而你却……相当大胆哪!” “这个嘛,我刚才也说过,都没印象了。也许我根本没意识到他拿刀子抵住我吧!” “会这样吗?对方之前曾经清清楚楚地让你看见他的刀呢……” 山本警部补按下快映钮,然后马上又按暂停。 “还有这里。” 画面上,正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失去平衡要倒下的一瞬间。 “你练过柔道吗?” “嗯,国中时曾参加柔道社。” “段数呢?” “大概是初段吧!” 跟事实有关的问题,只有老实说了。秀一尽可能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也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有三段呢!大学也是柔道社的,虽然是轻量级,却担任先锋,外号得分之钥匙呢!现在我有时还会去警察的道场动一动身子。” “哦。” 秀一感觉到问题已经渐渐进入核心了,心跳也随之激烈鼓动。 “看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回想看看。”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画面。 柜台内侧天花板设置的摄影机从斜上方俯瞰着两人的动静。 秀一的身体向后变成有点后仰的姿势,右脚跨出去、腰部一扭,左脚好像浮在半空中。不过,腿前端的部分跑出画面外了。 “在我看来,你似乎是用左脚把石冈同学的右脚由外向内横扫。” “什么?” 秀一发出不解的疑问声。 “不过,没有完全照到脚啊。” “的确,关键之处完全看不见。但,你那时所摆出的是单钓的姿势不是吗?一边扭转上半身,同时用左脚勾倒对方的右脚。然后……”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慢动作的按钮。秀一的身影慢慢下沉,消失于画面下方,拓也就倒在秀一身上。 “看得出来你是一面向后倒,一面把对手落下。当然啦,柔道里不可能有这种连续技巧。因为出招的你背向倒地,那就算对方得分了。但这不是柔道比赛,反而,你是打算在地上用寝技将他制伏吧?” 不知不觉中,秀一竟然想承认对方所说的话,但是,他抗拒了这种诱惑。不可以被花言巧语给迷惑,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啊!秀一突然奋力用强硬的语气抗议: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办不到?” “因为那时我的喉咙被利刃架着哪!要是把对方往自己身上拉,不是很危险吗?我可能会被刀子刺到啊!” “你刚刚才说过,你没有意识到那把刀啊。” “那是……” 调整呼吸,思绪在脑中快闪而过。 “可能吧。总之,我根本记不得那些细节了。不过,扫推、向后倒再使用寝技,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啊。” “很奇怪?” “要是不管对方手上的刀子,我会用侧摔把他撂倒,但是柜台内太狭窄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会转身用小脚外拐的技巧来摔倒他。要是我自己向后倒的话,我当然会使出巴投(注①)来应对。” “总而言之,你向后倒只是偶然的咯?” “是的,我可能是踩到什么而跌倒,或脚滑了一下……。总之就是突然间脚站不稳。” “是吗?但我总觉得你的动作很沉稳啊?” 秀一注意到山本警部补的态度和昨晚有着些许差异。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也没关系啦,既然你断然否认,那大概没有这回事吧!” 两人一起消失在画面中,画面上只能看见重叠着倒下的拓也的运动鞋。 山本警部补解除了慢动作,画面稍微变得清晰了些。 时间就这样经过,拓也的脚好像在挣扎似的,在画面中一下隐没一下又出现。 秀一就好像心脏被人紧紧捏住也一样,冷汗直冒、头昏眼花。要再看下去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但他还是以意志力撑着,目不转睛盯着萤幕,紧握的拳头使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面,湿淋淋的汗水就将它擦在裤子上。 秀一很清楚山本警部补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 是啊,不管他怎么怀疑自己,都无所谓啦,那是刑警的工作嘛! 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罢了。为了建立通往真相的假设,跳跃式的思考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你们是绝不会找到证据的。 为了压抑起伏不定的心情,秀一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 拓也的脚突然跳动起来,然后又掉到地上。像痉挛般地动了二次、三次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就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按下暂停。 “你现在看也会觉得很怪吧?” “……怎么了?” 又倒带一次,从两人倒下那里开始重放。 “刀子刺进石冈同学的胸口,一定是在两人重叠倒下的那一瞬间吧!他右手握着刀,在倒下时伸出右手肘,刀尖就正好来到左胸的部位。而体重迅速压下来之后,刀刃才会一口气深深地刺穿心脏,这样解释是最自然的。不过,看了这个影像,刚才的说法就变得有点怪了。” 秀一没有说话。 “倒下之后,石冈同学的脚并没有因临死前的痛苦而胡乱抖动,怎么看都只是一般的挣扎而已。不过几秒钟后,可以看得出来他突然激烈摆动,然后渐渐虚弱,就这样力尽而死。总之,这个激烈摆动的时点才是刀子贯穿心脏的真正时间,这样的想法才是最自然的,不是吗?” 秀一极力克制内心的冲击,作出严肃的表情看着山本警部补。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夺下石冈的刀,刺杀了他……?” 山本警部补扬起眉毛。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绝没有干那种事!才不过几秒而已,要夺下他紧握住的刀,还要反过来刺杀他,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办得到?还有,你看我手上有任何刀伤吗?”秀一摊开两手给他看。“……的确如你所说,那是非常困难的动作。” 山本警部补很有兴趣地看着秀一的手掌。他正在看着自己手掌中被指甲所压出的痕迹。秀一直觉不对,把两手收了回来。 “只不过,若是照我最初的想法来看,很多事还是想不通呀!老实说,我还有点期待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山本警部补用冷静的眼神看着秀一。 “我绝对不是对你有任何怀疑。” 在画面中,流淌而出的献血面积急速扩大。 回到家之后,秀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复了平静的态度。今天执意说服妈妈不要跟来,让自己去藤泽南署,实在是做对了。要是一起来的话,问讯结束后她一定会因不安而动摇的。 不过,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警察该问的事应该也都问过了。如果,之后又要我去接受讯问的话,那大概就是针对嫌犯的侦查讯问了吧。 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对于这一点,自己相当有自信。 又没有任何的物证,单凭今天山本警部补那种纠缠不休的薄弱臆测,根本不可能逮捕我。更何况,他们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的。 不可能知道的。警察对于仔细搜寻现场,再从发现的物证构筑出来事件的因果关系等也许非常专业。而从录影带的影像,能观察到这些不寻常的地方,也算是令人佩服,但只靠着看录影带,是绝对没办法想到录影带中出现的是假刀,而杀了拓也的实际上是另一把刀的。 推算得出的危险,只有山本警部补顺着他的怀疑继续往下想,把他心中那有点诡异、但并非不可能的故事给组织化而已。比如说在我们重叠倒地的时候,拓也的刀偶然落地,我迅速地捡起来然后刺杀了他……。 即使,万一他真的猜测是那种情况,只要没有我的自白,就绝对没办法对我提起公诉的。因为他们设想的前提是错的,也找不到状况证据。 再者,在这个剧本中,我几乎不可能会因杀人而被判有罪。像山本警部补之前提到的,我可以用正当防卫、正面临性命交关的危机而一时间失去理智等理由来抗辩,再怎么说都是合理的。 最后也只能以不起诉或是当庭释放来结案。 总之,已经有九成九的胜算了。之后只要别轻举妄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门时,门却被打开了。 “你回来啦。” 友子站在门口微笑着。 “我回来了。” 秀一进了玄关,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遥香快步跑出来。 “哥,你没事吧?” 秀一苦笑。 “怎么会有事?他们只是照例行公事问一些问题而已啊。” “哦……太好了。” 遥香含着泪。秀一脱了鞋进屋,轻抚妹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平常她很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只有今天她才肯让他这样。 “有客人在等你喔!” 友子笑着说。 “客人?找我的吗?” “是啊,一位很可爱的客人。” 遥香有点不是滋味地转过头去。 走到起居室,看到穿着朴素的薄上衣和裙子的纪子,正拘谨地坐着。一见到秀一,她马上紧张地站起来。 “……栉森。” “纪……福原。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呢!我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这件事的,虽然新闻没有报出你的名字,但我担心说不定和你有关,到处打电话问人,人家才告诉我店长的联络方式。” 纪子突然停顿了一下。 “你没受伤吧?我实在不敢想象,强盗居然就是石冈。怎么会这样……” “先请坐吧,不用担心,秀一很幸运,没有受伤。” 友子柔声说道,扶着纪子的肩,请她坐上了沙发。 秀一还是没有开口,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桌上放着茶壶、四人份的茶杯与小盘子。纪子伸手想拿秀一的杯中,却被遥香抢先一步,帮秀一倒了红茶。 秀一加了砂糖和鲜奶,拌了拌。起居室一时被沉默包围。虽然明知道纪子一直看着自己,但秀一还是没能抬起头来。 “刚才我打电话给加纳律师,他说非常担心你,如果有什么事,他很乐意帮忙。” “这次不需要请律师。” 秀一冷漠地回应。 “因为,我又不是嫌疑犯。” “啊……是啊!” “栉森……” 纪子胆怯地开了口,和在学校的态度截然不同,所谓的表面功夫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你受了很大的打击吧?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你不可能了解吧。” 秀一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也有相同的经验。” “这个……我当然没有啊。” 纪子努力想说点什么。 “我只是想象……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经验吧。所以说,如果能让你心情放松一点的话,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纪子红着脸,没有再说下去。她大概注意到,在他妈妈和妹妹面前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么,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秀一喝了一口红茶,用平板的语调说。 “嗯!是什么事?” 纪子眼中闪着光芒,凑近身子。 “你可以回家去吗?” “咦?” 一时之间,她好像不了解自己所听到的话。 “我很累了,昨天几乎没睡着,又被警察问话问到刚才,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啊,对不起,我……” 纪子有点沮丧。 “秀一,人家难得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太没神经,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友子想留住她,纪子却站起来,匆匆地点头行礼。出起居室以前,纪子再一次看向秀一,点了头。 秀一还是看着杯子,一动也不动。 终于,传来玄关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那,你一定累了吧?去睡一下吧!” 友子看到秀一的态度,有点同情纪子,但也不忍对秀一说教。 “嗯,晚安。” 秀一出了起居室,走到车库拿了瓶101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仰倒在床上。感觉天花板比平常还要远。 疲劳感从身体深处渗出来,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旋转似的。 在把曾根“强制终结”之后,他体会到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的恐怖感。如今他连拓也也杀了,心里就像被开了一个大洞般,一种深不见底的失落感与虚无感强烈地压迫着他的胸口。 之后,他究竟还要忍受这种感觉到什么时候呢? 到了明天,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改变呢?还是要到后天……。 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只希望能尽快失去意识。秀一拿起101就往嘴里灌,食道感到灼热的刺激感,一下子呛到而咳了起来。不久就像是麻醉产生效果似的,慢慢地脑中一片朦胧,终于,一切都暗了下来。 星期一,秀一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虽然遥香关心秀一的状况,说:“请一天假吧!”但是秀一却恐惧着,只要自己一天没去上学,大概就再也没办法去学校了。 在停车场锁自行车时,总觉得好像有学生在远处围观似的。进了校舍以后,那种感觉又更清晰。 没有人接近他。在走廊上或楼梯间,学生们惊恐而露骨地避开他,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在远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秀一一进教室,原本的喧闹吵杂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默默地坐到位子上以后,旁边的纪子对他说了声“早安”。 秀一没有回应。从书包里拿出了教科书和笔记本,排在桌上。 “前天很抱歉,我……” 纪子正要说话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哈巴狗”走了进来。距离辅导课还有一段时间。“哈巴狗”一看到秀一时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向他招了招手。 秀一看也不看纪子就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哈巴狗”身旁,然后就这样被带到了老师办公室。 令人讶异的是,老师们的反应和学生们并什么两样。年轻的老师投以好奇的目光;女老师的举动中则流露出了惊恐;而已近退休之年的老鸟老师们则冷淡地无视于他的存在。 “我本来打算今天放学后到你家去拜访的,因为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请假呢。” “哈巴狗”的语气中带着困惑。他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秀一。 “我们星期六接到警察的通知,今天早上开了紧急的教室会议。总之,这次事件的过失全在已故的石冈身上……” “哈巴狗”喋喋不休地说着教师会议的事,秀一打断他的话。 “老师,请问您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呢?” “啊,没有,该怎么说呢,这……” 看他的表情,他好像真以为持续着那无意义的谈话真的能安慰学生呢。 “教师会议的内容,我听了也没用啊。” “嗯……这,说得也是……” “栉森!” 从后面传来带着怒气的说话声。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你有没有在好好反省啊?” 是那个大家公认很啰嗦的、五十几岁的日本史老师。 “请问我该反省什么呢?” 秀一冷静地反问,办公室变得一片寂静。 “你!你的同学都死掉了,你好歹也……” “请问您是说对于石冈拓也的死,我要负责任吗?” 日本史老师突然遭到这个从不顶嘴的学生反击,显得有点畏缩。 “在法律上你也许没有责任……” “那么,您是说我有道义上的责任咯!” “责、责任、所谓的责任……” “好了,小中老师,到此为止吧!栉森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哈巴狗”想居中调停,但是秀一并不领情。 “我只是在便利商店打工而已啊!石冈拓也他拿着刀子闯进店里,用刀子架着我,在跌倒的同时失手刺中了自己的胸口。这样我到底有什么过失呢?” 日本史老师像是被秀一的唇枪舌剑给击倒似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我并不是说是你的责任,不过,有一个同学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对于这件事,还是稍微用严肃一点的态度……” “您是说,对那个企图杀害我的人,我得变现得更感伤一点吗?” “他……他应该没有要杀你的企图吧!最多只是冲昏了头脑,想要抢钱而已……” “小中老师,石冈在犯案前跟您商量过他的犯罪计划吗?” “你……你说什么?” 日本史老师一脸茫然。 “如果没有,那您是以什么为根据,来推测石冈真正的动机的?” “栉森,好了,你说够了吧?” “哈巴狗”不知所措地说着。 “石冈他一开始就有杀我的打算,这不会错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事件的当事人,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杀意。请那么不要光凭推测就随便乱说话。对我做笔录的刑警也觉得石冈是为了杀我而闯入便利商店的,有什么疑问的话,去问他就很清楚了,他是藤泽南署的山本警部补。 秀一环视着他们,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之后就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