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注意到一个问题。迷你充电夹除了前端的五公厘外,全部用黑色的绝缘胶布包了起来,不过充电夹只有柄的部分用红色胶布包住。要是其他无关的地方接触到充电夹,那可能就会发生漏电的危险。 在工具箱里找到四种颜色的绝缘胶布。他用红色的胶布把充电夹包了好几层,接着用美工刀把夹住端子的锯齿部分切开,让金属的前端露出来。 最后是开关。他将电线的插头和电线叉开出正中间用剪刀剪断,再接上开关连接起来。 这样便完成了。空前绝后的完全犯罪,将使用如此简单的道具来达成。 秀一将一回针的盒套打开,取出了一根针。针体极细、看起来相当地不可靠。即使戳在椅背上似乎也会折断的细针,该刺在哪里才好呢?他将针柄的部分用迷你充电夹夹住看看,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牢固。秀一心满意足。 这是,通往主屋的房门,想起了敲门声。 秀一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事……?”是母亲吗?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是我。”是遥香的声音。秀一慌张地将Y字型的电线及针等物品放进体育袋后,才开了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遥香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我想问你玫瑰花的事。” “哦……。我回来时顺便在镰仓订好了。” “是吗?那就好。” 遥香很感兴趣地环视着车库里的摆设。也不是自己小心眼,但是如果让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是弄坏了什么那可不好。因此到目前为止,秀一很少让她进到车库里。 “要进来吗?” 听到秀一这么说,遥香高兴地点了头。秀一让她坐到车库中的特等席——电脑桌前的位置。 “……为什么电脑的主机有三台呢?” 遥香非常有兴趣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因为我分开使用。一台专门上网,一台玩电动或打字。接上网就无法避免被病毒入侵的可能性,所以这台没有连接。另一台嘛……” 总不能老实说它是空的吧。 “总之是用来备份资料的。” “哦。”遥香对不合理的说明也毫不起疑,满心佩服地看着车库里的物品。 “是吗……哥哥都在这个房间做坏事啊?” “太坏的事我没做。” “那还是有做些不好的事吧?” “反正也不会被处死刑。”秀一在心中加上但书,因为我未成年。 “不过,你最近一直关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遥香半开玩笑地问着。但秀一看着她的眼神,立刻明白她来车库的用意在此。 “做很多事。” “比如说呢?” “喂,你是我老妈啊?”秀一开玩笑的吐了槽,但遥香并没有笑。 “妈妈她也很担心。” “是吗?”秀一觉得有点心痛。 “妈妈说你是不是一个人在烦恼着什么?” “哦。” “不管发生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因为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在这世上最能依赖的也只有自己的家人嘛。” 秀一将视线自遥香脸上移开。要是她知道只有她一人和这家族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会怎么想呢? 不过即使到现在还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么率直又温柔的女孩怎么会是曾根的女儿呢?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所以……” 秀一打断妹妹的话。“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一个人关在车库里了。” “真的吗?” 是真的,秀一在心里说着。所有的准备已告一段落,只剩下实际动手“强制终结”曾根的生命而已……。 “我并没有在烦恼什么。最近讨厌的事很多,所以才呆在这玩玩电脑,消除压力。” “该不会是在玩色情游戏吧?” “最近的限制级游戏好玩到叫人想哭。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是限制级,哥哥还不可以玩的。” “那是算虚岁,所以我没问题。” 秀一在那时想了起来,他还剩下一个相当花时间的工作没做。 “对了。今天和明天的晚上我还有事要做,所以刚刚的话从星期一开始生效……” 遥香像小孩子一样噘起嘴来。“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在玩电脑游戏。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其实我有幅画非完成不可。” “别再胡说八道了,要说谎就说个像真的……” “是真的啦。我是美术社的社员吧?说要画画有什么奇怪的?” 秀一走到车库的角落,把昨天从学校带回来放着画布的画袋拿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这么做。妹妹就算有怨言,老实说不理她就可以了啊。 但是秀一却把画布拿出来,让遥香看过。“你看,是杰作吧?我要完成的就是这幅画。” 那是美术作业的风景画,主题是由比滨高中美术教室窗外的湘南海岸。灰色雨云覆盖的天空,如背景灯般自云间洒射出来的淡淡阳光,海浪上的波涛,以及细雨交织演出的复杂波纹,最后还有风,画布上的这些表现看来煞费作者不少苦心,但仔细一看,便可发现细部的修饰仍未完成。 “哇……好厉害,技术真好!”遥香由衷地赞叹让秀一得意了起来。 突然,秀一想到也许不该让遥香看这幅画,但又随即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担心的必要,因为就算她看了计划也不致因此而发生差错。 “所以只有今天和明天我会呆在车库,之后才有空陪你玩。” “哼!我才不稀罕呢!”和她说话的口吻完全相反,遥香的表情比刚进来时,开朗了不少。 妹妹一离开,秀一便在车库中央摆放两个画架。一边放着刚让遥香看过的风景画,另一边则放着只涂上底色的画布。准备好颜料后,秀一开始精确地复制自己的作品。 五月十一日,星期二。计划的“当天”,比想象中还来得更早。 秀一比平常早三十分钟起床刷牙。 昨晚拜101之赐,很早就睡着了,但是随着曙光的出现而开始啼叫的麻雀叫声,让他睁开眼后辗转反侧,无法再度入眠。 昨天晚上喝的波本酒也不多,但胃却很不舒服。从来不觉有异的牙粉味,今天却刺激着喉咙,让他感到恶心。 秀一比遥香更早出现在厨房一事,让友子吃了一惊。 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为了储存今天一天必须消耗的能源,还是得确实地摄取碳水化合物。有个叫做卡波罗丁的人,以前参加过几次的越野赛,曾在比赛中途因摄取的养分不够,而在后半的路程中陷入了苦战。 秀一一边吞下火腿蛋,一边配着大量的咖啡,将五片土司纳入胃袋里。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友子担心地问着。 秀一接近暴饮暴食的吃法,让后到的遥香也目瞪口呆。 为了防止她们询问多余的事,秀一一吃完后,就赶紧自餐桌撤退。 在他的制服下,早已穿好了竞赛用的、样式鲜艳的紧身服及绑腿。将用纸包好的油画、安全帽、护目镜、竞赛用鞋等塞进背包后背在背上,然后拿起书包走向车库。 国际牌的变速车,在昨天便已做过仔细的保养。外观上本来也想尝试些改变,但在这台原本就不起眼的自行车上,做太夸张的造型也许会有反效果。特别是在停车时,若引起人注目那就可糟了,所以最后秀一只将黑色的把手换成水蓝色。不过光是这样也让整台车的印象为之改观。 出发离开鹄沼自家的时间是八点整,比平常还早了二十分钟。 今天早上的北风很强,天气微阴。早餐让他的胃消化不良,所以没办法像平常一样骑那么快,不过他也只花了十八分钟左右便来到了镰仓滨海公园。左转后,右前方便是由比滨高中,这时候上学的学生仍然稀稀落落。 秀一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在看后,把车骑到学校斜对面约五十公尺远的一栋建筑物里。 那里是会员制的网球俱乐部。也许是时间还早的关系,球场上没有任何人,不过停车场里已有两台车停放着。 秀一将车子停在停车场旁的自行车专用停车场,用车链将后轮和轮圈锁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把要换穿的衣服放在这里是最好的。 但是以前跟着会员的朋友来这里打球的时候,知道了这家网球俱乐部的寄物柜是不能任意使用的。所以既然自己不是正式会员,那就不要冒可能会被查问的风险。 再确认一次没有人在看后,秀一走出了网球俱乐部,然后混进走路上学的学生堆里,踏进校门。 在去教室之前,他先走向校舍的里侧,来到排放文化社团置物柜的地方。在这个时间,当然不会有任何人。 如大杂院般的长形建筑物的最里侧,有间目前没有使用的房间。打开铰链快掉下来的破门后,里头杂乱地堆放着坏掉的桌子椅子,及文化祭所使用的看板等物品。秀一穿越杂物间狭窄的缝隙走到内侧,将背包藏在收纳金色缎带的箱子后面。 他看了看手表,消磨时间。 搭江之电通学的学生,成群走进学校的吵闹声传入了耳里。秀一看准了时间后,从里侧走进校舍区域,在玄关看到混在学生堆中的换鞋子的大门。 他从背后拍了大门的肩膀。“嗨。” “怎么了?你搭刚才那班电车来的?” “没错。” “今天不骑自行车吗?” “每天骑车也很累人的。” “哦~。铁人栉森也会感到疲劳啊。” 老好人大门完全没有起疑。两个人结伴上了楼梯,走进教室。 秀一从教室的窗户看着网球场所在的方向。球场出入口的地方,被其他的建筑物遮住无法得见。 现在只等执行的时刻到来。 秀一在心里祈祷着。希望今天一天结束之后,安宁和平和的早晨会再度莅临栉森家。 第一堂课到第三堂课,他的意识几乎无法集中在课堂上。 他两手合握,一心期待时间能快点过去。这段时间就像无止尽的苦行般,令人煎熬难耐。但是同时,他又害怕恐惧着那一刻真正的来临。 今晚回到家后,一切都会结束。绝对能成功,绝不会失败。因为这是经过检讨再检讨后,所设计出的完美计划。所以现在非忍耐不可。不管是多艰难的事,一咬牙也就过去了。事情结束后,它只会成为一个秘密的体验,一个不是任何人都能体验的特殊问题。 所以只有在这几个小时里,我必须将精力维持在最旺盛的状态里,撑到最后一刻将任务达成。不然的话,之后将会后悔一辈子。 无法冷静下来的秀一,在椅子上换了好几次姿势,又叹了几口长气。 不过有过这样的体验后,大学考试的压力也不算什么了。反正即使落榜了也还有明年。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考试,就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像这种家伙就算出了社会,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我和这种人不一样,不管是多残酷的试炼也能通过。只要在这段时间“封印”自己的感情,像台电脑般计算被赋予的课题,像受过训练的士兵般冷酷无情地执行任务……。 宣告第三堂课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秀一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栉森。”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吓了秀一一跳。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纪子。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没有啊!我看起来很像生病了吗?” “也不是啦。” “下一堂是美术课,换教室嘛。” “嗯。” 纪子的表情看来仍无法释怀,默默地跟在秀一身后。才刚下课没多久,所以美术教室里还没有什么人。秀一走向铁丝做成的画架处,拉出未完成的画来。 “那幅画……” “嗯?” “一直摆在这里吗?” 秀一吃惊得回过头。他把它带回家复制的事被发觉了吗?“怎、怎么回事?” 纪子反倒是被秀一过度的反应给吓倒了。 对啊,根本不要紧的。就算她知道我把画带回去,也不可能知道我带回去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有啦!也没什么理由。”纪子耳朵又红了起来。秀一虽然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其他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进美术教室,所以他也失去了确认的机会。 钟声响起的同时,“米洛舍维奇”也走进了教室。敷衍了事的点完名后,开始念起每回都一样的八股说辞。 “你们画画啊,用手画是不行的。所谓的作画是用眼睛来画的,不需要用到手指头的小技巧。最重要的是仔细的观察对象,总之,看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听到了几个乖巧的学生回答了“是”之后,“米洛舍维奇”心满意足地开始画起自己要参展的画。没多久他便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毫不在意周围的情况。 “我出去一下。”秀一小声地对纪子说。 “什么?去哪里?” “天空阴阴的光感正合我意。我要直接去确认天空和海的颜色。” “可是……离开学校到外面去不好吧?” “不要紧,我最多在校园里走走而已。” 秀一拿起画布和颜料,大大方方地走出教室。“米洛舍维奇”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秀一动作放轻快速地冲下楼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跑过无人走廊。当然他没有从玄关出去。校舍的角落有一个和所有教室形成死角的窗户,他便从这离开。中途只有一个不得不通过的危险地方。秀一弯着腰紧贴着墙壁移动。只要楼上的教室没人探出身来看,就绝对不会被发现。 到达文化社团的置物柜后,他把画布和颜料放下,快速地脱掉上衣和裤子后,现出了一身赛车的装扮。然后他又把室内鞋换成赛车鞋,把放着护目镜的安全帽夹在腋下后,便离开此地。 他翻过围墙出了学校。 接着小跑步地走向网球俱乐部。在停车场,他一边拿下车链,一边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三分、三十秒。 第四堂课开始后已过了三分钟。时间上有点紧迫。 秀一带上红色的护目镜后,接着带上红色的安全帽。上头还开了流线的水滴形换气孔,是最新的造型。 他穿着黄红相间的双色调紧身衣,黑色的绑腿是Cannondale牌,黄黑相间的赛车鞋是Northwave。跑在134号道路上,反而要从头到脚的花哨才不会引人注目。这是秀一考虑过后才决定的装扮。 他慢慢地踩动变速车。 等到车子都通过了之后,骑向134号车道的靠海侧,将车轮朝东转向后,便开始加速。 位于鹄沼的家到由比滨高中的距离,由地图上测得的数字是7.66公里。在秀一的计划中这一段必须在十五到十六分内走完。 即使要十五分钟抵达,那平均时速是30.64公里,以他自傲的脚力,也并非办不到。 比如说,要在全日本自行车竞赛的A-1部门获得冠军,那一周5公里十二圈的赛程,也就是60公里的距离,平均一圈必须跑在八分十二秒到八分三十秒之内。由于是长距离竞赛,所以平均时速约是35至36公里。 秀一过去曾挑战过几次上学时的最快纪录。在早晨几乎没有车子的状况下,加上闯过好几个红绿灯,才闯出了十三分十六秒的最佳纪录。这是的平均时速是34.64公里。 不过,上学时从鹄沼到小动为止是下坡,而现在在这个时间,又必须小心注意红绿灯及车子,因此不可能跑出他个人的最佳纪录。 无论如何,要照计划中的时间抵达鹄沼的家,必须尽量在没有红绿灯的134号车道争取时间才行。 秀一弓起背前倾,将速度再加快。他用环圈把鞋固定在踏板上,所以不仅是下踩而已,将脚抬起时的动作也能成为推进力。所以他的双脚必须均衡施力踩着踏板,维持着有节奏的韵律感才行。 从由比滨经过板之下,到稻村崎这一段路是平缓的上坡。稍强的南风,在这一段路刚好成了逆风,因此骑得相当辛苦。海岸的味道传至鼻腔。明明才五月又是阴天,但不知是否是接近正午的关系,秀一感觉气温相当高,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水。 离右手肘不过几寸的地方,一辆辆的车不断地超了过去。四轮的也就算了,但同样行走路肩的摩托车可得提神注意。 道路的左侧,是贴着漂亮瓷砖、且相当宽的行人步道。它诱惑着秀一转朝左侧行走的欲望。但是在前面的七里滨高中附近,禁止车辆通行的路段不少。所以一开始就走路肩的话,也不会耗损宝贵的时间。 出现在前方的稻村海岬逐渐变大,而要维持同样的速度飞驰也开始变得困难。 秀一紧握着把手下弯处的垫子,用全身的力量来抵抗风压。不只是腿筋而已,连背脊及上臂的肌肉也非全力驱使不可。上半身和地面平行的姿态,宛如用四肢奔走的野兽。 “……当我全神贯注于追逐之际,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山林之中,而且开始用双手着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力量,轻快地飞越过岩石。” 骑进切开稻村海岬的“海滨之道”后,海岸线便暂时消失了踪影。由于路肩变窄,所以他几乎是骑在白线之上。 秀一咬紧牙根,维持同样的速度攻上了坡顶。突然,踏板的阻力在瞬间消失。获得重力加速度这个赠礼的变速车开始冲下坡道。前方的行人穿越道闪着绿灯,秀一于是不按煞车,让车子继续向前冲。视界在瞬间开阔了起来。左前方是江之岛,而更远处则见得到富士山浅浅的轮廓。路肩依然十分狭窄,但秀一维持加速,保持着和车流不相上下的速度。 左手边的海岸,黑色的大醉鸦群聚在水泥的防波块上。而有只大鸢则停在稍远处休息。远方则有冲浪者一边划着水,一边等待着起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待传说中千回只出现一回的超级大浪。由比滨附近多见玩风帆的人,但这里全都是冲浪者。 来到七里滨高中附近后,江之电的铁轨开始和134号车道并行。 正好有一辆电车刚从车站出发。他的车厢造型是以大正时期流行的欧洲风为主,数年前京都的岚山电铁以观光宣传为目的,引进了复古型的车厢后,江之电也随之仿效跟进。 悠闲行驶的列车被秀一一口气超了过去。江之电不仅速度慢,停车次数又频繁,从由比滨到鹄沼为止要花上二十五、六分钟。因此搭乘江之电来犯罪是绝对办不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在第四堂课的十一时五十分到十二点四十分间,往返鹄沼完成犯罪的话,那便可以成为一个漂亮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前提是变速车的事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才行。 通过镰仓高中之后来到了小动。小动之名的由来,是因生长在崖上的松树,受海风吹拂时微微摇动的模样,看来像在彼此窃窃私语之故。 左手边看得到江之岛,秀一骑着车和江之电一起向腰越的方向右转,从龙口寺北上走437号车道。 过了江之岛电车站,便和江之电分道扬镳。道路开始变窄,红绿灯也多,所以也不能骑得太快。不过终点已经不远了。 约骑了一公里左右后左转渡过境川,穿过几家商店后,又与江之电的电轨再会。通过鹄沼的平交道后,秀一登上一个急坡。 剩下不到四百公尺便能抵达自己的家了。秀一对这一带的路再熟悉不过,转瞬间便穿过了如迷宫般的巷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九分。总共花了十五分半钟,在他预定的时间内顺利抵达。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浪费太多时间的话,他打算放弃计划,折回学校……。 愈靠近自己的家,他愈担心起别的事,也许曾根不会被他准备的饵钓上。如果这个情况发生了,那计划也只好中止。 “电击作战”是在几个假定与保留的状况下成立的。万一发生了意外的状况,立刻收手撤退是不变的铁则。这是以安全为考量而作出的结论,但是搞不好只是自己想要一个中止的借口罢了。 这个想法掠过了自己的脑子。 但是都已经来到这了,再迷惘也无济于事。秀一将企图向懦弱倒戈的心,拼死命地拉了回来。 做或不做,很早之前就已决定了不是吗?所以现在也只有干到底不可了。 秀一把变速车停了下来。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避风港,现在却弥漫着一股邪恶的祸气。 四周没有任何人经过。秀一悄悄地把黑色的铁门打开。心里七上八下地害怕着是否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动。但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住宅,也不见其窗上有人影出现。他将变速车停在别人看不到的大门内侧。然后打开玄关的门,走了进去。 心脏的鼓动快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秀一把红色的护目镜移到额头上,看向时钟,已过了十二点十一分。回程时也要花上二十分钟的话,那剩下的可用时间只有九分钟而已。 他下了决心,脱掉鞋子,走上楼梯。 他进入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把放在衣柜中的道具包及球棒拿出来后,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是打开的。他偷偷地往里瞧。 如他所料,曾根不省人事地醉倒在床上。 他走进房间,确认曾根床头的东西。“百年孤独”的酒瓶滚倒在旁,喝得连一滴也不剩。酒瓶旁边是桐木箱,里头只留下印着乌鱼子图案的空包装袋。看来曾根把两块都给吞下肚了。 果然上钩了!这个饵对曾根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存在吧。 每天一家三人出门后,曾根必然会搜刮家中存放食物的场所。所以秀一便将高级烧酎及乌鱼子,贴上赠礼用的包装纸,“藏在”起居室的洋酒架中。以他嘴馋、没志气的个性来判断,必定会在别人发现抱怨之前,把食物全收进自己的胃袋里。 为了慎重起见,他摇了一下曾根的身体。这是计划中最后的防护线。如果他醒来的话,计划便延期。 但是曾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鼾声如雷,张开的大嘴嘴边还留着口水。再用更大的力道摇,结果仍然相同。 秀一紧张到快吐了出来。他怀疑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横躺在眼前的人类,并不是订立计划时想象中的假人般透明无色的存在。他是活生生的人。在打鼾的同时吸进了空气,然后呼出带酒臭味的气息时,腹部与胸腔也慢慢的跟着上下起伏。就连充满酒精味的体臭或是体温,也是活人的证明。 秀一打开了袋子,将道具照顺序排放在床上。血压计、Y字型的电线、变压器、放在盒子里的一回针。 从刚才开始,心脏像是快要破裂般的剧烈跳动着。脖子和手腕的皮肤开始发痒,大概是恐惧让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了吧。 现在自己正要踏出无法挽回的一步。一这么想,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便涌了上来。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在这放弃的话,那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准备至今。 在这紧要关头胆怯起来而收手的话,那不等于是在向这个人渣举白旗投降吗?到时候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蹂躏着自己的家庭,让他将自己的家人推向绝望的深渊吗? 我非得将这个人渣“强制终结”不可。即使闭着眼睛也要干到底。 母亲和遥香的脸浮现在脑中。 家人的幸福紧系在自己行动的成果上。一这么想,心情便稳定了不少。 早知道压力会这么大的话,就该先准备好101来镇定神经。不过现在已经没空去车库拿了,因为时间也所剩无几。 秀一瞄了一眼为了保险而拿来的球棒,用这个把这头猪的头敲烂的话,所有的事在一瞬间便会结束了。只要精神集中,让暴力的冲动爆发出来就够了。这远比现在开始要进行的工作还简单上好多倍。 但是现在只能照着计划好的顺序进行。 秀一拿起血压计,突然汗涔涔流出。肌肉发散出的热量,到现在才让身体的温度上升。 指头不停地发着抖,差点把血压计给弄掉了。他深呼吸,休息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起血压计,准备要套在曾根的手指上。 糟了……。他焦急了起来。 曾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因此血压计没把法套在手指上。 他诅咒着自己的疏忽。为什么选择血压计的时候只考虑到轻便的问题呢。像这样的情况当然也该预料到才是啊。 也许心里有一部分正为着这个突发事件而感到高兴吧。既然意外发生了,那就要找既定的原则中止计划不是吗?他看了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十七分四十秒。 还有办法。秀一离开了房间,走向母亲的寝室。有一阵子母亲曾对自己稍高的血压相当担心,因此他在母亲生日时送了她血压计。只要找到它的话……。 拿着血压计回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时,时间剩下不到七分钟。他打开电源开关,在曾根的粗手腕绕上腕带后,按下了加压的开关。血压计发出如呻吟般的声音,将空气送入腕带之中。曾根依然毫无反应。 液晶画面的数字升高到175之后,随着心型灯的闪灭,开始慢慢地降低。最后出现的数字是130-94。 数字的高低并没有任何意义。血压计的用意只是在测定曾根是否有血压而已。 秀一把变压器的插头插进插座里,确定开关的位置在“关”之后,把Y型的电线接上变压器。接下来他打开盒子,拿出一根一回针及塑胶针管。 因为曾根穿着短裤,所以也省下帮他卷裤管的工作。他把放进针的针管贴着胫骨外侧及膝关节凹下的部位。此处是针灸最常下针的经穴之一,叫做“足三里”。万一留下发红的痕迹,那这个地方被怀疑的可能性应该是最低的。 直径只有0.16公厘、非常锐利的不锈钢针,即使刺入皮肤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正因为它太细,所以外行人使用时会有折断的危险性发生。不过使用针管的话这个问题便可以避免。 他除了把之前做加盐果冻实验的鸡拿来练习外,也用自己的脚试过,所以已抓住了诀窍。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针管,把突出来的针柄,用右手的食指尖端轻敲。有节奏的短短敲点几下之后,针柄便完全陷没在针管里,而针前端的几公厘也进入了皮肤之中。拿掉了针管之后,这次则用左手的拇指及食指捏起皮肤,用右手拿着针体及柄的中间部分,慢慢地把针刺送进皮肤。 如此,3公分长的针体,有2公分以上已陷在皮肤之中。 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专心于精细的作业上时,反而使他的情绪沉稳不少。一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刚好是五分钟。 他拿起Y字型的电线,将有迷你充电夹的一头夹在插在曾根脚上的针柄上。接下来拿起另一头的充电夹,曲身接近曾根的脸。 曾根似乎没感觉到针扎进身体的痛感,仍张开大嘴继续呼呼大睡。在他肮脏齿列的深处,有个部分闪着金属的光芒。那是左下侧臼齿上所覆盖的银牙套。真是再理想不过的电流端子。 他按开充电夹的前端,把它紧紧的夹在银牙套之上。 秀一觉得曾根似乎微微的转动了躯体。但他已没时间在意了,剩下的工作只有按下开关而已。 “这个人类干了不正当的行为,必须强制终结……。” 脑里的蓝色火焰忽明忽灭。秀一按下了Y型电线上的开关。 突然,曾根的身体如弓般弯了起来。 在这瞬间,220伏特的电流,自他口内左侧的臼齿流贯至左脚。即使体内拥有100欧姆的电阻,那超过引起心室细动危险水准20倍的2200毫安培电流,现在正直击着曾根的心脏。 曾根的眼睛突然睁开。黄色的双眼,惊愕地直视着秀一。 即使快被恐惧给击倒,秀一仍凝视着手表上的秒针。据法医学书上的说明,只要一秒至三秒的时间便已足够,但为求安全起见,他持续通了五秒的电。 开关关掉后,曾根的眼睛仍睁开着。 秀一屏住气息凝视着曾根。失败了吗……?不过,数秒后曾根翻了白眼,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时间是四分三十秒。还有确认的手续必须完成。 秀一再一次打开系在曾根手腕上的血压计开关。和刚才相同,随着血压计马达的低沉吟声,腕带也跟着开始加压。 不过数字在上升到132之后便停止了。接着腕带又开始加压,但是画面上出现了几个紊乱的数字后,血压计又再度停止。画面上出现了“Error”的文字。 Error……失败……。这表示血压未满测定的界限值就开始下降。也就是说,曾根的心脏陷入心室细动的状态,机能也完全停止。 万岁!成功了! 但秀一灰色的喜悦在一瞬间便结束了,颤栗从足尖攀爬上来逐渐扩散。 到头来,我还是下手了。我杀死他了……。 秀一回过了神来。剩下的时间不到三分四十秒,要赶快收拾掉才行。 他用发着抖的手,拿下夹着曾根臼齿的充电夹。手一滑,夹子闭了起来,发出咯的一声。 曾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接着拿下迷你充电夹,拔掉刺在小腿上的一回针。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就让肉紧紧地缠在针上,不用点力气还无法轻易拔掉。 然后他从曾根的手腕上取下血压计的腕带。 把变压器从墙上的插座拔下来,和Y字型的电线一起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塑胶袋里。这个袋子原本是收纳雨衣的袋子,所以附着挂在肩上用的绳子。 在那时,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一深深的叹息声。秀一如触电般地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难以置信。 曾根又开始呼吸了。 他的下巴向上突起,一边发出如风箱鼓动般的声音,一边如喘气似的在呼吸着。 怎么可能……?陷入心室细动状态而痉挛的心脏,怎么可能再度正常的跳动呢? 惊慌失措的秀一,想起了法医学书上的说明。这是……末期呼吸。Adams-Stokes症候群。 陷入无氧状态的大脑,会启动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呼吸中枢,拼命地将氧气吸入体内。 但是,这终究只是垂死的挣扎。即使肺吸入了氧气,但心脏无法跳动的话,仍然无法将氧气运送到全身。 曾根也许仍活着没错。但在数分钟内,他必将面临死亡的命运,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让他留在这确认。 秀一拼命地将喘息声自他的意识中赶出去。他拿起塑胶袋和体育袋以及球棒后,离开了房间。 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走在走廊时,他强烈地意识着背后房间的存在,但却无法转过身去。 把体育袋和球棒丢进自己的房间后,他立刻冲下了楼梯。 他把玄关的门稍微打开,确认没有任何人经过后,才走到外头。 阳光相当刺眼。云依然布满着天空,所以四周其实颇为阴暗。但是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却刺痛着视网膜。 回过神来,秀一将仍挂在头上的护目镜戴好。打开铁门,牵出变速车骑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下半身酥酥软软地使不上力。 他看了手表,十二点十七分三十五秒,比预定时间多了二分二十五秒。没必要紧张。 虽然他这么想,但是象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似的,秀一用极快的速度冲出鹄沼狭窄的巷道。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危险了?等出了134号车道时再加速吧,在这里应该要骑慢一点。但这个危机感似乎缺少着现实的紧张感。就好像骑着变速车的自己,和另一个在旁观看的自己,两者的意识互相背离着。 幸好没有迎头撞上任何人,他就这么冲出鹄沼,下了坡道。他朝东骑在134号车道上。 明明骑得相当快,但很奇怪的是,身体的感觉却没有和这速度合为一体。 背上虽然流着汗,但海风一吹,他全身便起一阵恶寒。 到了七里滨时,脖子感到些微冰冷。是阵雨。水滴不断地落下,打湿了背部、手腕及腿部。 往上一看,阳光依然穿过薄薄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这与其说是阵雨,还不如说是太阳雨比较恰当吧。 正在想这阵雨应该下不久时,他看了手表,十二点三十三分。离第四堂下课的时间还有七分钟,来得及。而且还有时间让他慢慢走回教室。 沙滩上丢弃着许多巨大垃圾。 秀一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他越过栅栏,跳到沙滩上。这里丢弃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垃圾。旧轮胎、穿底的塑胶桶、坏掉的花盆、还有盖着蓝色塑胶布的不明物体……。 秀一四下张望,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吧,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更没有人在注意着自己。他快速地在脚下的沙地挖了个洞,把放着Y字型电线及变压器,还有一回针等物品的塑胶袋丢了进去,然后在上面盖上了沙。 把凶器带回学校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所以还是把东西埋在这里比较保险。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来处理就可以了。而且就算在那之前,被镰仓市的垃圾车给清走,也不会有人料到这垃圾会是用来杀人的凶器。 他再度骑着变速车,继续跑完剩下的路程。也许是自己多心吧,但总觉得双腿比刚才来得有劲。 秀一轻轻地打开美术教室的门。学生们仍坐在自己离开教室时所见到的相同座位上,画着自己的画。“米洛舍维奇”抬起头来看了下秀一,但也没有说什么。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时光旅行一样。明明觉得在那件事之后,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却仍然维持着相同的时间。 纪子瞪向这来。秀一抱着画布朝她的方向接近。 “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本来只想看一看就好,兴致一来就忘了要回来了。”秀一把画布拿给她看。 “哦……一个小时就能画这么多啊。” “一画起来,就越画越带劲。是杰作吧?” “嗯。是画得不错,不过你跑哪去了?” “什么?” “我走到校园看过了,根本没看到你人影。” “……其实我跑到海边去了。” “你是笨蛋啊?”纪子皱起眉头看着秀一。“怎么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因为外面很热啊。” “真的是笨蛋一个。” 纪子光是笨蛋笨蛋地说个不停。 秀一望向了窗外。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吗?他不禁怀疑了起来。 我的确执行了“电击作战”,但是曾根真的死了吗? 秀一看了下手表,再过一会就是十二点四十分的午休时间。通电之后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钟以上,在这段时间一直维持着无氧状态的话,现在脑细胞也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今天傍晚,然后警察会来。 秀一吞了口口水。他确信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是心里又不禁怀疑它真的没有任何漏洞吗?验尸时,真的能欺瞒过专家的眼光吗? 钟声响了起来。“米洛舍维奇”在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任何学生有心去听了。大家把画放在架上,迅速地收拾好颜料和画笔后便离开了美术教室。 “喂,再不快点走,午休就结束了。”被纪子一催,秀一才回过神来。 纪子拿起秀一的画布,皱着眉头。“奇怪?” “怎么了?” 纪子用食指轻轻的碰触了画面。“看来外面真的很热呢!颜料已经全干了……”第六章 春天的暴风雨 因为完全没有食欲,秀一只吃了一块丹麦卷面包和牛奶就解决了午餐。 大门跟纪子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只是敷衍着说,因为早餐吃太多了,觉得胃有点痛。 秀一走出了教室,又再一次往文化社团柜子走去。他是为了去收回赛车服、赛车鞋、安全帽、护目镜,还有那张画到一半的画。因为放学以后,这里就会聚满社团活动的学生,到时恐怕就会错过收回的最佳时机了。 像衣物类,秀一就塞到预先准备的纸袋里,再放到走廊上自己的柜子里收起来。虽然在放学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是有点危险,不过他才刚装上从学校福利社买来的号码锁,这样应该不会被偷了吧? 那张画不处理掉也不行。有两张除了进度不同以外、一模一样的画,实在是蛮奇怪的。 美术课结束后给纪子看的画,是自己画得十分相像的版本,而且还比另一张多画了一个小时的分量。不过真没想到,纪子居然会是那么细腻的人,连颜料的状态都注意到了。 就在秀一正要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画布内侧。 这是什么啊……。 秀一看了一下走廊四周,没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弯下腰,把画布给稍微拉出来,又再看了一次。在画布的木框内侧,有细细的茶色笔迹,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我是栉森秀一。因为太笨了,所以不懂女孩子的心情啊~” 这么一说,在自己上完厕所回到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纪子拿着自己的画。那时的纪子确实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而且手上还拿着沾有淡茶色颜料的细笔。因为文字的颜色跟木框颜色很接近、形成了保护色,所以依照光线角度不同,会不太容易看出来。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即使如此,从那天以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天以上了吧?自己注意力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秀一默默关上了柜子,把号码锁给锁上。 他心想,这下子似乎变得有点麻烦啊。 现在放在美术教室的那张画上面,当然不会有纪子的留言。要是被纪子看到画布内侧的话,那么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的事就会立刻曝光了。 最快的处理方法,就是把这留言给清除掉。为了确认可行度,先试验一下把留言清除掉以后,会留下怎样的痕迹;然后,再在另外一张画上也弄上一样的痕迹就行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困难之处。自己冷淡漠视纪子所特地写下来的字句,搞不好反而会引起她的疑心。 这么想来,这短短留言的地味,还真是微妙啊。虽然可以把它当作是纪子单纯的恶作剧留言,但是仔细去深读其中含义的话,倒更像是她拐弯抹角的告白。 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然就不能把这重要证据给清除掉。 假如当作是恶作剧的话,自己可以假装要向“米洛舍维奇”告状,让纪子不安;但要是告白的话,自己若假装向“米洛舍维奇”告状,就会给纪子带来压力吧。 纪子当然会想:“为什么他这么干脆地就把它清除掉了呢……?” 一旦让她开始怀疑的话,就会开始联想到许多问题。像是今天美术课的时间,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待在哪里;自己回来的时候,明明天气是阴天,却流了一身汗;并且,明明才刚画的图,为什么颜料却已经完全干了呢? ……也就是说,自己非得做点什么去蒙混纪子才行。 还是在另一张图画的外框上面,也写上同样的文字吧?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纪子的笔迹可是相当有特征的。要写出能瞒过她本人的同样字体,怎么想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唉,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秀一专注于思考当中。幸运的是,至少今天下午上课的时间,还能用来考虑种种的对策。 不过,即使花再多心力,秀一还是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方法。而且比那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在那之前、不让纪子有任何看到画布内侧的机会。 那天放学后,秀一跑到很久没去的美术社露脸。 几乎班会一结束,他就跑到美术室去了,教室里当然连一个人都还没来。正在他想要去确认一下画的状态时,忽然有声音响起,拉门被打开了。 “咦?”进来的人是纪子。她一看到秀一,满脸写着惊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在问什么啊?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美术社社员呢!” “你哪里是了?明明就只是个幽灵社员嘛,真是超诡异的。怎么啦?因为当个幽灵不能顺利成佛,所以迷路跑到这里来了吗?” “随便你说。真正艺术家的灵魂,哪里是凡人所能够理解的呢?” 秀一拿出了其他的画布,开始画画。 纪子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没多久还是开始专心画自己的画。 不久,其他的社员们也纷纷来了。 秀一一边胡乱地把颜料涂在画布上,一边沉浸于思绪中。 太早回家绝非上策。但是,六点过后,妈妈和遥香就会回到家了,所以有必要在那之前先到家。在回家的路上得先把衣物类给处理掉,然后在五点四十五分到家,所以,十五分的时候离开学校就行了吧? 再继续想下去,恐惧就油然而生。回到家以后,必须由自己来发现曾根的尸体,并通知警方。 不过,曾根真的死了吗?虽然我认为他的喘息只是末期呼吸,但要是我弄错了呢? 如果那时候曾根的心脏脱离了心室细动的状态,再度开始正常跳动怎么办? 要是这样,那个男的当然会发现自己差点就被谋杀了。在那情况下,曾根决不会考虑报警。 他应该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报复。 现在他应该正摩拳擦掌、等着我回家吧? 秀一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幻影给吓得毛骨悚然。 真是笨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曾根已经死了。要从那种状态自然地恢复,根本就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快振作起来吧! “电击计划”还没有结束。这件事情完整的收尾,还要等到向警察通报、做完笔录之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你到底在画什么啊?”纪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样看还不懂吗?”秀一边说边看看自己的画布,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刚脑袋一片空白,信手把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结果自己心中的混乱,完完全全暴露在画中。 他画了像是一只奔跑中老虎的动物剪影,而那姿态,也像是微微往前倾的人类。在它背后,一对黄色无神的双眸,正盯着这个方向。在前方则有条异常细长的双头蛇,正抬起红色和黑色的头来。 并且,在整个画面里,都摇晃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蓝色火焰。 “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抽象画啦!要是每次都画写生,不是很无聊吗?” “真是的。我才想着你难得来一趟,结果画这什么东西啊……”纪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画她自己的画。 秀一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开始收拾了。他用稀释剂洗了画笔,整理好画具,从美术教室角落的架子上,把那张有问题的画布拿起来,再把自己刚才画的画布塞进空出来的位置里。 纪子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行动。 秀一悄悄走出了美术教室。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校舍还没开日光灯,而觉得有些昏暗。 一下楼梯,就听到演奏小提琴跟萨克斯风的声音。管乐社的学生们,似乎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勤奋地练习着。那听起来分崩离析、拍子乱七八糟的曲子,应该是Pachelbel的卡农吧。 秀一从柜子里,把装有赛车服的纸袋、写有纪子留言的画布和空背包给拿出来。他在没有任何人的门口阴暗处换上外出鞋,走到外面去。 外面虽然比校园里要来得明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微阴的关系,感觉像是已经黄昏了。 从运动场的方向,远远传来学生们用棒球手套接球时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打击者用金属球棒击球时所发出的高音,正演奏着气势磅礴的合奏曲。 秀一把两张画布都放进背包里,走向网球俱乐部的停车场。 他解开自行车的车链,用单手抱着纸袋,慢慢地把车给骑了出去。 远远看去,由比海滨整片都是灰色的。这附近的沙滩,颜色原本就和白砂很不相同。 因为有海风吹拂着的缘故,白天时海的味道都很强烈。有两支大型的鸢鸟,张开了双翼、承受着风压,像风筝一样在天空中滑翔。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三只乌鸦试着要在强风中静止下来,但终究不敌强风,而顺着风被吹走。 在沙滩上,还有好几只鸽子,看来似乎是在寻找落到地面上的饵食。它们为了逃避飞翔在空中的强大迫害者,而缩起了身子,就连飞的时候也尽量贴近着地面移动,无论如何都绝不飞上高空。 过了稻村海岬之后,微暗的天空成了背景,衬托着江之岛阴暗的剪影。而富士山完全被云给遮蔽住了。 他在小动右转,骑上了467号车道。他依照跟中午完全一样的回家路线,回到了位于鹄沼的家。当然,路上的景色,他根本无心留意。 下午五点二十四分。家中还未点上灯。 秀一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打开大门。他先把自行车停到车库,再走到外面,从玄关进入主屋。脑海里忽然浮现令人讨厌的一句话:“杀人犯一定会再回到现场。”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犯啊。我只是从学校回来后,偶然发现尸体而已。绝不能做出什么不自然的举动。 秀一首先回到他在二楼的房间,放下书包跟画,接着将上衣挂在衣架上,再把长裤喷上水,再用旧式的熨斗压平。换上蓝色运动服后,秀一下楼走去厨房,从冰箱拿出盒装的柳橙汁、倒入玻璃杯里,再把它喝干。感觉那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流的感触。他把玻璃杯放到水槽里,在杯中注满水。 虽然想再次走上二楼,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可是不去不行。 心跳又加快了。秀一努力激励着自己。曾根尸体的发现人这种讨厌的角色,可不能让妈妈或遥香来扮演。既然是我自己干的事,只有自己来拉起序幕。 他一步一步使劲地踏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房门还是半开着,房间里一片死寂。 秀一把双手手心在运动服上擦了擦,呼吸变得浅而急促。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眼前是横躺着的曾根。 曾根两眼稍微突出,从张开的口中,看得到一口乱牙。姿势跟白天秀一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就那样死去了。 秀一一踏进房间,有好一阵子站着不动,就那样俯看着曾根的尸体。很明显地,曾根确实死了。至少“电击计划”中杀死目标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过,还是得再加以确认。他必须像个无知善良的老百姓一样做过确认后,才能打电话报警。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可不知会露出什么破绽。 秀一弯下腰凑近曾根。 ……镇定下来,这只不过是具尸体。活着的人才值得害怕,而死掉的人,只不过是开始腐烂的肉块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秀一一边转过头,一边用手摸曾根的脖子。尸体的皮肤摸起来干干硬硬的,就像蜥蜴一样又冷又冰凉。当然,已经没有脉搏了。脖子也相当僵硬,即使用力压下去也不会弹回来。 他死了,而且已经进入死后僵硬的状态。现在所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是我杀了他。 秀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房间。他冲向洗脸台,打开红色水龙头,热水飞迸流出。秀一从洗手乳瓶里倒了些洗手乳出来,将碰过曾根尸体的右手搓出许多的肥皂泡,再将手伸入冒着蒸汽的热水水流下。 好烫。他慌张地把手给抽回来,但右手已经开始泛红。 稍微把红色水龙头的水转小些,再打开旁边的蓝色水龙头。这次终于镇定地在温水中把手洗干净了。 秀一观察自己在镜中的脸,虽然稍微有点发青,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没问题,很平静,可以镇定地跟他人交谈。 秀一走回一楼,从起居室拿起了电话的分机。 就算当作是弄错了也好,不能立刻打110去通报,还是先拨119吧。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来了。“您好,这里是119。” “呃,那个,好像……呃,有人死掉了。” “好的,请镇定下来慢慢说,您那边的地址是?” 秀一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一说明了自己的住址、名字和发现曾根的状况。这样的对话并没有特别排练过。因为他如果回答得太井然有序的话,听起来反而很不自然吧。 秀一边听着自己回答问题的声音,边感到满意。对了,还要带点结结巴巴的感觉,才像是个拼命想把话给说清楚的高中生。 这些话恐怕都会被录下来吧,之后也可能会被反复地拿来重听,检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疑点。也就是说,我必须把听筒另一端的人当作警察。 我呢,就是个发现尸体的善良百姓。从学校回来后,刚刚才发现尸体。所以多少有点惊慌失措,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也不需要刻意演戏,还不如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来说话就行了。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