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始终沉默不语,双胞胎轻声问:“你怎么了,爸爸?”我在想事情。为什么你们叫亲生父母“爸和妈”,却叫我“爸爸”呢?为什么我就要多一个字呢?说不定这里面意味深长……?我在想。第三章 仅此一场 (One-night Stand)一“家长会你会来吗?”“不只家长会,还有教学观摩也要。”“会吧?你会来参加吧?”自从从事触犯法律的危险工作以来,我对于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类的说法便难以认同。因为千钧一发之际,我只能凭自己的五感行事。但是唯有此时,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正常。家长会?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脑袋还正常吧?”“为什么,”“那么惊讶呢?”“我何必那么悲哀地去参加你们的教学观摩呢?”“因为你是我们的爸爸呀。”“这一点都不悲哀。”“因为能够亲眼看见,”“自己的小孩成长,”“难道不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不是告诉过你们好几遍,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吗?”结果电话那头传来了笑声。“真厉害,不愧是,”“我们的爸爸!”“居然听得出来,”“我们的声音。”“不愧是我们的爸爸。”我气得想挂掉电话,但他们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不要挂断、不要挂断。”“还有什么事?”“明天还是后天都好,能不能来我们家一趟?”“因为教学观摩是这个礼拜五,”“我们想有些事应该事先商量好才行。”“商量什么事?”“那还用说吗?”“就是你在家长会时的安身之计呀。”“你很笨耶,小哲。应该说是处身之道吧。”“是吗?可是处身之道不是指维生之道吗?”“随便哪个都好啦。只要爸爸你肯来的话……”“我们就请你吃,”“很棒的马赛鱼汤。”要想不听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自说自话,看来我只有挂上话筒了。我也真的那么做了,弯着腰始终在后面看着我的柳濑老大悠然地说了一句话:“看来他们挺让你坐立难安嘛。”打电话给我的这一对乖巧可爱的双胞胎,住在东京“郊外”。我特别用引号来表示,是因为那里真的有够郊外!他们是住在今出新町这个新兴住宅区的一对十三岁双胞胎兄弟。其实如果根据他们自己的说法:“应该说我们两个人就像一个人呢?还是说一个人的空间存在着两个人呢”,那么应该称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兄”或“双胞胎弟弟”才比较正确吧。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一眼看过去简直是如假包换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的时候,左边脸颊出现酒窝的是宗野哲;右边脸颊有酒窝的是宗野直。这是唯一可以分辨两人的方法。不过光靠这点想百分百地分出谁是谁,实际上是件困难的事。很多时候,当我们提示“东西在左边还是右边”时,往往让人更加混乱,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如果你用“面对自己的左边”或“面对自己的右边”之类复杂的说法,在紧要关头反而更让人分不清左右。以前我因为本业不景气,经济有困难的时候,曾经在汽车教练场当过一段时间的教练。学生不小心踩错油门和刹车,我就会大叫:“不对,右边,踩右边的踏板!”可是这么叫根本没用。还不如喊“拿筷子的那一边”才能发挥效果(但是万一对方是左撇子可就不一定了)。不管怎么样,最好的一招就是踢打对方你要他知道的那一方向的脚和手,这绝对百分百有效(只不过听说这种教练马上会被辞退)。话题扯远了,总之我要说明的是,想要分清楚他们两兄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周遭的人经常搞错,因此他们的妈妈才会在他们衣服的胸口缝上名字的英文简写,看来为了破坏双胞胎的一致性,妈妈着实费了不少苦心。我之所以用“大概”、“看来”之类不确定的字眼,是因为目前他们的妈妈行踪不明,我只能用推测的。那么他们的父亲呢?一样也是失踪人口。据说他们的父母各自跟心爱的人手牵手私奔了。那是发生在双胞胎他们一家搬到今出新町的新家,还不满半年时的事。你觉得他们的父母很无情无义吗?事实上我刚跟双胞胎他们扯上关系时也这么觉得,但现在却不那么想了。我猜想他们的父母在养育着对酒瓶组合般的双胞胎时,可能发现再继续下去,自己的人格会因此而错乱,所以才会逃家而去吧。因为这对双胞胎兄弟实在是乖巧可爱得不得了呀!我的本行是小偷,也可以说是职业窃贼。当然这种职业是不会登记在电话簿上的。为了能在社会上有个说得出口的、拿得出去的名分,我需要一个空头职业。因此已经停业的律师柳濑老大便成了我表面上的雇主,老大所拥有的那家小巧事务所就成了我的上班地点。柳濑老大事务所挂着一块笑死人的招牌,上面写着:“承揽解决各种人生的烦恼”。不论是国税局的查税员、出租办公室的业者还是经过的路人抬头看见那块招牌,心中一定会想“大概是征信所还是侦探社吧”。所以呢,我身为柳濑老大事务所的员工,职衔就叫做“调查员”。本来偷窃之前就必须做很多调查,因此这也不算是天大的谎言。而且在我的本行里,老大也是我的靠行对象,尽管我不是他的“员工”,但我们之前存在着契约关系也是事实。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位同业,也是靠着老大提供的咨讯做事,事成之后依照契约与老大分享报酬。然而我从来没有跟他们碰过面。我的前言说的太多了。我会遇上今出新町的双胞胎,就是在我做那种事的时候。说得清楚一点,我因为在行窃的过程中出了点差错,被他们救了起来。可是捡回一条命和不必再受囹圄之苦的代价是,小偷的身份曝光了,还差点被两兄弟威胁“要不我们去报警,你愿意吗?”最后的结果是我必须答应赚取生活费给他们,因为他们被父母弃养了。同时我还答应,当他们觉得有“父亲”存在的必要时,我就必须代替他们失踪的父亲出面。奇怪的是,两兄弟的遭遇居然引不起社会的关心,没人把他们当弃养儿看待,而他们自己也希望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所以当有像这次的家长会、社区的集会时,就必须要有“家长”出面处理。这个时候的我就很好用了。因为是新兴住宅区,街坊邻居之间几乎没有交情;加上他们父母都在上班,在东京都内也租了房子,只有周末才会回到今出新町的家,因此我取代他们父亲的角色,几乎没有被人看穿的危险。不过有一点我可要先说清楚,以我的年纪要有国中一年级的儿子是太年轻了。虽然就生物学的观点,我有那么大的孩子并不足为奇,但从社会习俗来看,我才刚满三十五岁,就已经拥有即将十四岁的小孩,毕竟是罕见的例子吧。可是双胞胎走到哪里都爱乱叫我“爸爸”。而且就算没有什么必要,也还是常常要求我行“父亲”之实。我坚持不肯透露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们没办法只能与柳濑老大的事务所联络。打完那通“参加家长会和教学观摩”的无理要求的电话后,再发现老大事务所里那个塞在墙角、满是灰尘的大型机器居然是传真机时,更是吓了一跳。看到那台传真机还能运作,简直是感动莫名。我甚至担心NTT是否能确实掌握这里有台传真机正被使用着,但其实是我多虑,因为老大的电话线路很可能都是偷接的。传过来的是双胞胎手写的传真。“看来您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很失望。”“如果明天也不来的话,”“就不能好好商量了。”“那就连马赛鱼汤,”“也吃不到哟。”“家长会和教学观摩,”“是在后天,星期五。”“一定要来哟。”“在您来之前,”“请先想想,”“要如何填写这张问卷。”“我们会将问卷传过去。”真是讲不听得小鬼,连写信也是一行一行交替着写。“是吗?你能分辨他们两个的笔迹吗?”柳濑老大问我,“我怎么看笔迹都一样。”“你该不会是老花眼镜度数不够了吧?”我说,“小直的字,有棱有角的,一笔一划勾勒得很清楚。小哲就比较随性,你看,不是一目了然吗?”老大重新调了一下眼镜,仔细盯着传真看,然后又摇了摇头,并露出大门牙窃笑。尽管都已经是七十五岁高龄了,牙齿全都是真的,光凭这一点就知道他很不简单。“你果然是他们的父亲嘛。”“开什么玩笑。”“人家说,没有父母,孩子也会自己长大成人,但是没有小孩,父母是不会有所成长的。你越来越成熟了。”我怀疑老大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梅雨季节才刚结束,怎么暑气已经开始逼人了吗?看他把我放在一边,和双胞胎兄弟打得火热,这一点才让我心里发毛。搞不好哪一天他还会说要去拜访他们今出新町的家呢。“老大,你还好吧?”“没事,我好得很。”他一边摸着七三比例的花白胡子,故意装蒜道:“你如果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我就是他们的爷爷了。想到这里我就乐了,我的爷爷爱也觉醒啦。我看你也应该学着释放一下父爱才对。”最近生意做得不错,陆续有大批进帐,老大和他的顾问群——一些苦哈哈但很有良心的法律事务所、托儿所、房屋中介也都雨露均沾。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安逸,他开始有些痴呆的现象了。我赶紧告辞离去。我跑到附近的咖啡厅避难,顺便拿出两兄弟传真过来的“问卷”看看。那时导师写给学生家长——原本都是写母姐(近来如果不改成这种说法,妇女团体好像会不高兴,话又说回来,反正用电脑打,不过敲一下按键就能变换,不是吗?)的询问信。“贵子弟在家是否会提到学校里的事?”“贵子弟是否会与朋友出去玩、带朋友回家呢?”“贵子弟晚上是否睡得安稳?”“就父母的眼中所见,贵子弟有哪些长处?”“同样,有哪些缺点?”上面列举了诸如此类的问题,是导师亲笔写的。字体一律向左方翘,显得很有个性,但不愧是老师写的,字迹清晰、易读。近来的公立学校还真是亲切。我以前读国中时,学校哪管你晚上睡不睡得好。也许应该反向思考,这表示现在脆弱的小孩太多,多到导师必须关心这种事。不过……小哲和小直都很健康,健康到杀也杀不死,总是一脸笑嘻嘻地站在你面前,所以没什么好担心。偏偏我就是不太想填这张问卷。因为我的字写得很烂。我不是谦虚,我的字真的上不了台面,所以我不常写字,也没什么机会写字。唯一会被要求写字的场合,就是住饭店的个人资料登记,但不识相的饭店员工还是会很有礼而啰嗦地问“请问大名该怎么念呢?”。以前与我同居的女人就曾经形容我的字是“一群死掉的虫子浮在水面上一样”。双胞胎的亲生父亲宗野正雄,在离职和女秘书私奔之前,是一家大型不动产公司的营业部经理。学校和其他学生的家长当然也知道这个事实,因此我要扮演这样一个人物,却写出一手死虫子般的烂字,岂不是太不象话了吗?而且大部分的家庭,至少有九成吧,负责填写这一类跟学校有关的资料都是母亲的工作。父亲会亲自动笔来写,除非是因为他对子女的教育特别热心,不然就是单亲家庭。会去参加教学观摩的父亲已经少见,愿意认真填写这种问卷的父亲更是稀有动物了。我想我应该还是不要填写比较好……想着想着才猛然一惊,我这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中了他们的计了吗?我一个人怒气冲冲地离开咖啡厅往车站走。随着电车摇晃之际,忽然想到也可以用文字处理机作答呀。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秋叶原下了车,一路往即将打烊的电器行冲去。就这样,我开始勤练打字。其实我以前打过,所以感觉不是那么难,但就是容易肩膀酸痛,而且常常会打错字或转换错误,看来要用这种方法来填写问卷,恐怕得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于是,我又想,那两兄弟也真是粗心大意,居然忘了告诉我最重要的事。小哲和小直分别上不同的国中,那是为了怕引起校方混乱采取的对策。小哲跨区到隔壁小镇的国中就读,小直则是读今出新町的新学校。究竟是谁的学校举办家长会和教学观摩呢?不同的学校,因应的态度也会不同。而且还剩下半个月就暑假了,选择非假日举办教学观摩也是挺奇怪的,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是怎么了?想这些有的没得,不是又中了他们的计了?没错,我还是承认吧。我就是想帮他们。可恶!二隔天我到达双胞胎家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尽管已经傍晚了,天气还是很闷热,加上昨夜忙着练习打字,有点睡眠不足。我一边打哈欠一边按门铃。大门立刻开了,其中一个双胞胎走出来。“啊,爸爸!”因为笑的时候右边脸颊出现酒窝,所以我知道他是小直。厨房里传来香味。“不是离吃晚饭的时间还很早吗?”“嗯,可是因为小哲饿着肚子回家,所以刚刚做了点心。”“是吗?做了什么?”“夹心面包。我们想等你来之后一起吃。”我不禁皱着眉头瞄了一下餐桌上的盘子。上面有煎香肠和一颗荷包蛋。果然是同卵双胞胎。(注:日文中香肠与双胞胎谐音,此处为谐音笑话。)“赏你们一个坐垫!(注:日本的相声节目“笑点”中,当主持人觉得哪位来宾的笑话有趣时,就请助理将对方的坐垫加高,以此评分。)小直一脸莫名其妙地问:“是我们家椅子太硬,让你屁股痛吗?”“没事,当我没说。”最近的小孩连“笑点”里的相声比赛都没听过。“爸爸,你不吃吗?”“不要,我想留着胃吃马赛鱼汤,现在还是省了吧。”餐厅整理的干净清爽。简单地说,刚刚才做过东西,但是流理台和炉子都已经擦得一尘不染亮晶晶。双胞胎平时都是公平地分摊家事,只有作菜完全是小直的工作。看他这么喜欢而且又会作菜,将来一定是个好老公。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他们家了。当我一走进客厅时,发现有一处跟以前不一样。原本挂在橱柜旁的水彩画不见了,换成一幅放大成同样大小的摄影作品,还镶上了画框。那是一幅车站的夜景。很像是今出新町隔壁站的车站,停靠的电车并非通勤电车,而是很像科幻电影中出现的新型设计,流线型的车厢搭配宽广的窗玻璃。画面中的应该是展望车厢,隔着宽广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可动式座椅。“这是小哲拍的吗?”我一问,小直的脸从门后伸出来,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嗯,没错。拍得很好吧?因为拍得太好了,一直都挂在摄影社的办公室里,好不容易才要回来的。”“拍得很好。夜间摄影本来就很难,他的技术又进步了。”我知道小哲进的社团是摄影社,小直是文艺社。两兄弟虽然手脚灵活,但就是与运动无缘。他们常说:“运动有很多奇怪的规则,实在搞不懂。”“那辆电车很炫吧!”“嗯,它很新就是了。”“那是今年秋天才正式启用的新型特快车。听说测试的车厢从组装工厂送到东京时,途中会经过隔壁车站。因此小哲专程跑去拍摄。”“那不是在半夜吗?”“嗯,要等到最后一班车开走。所以我们做了便当,还泡了很浓的咖啡带去。等了好久哟。坐在铁轨旁边的草丛里,都快冻僵了。”尽管如此,小哲去哪里小直也会跟着去,两人真是好搭档。“其他摄影社的成员呢?”“因为凑不到夜间摄影用的器材都放弃了。小哲还专程跑到东京找到可以只租器材的公司。”噢,不是买的吗?我不禁有点高兴了起来。因为他们救了我,所以我当初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就算他们付了房贷与生活费,现在应该还剩不少。想买的话,高感光度的镜头要买几个都不成问题。可是他们还是没有乱花钱,真乖。我教育得真是成功呀……哎呀,好险!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原来是小哲的学校办家长会和教学观摩,也就是隔壁镇的国中。“因为这附近的城镇都是新兴住宅区,很多人都是今年春天因为调职才搬过来的,生活步调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所以本来应该是在春天举办的教学观摩便改在暑假之前举行。等到第二学期开始,一切都上了轨道后,老师便开始要做家庭访问了。”当我们吃完晚饭,坐在客厅休息,小哲开始说明。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两个小孩住实在很奢侈,但是双胞胎坐在客厅休息时,看起来就像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选在非假日呢?这样不是有很多家长不能去吗?”“我们也这么觉得呀。”“因为校长换了人,所以学校的方针也改了,不是吗?”小直插嘴问。“没错。校长好像认为,在星期天办教学观摩,好像在做戏很不自然、没有意义。如果真的很关心孩子的话,就应该跟公司请一天假。”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不想去,我只要将问卷写好给你交出去不就得了吗?你的导师应该知道你们父母都在工作,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吧?”小哲和小直彼此对看了一眼。“嗯……”“可是……”“最近,”“有点问题……”“附近邻居,”“开始传说,”“家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小孩住。”“这样实在很麻烦。”“所以是不是,”“麻烦爸爸出面一下呢?”说完两个人又四目相对,然后仿佛说好似地一起低下了头。我虽然搞不懂事怎么回事,但就是觉得十分可疑。双胞胎突然又开始我最讨厌的“分段式说话法”,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只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不太对劲。“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听我这么一说,两人立刻恢复了精神。“真的吗?”“谢谢!”“既然答应要去,”“就打扮得帅一点。”“跟老师多聊一点。”“因为你是我的好爸爸啊。”而致命的一击是小哲喊出来的这句话:“我的导师长得很漂亮哟!”我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偏偏小哲又告诉我多余的咨讯,更叫我睡不安稳。躺在小哲帮我准备的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后,我决定还是起床到客厅走走。一边抽着烟,一边在脑海里反刍——刚刚跟双胞胎沙盘推演,老师怎么问,我怎么回答。还好家长会是以班级为单位的,不是一对一的面谈,因此不太可能和导师直接对话。就算被问到了,也只要说些无伤大雅的回答就行了。放心好了,不会穿帮的,我不断安慰自己。尽管如此,就是没有睡意。我到走廊打开储藏室,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负责整理这个家的双胞胎做事谨慎、爱惜物资,储藏室里塞满了空箱子、包装纸和捆绑成堆的报纸跟杂志,简直马上就能拿出去和收破烂的人交换卫生纸。可悲的是,如今肯交换卫生纸的收破烂业者越来越少了,几乎不绕到这附近,于是旧纸头越积越多。不论内容是软性还是硬性,小直和小哲似乎还没有开始看大人看的杂志。偏偏我又不爱看漫画,只有翻翻前面那叠还没捆绑的报纸,希望找到什么能看的。却发现一件怪事。旧报纸到处都被挖了洞,文字被挖掉了。我检查了一下,遭到这种迫害的只有上个月底的早晚报。根据剩下的文字判断,被挖掉的怎么看都令人不太舒服。“胁迫”“警察”“警告”……还有——“杀人”。我将旧报纸放回去,抬头看着上面双胞胎躺在里面呼呼大睡的房间……三小哲的导师果真很漂亮。虽然穿着灰蒙蒙的朴素套装,但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明亮。小哲这家伙也许问题很多,但审美眼光却毫无偏差。老师名叫滩尾礼子,年龄大约二十五、六来岁。身材娇小,属于丰满型,但是一双腿修长细致,脚踝细得可以。蓬松的卷发环绕在她脖子周围,应该没有任何分岔吧,一头秀发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动人。既然是这样的美人,我根本就不在乎她身为导师的能力好坏。反正小哲和小直是那种不论学校里的老师多优秀或多无能,也是毫不在意地厚着脸皮成长的孩子,所以我犯不着多操心。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孩子们十点前到学校,之后让家长参观分组教学,为时两小时。之后孩子们吃完营养午餐便放学。下午一点起两个小时是各班级的家长会,休息三十分钟后,三点半起在体育馆举办全校的家长会。我今天出席的目的是要帮小哲,甚至是双胞胎证明他们的父母确实存在,所以必须配合学校安排的行程全程参与。小哲甚至说,“爸爸只要露一次面,以后就算都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他说的有道理,反正我都已经上了贼船,当然也希望一次就能见效。只不过只要一想到之后也得再去小直的学校露一次面,我就头大。因为老实说,我在前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之间,居然成了明星。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无理视线,还得集中精神地站得四平八稳,真是累死我了。我穿着除非是工作需要才穿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伏贴,脚上套着小直帮我擦得雪亮的皮鞋,硬邦邦地站在教室后面。尽管如此费心打扮,站在一群父母当中还是显得像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种。实在没办法,谁叫人只要一穿上正式服装后,年龄差异看得特别清楚。我只能庆幸,因为是非假日的教学观摩,来参加的父母人数不多。原本现今的小孩人数,比起我的中学时代就已经少了很多,而这一代虽然是人口众多的新兴住宅区,一个班级的人数却只有三十人。这个小镇比起双胞胎住的今出新町规模虽然已经大很多,却只有四个班级,而今出新町新成立的学校便只剩下两班。看来小孩的绝对数字的确相当少。来参加的家长之中,饱含我在内一共只有三名男性。一个站在门口,是个眼光诡异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上课便紧盯着滩尾老师。就我所知道的范围,眼神那么锐利的人,除了刑警以外别无他人。我凭本能地察觉到这点,不禁揣测到第怎么回事?我后面则站着一个年纪约四十五岁,身上散发着强烈刮胡水味道的男人。他穿着宽大的外套,领带松开着。我还在猜他是做什么买卖的时候,他已经轻轻靠过来问我:“你是宗野同学的父亲吗?”“是……是的。”“我吓了一跳,我听说你是中央不动产的营业部经理,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我不作声,不,是不能作声地硬装出笑脸。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坐在靠窗中间位置的小哲,飞快地转过头来用眼睛对我微笑时,我也对他露出这种近乎痉挛发作的笑容。或许是因为这样,小哲的其他同学也对我窃笑不已。“我是胁坂一彦的父亲,就是胁坂外科医院。”后面的男人接着说。啊哈,原来这男人是医生呀。这样说来,这药水味也不是因为刮胡子的关系吧。“你好……承蒙您照顾我们家小哲。”我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客套话,对方稍微举起右手,做出一张笑脸。既然连小哲父亲的职业和职务都知道,看来这医生应该很在意这方面的咨讯。说不定他想成为镇上的有力人士,已经开始在扎根了。但是对只是参观孩子上课情形的父亲而言,他的这些小动作太可疑了,实在做得太明显了。十点开始的这堂课,上的是现代国文。课文是宫泽贤治(注:宫泽贤治(1896-1933)日本诗人、童话作家,同时也是一位农业改革者。作品有《春与修罗》、《银河铁道之夜》、《风之又三郎》等许多诗集与童话。)的《奥白儿与大象》。滩尾老师的上课方式是从最旁边的座位开始一个一个叫学生朗读一段课文并提出问题。老师将所问的题目事先写在一张大壁报纸上,然后摊开来。接着小哲和坐在他附近的一名女生站起来帮忙娇小的老师将壁报纸用图钉钉在黑板的木框上。我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一下贴在墙上的班级干部表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哲是班长。“我平常都是写在黑板上的,今天为了节省时间,才用这种方式。”滩尾老师有些紧张地解释之后,有几位父母点了点头。我平常为了打发时间最多是读些推理小说,所以和文学完全沾不上边。因此让我这种人表示意见或许有些奇怪,但是我真的觉得现代国文是门可笑的课程。至少拿诗歌和小说当作上课题材,实在很奇怪,令人怀疑主事者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滩尾老师以她往左上方翘起的独特字体列出一连串的问题。例如:“请试着说明这一段奥白儿的心情。”“请想想看在这些文字中包含了怎样的情感?”你看是不是很滑稽呢?原本文学作品、小说和故事,就不是要以思考或说明来品味的对象,而是要先陶醉其中,接着才加以解释——而且是由读者自由解释,才有意义。我以前所念的课本,上面总是命令我们“说明”、“思考”;现今的课本则是轻声细语,谄媚般地要求“大家一起想想看”,但不管哪一种,最后一定都是“考试”等在后面。出口都是一样,结果当然也就相同。不允许学生们自由解释、自由感动,孩子们只能找寻符合题目要求的正确解答,于是讨厌读书。这么说起来,故意装的和蔼亲切,以商量的语气要求学生们“大家一起想想看”的教科书从头到尾都有问题,难怪有人说这种教学方式是教育亡国。因此我完全不在乎上课的内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呆滞地盯着滩尾老师一下指着学生一下翻动书页,来回舞动的白皙手指。下一堂课是社会——部队,现在已经分为“公民”和“历史”两堂课了,接着要上的应该是“公民”。就各种意义而言,我都不属于“公”民,所以我没什么立场听这堂课。今天上的是第六节“宽容”,滩尾老师贴在黑板上的壁报纸写着,“不要固执于自己的意见,听听别人的意见也很重要。”这次我则是改成欣赏老师双腿的线条美。可恶的是,正当我进入忘我之际时,教室里却骚动不已。虽然国文课时间也不安静,但此时却吵闹地更凶。我抬起头一看,有几个学生正在窃笑,也有人很快地跟隔壁座位的同学说了悄悄话后再分开。而且所有的学生都看着小哲的方向,小哲本人则是一幅事不关己的表情,很高兴地上着课。看来相当不对劲。我还没找出这件怪事的真相时,下课铃声已经响了。我皱着眉头仔细观察正在收拾桌面的小哲,他倒是一脸轻松。其他同学们故意避开家长们的视线走出教室,小哲往我的方向走来。他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好高兴你来了,爸爸!”他的右脸颊上出现了酒窝。他不是小哲,而是小直!当我恍然大悟时,小直已经转身跑到在走廊上等他的同学身边,大家一起高声欢呼地离开了现场。“看来他是和其他同学打赌,看看两人交换身份后,能不能骗过来参加教学观摩的父亲……不过虽然说是打赌,他们倒是没有赌钱。”在下午的家长会上,双胞胎的恶作剧顿时成了焦点话题。滩尾老师温柔地安慰面红耳赤的我道:“我不认识小直,但是小哲平常上课态度很认真,成绩也很优秀。这一次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太过责备他们。”“是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浑身刮胡水味道的胁坂医生在一旁搭腔:“小孩子就是爱玩嘛。”留下来参加家长会的男性家长只剩下我和他,那个眼光锐利的男人已经走了。胁坂医生对我表现出十分亲昵的态度,说不定他是想找我一起扩大他在地方上的势力范围,那他可找错人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得感谢双胞胎,因为这场恶作剧使得原本气氛僵硬的家长会变得轻松许多,我也比较容易演戏。来参加的父母脸上都带着笑容,虽然有的人是苦笑和窃笑,但整体的感觉还不错。连因为紧张而放不开声音的滩尾老师也浮现了笑容。我只要为双胞胎的所作所为抱歉,装出一幅被自己小孩愚弄的蠢相就好了,自然游刃有余。事实上光是这个话题,就已经花掉了两个半小时。“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呀,不过他们真的是很可爱。”一位母亲对我说。我回答:“的确是呀。他们有时候也会说些好玩的事。”我提起了那个“同卵双胞胎”的笑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滩尾老师也很高兴地微笑说道:“不过说到这个,我们家……”说到一半,老师有些害羞似地改口:“不,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哦,是小哲说的。”“家里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还真是辛苦呀。”胁坂医生结束这个话题,神情严肃地问道:“滩尾老师,班上又没有发生欺负同学的情况呢?”因为突然转成严肃的话题,大家笑得很不自然。滩尾老师也有点畏缩似地重新坐好。“没有,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觉得有那种情况……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呢?”胁坂医生探出身子说道:“不为什么,就是因为那封威胁信啊。做出那种事情引起骚动后或许学校就会停课。这么一来就可以不必上学了。所以我猜想会不会是被欺负的学生想出来的把戏。”那份威胁信?我想起了在储藏室里被挖得坑坑洞洞的旧报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胁坂医生可以做出很夸张的惊讶表情,然后才向我说明。大约两个礼拜前——也就是七月初的时候,学校办公室收到一封奇怪的威胁信。内容提到这个学校的教育方针除了大错,如不马上改进,为了改革将不惜杀人,也不准报警。几乎每隔三天便寄来一封,一共收到了三封,内容大同小异。因为没有实际发生案件,当地的警察研断应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警方的说法其实有相当有利的根据。因为今年四月刚到任的校长比起温和派的前任校长,作风似乎严厉许多。不但加强校规,也加重违反校规的罚则。学生之间怨声载道。警方基于这一点,认为是以校长为目标做的书信攻击。校长不只对学生,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严厉。包含服装、上班时间、工作态度等细节都很啰嗦。这种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专断独行。这一次把以往固定在星期日举办的教学观摩移到非假日举行,而且具体地定在今天这一天,也都是校长一个人的决定。现场的所有老师知道这件事情的时间是在六月底,所以大家得人仰马翻地筹备活动。“不过如果是反对校长作风的话,就不会是这种抽象的文章,而是应该具体地指名道姓,写出校长的名字才对!”胁坂医生强调:“所以我认为是被欺负的学生干的。各位说呢?”滩尾老师无法大声回应,其他的母亲们也没有提出特殊的意见,只见胁坂医生一人洋洋得意。“我认为我的说法是正确的。”因为我还没问过小哲和小直,所以什么都不能说。不过我可以确定刚刚那位眼光锐利的男人是执行公务中的刑警。因为实在很累了,所以我利用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个人躲在校舍后面没有注意的地方抽烟。校园里是禁止抽烟的。躲着抽烟,让我想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还好没有其他人过来。只有在休息时间快结束时,一位穿着鲜艳的印花裤装、肩上背着大包包、戴着亮面墨镜的娇小女子穿过后院的小门走出校外。我想应该是年轻的妈妈吧。不过她穿的还真是花俏,小孩大概会觉得丢脸吧。我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时,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赶紧捺熄香烟。在体育馆召开的全校家长会,我只需要安静坐着就好了,爱发表意见的父母还真不少。胁坂医生只对我低声念了一句“我讨厌那个校长”后便保持沉默。老师们也安静不语,学校方面只见校长一个人拼命说话。我也是第一眼就对校长印象不好,听他说话后就更觉得恶心。满口伦理道德、正义感、纪律严明的学校生活,我觉得他根本满脑子的差别思想。说什么在学校跟不上的人就会成为社会败类,然后成为人渣。这种强硬不容他人分辨的说法,岂不表示在学校不听从他意见的人就是落伍。在我眼中他不过只是一个穿着西装、自以为是的老头子罢了。我之所以能够硬撑到大会结束,只是为了想再一次与滩尾老师直接打声招呼。开会期间她始终低垂着眼帘,直到我向她走近时,她还是一脸僵硬。“我是宗野哲和宗野直的父亲。”我报上名后,她的眼神才柔和了下来。“今天我儿子们做出那么无聊的恶作剧,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请你不要太介意。”她轻声说道:“他们只是开个小玩笑,真的没什么。”她轻轻举起手制止了我道歉的动作。在她的右手拇指上,有一个我在班级家长会时没有看到的黑手印痕。四双胞胎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解开这个疑问,所以我不敢直接告诉他们我已经发现那叠旧报纸,也没质问他们为什么寄威胁信给学校。双胞胎还是双胞胎,继续明朗又乖巧地过他们的生活,对于假冒对方身份愚弄我的事,他们也向我道歉。“我们想这么做的话会引起骚动,那么爸爸也比较好演戏呀。”听他们这么一说,事实也真是如此,我便没理由继续生气了。突然间我灵机一动,该不会……于是我去逼问柳濑老大,老大果然立刻招供。“没错,我是帮那两个孩子想了一下威胁信的文章该怎么写。”“然后用传真机送过去?”老大开心地笑了:“那两个孩子在电话里教我怎么使用传真机。”然后一脸无辜地瞄了我一眼说道:“他们还拜托我,说这件事不能让你知道。”“你们还真是要好啊!”平常已经高深莫测的老先生和那一对可怕的双胞胎一起联手的话,你说我哪有本事对付他们呢?更气人的是,给我解决线索的人也是柳濑老大。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一位老大事务所的访客泄露了天机。他是老大朋友的朋友,因为扯入一件麻烦的民事诉讼,目前聘请老大顾问对象之一的律师事务所帮忙打官司。这一天是来跟居中介绍的老大报告战况。我尽量坐在事务所的角落,避免打扰到他和老大的对话。但是事务所里的冷气实在不够强,当我看他不断用手帕擦额头上的汗水时,发现他的右手拇指上有一块黑色印痕,不禁站起来诘问对方:“你手指上的印痕是怎么回事?”访客很客气地回答我:“其实我今天是以证人身份出庭的。在作证之前,不是要宣誓吗?照着纸上的东西朗读一遍后,签名盖章。可是我因为太紧张了,居然忘了带印章去。所以就用拇指盖了手印。这印痕实在很难擦掉,不用力洗手的话,恐怕洗不掉吧。”在访客回去之前,我一直抱头沉思。等到只剩我和老大两人时,我开口问他:“能不能帮我忙?”“什么事?”“有两件事。我想知道某个人的家庭状况和本人目前有没有家庭缠身……”一个礼拜后,老大带着答案来了。缴了手续费(特别拜托老大的事,需要另外计算费用)后换回一份简单的书面报告、影印的户籍滕本和装有照片的信封。我对他说道:“老大,你虽然是个停业的律师,却还是和牛奶一样!”“什么意思?”“就算馊了也还是有点用处。”在拖鞋飞过来之前,我已经将门关上。五对我突然的造访,双胞胎表现出热烈的欢迎。小直做了海鲜蛋卷,小哲骑自行车到隔壁镇上的高级食品行买上等的红酒回来。因为是周末,加上在说话之前我觉得他们两兄弟也需要酒精,于是我让他们一人喝了一杯酒。“滩尾礼子老师的双胞胎妹妹,是做什么工作呢?该不会是女演员吧?”我冷不防地这么开口,让小哲差点噎到了,小直慌张地帮他拍背。等到两人都呼吸顺畅后,我接着说道:“我全部都知道了。你们根本不只愚弄了我,而是欺骗了全班同学和前来参观的父母亲们。”双胞胎缓缓地开口问:“你怎么……”“会知道呢?”“因为我发现全校家长会后,滩尾老师的右手拇指上有个黑色印痕。那是因为以证人出庭时,必须在宣誓书上签名盖章,没有带印章时就必须盖手印,所以才有那个印痕吧?”小哲眼睛一转看着天花板。“居然让你看到了……”“我是看到了,还不只这个。我也看到了你们为了制作给学校的威胁信所剩下的旧报纸。因此我左思右想,再加上一点私下调查,便得出了结论。”从结论来说的话,这是侦探小说里用到烂的“双胞胎交换诡计”。一如那天教学参观小直和小哲交换身份一样,滩尾老师和她的双胞胎妹妹也交换了彼此身份。因为礼子老师必须出庭参加一个无法延期的官司,只好请她妹妹出面帮忙。一开始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当我提起那个谐音的“同卵双胞胎”笑话时,“滩尾礼子老师”的反应。当时她是这么说的:“不过说到这个,我们家……”然后赶紧改口:“不,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其实她本来是要这么说的吧,“不过说到这个,我们家姐姐也常说……”“那个笑话,我是听老师说的。”小哲说道:“因为很好笑所以我就记住了。而且我听说老师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从小两人就经常被搞混,我听了也吓了一跳哦。”仔细策划这个计划的小直和小哲,不但只是让老师和妹妹掉包而已,其中还设计了第二道,第三道的障眼法。因为他们担心光只是脸型外表相似,还是可能会被看穿。其中的一个幌子是我的存在,另一个幌子是他们两兄弟的对调恶作剧。在教学观摩的前一天,小哲就已经向同学宣布当天他的双胞胎弟弟会来假扮他上课。于是同学们当然无心上课,而是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好戏能否成功。这就是为什么教师始终闹哄哄的原因。到时候尽管有人觉得老师的样子不太对劲,也不会继续追究下去。至于父母那一方面,则有我的存在。我的年龄和感觉一点都不像双胞胎的父亲,这一点就足以在教学观摩的两堂课中让所有家长分心。再加上我演技不好,别扭的神情更引人注目。然后到了下课时间,只要暴露小直和小哲交换身份的事实,便有了新的话题,我就成为众人眼中的小丑。因为这场恶作剧,“滩尾老师”不论是和学生在教室里用餐还是下午的班级家长会,就算神情有所拘谨,也不会令周围的人起疑了。而到三点半开始的全校家长会时——在和老师同事们在一起,再怎么像的双胞胎也很难蒙混过关时,真的滩尾礼子老师已经回到学校和妹妹交棒了。我只是揣测,但颇有自信,便开口问:“礼子老师的妹妹和老师交换之后离开学校时,是不是穿着很花俏的裤装?”双胞胎彼此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我果然猜得没错。“我只是刚好看见了。”穿着鲜艳花俏的服装是为了引人注目。校园里到处都是朴素色彩,因此她的装扮十分显眼。那个穿着裤装的女子从后门走到外面时,就算路上遇到多少家长或学校里的人,也没有人注意她的长相吧。更何况根本没有机会仔细端详她的脸,只能在经过时惊鸿一瞥。这时大家肯定只会被她的服装吸引。所以才需要穿着那么鲜艳花俏的衣服。因为礼子老师的妹妹在穿越校园时,身上的衣服必须让擦身而过的人不会联想到“这个女人跟滩尾老师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