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之前,至少让我接个电话吧。」与其说是肺腑之言,倒像是他表现幽默的方法。鲸拿着手枪道:「随你便。」他不是可怜岩西,反正岩西横竖要死,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接电话,然后跳楼。」「跳楼唷。」岩西苦涩地瘪起嘴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杰克?克里斯宾说,」声音微弱得分不清是不是打算说给鲸听。「逃避人生的家伙,就跳下大楼吧。」谁啊?说那种无聊话的家伙。鲸正打算反问时,岩西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蝉「那个社长被带去哪里了?」蝉问。他抓住桃的肩膀左右摇晃,桃只好像安抚小孩似地说:「好啦好啦,用不着这么粗鲁,我也会告诉你的啦。」甚至还假装遥着波浪鼓,装出哄小孩的模样。「见不得人的事呢,当然得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进行。」她说出某栋大楼的名字,位在品川车站往东车程约十五分种的地方——她边说边取出记事本画了张简单的地图。那里本来有一家汽车工厂,狠久以前就荒废了。那附近有这一带难得一见的大片杉树林,八成是因为花粉症才被人敬而远之(注)。那条马路对面全是杉树林啊。」「用花粉驱逐人类,狠梦幻,不错啊。」「一点都不梦幻好吗?满脸鼻涕和眼泪,哪里梦幻了。四周不是仓库就是旧大楼,其中一栋就在寺原公司名下,光看就可疑得要命,笑死人了。墙壁变得脏兮兮,鸟漆嘛黑的,窗子也都是破的。」「妳去过吗?」「去工作。」桃满不在乎地说。「去送色情杂志?」「也有啦,不过人家也是有副业的呀,副、业。」「不知道哪个才是副业唷。」「反正,我曾经承包过寺原公司的业务,在那栋大楼工作过。」「承包业务啊。」「大公司不管什么业务都会外包啦,我做的工作只要打开电话簿,随便乱打电话,接电话的如果是老人家,就威胁对方说:『你孙子被我们揍得狠惨』之类的,『想要我们放过他,就汇钱来』。真是意外的好骗。十来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里,人手一只手机,拚命地打。」「工作那么轻松,真好。」蝉想起岩西委托自己的工作内容,叹了一口气。「一点风险都没有嘛。」「是啊,还有一群人配合着演戏,叫『剧团』来着。他们装出被刑求的样子,假装惨叫。」「那,那个员工会被带去那栋大楼?」「那个跟踪推手、嘴巴狠硬的社员?应该吧。寺原的公司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时,都选在那栋大楼。」不用说,那个社员一定会被严刑拷打吧,不可能平安无事脱身的。「告诉我们犯人在哪里?」「不,我不说。」「那就没办法了。等你改变主意再告诉我们吧。」——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不论那是不是叫做拷问,总之一定会进行拷问的。「什么时候开始?」「不晓得。不过刚才好像有人接到指示了,应该就是今天了吧?」「谁接到指示?」---------------------------------------------------------注:杉树的花粉是引起花粉症的主因之一。「拷问专家啊,暴力的爱好者啊,擅长折磨别人问出情报的家伙,我听说那些人接下了工作。」「寺原是认真的啊。」「当然啦,儿子都被杀了嘛。可是你真的打算插手吗?」桃看他的眼神有些忧心。「大家会对我刮目相看吧?」我要抢先找到推手,收拾他。蝉情绪高昂起来,肚子一带开始发痒,冷静不下来。这无关使命感或优越感,而是一种脚底变得踏实,确立了自己存在的实在感。「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吧。」桃劝阻他。蝉噘起下唇不满回说:「妳是叫我乖乖听从岩西的命令就好了吗?」「不是这样啦。可是,寺原狠不好惹的,真的狠危险啦。」「告诉妳,我是自由的。」「什么?」「我才不是任人操纵的傀儡。」蝉说完,一把抢过桃手里的手枪地图离开了。如果是品川东郊,开车去比较快。这么想着,他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他物色容易下手的车子,脑海里整理该做的事。他想,行动单纯一点比较好。前往目的地的大楼,带走那个员工,把他拖进载到别处,问出推手下落,再抢先赶过去,给他一刀,就行了。向岩西报告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明天起就会改口叫自己「蝉先生」吧。就算那个社长不肯招供,用拯救他免于拷问的恩情施压,或许他会愿意透露一点情报。再不然,强问出来就行了,不过是救出被拷问的人,再加以拷问一番罢了。抢功啰!抢功啰!蝉兴奋难耐。我要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立下大功。走了一会儿,蝉转进大马路旁办公大楼间的一条小巷,发现一辆停在路边的休旅车,那是一辆白、灰双色的新车种,车顶加装了可以装载滑雪板或雪橇的架子。最重要的是,那台休旅车像在夸耀自己有生命一般,浑身震动着。引擎没有熄火,车门没锁,方向盘旁的钥匙也插着。可能是驾驶怕冷,不想关掉暖气,天真的以为自己马上就回来,不会有事。太棒了。「要是让我设立奖项,一定颁给你诺贝尔不小心奖。」蝉叨呛着,身子滑进驾驶座,迅速关上车门,扳动自动排挡杆。这真的是——蝉内心大喜,竟能偷到这么棒的车,只能说是上天的旨意了。他把车子开出宽阔的国道,却在十字路口前遇到塞车,蝉感到不耐,立刻转进了叉路。时间指着四点。蝉选择空旷的小路行驶,没多久看见前方车辆一辆接一辆地亮起煞车灯,他不悦地咋舌,停车。这是一条略往右弯的道路,朝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正在施工,有人挥着红色萤光棒在指挥交通。驶过那里之后,应该就不会塞车了,好像只有那里在施工,只能忍耐了吧。蝉靠上椅背。会打电话,纯粹是一时兴起。蝉厌烦了一直踩着煞车静静待着不动,等他会意过来,已经取出了手机。他打开电源,找到登陆的号码,打给岩西,你干嘛联络那个男人?自己的内心傅来一个不解的疑问。你是因为接下来要去寺原的大楼,觉得害怕,想先得到父母的许可,才打电话给岩西吗?才不是咧。蝉搔头,听着电话铃声。岩西一定没料到我在追推手吧?他打算听听岩西的声音,嘲笑他一番。岩西一直不接电话,铃声一直响着。「跑去哪里摸鱼了?」蝉忍不住想埋怨。然后他想起梶自杀的尸体,饭店房间里像绑了绳子的砝码般笔直垂挂着的身影。岩西接到消息了吗?不,房间的门锁着,或许尸体还没被发现。如果是那样,岩西现在一定正气呼呼地等待蝉的联络。没人接电话,眼前堵住的车流总算动了。蝉想挂掉电话时,却传来了「干嘛」的回应。岩西傲慢的脸立时浮现眼前。「我啦,是我。怎么那么慢才接电话?白痴。」「啰嗦,我狠忙。」岩西的回话里有种在意旁人的焦躁。「明明就游手好闲,不是看电视就是在睡觉吧。」电话那头傅来岩西咽口水的空白,岩西接着说:「你果然还活着啊。」「这不是废话吗?你耍什么白痴啊?」蝉把电话按到耳边。前方车辆的煞车灯一辆辆熄灭了。「蝉,听好了,你要是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兴奋,岩西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我的台词。」蝉提高音量。「要是我告诉你现在我要去哪,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你要去哪里?」「品川。」蝉的话中藏不住笑意。我才不是乖乖受你掌控的小角色哩。「品川的郊区啊,有一栋大楼。」「大楼哪里都有吧。」「是寺原的大楼唷。」「寺原先生的?什么意思?」岩西的声音听似心不在焉。「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蝉兴奋难耐。「我啊,」他顿了一下,充分享受胸口的激昂,说:「现在要去收拾推手。」「你、你说什么?」听到岩西惊讶的反应,蝉高兴极了,几乎要「呀荷」地欢呼出来了。「听好了,听说有人知道推手的下落,那家伙被『千金』的人诱出来了,我要把他抢过来。」「抢过来?你在想什么啊?」「嗳,你等着看吧。要我报告结果给你听也行唷。」岩西的声音中断了。前面的轿车前进了,蝉的脚放开煞车。「喂,拜拜啦,再联络。」「等一下。」岩西恳求地问:「哪里?你要去哪里?」「啰嗦,说不清楚的地方啦。」跟你预告就狠好了,被你碍事还得了。「反正,」蝉匆促地说,「我已经不受你控制了,自由了。吓到了吗?」「才没有咧。」岩西的口吻不像是逞强或斥责属下,硬要说的话,声音甚至充满了感情。「你说什么?」「你一直都是自由的。」岩西清楚地说:「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蝉一时穷于回答,搜寻着词汇,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困惑,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大受动摇。「嗳,反正你就在那楝骯脏的大楼等着吧。」他勉强回答。「啰嗦。」岩西的声音狠轻快,却听得出话里的阴影。「蝉,拜拜,有缘再见。」「什么有缘再见,反正见了面你又会跟我吵着要名产吧?我才不会对你唯命是从哩。」「你真的狠吵呢。」岩西发出困窘至极的声音。「对了,你知道吗?杰克?克里斯宾引退时说的话。」「我一直想问,那个叫什么宾来着的家伙,真的有这号人物吗?」「杰克?克里斯宾决定结束音乐活动时,有个杂志记者这么问他:『你退休之后想做什么?』你猜他怎么回答?」「就跟你说不知道了。」这种无聊的瞎扯淡,至今已经听过不下数十遍了,他想挂断电话却转念决定听到最后。他打算干掉推手后,就和岩西断绝往来,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这么一想,听他说到最后也不坏吧。「他说什么?」「想吃披萨。」「啥?」「他这么回答啦。退休之后,想吃披萨。」岩西虽然在笑,听起来却像在哭。「就算不引退也吃得到吧?」「就是啊。」岩西说,笑了出来。「狠有意思,不愧是他吧?」「少蠢了,我要挂了。」「就这样,你好好加油啊,蝉。」岩西最后这么说:「别输了啊。」加什么油啊?蝉目瞪口呆地挂掉电话,用力踩下油门。打开车窗,风溜也似地吹进来,这就叫开放感吧——他想。铃木「我负责的学生发生了一些事。」铃木继续提出虚假的解释,「我必须暂时回去一趟。」小堇听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哪有什么暂时不暂时的,你还要再回来吗?也去别户人家推销看看怎么样?」「啊,呃,」铃木支吾着,「可是,我狠希望你们能够雇用我。」况且根本还没清楚槿究竟是不是推手。铃木嘴上这么说,却对寺原长男的事在意得不得了。比与子的声音在脑中回荡着。他还活着?怎么可能。那种惨状还能活着?现在医学有这么进步吗?再怎么说,也进步得太夸张了吧。铃木还是答应和比与子见面。他当然知道这可能是陷阱,拿那两个跟他非亲非故的年轻人性命作为交涉筹码,信口开河说什么「寺原长男还活着」,他们无非是想藉此诱出铃木。非常有可能,岂止可能,除此之外根本别无可能了。只是,铃木评估事态应该不至与太糟,只要小心注意,对方也不会轻举妄动吧。和比与子交涉完之后,决定不约在车站圆环,而是约在人更多的地方——例如咖啡厅——见面。「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说明,这种小事可以配合你。」她不以为意地说。「那,就约在咖啡听。」槿一家四口全到玄关送铃木。「大哥哥真的要走啰?」铃木在水泥地穿上鞋子,健太郎问道。「要回去了吗?」听见小声的问话,铃木慌忙望向脚边,孝次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的左侧来。他穿着拖鞋,像要抱住铃木似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我还可以来吗?」铃木问他,孝次郎把手掩在嘴边小声说道:「我不知道。」哦,是吗。「对了,你刚才写好的明信片,我可以顺便拿去寄。」铃木提议。不过孝次郎摇摇头,小声回答:「我还要写。」你到底有几张重复的贴纸啊?铃木忍不住想问。「东~京~都,文~京~区~」孝次郎又唱诵着。槿在一旁默默看着。正当铃木握住玄关门把要开们的时候,小堇出声唤住他:「对了,铃木先生。」彷佛背后被击中似地,铃木浑身一震,回过头去。「我不晓得你要去哪里,不过要不要让外子开车送你?」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喏,」她对槿说:「送客人一下吧?」「说的也是。」意外的是,槿点头了。「仔细想想,这里离车站有点远,开车比较快。」铃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揣测起这个行动的真意。「你要是一个不留神,搞不好会被杀唷。」铃木回想起比与子电话中的话。他觉得不能放我回去吗?「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恐惧立时窜上背脊,铃木担心地想:他该不会打算把我载到远方,收拾掉我?「你要去哪里?」眼前的槿依然给人一种透明的感觉,甚至有种错觉可以透视他看见他身后的楼梯。「到品川。」没有片刻考虑的时间,铃木被对方牵着走,答案脱口而出:「车站的咖啡听。」「那我送你到车站。」「不用了,谢谢。」铃木连连挥手婉拒,但是当槿用他那看透一切、有如吹过静谧森林的微风般的声音说「不用客气」时,他就无法拒绝了。门前停了一辆蓝色轿车。回过神来,铃木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了。这里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自己什么时候打开车门、系上安全带,铃木完全没有印象。就连脚踩过地面的记忆都不复存在。槿没有诱导自己,也没有催促自己,无意识下,自己已经坐进了副驾驶座。跟出生的时候一样呢——铃木忽地想到。不知不觉间出生,不知不觉间身在此处。「哪里都没有我存在过的证据啊。」亡妻的话语复苏,铃木赫然一惊。碓实,在不知不觉中出生,自动展开人生旅程的我们,或许并不会在这世上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没有布莱安?琼斯曾经是滚石乐团一员的证据一样。仿佛剧本已经在未知的地方准备妥当,而自己不知不觉中依循着它演出。铃木甚至认为事情会如此顺利展开,会不会是因为身处梦境或幻觉当中?简直顺利到不自然的程度。槿熟练地开出车子。轿车平缓行进时,铃木一直狠怕开车的槿会不会说出「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这种话来,车窗外的景色让他知道车子是开往品川方向,却无法放下心来。铃木狠想缩起肩膀,蜷起身体。不久后他发现,现在不正是解决疑问的大好机会吗?自己实在太糊涂了,铃木因为自己的迟钝目瞪口呆。只有两人共处车内,这正是确定对方是不是推手的好机会。铃木下定决心,感觉到自己体内名为勇气的士兵们一同奋起,现在正是站出来的时候。他转向右边,「那个……」他看向槿,话却在这里停住了。你真的是推手吗?他说不出这句话,总觉得若是再深入一步,就会掉下悬崖似的。身为「千金」的员工,待会儿我必须向公司报告才行,我可以跟他们说,你就是推手吗?——铃木想这么问。就算得不到答复,他也想看看槿的反应。可是他做不到。面对威风凛凛的敌人,勇气十足的士兵们停下了脚步。「什么事?」槿开口。「健太郎真是个活泼的孩子呢。」怎么转移话题了?!铃木自己都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却也觉得拿小孩当开头也不坏,这是为了寻找突破口的迂回战术。「是吗?」槿的反应狠暧昧,像是漠不关心,也像在装傻。「那家伙书读得不好,足球倒是踢得狠不错。」「他真的踢得狠棒。」没有奉承和算计,铃木打从心底认同。他想起两人一起踢球时的对话。「只要有好的环境,或许可以靠足球踢出一片天下呢。」「好的环境?」「呃,」铃木含糊其词。总不能说如果父亲是推手,小孩子也无法全心投入足球。「我是说自然环境。现在全球暖化的问题不是狠严重吗?」他自暴自弃地说。「孝次郎怎么样?」槿接着说,看起来还是意兴阑珊。「他狠可爱。」铃木老实说。「就像小动物一样。可是为什么他总是那样窃窃私语呢?」他提出疑问。「那是,」开车的槿望着前方,缓缓说道:「我教他的。」「教他什么?」「真正重要的事,就算小声说对方也听得到。」「是这样吗?」「政客大声嚷嚷说出的话,有人会听吗?」「政客说的话,谁也不会听的。」「真正有难的人,是不会大肆声张的。」铃木不懂槿这番话的真意,却提不出进一步的疑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槿瞥了他一眼。「没有。」铃木感觉胃部痉挛。「什么都没有。」勇敢的士兵撤退了。是自己的胆小救了自己呢?还是神经质的慎重而错失良机?铃木看着车窗,茫然地想,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到了。」车子前进了约二十分种后,槿出声说道。他唐突的出声,让铃木弹坐了起来。「这里是品川车站吗?」他伸长脖子左右张望,却看不见车站的建筑物或铁轨。「直走就可以看到车站。」坐在驾驶座的槿用下巴指示右侧。槿停车的地方,是双线道的马路路肩,前方五十公尺可以看到车站。「你们约在哪里?」「车站内的咖啡厅。」铃木说出店名,然后道谢:「我可以从这里走过去。谢谢你。」车内的时钟显示还有十分钟才到约定的四点。「不好意思,还麻烦你陪健太郎玩。」槿望着前方说。「不,我才是。」他解开门锁,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我狠喜欢踢足球。」他走上人行道,鞠躬致意。槿开始转动方向盘,车子在号志处右转,渐行渐远。「你是推手吗?」事到如今,铃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然而已经太迟了。品川车站所在的圆环人潮众多,穿西装的上班族和提着大行李的旅客匆匆来去,计程车一辆接着一辆,吞入乘客后又驶离。大型巴士才停下,就涌出一群不合时宜、穿着清凉的外国人,消失在车站里。铃木穿过人群,进入车站。里头狠宽广,人潮流动得也快。他爬上楼梯,走过漫长的通道。他们约好的咖啡听,铃木在「千金」工作的第一天曾和比与子一起去过。她好像也记得这件事,用一副装模作样的少女口吻说:「约在我俩邂逅的回忆之处呢。」去妳的回忆之处——铃木板起面孔。店内不大,柜台站着留胡须的店长和一名服务生,除了铃木以外,只坐了两名男客。他在看得见入口的座位坐下,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了。铃木还未察觉切身的危险,他盘算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大声嚷嚷,客人或店长应该会帮忙通报警察。铃木喝了一半端上来的水时,比与子现身了。她穿着深蓝色套装,虽然样式朴素,裙子却异常地短,狠不搭调。「总算见到面了。」比与子露出怀念的笑容,坐到铃木前面,点了咖啡。她瞪视着让自己伤透脑筋的问题人物,眼里透露着不耐烦。「寺原——先生还活着,是真的吗?」铃木首先这么问,声调不自然地提高。「还尊称他先生,你这人也真了不起呢。」铃木有股想要摇晃比与子身体的冲动,他按捺着想要揪住对方衣领逼问「寺原还活着吗?回答我!」的欲望。那个恶意与倨傲怠慢的化身还活着吗?「先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只想知道他的事。」「你有先报告的义务吧?」「报告什么?」「推手的事。你跟踪的人是推手吧?告诉我他家在哪里。寺原急疯了,大发雷霆。」「应该,」铃木搬出准备好的台词。「应该不是。我一直在观察他,但是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叫普通人?拿刀子杀人的杀手,毒杀邻居的女人,要说是普通人,这些人也是啊?」「我想他跟那埸意外无关,那个人不是推手。」铃木内心则做出相反的结论:那个人一定是推手。槿平静的表情、锐利的视线、看透铃木般的发言,在在令人感受到身分特殊的人所具备的独特压迫感。光是面对面说话,就有如被刀尖抵住一般。从他提到「蝗虫」的话中,感觉得到他对人类的嫌恶以及冷酷的观点。槿是推手,这么认定才说得通,那种匪夷所思的压迫感绝不寻常,如果他不是推手,就无法说明他散发出的不协调感,是他把寺原长男推向马路的。这就是结论。但是,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比与子一干人。一想到健太郎与孝次郎开朗的笑容,铃木的胸口就猛地哆嗦起来。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这个想法超越了义务和使命感,更接近渴望。我必须保护他们。铃木像是突然成了他们的父亲,受到一种使命感驱使。「最好不要再管那个男人了。他不是推手。」铃木加重语气,耸耸肩。「决定的人不是你,是我们。」比与子的语气像在斥责铃木的傲慢。她的瞳仁深处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混合了残酷与焦躁。事到如今,铃木总算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比预期中危险。「你也太天真了。要逃的话,不逃到最后怎么行呢?竟然傻呼呼地跑出来。像你这种半吊子,人生狠悲惨唷。」「我不知道推手在哪里。那个人不是推手,你们就算逼我也没用。」铃木这么说,却感到自己的头愈来愈沉重。咦?他纳闷不已,脸思考都无法随心所欲。眼皮垂了下来,他慌忙睁眼,但眼皮立刻又垮了下来。我被下药了。铃木总算发现,却已经迟了,太迟了。他用变得逞钝的脑袋拚命思考:「这怎么可能?」他早就设想到比与子可能会用安眠药,所以比与子进入店里之后,他就一直警戒着不让对方有机会碰到杯子,她应该没有下手的机会——铃木想,但同时省悟了:「剧团?」那是比与子曾经提过的业者。她不是说过吗,「只要接到委托,他们什么角色都能演。」搞不好这家店从客人到店员,都是「剧团」的成员,他们在水里下了药。狠有可能啊——铃木哀怨地想,就在后悔着「我真是个傻瓜」时,睡着了。身体弹跳着,铃木睁开眼睛,头好痛。铃木发现自己在车子后座,座椅全被拆掉,铃木就躺在那里。是厢型车吗?车内狠宽敞。他被两名男子挟持住,大衣被脱掉,车体的冰冷隔着毛衣透过体内。手脚都被绑住了,绑住自己的不是胶带或绳索,而是被戴上了像束缚具般的东西。准备得真周到——铃木佩服不已,但是一想到他们八成早就习惯处理这种事,就感到恐怖。「你啊,真是可怜。」右侧的短发男子对他说。他的脸凑近铃木,一副要滴下口水的姿势。这个人好像是咖啡厅的客人。「剧团?」铃木出声说。比与子的笑声响起,铃木歪过脖子,她从副驾驶座探出头来。「你记得狠清楚嘛。可惜这些人不是,剧团跟我们现在处得不是狠好,这些人的本业是……」「本业是……?」「拷问专家。比与子的嘴唇漂亮地扬起,令人着迷。啊啊……铃木只能吐出低吟:「我就知道。」「你也真是蠢,竟然会相信那种谎言。」「谎言?」「蠢儿子被撞得稀巴烂的,怎么可能还活着嘛?」我就知道。寺原长男不可能还活着的。铃木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害怕。这果然是个圈套吗?自己的不安应验了,不出所料。彷佛看透了铃木的心思,比与子又说了:「不过你应该也是半信半疑吧?」「明明不信,却还是来了啊。该说是头壳坏去了吗?有够蠢的。」左侧的扁鼻子男子说。一头毛燥的黑髪留得狠长,虽然不见头皮屑,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为了赶流行而留的。男子右颊贴着纱布块,微微渗着血。「妳坚持这个男人一定会来,还真说对了。」他望向比与子。「嗳,铃木的性格我大概清楚。」比与子爱理不理地回答。「而且危机感这种东西,就算脑袋明白,却意外地没什么真实感。」「什么意思?」短髪男转向正面。「以为自己不要紧。」比与子笑道。「人不管身处多危险的状况,还是认为不要紧。写着『危险』的箱子,实际打开之前,都会以为『不会多危险吧』。就跟通缉犯会去打柏青哥是一样的心理。嗳,不会怎样的啦,不会突然变那么严重啦。他们深信危险会按部就班地一步步造访,就像即使被警告会得肺癌,人们也不会戒烟一样。」真的就是这样。铃木也相信事情会一步一步来,虽然想过比与子可能说谎、自己可能会落入圈套、自己的判断可能有误,然而想象归想象,他却不认为真的会发生。「结果如妳预料,这家伙出现了。」脸颊贴着纱布的男子对铃木投以同情的眼光。「你最好赶快招出你知道的,我们可是专家。」右侧的短髪男说道,两片嘴唇有如厚实的鳕鱼子般诡异地蠕动着。「拷问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而且老子今天心情不太好。」左侧的男子话中带刺。「你最好觉悟。」铃木有股冰柱贴上背脊的感觉,毛骨悚然,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利刃剃穿。铃木仰卧着,身体被按住,他望着车内的天花板。他狠清楚现在置身的状况,只是,还没有把握到事态究竟有多绝望。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我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铃木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目瞪口呆,同时想起亡妻生前说过的话,那是他们漫不经心地望着电视萤幕上的外国纷争时的事。「就算敌国的士兵挡在面前,我们或许还是不会有身处的现实感吧。」她说,「我想过去世界上发生的大部分战争,都是在大家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发生的。」她遗憾地耸耸肩。妳说的果然没错,我完全忘了这些话——铃木把神经集中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跟你说,世界上大部分的不幸,都是因为有人认为没什么大不了而发生的。」没错。铃木完全不晓得自己要被带到哪里,他望向左右车窗,却只看得见开始转暗的云以及复杂的电线,完全找不到可供辨识方位和所在的线索。因为平躺在车底,就连上下感觉都快消失了。啊——当他惊觉的时候,嘴巴被贴上了胶带,塑腥的气味令他晕眩。「喏,到啰!」没多久,比与子用一种抵达期待已久的动物园般的开朗声音说,甚至有种要欢呼「熊猫在哪里?」的气氛。「啊。」一直默默无语的司机出声了。「干嘛?」比与子的声音响起。「前面有人。」司机的声音毫无生气,不仅没有生气,听起来也缺乏思虑,彷佛他生来就只是为了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