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 伊坂幸太郎 -5

鲸意识到早晨来临前,鲸先察觉正在下雨,醒了过来。他躺着不动,眺望着从吊在上方的塑胶布滑落下来的雨滴。这里是新宿区东郊的公园。公园靠近大街一带有喷水池和草坪,整备完善,而鲸身处的所在,却是广场深处走下楼梯的区域,这里是藏身于美丽公园的不美丽地带。喷泉反射阳光,父亲朝儿子丢出的皮球轨迹化为鲜艳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与这些清新景象无缘的潮湿洼地。以前这里曾是一间公园管理室,拆除之后,变成一块三十公尺见方的空地。相对于喷水池和广场,这里地势凹陷,照不到阳光。现在空地上满是塑胶布和瓦楞纸箱、帐篷,一眼就看得出绝对未经公园管理员许可。鲸曾听说,第一个在此定居的游民是伪装成赏花客。或许那人本来真的打算占一块能够赏花的地盘,没想到却占了一个看不到樱花的位置,他铺上塑胶布,若有管理员赶他离开,就用赏花当借口装傻,然而等到樱花凋谢,他仍赖着不走。没过多久,游民接二连三聚拢过来,渐渐地形成一个小聚落。鲸在夏末的时候来到这里,也就是说,他在这里生活了近两个月。鲸想,这也算是一种城镇吧。这块三十公尺见方的潮湿土地上,有十几个成人带着各自的家当与缘由,在此定居。就这层意义来说,这里的确像个城镇。「我们不是在生活,只是活着而已!」住在隔壁帐篷的中年男子以前曾经这么大吼;当时区公所的负责人表情悲伤地对众人说:「你们在这里生活,会给其它人带来麻烦的。」「不是在生活,只是活着而已!」这句话颇为震撼,鲸记得当时睡在隔壁的他还因此睁开了眼睛。鲸没用帐篷,只简单铺着纸箱当床,上方挂着塑胶布当屋顶,如此而已。因为没有墙,冷风不时吹来,但还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躺在铺了两层的纸箱床上,倾听雨声,望着雨滴渗入地面。鲸缓慢地撑起上身。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活动了,有人在修理自己的帐篷,有人专注于伸展运动,雨势如果再大一些,还会有人洗起头来。目前还没有人那么做。楼梯旁有两个男人生起火来,用纸板做出小型屏障,一面避雨,一面热锅。鲸望向扔在一旁的手机,已经过了早上十一点。他仰望天空,充满立体感的漆黑云朵浮在空中,也许是风势强劲,云就像液体卷出漩涡般移动。下午雨就会停了吧。「喂喂。」一旁有人向自己搭话。鲸反射性地起身,转过身,手伸向出声的人,还没确认对方的脸就揪住对方衣领举了起来。「对、」男人脸色苍白地吐出声音,因为被鲸勒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吐着舌头。「对不起对不起。」他挤出声音。鲸放开对方。是睡在自己床位附近的中年男子,他总是一脸病容,连夏天也穿着厚重的外套四处晃荡。他正难受地抚着喉咙,一遍咳嗽,黑白交杂的胡子上沾满了食物渣,有些结块呈现干掉的牛奶颜色。分不清是体垢还是头发的油垢,一股独特的恶臭充满鲸的鼻腔。「那个啊那个啊,」白发满是尘埃的那名男子指着背后。「田中桑他田中桑他,叫我来叫你,叫你。」他身体前倾忙不迭地说。重复同样的话,似乎是他的语病。鲸回头。他看见锅子旁有两名男子不安地站着。哪一个是田中?住在这里后,鲸不曾和任何人交谈,甚至没有点头招呼过。体格壮硕,冷漠又没有帐篷的鲸,想必狠引人侧目,却从未有人向他搭讪,大家只是远远观察他。无谓的同伴意识真麻烦——尽管这么想,鲸还是跟着男人走过去。走近一看,矮个男人边用筷子搅动锅子,边说「来了来了」,张开的嘴里缺了门牙,看起来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旁边是个戴眼镜的瘦男人。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狠瘦,但是这个人更是瘦得夸张,脸颊像被削去似地凹陷进去,看起来约四十多岁。眼睛周围透着一圈阴影,使他更显苍老,戴在头上的鸭舌帽画着放大镜图案,孩子气的图样与他显得格格不入。他撑着一把坏掉的塑胶伞。「有事吗?」鲸的声音低沉。「欸,田中桑好像有话想跟你说。」缺了门牙的男子别开视线说。这么说来,瘦骨嶙峋的「放大镜帽子男」就是田中了。像是脚不方便,他的右手拄着一根东西当拐杖。放大镜男撩起额前的头发,指着鲸说:「你,昨晚梦魇,呻吟了。」鲸眯起眼睛,试着回想昨晚自己睡得如何,却徒劳无功,连有没有做梦都不记得。「你,在烦恼,最近,看起来这样。」田中继续说。另外两个人一脸忧心,就像心惊胆跳地看着同事会不会惹毛大客户似地,瞥了瞥鲸。「我?在烦恼?」「你四周,我总是看到,奇怪的东西。」田中说着七零八落的句子,然后又忙碌地撩起头发。「奇怪的东西?」鲸眯起眼睛。「田中桑他田中桑他,看得见幽灵鬼怪唷,幽灵鬼怪。」白发男嘀咕着插嘴,喷出像野兽散发出的腥臭气息。「那像是亡灵,总是飘浮在你身边。现在也是。是个穿高级西装的,男人。」田中接着描述了亡灵的容貌——或者该说是亡灵的轮廓。鲸听着,确信田中看到的是昨晚在饭店被迫自杀的议员秘书。「他在哀叹着火灾什么的。」「那是人的名字,是梶。(注)」「你就是被它们缠得神经衰弱,梦里才会呻吟,对吧?」田中喷出大量水泡状的唾沫。鲸有一股冲动想要一脚踢翻他们的锅子,扬长而去。「其实你,不想干了吧?」「田中桑,是不是再讲得委婉一点比较好?」缺门牙男就像生意人从中斡旋一样,试图打圆场,他还在当上班族时八成也是这种角色。「什么意思?」鲸低声反问田中。「你身边会有奇怪的东西,是因为你的工作,对吧?」------------------------------------------------注:日文中「火灾」(kazi)与「梶」(kazi)同音。「或许吧。」岂止或许,绝对是这样,出现的亡灵全都是被他逼上绝路的人。「所以,只要不干这份工作就行了。」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多心,田中的口气不像刚开始那样七零八落,顺畅流利多了。发现这个转变的鲸,看见田中镜片后面的混浊眼睛变得清明,肌肤也变得光滑许多,嘴角堆积的唾液完全不见,甚至散发出硬挺的气息,彷佛下一刻就要抓起拐杖打过来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睡昏头了还是错觉?鲸虽怀疑,却不明所以。田中的模样不变,不像游民,反倒更像干练的教师或医生,眼神散发出的锐利光芒像要贯穿鲸一样。这时,缺门牙男插嘴说道:「田中桑以前是心理谘询师,他说的话自有道理。」「你最好停止现在的工作,如此一来,你也能解脱。」此时田中的建言听来竟如此悦耳、让人感激涕零,他的视线彷佛在抚慰着鲸,帽子上的放大镜就像在鉴定鲸这个人。「只要不干了就行吗?」自己发出的声音犹如身陷困境的少年穿过教堂门扉般充满迫切感,鲸自己都吓了一跳。「是的。」「要怎么做才好呢?」「按部就班地让事情变简单就行了。」田中辩才无碍地说。「把身边的人、事、物,一个一个解决,除去多余的杂音,只留下必要的东西。只要从生活中复杂的东西开始清除就行了,进行清算。」「清算?」「从头开始。清算。」鲸不知如何接话,苦苦思索,但舌头只在嘴里打转,却想不出该说的话,就连分泌唾液都狠困难。「那样做的话,痛楚就会消失吗?」「是的。」田中展现出指示正道之人的气势,又说:「你在工作上没有遗憾吧?那样的话,痛楚会消失的。」于是,鲸回溯起过去,虽然是急就章的瞬间作业,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回顾自己过往的工作。田中在一旁默默地凝视他。缺门牙男和白发男面露困惑,坐立不安,表情像在说「这段沉默是怎么一回事?」没多久,鲸睁开眼睛。「若是没有遗憾的话,」田中带着精神分析师的威严开口,鲸立刻打断他:「不。」他插嘴道:「有遗憾。」「是吗?」田中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曾失手一次,仅此一次。」鲸回想起十年前新宿车站附近的商务饭店,自以为早就将那段可憎的记忆封入脑海深处忘得一干二净,它却从昨晚开始不断浮上心头。商务饭店的单人房里有一名女议员,以庶民派自居的她穿着廉价套装,脚踩低跟皮鞋,面无血色地站着。「为什么我非自杀不可?」一如以往,她说出每个被害人都会说的台词,浑身颤抖着。虽然是十年前的往事,但当时的鲸对于逼人自杀这个工作已经十分熟练,那次本应是个轻松的任务。「你狠介意那次失败吗?」田中问。「那是我唯一的失误,我狠后悔。」女议员写完遗书后,转身面对鲸,身高差距使她必须仰望着他,她压抑着感情这么说:「走到十字路口,对众人磕头,亲吻大地吧。因为你亵渎了大地。然后再向世人大声宣告:『我是个杀人犯!』」那一刻鲸瞪大了双眼,陷入极度的恐慌,并不是她说的话打动了他,而是因为她说出的话,是引用自鲸唯一看过的那本小说内容,这令他大为震惊。「我误会了,误以为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同志,所以没能完成工作。我放过了她,太愚蠢了。」女议员意外保住一命,狼狈不堪、脚步踉跄地离开了饭店。「结果怎么了?」田中的声音传来。「被别的家伙抢先了。」二天后,女议员在日比谷的十字路口突然扑向一台黑色的四轮驱动车,被撞死了。事后鲸听说,委托自己的政客同时也委托了推手。「你狠后悔吧。」田中慢慢地说。「狠懊悔。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我搞砸了工作。」「悔恨是祸根,是一切灾祸的源头。这样看来,你就算引退,烦恼还是无法消除。」「原来如此。」鲸缩起下巴,瞪着比自己矮上一颗头的田中。「我该怎么做?」「对决。」「对决」二个字听起来有些滑稽,鲸玩味着这个字的音色,感觉一股气流自头顶抽出。「喂,这个给你。」缺门牙男的声音让鲸回过神来。他迅速地眨着眼。眼前景象与方才相同,站着三个游民,然而正对面的田中脸色已经回复成一开始的穷酸、阴沉与多病,半点心理谘询师的影子也没有,只是一个骯脏、病弱的男人。刚才的对话究竟是怎么回事?鲸讶异不已。难道这也是自己的幻觉吗?怀疑的念头像锁链般束缚住他,他把这种想法甩出脑袋。缺门牙男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食物。「这个,给你吃。」鲸把脸靠过去,一眼就看出那是鱼,几秒钟后,他才发现那是公园池子里的鲤鱼。「你,那是你干的吧?」缺门牙男拼命地向他搭话:「今早的报纸有写。」他指着锅子底下的火,那份报纸恐怕已经被火烧成了灰。「昨晚水户有一家人被杀了。」「那又怎样?」「那是你帮我们报仇的吧?吶?吶?」鲸不解,无法回答。「那一家的儿子放火烧死了其它地盘的游民,这一带的游民都知道。那家伙被杀了,我们在猜是你干的。是这样吧?吶?」「你们搞错了。」鲸冷淡地回答。事实上,他们的确找错对象了。「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吧?吶?吶?」缺门牙男就像棒球队的捕手把希望寄托在裁判身上似地祈祷着。「不是。」鲸回答。「我只做委托的工作,没有委托和约定,我不会做白工。」然后他默默转身,留下来的男人们发出含糊的道别。鲸回到自己的住处——那个铺了纸箱的床位,为了驱走还飘荡在自己身边的亡灵,他挥动着右手,像是赶蚊子一般。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对决。这句话在耳边回响着。对决,然后洗手不干。或许这也不坏。这是对决,是清算。鲸再一次回头望向方才的男人们,三个人都消失无踪了。果然是一场恶质的幻觉吗?鲸愕然,却发现那里还留着冒着蒸气的锅子。他们应该只是去取水什么的吧——鲸这么说服自己。一定是这样的,只是,假设他们真的只是幻觉,又有什么差别呢?鲸接起电话,听见梶那快活得近乎不自然的声音。蝉离开岩西的大楼后,蝉经过河边的人行道走到车站,在停车场偷了一辆不错的脚踏车。雨势已经转小,如果不仔细观察天空,看不出还在下雨。他跨上脚踏车,踩着踏板,绕到刚开门营业的超市买完东西,回到自己的公寓。这是一栋只有小门的旧公寓。是昭和时代(注)后期落成的钢筋水泥建筑,一层有五户,总共三层楼,形状就像横着立起的蒟蒻。蝉的房间在二楼的最角落,他把手伸进玄关前的瓦斯表后面,取出钥匙开门。里面是三坪大铺木板的两个房间。跟铺地毯相比,冬天比较冷,但只要一想到地毯表面会积灰尘和小虫,他宁可选择木板。西侧房间摆了一张单人床,空间被塞满CD的架子填满,架子正中央有一个方形时钟,指针指着早上十一点。他走向厨房,把刚买来的蛤蜊放进盆子。盆子里装了水让蛤蜊吐沙,准备就这么放到晚餐前。蝉沉默地俯视容器,看见气泡一个个浮上水面。是蛤蜊在呼吸,牠们无声地张开壳,吸气,吐气。蝉专注地看着,蛤蜊还活着,真好。望着蛤蜊吐沙的这一刻,是蝉最感到幸福的时刻,他不晓得别人怎么样,但是再也没有比望着蛤蜊呼吸更令他感到平静地时候了。人也是——蝉偶尔会这么想。他觉得,如果人也像蛤蜊,呼吸的时候能看见气泡或烟雾,是不是就更有活着的真实感?若是看见往来的人们嘴里吐着气泡呼吸,也许就比较不容易对他人暴力相向?绝对会的。——虽然我还是会吃掉这些蛤蜊。接着好一阵子,蝉就这样对着蛤蜊悠闲而宁静的生命证明看得入迷。杀掉它们吃掉,这件事对蝉狠重要。杀掉,吃掉,活下去,若是每个人都自觉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就好了。蝉情不自禁地这么想。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无机质的手机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蝉离开厨房回到房间,从挂在衣架上的麂皮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只有一个人会打电话来,他彷佛又能听见店老板自以为是地说着「你是我的人偶」。「把已经离开的人再叫回来,一定得真心诚意地道歉才行。」蝉在靠墙的椅子坐下,瞪着把手肘撑在不锈钢桌上的岩西,这是他第一次在一天里拜访岩西的大楼两次。「你敬爱的杰森没说过吗?」---------------------------------------------------注:昭和时代从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八八年,共六十四年。「是克里斯宾。」岩西喷着口水不悦地说。「反正你也不会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吧?顶多只是待在公寓看电视嘛。」「是蛤蜊。」「有蛤蜊频道吗?」蝉说着「无聊」吁了一口气。「说起来,我才刚结束工作,哪有人连休假都不给又马上塞工作进来的?你的神经是怎么长的?」「啰嗦,有工作上门我有什么办法,反正这种事是第一次,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别耍赖了。」「杰克?克里斯宾可是说过呢,『能够原谅的只有第一次。』换句话说,第一次是OK的。喏,OK吧?」「才不OK咧。」「而且,这次的工作来头可不简单,委托人可是政治家唷。」坐在桌前的岩西拿起手边的杯子,露出压抑着喜悦的恶心表情。「有政治人物上门就笑成那样,你这个人简直差劲透顶。拜托你,够了吧。虽然我本来就不觉得你有多了不起,可是也别再让我继续幻灭下去吧。」岩西面露不悦,像是被人指出缺点,涨红了脸,也许是想要掩饰,他加强了语气:「不是那样的。」「那是怎样?上门的是哪个政治人物啊?」「你知道一个叫梶的众议院议员吗?执政党的,他常上电视大肆抨击对手。」「梶?没听过。」「你啊,晓不晓得以前的人为了获得选举权,可是历经千辛万苦?」「又来那一套。听好了,我光是顾好自己的生活就狠吃力了,对政治一点兴趣也没有。」「我说啊,你要是继续这么漠不关心,总会一天会被洪水吞没的,明白吗?好好盯住政治人物,要不然明天连歌都没得唱了。」「反正那也是神说的话吧。」「杰克?克里斯宾说,真正领导国家的人,是不会以政治人物的身分出现的。狠了不起吧?法西斯主义不会以法西斯主义者的姿态出现,这也是他说的,狠犀利吧?」「政治人物什么的,谁当选不都一样。」「蠢蛋。」岩西挺胸说道。「你没听过『滚石不长苔』这句话吗?要是同一个人一直掌握政权,肯定会腐烂的嘛。既然谁当都一样的话,不定期轮替不就糟糕了?就像丢着不管的积水,会长出水藻臭掉的,长时间由同一个政党执政的国家不是狠稀奇吗?」这么说的你,还不是向执政党的政治家谄媚,真是没救了。蝉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那,那个叫梶的要我们做什么?」「杀人。书店的客人大都是来买书,杀手接到的委托自然是杀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最讨厌政治人物了。」蝉挖着耳朵说。「那些人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跟选区里亲爱的选民,真要说的话,就算对自己的支持者见死不救,也要为整个国家着想,这才算政治家不是吗?」「不是。」岩西歪着嘴说:「政治人物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不然是什么?」「比如说,那种人会利用金钱和权力,对我说:『今天下午我会在东京车站的高塔饭店见一个男人,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体格壮硕。可以帮我收拾那家伙吗?』。明明隔着电话,说话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那人简直就像傲慢的化身。」「然后,那人就叫做梶?」「没错,那就是政治人物。」「对手可是巨汉喔。」蝉显得意兴阑珊。「那不是我的拿手范围吗?」「什么叫拿手范围?」「你昨天不是说了吗?灭门血案之类,别人不想干的工作,那才是我的专长。这次的委托人要杀的不是一家人,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欸,是个巨汉耶?」「别挑三拣四了。跟你说是工作,而且酬劳狠讃唷。毕竟是政治人物,出手狠大方。」「先不管什么政治人物,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巨汉?」「我说啊,你也不能问那些来买色情杂志的人为什么要买色情杂志吧?」「问了人家也不会生气呀。」「当然会生气。本来我也不打算接这个工作,我也知道你才刚解决一个工作,我当然狠清楚,也料到你一定会抱怨没完,原来想要拒绝的。」有够虚伪——蝉姑且听之。「可是打昨天起,咱们业界就吵翻了天。」望向岩西背后靠阳台的窗户,原本遮蔽天空的乌云散去,灿烂的太阳正探出头来。「业界是指?」「就是干我们这行的业界啊。」「你是认真的吗?」蝉皱起眉头。「不是跟艺能界什么的搞错了吧?杀人还有什么业界,这算什么?」「啰嗦。情报与合作,狠多时候是狠有用的。要是有新的业者出现,可以立刻得到消息,毕竟那可是生意对手呀。也能听到一些重要的传闻。像你,不也在那家色情书店搜集情报?」岩西指的是一家叫做「桃」的色情书店,位在离东京车站稍远的小巷子里,由一名女老板经营。不晓得是嫌麻烦,还是店名就取自老板的名字,那个女老板也叫做「桃」。「啰嗦,我只是喜欢那家店而已。」「喜欢色情杂志?」「那里摆满了一大堆裸女封面的杂志耶,不是狠壮观吗?我就喜欢那种。」「色胚。」「才不是咧。比起打扮得装模作样的女人,我觉得那些摆好姿势,脱光衣服的女人更了不起。没有任何秘密,令人放心,直接了当,甚至让人感觉清纯。」「少蠢了。」「你狠啰嗦耶。不过,我这种人可不少,所以那里打听得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听好了,那家『桃』也算业界的一角唷。业界里有狠多传闻和小道风声都是从那里流出。」「这么说来,是不是有叫虎头蜂的家伙?」蝉想起掉在大楼通道的虎头蜂尸骸,这也是从桃那里听说的。「那家伙好像专门下毒杀人,不过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说起来,蜜蜂不是刺个一次就死了吗?只有一次的话,没什么好恐怖的。」「那是蜜蜂吧,虎头蜂可以刺人好几次的。」「还有一个叫做鲸的。」「鲸鱼不是在海里?」「那男人专门逼人自杀,常有大人物委托他杀人。」「好逊的工作哪,要干的话,当然要直接砍啊开枪的才痛快。自杀什么的,就算丢着不管,每年也有好几万人自杀。自杀才不是工作,是一种现象吧?」「你狠吵耶。」「当然吵,我是蝉嘛。」「你也知道寺原吧?」「『千金』唷?」大家都这么称呼那家公司,经营者是一个叫寺原的男人。他们贩卖可疑的药品,进行疑似人身买卖的勾当。蝉虽然没直接接触过,却听过不少教人听了忍不住皱眉的传闻,据说他们软禁女人,让她们不断生小孩,再卖到国外做为器官移植之用。虽然无法确定传闻的真假,那公司的确恶名昭彰。「其实,昨晚寺原的长男死了。」岩西鼻孔抽动着,口吻像是故意吊人胃口。「真是可喜可贺啊。」蝉轻松地回答。事实上,他的确觉得这事值得庆幸,虽然蝉没实际见过本尊,但常听说寺原长男的传闻,他仗着父亲的权势任意妄为,提到他的人往往皱着眉头,小声地议论纷纷。「是被人杀死的吗?」「被撞死的,被一台迷你厢型车。」「那可真是报应呢。那家伙不是常酒后开车撞死人吗?我还听说他教唆同伙,故意把车开上通学路撞死小孩呢。」「不过听说寺原儿子的死,不是单纯地意外。」「他不是被撞死的吗?」「不过好像是被人推的。」「被推?什么意思?」「有那方面的专家。」岩西或许是懒得说明,难得含糊其词,就像把废纸胡乱揉成一团一样。「什么叫做那方面啊?又是谁委托的?」「不晓得。寺原的仇家可多了。」岩西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反正,寺原现在拚了老命,动员了所有部下,委托各路调查,张大眼睛要揪出杀死儿子的真凶。」「反正这事也轮不到我们吧?」「没错。」岩西自嘲地说,不过表情同时流露出个体户经营者的意气。「不过相反的,别的工作上门了。」「就是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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