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议题一个接着一个,会议开了很久。 看样子今天不会被点名汇报梶聪一郎的情况了吧。古贺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本桥所长在点自己的名。 “今天早上W县警打来电话,说要提审警部。明天会派两名利警来。古贺给协助协助。” 古贺吃惊不小,竟然忘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反问道:“是……提审?” “是啊。说是警部在的时候教养课备用的摄像机丢失了,想问问情况。没想到警察还这么细心啊。” 古贺提心吊胆地问:“来什么样的人呢?” 本桥看看手上的记事本。 “是志木。搜查一课的志木和正。” 古贺向办公室走去,心里面波涛汹涌。 有两点很清楚。 志木想见梶聪一郎。 所谓提审是个弥天大谎。 还不明白志木的真正意图。为什么必须要编个谎言来呢? 给上面通融一下应该允许会面。事实上志木不是通过上面查到了古贺的电话号码的吗? 回到办公室,古贺立即给W县警本部去了电话,接通了搜查一课,可志木不在。 古贺见狩野进来所以压低了嗓音。 “请问志木先生去哪了?” “我不能告诉你。” 棒槌学堂·出品 “我是W监狱的。有急事要与志木取得联系。请问他有手机吗?” “不管对方是谁,有规定不能随便告诉搜查人员的去向及联络方式。” 这次换对方打官腔了。 “那么几点能回来呢? “还是不能告诉你。对不起,这是规定。” 古贺用力地放下电话。电话铃立刻响了起来。 再拿起听筒。 “我是志木。” 预感真准。然而…… “我在W车站。现在可以见你吗?” 古贺脑子一片空白。 “你已经来这里了?提审不是明天吗?” “有事想跟古贺先生诚恳地谈一谈。你能来吗?” 志木语气很坚决。 这里跟一般机关不同,午休时间不允许外出。等到下午5点古贺才开车出了W监狱。 三十分钟后来到W车站。古贺停好车,快步进了车站大厅。 志木在那里。 古贺一眼就认出来了。一位目光锐利、有着一身正义气质的男人站在剪票口。 两人相互确认了名字,连寒暄都来不及,古贺抢先进入了正题。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谎称提审?” “我就是为解释这件事而来。我们去那边好吗?” 志木朝车站前的咖啡店看了看,说着就往那边走。古贺小跑了几步跟上志木,与他并肩走着。 “听说你们有边走边谈重要事情的习惯?”古贺悄悄观察着志木说道。 “是。走着谈话不引人注目。” 志木目不斜视地答道。 “那么请回答我。为什么不用正常会面的方式?” “因为不会得到会面许可。” “那只是原则上规定。” 志木打断了古贺,说:“即使我可以见到他,可另一个人见不到梶聪一郎的话就没有意义。” 本桥所长说了,会有两名警察过来。 “可以见啊。都是警察,上面允许两人同时见。” 志木没有回答。等着咖啡店自动门打开并示意古贺进去。 古贺停住了脚步。 恐怖感正在夺走体温。好相似。这恐怖的感觉与当年作为同谋犯被提审时的感觉一样。 “不会吧……” 古贺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 “另一个人不是警察,是吗?” 志木没有回答。 古贺瞪大了双眼看着志木。 “冒充官名。想让我跟你一起这么干吗?” 志木转过头来对着古贺。 “我们进去说吧。” 昏暗的店堂让人联想到地狱。 古贺咬牙切齿地说:“这绝对不行。我绝对不干” 志木的眼光里露出坚定的神色。 古贺进一步加重语气。 棒槌学堂·出品 “我是司法事务官。你不也是维护法律的警察吗?我们不能违法。也不能违反原则。” “进去再说吧。” “别把我这老朽给卷进去。我再有一年就退休了。我可不愿意因为这件事而毁了我四十年经营的事业。” 就在这时,店堂中央的座位上站起一个人来。 少年……青年……大概年龄在少年与青年之间,正羞怯地冲着古贺笑着鞠下了躬。牵挂…… 这个同出现的一瞬间,古贺被“老年眼”袭击有些站不稳,一双在空中乱抓的手被志木有力地握住。 5 早晨。天空下着雨。 古贺站在W监狱机关大楼一楼大厅的中央。 志木在约好的上午九点出现了。在门口用力甩了一下雨伞上的水,径直朝着古贺走了过去。在他身后有一张紧张的面孔。 池上一志。 古贺与志木都心照不宣。 志木从怀里拿出文件。那是W中央署提交给W监狱长的提审梶聪一郎的书面请求。提审内容是涉嫌贪污。 古贺看了看文件。再看看志木。 “请出示警官证。” 志木从西服上衣口袋取出警官证,翻到第一页身份栏。 姓名。所属。照片。古贺瞟了瞟志木递过来的警官证,然后把视线移向一旁的池上。 表情虽然紧张,可这张脸多么的优雅。十九岁的小伙在新宿歌舞伎街的拉面店工作,说今后想拥有自己的店,做日本最好吃的拉面。 古贺的视线又回到志木身上。到了该解谜的时候了。 至少干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的确。没干过一件值得自豪的事的男人,老了以后一定很可悲。那张明信片放进了书信夹,再不会往那个固定位置放了。 古贺转过身。 “跟我来。” 同谋关系成立。 棒槌学堂·出品 通过检查登记处。古贺对探出头来的值班人员说了声“手续办好了”,径直朝通向管理楼的走廊走去。他通过脚步声断定后面的两人一步也没有拉下。古贺用通行钥匙打开大门,把两人带到了监狱的最里面。古贺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到这一切。 进到办公室。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樱井部长。竹中科长。狩野主管。光山次长。古贺一声不吭,只顾带着两人走到沙发前让两人坐下,然后自己朝三号审讯室走去。 古贺进了审讯室。 梶聪一郎坐在中间的大桌前,两边站着两名特警队员。梶聪一郎向古贺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因为未被告之任何理由就被带到这里了。 古贺对两名特警队员说:“你们可以下去了。”等两人退下之后,古贺便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招呼。 “请进吧。” 志木先走了进去。 梶聪一郎有点意外。 接着池上进了屋。 梶聪一郎的表情顿时定住了。 池上的表情也瞬间发生了变化。与梶聪一郎形成鲜明对照。开朗而阳光的脸上满是笑容。 古贺也进了屋。他没有走到桌子面前而是背对门站着,用身子挡住透明玻璃,想把外面的目光与梶聪一郎和池上隔离起来。 志木与池上坐在梶聪一郎的对面。梶聪一郎把头低得很低,几乎可以看见脖子,表情如何自然观察不到。 只听见池上有些激动的声音。 “真是这么回事啊。那天来店里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心想肯定是这个人。” 梶聪一郎沉默。 “能见到你很高兴。虽然违反约定,但我还是想知道,还是见到您,当面跟你道声谢。” 梶聪一郎的上半身弯得更低了。双肩在微微颤抖。 古贺无声地叹了叹气。 ——真是个倒霉的人。 在骨髓银行登记后的第二年,机会来了。骨髓移植的规定是提供者与接受者的姓名保密,但可以告诉对方年龄、性别以及居住的地区,通过骨髓移植推促进会可以进行有限的几次书信往来。池上的投稿上详细写明了移植的时间、家庭成员的构成,与当时的信件一对照,便不难确定自己的骨髓接受者。梶聪一郎是在去年十月份的时候确定池上就是接受自己骨髓的人。 歌舞伎街最小的拉面店。杀害启子后,梶聪一郎拿着那张剪报找到了池上打工的那家店。池上当时第一眼看见梶聪一郎时就凭直觉知道这就是自己骨髓的提供者。梶聪一郎也一定一下就认准了池上。提供骨髓是一种将生命分给他人的奉献。 接受移植的人连血型都会变得与提供者相同。相互流着同样的血不可能不把对方吸引住。 梶聪一郎没有认池上。并非仅仅碍于移植规定。他并不打算那么做。被捕后依然守口如瓶。尽管在警局、在检察院都被逼问再三,与池上的这一“牵挂”,梶聪一郎始终没有提及。 梶聪一郎是顾虑池上的感受。池上知道接受了一个杀人犯的骨髓后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被站污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这种烦恼与痛苦会一直伴随着他。所以梶聪一郎决定,无论如何与池上的这层关系不能讲出来。 梶聪一郎在心里做出的决定还不只这个。 古贺眼前又浮现出昨日在咖啡店里的光景。古贺向坐在对面的志木提出过疑问。梶聪一郎与池上见了面,应该是达到了目的。看见自己所挽救的青年在健康地工作着,他应该心满意足了。可为什么他并没有自杀?志木在回答问题前从包里取出一张浅黄色的信签,是骨髓银行骨髓提供者登记书。志木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指着其中一项。看到那一条款的一瞬间所受到的震撼现在仍不能平静。 到五十一岁生日那天,登记自动取消…… “人活五十年”里所包含的真正意义到此才有了合理解释。 那是站在死亡边缘的梶聪一郎所做的惨烈决定。 再救一个人的性命。 棒槌学堂·出品 看见健康地工作着的池上,梶聪一郎产生了这样的渴望。 白己是不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了。心也早已越过了死亡线。 然而身体呢?身体依然让生命在继续。这个继续着生命的身体是有价值的。它可以帮助另一个人重生。每天都有白血病的孩子因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提供者而结束幼小的生命。那么活下去,直到五十一岁,登记被取消的那一天。 所以,梶聪一郎没有选择自杀而选择了自首。不管得受多少污辱,不管作为一个人、一个警官的尊严与荣誉会受如何践踏! 他在孤独中默默地等待邮件。一天一天地盼着那封来自骨髓促进会地区事务所的有关“你被选为骨髓提供者候选人之一”的邮件的到来。这就是他之所以“活着”的全部理由。 志木了解到真相的契机是因上司的孙女患白血病住院。孙女找到匹配的骨髓接受了移植,可六十岁的上司却遗憾的说,可惜我帮不上忙。要是再年轻十岁的话就可以捐出自己的骨髓以抱孙女的救命之恩。 啪嗒啪嗒。雨点打在审讯室窗户上。好像起风了。 古贺把视线移向梶聪一郎。梶聪一郎仍然低着头。 再看看志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大概与古贺想着同样的问题。 不需要死得那么干脆…… 全靠池上一志的了。 在歌舞伎街的拉面店里,梶聪一郎大概也像现在这样,弯着腰,低着头把面往嘴里送。可是心里却把俊哉重叠在池上身上。 在没有出现新的接受骨髓的人出现之前,看着池上的成长就像看见俊哉的成长一样吧。所以梶聪一郎决定再救一个人。然而,在梶聪一郎的心里萌发的这种感情就仅仅局限于此吗? 从梶聪一郎那里得到生命的池上,难道不能唤起梶聪一郎生的希望吗?用生命连接起来的这个情结,难道不能使梶聪一郎再次对生命产生依恋? …… 古贺的目光再次移向池上。 为什么这张脸会那么优雅?因为忍受过痛苦的治疗?因为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因为了解生命的可贵和活着的喜悦? 古贺身后的门第二次被敲。是在催促到时间了。 池上慌忙说道:“下次我来做。” 池上为了离梶聪一郎更近一点,将半个身子贴在桌子上,几乎趴在桌子上了。 “一定给您做最好吃的拉面。您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