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林把手指交叉着放在前面并探了探身子。 “那么,我来问几个问题。你知道看护制度吗?” “是的,知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是前年的……春天开始的吧。” “对,也就是说在案发时此制度已经存在了。” “是……” “为什么没考虑让你夫人活下去呢?” “突然……觉得她可怜。” “为你夫人着想而杀了她,你想这样说吗?” 梶聪一郎垂下头。 “请抬起头来。你其实并不珍惜你夫人。不是这样吗?” 旁听席上一阵小小的骚动。 梶聪一郎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藤林。 “我很珍惜她。” “把所珍惜的人的遗体整整两天弃之不顾又是为什么呢?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那张充满了安详的脸扭曲了。 藤林紧追不放。 “你真的考虑过自杀吗?” “……是的。” “为了找自杀的地方而在县内徘徊?” “是这样。” “其实真正去了哪里?” 切入了核心。 就在这时,藤林感觉到了几道强烈的视线。 佐濑看着这边。植村也是。还有旁听席上的志木。 那是一种具有同样性质的视线。 不是威胁,也不是祈求。究竟是什么呢? 藤林猛地吸了口气。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适当的词。 保护性的注视。 是这样的。佐濑、植村以及志木,他们不分敌我,各自超越了自己的立场,静静地保护性地注视着梶聪一郎。 藤林感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辻内凑过脸来。 “问完了吗?” “不,还没有。” 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不是在县内,其实……” 藤林止住了话。 梶聪一郎的眼睛潮湿了。 似乎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请别去碰那仅属于我的小小领地吧…… 藤林哑然失语。 辻内歪过头来紧紧地盯着藤林的脸说:“问完了吗?” “问完了吗?!” 棒槌学堂·出品 辻内显得有些不耐烦。看来他果然是盼望着藤林在法庭上失言。 “被告人请返回原位。” 梶聪一郎向藤林深深地鞠了一躬后便往回走。藤林茫然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辻内环顾了一下左右。 “检察官,辩护人,你们双方还有什么要立证的吗?” “没有。” “那么,证据调查结束。下面询问最后意见。检察官,首先请你总结发言。” 佐濑站了起来。 “总结发言——关于本公诉案事实,经该公审法庭调查核实相关各证据,证明属实。作为本应该保护法律秩序的警官的被告之犯罪行为给子社会的影响极大,虽为一时冲动的犯罪,其负面后果依然重大。” 他强硬的声音在法庭回响。 “求刑——考虑了以上诸多情况,在适用相应法律条款的前提下,认为对被告处以四年有期徒刑为妥当。” 轻了。藤林这样想到。与其严厉的总结相比,求刑少了定罪的分量。 “辩护人,请吧。” “下面陈述申辩——承认全部公诉事实。身为警务人员却犯下了夺去人之生命的罪行,的确无申辩之余地。可是,请斟酌以下几点对被告有利的情况。第一,被告人自首并有深深的悔改之意。第二,被害人的痴呆病情的严重状况……” 申辩长长地持续着。 似乎都不是出自私欲,不管是辩护人,检察官,还是搜查一科的刑事警察。 为了这个叫梶聪一郎的男人。 不由得重新玩味了一遍佐濑的话。那男子的事,只有那男子才明白……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为了那男子会这么齐心一致? 不明白。法庭里面存在着孤独,藤林第一次体会了这一点。 8 在家调整日。不去法院而在宿舍里埋头工作的日子。在里面那间作为书房使用的六叠的房间里,藤林对笔下老无进展感到一阵烦躁。本来是在写行窃致伤案被害的判决,可脑子里总想着明天要在审判员室进行合议的事。 梶聪一郎。请求处以四年有期徒刑。 从让秋田书记官所做的过去一年里的量刑表来看,委托杀人的求刑大体为三到五年。除了杀了两人的一案外,全都是处以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缓期执行。 可梶聪一郎犯案时还是现役警官,而且是一开始就放弃了看护的情况下的犯罪。其妻梶启子本来可以在适当的看护下过完平稳的余生的…… 背后的隔门打开了。 澄子不出声地走过来,在旁边的矮桌上放下红茶。今日父亲去了看护援助中心。本来可以在世田谷的家里悠闲地无拘无束地待一天的,可澄子却说要做宿舍清洁而特地坐新干线来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母亲的字迹。 “哎,澄子。” 藤林对要走出房间的澄子的背影叫道。 “什么?” “跟我说说话好吗?” 让澄子坐下后,藤林把梶聪一郎案的全部经过讲给她听,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澄子把托盘放在膝上歪着头入神地听着,有时点一下头,有时又悄悄地擦擦眼角。 “你怎么想这个案件?” “我能说什么呢……” “说吧,我想听听。 澄子低下头。眼睛盯着地板的一个地方看。 “因为受看护之累的是你。我不太能体会真实的感受,所以一定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好吧。” 澄子坐正身子,挺直腰板。 “我觉得那个叫梶聪一郎的人,心地一定很善良。” “啊?” 藤林有些不知所措。 澄子凝视着藤林,用有力的、毫不回避的眼神。 “我也曾经被这样请求过。” “我觉得梶聪一郎先生是因为明白这一切,所以才杀死了妻子,不惜让自己的手沾上罪恶。” 澄子的话沉甸甸地在胸中回荡。 不惜让自己的手沾上罪恶…… “对不起,老公,我可以出去了吗?” 她想一个人去哭一会儿。 澄子站起来,膝盖一软手撑在了榻榻米上。手背上还有一个青斑没有消退。 藤林说:“谢谢! “啊!?” “真的谢谢你。为爸爸的事……” 还未等走出房间,澄子大颗的泪滴就掉落在了榻榻米上。 藤林坐到桌边。 因为善良…… 因为读懂了善良。 所以,佐濑、植村、志木才全都那样。 藤林摇了一下头。 不。 如果梶聪一郎的行为是一种善良的话,那么让这样的善良从这个世上消失好了。 藤林会选择澄子那样的善良。 选择不杀人的善良…… 藤林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 “主张处以被告四年有期徒刑……” 不予缓行执行。按求刑处以四年有期徒刑。他这么决定了。 梶聪一郎。在三月五日的判决公审看到他应该是最后一次。也许再也不会见面,可他的名字却决不会忘记。 ——一生一次的缘分。 藤林再次领悟到了这句话的意味。第六章 古贺诚司 1 推开窗户。 清晨的气息扑面而来。肌肤稍有寒冷感。然而这样的感受大概也享受不了几天了。 从保安管理楼二楼待遇处理部办公室的窗户伸出头去,正好看见灰色水泥高墙,抬高视线,一边眺望朝霞映照着的街景一边做深呼吸,已经成了自三年前就任W监狱看守以来每天的“功课”。 古贺诚司用手探了探窗户。 因为做着深呼吸的时候感到视线有些模糊。最近常出现这种情况。虽然还没到目眩的地步,但有点像电视广告中说的那种翳眼:古贺自己起了个名叫“老年眼”。而每当出现视线模糊感觉的时候就一边自嘲着一边用手揉揉眼睛。 ——唉,再熬一年就好了。 明年春天退休,告别长达四十年的监狱看守生涯。 模糊感消失后,古贺将视线移向下面,朝阳照着房顶反射出炫目的光芒。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平淡而单调,既没有令人振奋的事发生也不会令人产生某种热情或使命感。 “平安无事。”就像念咒一样小声地叨叨这句话是古贺早上的另一门“功课”。 关上窗户后,春天的气息立即从屋里溜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会在哪里感受春天呢?儿子夫妇住的北海道,还是可以看见这灰色高墙的某间公寓? 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办公桌的大办公室内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古贺朝门口走去,出办公室,下楼,用通行钥匙打开通道的门来到牢房。 跟昨天看见时一样。表情上一点也看不出绝望的样子。清澈的眼光还让人感到一种力量。有着四十年看守经验的古贺一眼就能看透服刑者的情绪反应、精神状态。梶聪一郎的眼神炯炯有神。是一种有着具体的目的或者是某种希望的眼神。这眼神意味着他与“外界”存在的某种牵挂。进一步讲,有这样眼神的服刑者一般不可能自杀。 然而…… 他的“牵挂”是什么呢?昨天仔细阅读了有关梶聪一郎的身份调查表。文字上看不出任何会让他产生“牵挂”之处。准确地讲,可以说只有他亲手杀死的妻子才是他唯一拥有的绝对的牵挂。 梶聪一郎与妻子唯一的儿子俊哉已经去世,平成五年突发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次年十二月就结束了年仅十三岁的生命。双亲以及兄弟都早已不在人世。祖父虽然还活着但与梶聪一郎处于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状态。所以,对于他而言,在这个世上除了共有失去儿子的悲哀的妻子以外,应该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人。 而他却杀死了唯一的亲人妻子。虽然是在他妻子苦苦哀求下做的。可那毕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检察院的联络函件上写道:梶聪一郎已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有可能选择自杀。发信人是担当梶聪一郎案件的W地检检察官佐濑铦男。他担心的依据有三点。第一,杀害妻子后,梶聪一郎曾在自己家里企图自杀;第二,梶聪一郎自己供认曾为寻找死处而到处徘徊;第三,自首前梶聪一郎留下一幅字——“人活五十年”。除此之外,联系提审时的感触等综合情况,佐濑检察官特别注明:“即便目前暂时不自杀,他决意在五十或五十一岁的时候自杀的可能性极大。” 检察官说的“五十岁”就快到了。梶聪一郎满五十岁的三月二十三日就在后天。 “准备检查!” 麻田的声音划破了走廊的宁静空气。 古贺再一次看了看观察孔。这次突然与梶聪一郎的目光相遇,自己不由得退了一步。一张丝毫不像警察的、沉稳、温和的面孔朝着自己。 古贺利索地打开牢门。开始很关键。稍有不慎重,使自己感觉眼前的服刑者不好对付的话以后就更难办了。古贺用突然打开牢门的方式表达了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梶聪一郎礼貌地低下了头。 “您早!您……” 古贺声色俱厉地打断了梶聪一郎。 “昨天没有教过你吗?” “啊……?” 棒槌学堂·出品 “见了长官先报你的编号和名字。想说什么的时候得先说‘请求交谈”明白了?” 梶聪一郎调整了站姿,表情严肃地说: “348号,梶聪一郎在此请求交谈。” “‘在此’两个字不要!” “……请求交谈。” “说吧。” “检查的时候我该怎么做呢?” “坐在房间中间等。” “知道了,谢谢。” 古贺看着屈腿坐在地上的梶聪一郎,努力去想象眼前这个男人两天后会自杀,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任何自杀的征兆。 凭着多年的经验,古贺自认为可以这样断言。还是“外面”有支撑梶聪一郎活下去的某种“牵挂”?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古贺尽量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失去了最爱的儿子。自己又杀死了妻子。在这个世上已经成了孤寡一人的这个男人还会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支撑着他的那个“牵挂”……而且那个“牵挂”会在他满五十或五十一岁的时候消失! 不明白!完全无法理解。到一定的年龄就自杀。这个世上会有抱着这样想法而活着的人吗?就好像随时带着定时炸弹。 ——莫非还是因为那个…… 古贺一边想着上了楼梯。 或许解谜的钥匙在歌舞伎街。梶聪一郎杀害妻子后的第三天才去自首。这期间的行踪不明。各报都称之为“空白的两天”。而给出这“空白的两天”的答案的是《东洋报》。据《东洋报》报道,梶聪一郎从W县乘新干线去了东京。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牵挂”应该在歌舞伎街…… 电话铃声打断了古贺的思绪。古贺急忙快步跑进办公室,拿起部长桌上的电话。 “喂,这里是部长办公室。” “我是W县警搜查一科的志木。” 微微的紧张感由耳根传到脑后。 “我是统括矫正待遇处的古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是关于我们警署的梶聪一郎。刚才跟拘留所确认过,说是送到你们那里了。” “是吗?” 古贺不置可否。听口气以及将“入狱”说成“送到”的措辞,这个叫志木的人应该是个警官。但并不能肯定。 志木以梶聪一郎就在这里的肯定语气继续说。 “我想请问的是梶聪一郎目前的情况。现在是什么状态?” 果然不出所料。W县警是想知道梶聪一郎是否有自杀的迹象。 “这个嘛,怎么说呢……” 古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即便对方是警官也没有理由随便将服刑者的情况泄露出去。因为这里的保密规定在警察组织中属于较高级别。监禁在这里的只有348号服刑者而不是叫做梶聪一郎的人。 “我知道这样做很没礼貌,可还是请你告诉我。” 反复被请求后,古贺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清楚打电话来的志木是出干什么目的。是“原同事”这一点无可置疑。可判决书副本上写着梶聪一郎在犯罪当时的职务是与刑事部门无关的教养科副科长。那么志木应该不是梶聪一郎的朋友。难道是担当此案的搜查官? 打破沉默的还是志木。 “我想见见梶聪一郎,有可能吗?” “除亲属外不允许其他会面。” 古贺首先把规定说在前面,然后继续说: “不管怎么说,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请通过上面按程序来吧。对不起,我现在很忙,我挂了。” “请等一下,古贺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古贺犹豫了。 “请你别为难我好吗?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这也很不合情理啊,一大早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很抱歉。我是想乘你值夜班还没回去之前才这么早打来。我就问一句话,请告诉我梶聪一郎的情况如何?” “那么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我不知道什么梶聪一郎的男人。但从昨晚到今天早上,这里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变化。对不起,我挂了。” 说完古贺便立即挂断电话。 现在已经因为这个“棘手”犯人而扰乱了自己的平静心态,不想再去惹出更大的麻烦。这个叫志木的人居高临下的态度令人生气。甚至联想起多年以来对警察机构所抱的那些成见。 古贺两手撑在部长桌上。眼睛又模糊了。他得等重新聚焦。 ——老年眼! 古贺怏怏地自嘲道。 还有更令人着急的事呢。今天是每周一次的例行“朝会”。上司来之前得准备好发言稿。 2 上午十点。W监狱的刑务官会议开始了。本桥所长以及各部门的干部都出席了。待遇部出席会议的有樱井部长、竹中科长、狩野主管、光山副主管以及负责统括的古贺。 会上有几个议题。但最重要的仍然是“梶聪一郎案件”。 樱井部长在做大致说明的时候,本桥所长抱着胳臂。会议室十分安静。所长说的话一字一句就是全所职员努力的目标、规定,甚至就是全所的空气。 本桥对樱井说道:“警部的生日是后天吧?” “是。” “现在情况怎么样?真有自杀倾向吗?” 脸上的表情写着:我才不信那些新闻炒作呢。 樱井向古贺投去询问的眼色。 “关于这个请古贺统括来汇报。” 古贺提心吊胆地站起来,手里拿着稿子。 “现在报告对有关348号的观察情况。昨天从办理入狱手续到就寝这段时间未见任何异常情况。夜间吩咐夜勤人员将每十五分钟一次的巡视改为每十分钟一次,未发生任何异常,睡眠很好。今天早上起床动作也很快,早饭一点没剩地全吃了。服刑态度非常端正,没有违抗长官的行为。刚才我去看了看正在实施的新入狱人员的训练情况。348号混在其他人员中,听从特警队员的指挥正接受训练。汇报完毕。” “你的意见呢?” 棒槌学堂·出品 正准备坐下的古贺被本桥一问,又不得不站起来。 “到目前为止,未见企图自杀的人一般会出现的那些不稳定情绪和言论。”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自杀,对吧?” 古贺没有首肯。总务科的人在做会议记录。 “不能断定。” 听了古贺的回答,本桥眉间堆起了褶皱,一副苦脸对着山村会计科长。 “保管物品的检查情况如何?” 山村慌忙翻开手里的登记簿。 “携带物品很少。有钱包、手表、驾照,其他就是衣物之类,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出席人员此时都回想起了半年前的那桩自杀未遂事件。企图在房里悬梁自尽的服刑者双手捧着父母亲的牌位。 本桥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检察方面是在骗我们。” 谁都没有回应。本桥是高级职务的有资历的所长,与检察官同族意识很强。所以大家都猜不透他说这话的意思,也不敢贸然附和。 “简单地说,什么五十岁死啊五十一岁死这些说法的意思不明确。检察院那帮家伙一定还有什么隐瞒我们的。” 这时候所有在场的人才终于明白了。 古贺也感到这里面另有文章。那篇《东洋报》的报道并没有填补梶聪一郎“空白的两天”。W县警与W地检串通一气,把梶聪一郎事实上去过歌舞伎街的行为改说成“为了寻找死的归宿而在街上徘徊”。 可以称之为一级特讯的那条新闻报道如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其他报纸再也没有追踪报道、电视广播也只字不提。地检方面送来的相关资料、记录中也未见“歌舞伎街”的字样。《东洋报》的报道有可能误报。但是,人为隐瞒的可能性极大。就像这里,从所长到一般看守,没有人认为没有需要隐瞒外界的事。 相反,谁的心里都有那么两三件有关所内的需要隐瞒外界的秘密。 “年轻时跟别人生的女儿在歌舞伎街工作。自首前去见了那孩子,劝她找份正当的工作干。” 本桥唐突地冒出这一席话,看了看在座的人。 瞬间面面相觑的面孔中,一张奉承的脸点着头。狩野主管答道: “有这可能。” ——“人活五十年”又如何解释呢? 古贺心里反驳道。 本桥仿佛听见了古贺的反驳,纠正说:“不,也许是儿子。” 并开始卖弄自己的学识。 “人活五十年。是织田信长喜爱的幸若舞写的《敦盛》。实际上就是描写熊谷直实在一谷之战中讨伐敦盛的故事。熊谷捉住了来不及逃走的敦盛,但因为知道了敦盛与自己儿子同龄而起了怜悯之心,想放走敦盛。然而四周全是源氏的兵马,敦盛无路可逃,只好含泪杀了他。” 本桥停住了话伸伸脖子,然后问:“古贺,警部的确有个儿子病故了吗?” “是,的确如此。” 古贺一边回答一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如果还活着的话该多大了?” “正好二十岁。” 重新坐下后,古贺感到自己双手已经捏出了汗。自己也是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才回答得出。 本桥好像在思索。狩野时刻准备着能够附和本桥。然而本桥没有说话。 一定有一个异母的儿子存在。推理线应该从这里延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梶聪一郎要在五十或五十一岁的时候自杀呢?本桥的沉默一定是因为这一点不能自圆其说。 本桥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看得出因为得不出结论只好暂时放弃思考。 “总之,明天晚上是关键。” 古贺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明天我也值班,与值夜班的夜勤人员一起守个通宵。” “转入保护房吗?” “我认为最好不作变化减少刺激的好。打算继续把他留在现在的房里观察。” “好吧。一定要小心谨慎。记住,警部是企图自杀的。我不允许所内有自杀事件发生。更何况他是‘原警部’。轻易地让他自杀成功的话,我们今后与警察方面怎么相处?还有,出于人道主义以及行刑的基本原则,我们都应该做好防止警部自杀的工作。我的话说完了。” 古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紧张情绪仍然没有得到缓解。 古贺连办公室也没去一下就直接去了考查室。他仿佛预感到这一案件的所有责任都落在了自己一个人肩上。真是个棘手的犯人。古贺再次这么想。 梶聪一郎在考查室与其他二十几位新入狱人员一起接受教育官的“入狱教育”。好像已经学了禁止三原则——禁止交谈、禁止看别处、禁止无故缺席,古贺进来梶聪一郎也目不斜视地端坐着看着正前方。 正好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 与早上没有任何变化。也许因为被告知的所内规则多如山来不及记的缘故,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紧张。除此之外,平静、沉稳的表情仿佛一尊菩萨。 使古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看见梶聪一郎,不由得产生一种放心状态,心中的焦虑如退潮般消失了。 古贺一直认为服刑人员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生活环境的极端恶劣或本人与生俱来的素质导致入狱;而另一种则是如果不发生某种事便不可能进来的人。两种情况几乎就是一纸之差。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人都有进到这样来的可能性。 然而,梶聪一郎这个男人却应该属于来这里的可能性最低的一类人。四十年来,见过各种各样服刑者的这双眼睛告诉自己了这样的事实。 古贺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办公室。 等待自己的是狩野那双狐狸眼。此人的年龄比古贺几乎小一圈,可他一点也不客气。 “古贺,你的自我表现得有分寸啊。” “啊?” 棒槌学堂·出品 “刚才在会上。关于明晚夜班的安排应该由我来定,我来发言。你也太出风头了嘛。你的立场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人、所长的哈巴狗,居然使用如此直截了当的言辞来表达了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3 宿舍里凉飕飕的,没有生气。 古贺把买回来的熟食放在被炉上,钻进被炉,打开一瓶酒。 自九年前妻子美铃因患子宫癌去世以来,晚饭就是以酒代替了。 一边喝着酒一边从被炉旁的草席上拿起一张明信片来看。 一望无际的草原。像是用颜料涂成的蔚蓝的天空。这张两年前收到的明信片古贺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背面钢笔写的地址已经有些模糊。 “日高支厅静内。” 早就预感美铃去世后与明彦的关系会疏远。饲养赛马的种马是明彦的梦想,可自己始终不支持。后来明彦与牧场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并在那里生活下去。儿媳妇、孙子也只见过一面。……明信片上生硬地写道:退休后来这里住吗?古贺每天拿出明信片就为了读这一行字。可越读越觉得就这么去的话有些恬不知耻。自己不需要怜悯。与其成为儿子的累赘还不如死了的好。 古贺把明信片放回草席的固定位置。 下酒菜既不是被炉上放着的这些熟食也不是明信片,是上司的表情和说的那些话。今天是狩野主管,昨天是竹中科长,前天是樱井部长。 忘了把洗的衣物拿进来。古贺烦躁地站起身,打开窗户,伸手去取晾着的衣物。已经厌烦了的高墙又映入眼帘。隔着马路的正前方,W监狱的水泥墙高高地耸立在黑暗中。古贺常常产生一种错觉,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于这高墙之中还是高墙之外。 “不用在乎古贺这老头。唯唯诺诺地居然服了四十年‘徒刑’。” 三个月前在更衣室偶尔听到麻田说的这句话还记忆犹新。陷入“偷听”别人对自己评价的尴尬境地的人只能说运气不好。当时麻田是在储物柜的背后对新来的牢房调配官说的这番话。“徒刑”一词,是看守对服刑者的一种轻蔑称呼的隐语。麻田把一贯顺从上司的古贺与向看守献媚的服刑者同等看待。 古贺喝了一大口酒。 尽管如此,自己还是认为自己所走过的人生即没有特别的有趣也没有特别的奇怪。出生在北方农村的古贺因为不是长子,没有可继承的家业,所以只好到外面去谋职。可当看守并非自己选择的路。如果不是高中剑道部的校友相邀,也许现在都以为监狱看守与警察是一样的呢。 刚开始工作那会儿踌躇满志。也曾有过把所谓人道主义的人间真爱挂在嘴上,并且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使服刑者获得新生的时代。所以常常告诫自己要对服刑者负责、当好服刑者可以依赖的“父亲”。也曾有过把服刑者刑满出狱时的喜悦与自己的喜悦重叠的瞬间。 然而…… 古贺受到了挫折。 棒槌学堂·出品 实际上这个挫折是因一个叫牛田的年长的看守而起。牛田性格开朗、豪爽,受后辈的尊敬,服刑人员也很佩服他。当时的牛田就是古贺理想中的“父亲”。 而这个牛田却出了事。受正在服刑的脱衣舞店的经营者之托,充当了与外部联络的中间人,即有所谓“信鸽行为”。该经营者与黑社会有很深的关系,还插手了许多地下俱乐部的经营,所以有看守在场的会面时不能讲的事,就使用“信鸽传书” 方式来联系。牛田被金钱女色所诱惑深深地陷了进去。 一封匿名信使牛田的行为曝光。牛田跪在保安科长面前求情,哭着恳求别把自己送交警方。从审讯室传来的牛田的那番话至今忘不了。“救救我!我不想进监狱啊。” 然而,事件并没有因对牛田作了免职处分而结束。所长的一道命令,要彻底清查同谋。尊敬牛田并经常与牛田在一起的古贺自然成了最大嫌疑。受审当时非常残酷。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昼夜不停地被审了两天两夜。虽然顽强地否认了莫须有的同谋关系,但承认之前怀疑过牛田的“信鸽行为”。结果受到降级处分。这一事件对后来的升职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除此之外,受审时的那种恐怖感对精神上的打击不可估量。精神濒临崩溃。从此古贺在这个组织中沉默了。工作热情完全丧失,每天只是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的目光,过一天算一天。也曾考虑过辞职。然而,故乡农村既没有自己可回的家也没有合适的工作。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现在才明白当时找不到合适工作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支配欲。一个在外面只被当作毛头小伙的年轻人,一旦进入这里,便可以凌驾于会绝对服从你的十几个人甚至几百人之上。古贺习惯了这种快感,不舍得失去。因为那次受审所刻骨铭心的被支配的恐惧与耻辱,古贺都通过去支配那些如同无力的羔羊一样的服刑者而得以治愈。 在这个过程中,监狱改革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为了杜绝“信鸽行为”以及监狱暴力,实施了彻底的管理制度。规则更加严厉,惩罚也愈加重了。最典型的就是对聊天的处罚。监狱剥夺了服刑者之间的交流工具。而且对看守人员也不例外,禁止与服刑者私下交谈,这就阻止了“父亲”的出现。也许对古贺来讲这是件好事。由于牛田事件的影响,已经完全丧失了帮助服刑人员重生信念的自己的内心变化将不被人察觉,看守生涯因此才得以延续至今。 古贺把酒含在嘴里,让它在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才吞了下去。 岁月流逝,其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因“信鸽”事件而受到重创,也曾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可内心的某处曾对自己的人生还有点信心。展开。好转。逆转。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浓淡、没有变化的单调人生。美铃的去世与明彦的北海道之行连同语言都从古贺的生活中消失了。结果只剩下工作。一干就是四十年。可得到的呢?一副连肋骨都看得见的瘦骨嶙峋的身躯以及比身体还要干枯的一颗心。 醉了。 酒量早就过了极限。理由很清楚。 梶聪一郎。 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人生是什么?生与死究竟具有什么意义? 电话铃响了。古贺突然心里一紧,仿佛感到这电话是梶聪一郎打来想告诉自己答案。 猜对一半。是早上就打过电话来的W县警的志木。 “今天早上失礼了。” 古贺有些醉意的脑子里唤起了最高级警戒。监狱看守家里的电话号码是机密中的机密。就算是警察在一天之内能查出来也得费些周折。 “什么事? “还是梶聪一郎的案子。今天一天有什么变化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人。” “听说你是负责这个案子的。” 古贺皱了一下眉头。一定是有人告诉他了。这里面有不少人是亲警察派,而且有许多事也得依靠警察来办。 “你很热心嘛。听说你们警察伙伴意识强,看来是真的啊。真令人吃惊。” 古贺的话里充满了讽刺。可志木回答的声音显得很镇静。 “难道不行吗?组织中的一员出了什么事,组织对他关心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 棒槌学堂·出品 “为了组织拼命地工作,可一旦有什么事的时候得不到组织的帮助,还能在那样的组织里工作吗?” 古贺认为志木改变了态度。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说你们警察对自己人不讲原则。” “你那么认为是你的自由。可警察绝不会不讲原则……” 好像在自我批判。 古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并没有因此而对志木这个人产生兴趣。 “不管怎么说,跟今天早上说的一样,我们这里没发生任何变化。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 “梶聪一郎没说什么吗?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无可奉告。我说你这人……” 古贺发火了。 “想知道什么的话,你索性把该说的都先告诉我如何?” “你指什么?” “别装糊涂。跟检察联手隐瞒了许多情况吧?什么空白的两天、歌舞伎街等等。什么都瞒着我们,把这么个微妙的人送到这里,我们感到很麻烦啊。” 片刻的沉默。 “关于这一点我表示抱歉。” “道歉就免了。本来我就对警察不信任。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让服刑者悔过自新出去重新做人,可出去以后还是被你们警察穷追不放,过不了多久又给送回来。说什么有前科。哼!那些也是人啊,为什么就不能宽容地对待他们?” 说着,胸口感到微微作痛。 “当然也不能断言每个人都能够完全悔过自新,但事实上你们警察反而助长了他们重新犯罪。” “犯过一次案的人犯第二次的可能性很大,犯过两次的人就一定会犯第三次。事实就是这样。” 志木说得一点没错。可从感情上却不能接受。古贺更加生气。 “也有不会重犯的人吧?警察就是不负责任。电视剧、小说中所描写的警察不仅仅是捉拿犯人。他们还会做改造犯人的工作直到犯人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可现实呢?现实的警察就知道抓人,用强硬手段逼供,完了就扔给我们撒手不管。然后再坐等犯人出狱再找机会抓他。出狱后的这些人当中也有因连续被炒鱿鱼而考虑自杀的人。这些你们警察肯定视而不见。可一个警官因为有自杀倾向你们就如此在意。自己把秘密守得死死的却跑过来要求我们把什么讲出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传来志木的声音。 “的确去过歌舞伎街。” 古贺把听筒贴近耳朵。 “但是理由不明。虽然目前有点线索,但仍不能断定去的什么地方。” 志木的声音很平静。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梶聪一郎现在还在考虑死。换言之,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他失去了一切。不仅如此。自己杀害妻子的愧疚与作为警官犯下如此罪行的自责使他没有脸再在这个世上待下去。而去歌舞伎街,在那里或许遇到什么才阻止了他的自杀想法前来自首。但那一定是暂时的。毫不怀疑,梶聪一郎仍然下定决心要死。”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古贺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也可以认为他在歌舞伎街遇到的事让他放弃了死。不是吗?” “我负责梶聪一郎的提审。再有一年。梶聪一郎就是那样痛苦地说的。他最后写的那幅字也印证了他说的话。五十或五十一岁他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样的话,我也可以以我四十年的经验告诉你,明天梶聪一郎不会自杀。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有明确的目的。”通过听筒传来一声松了一口气的呼吸声。 稍许片刻,对方的情绪好像恢复了正常。 “古贺先生,也许会到明年。梶聪一郎的事请您多多关照。我会继续调查歌舞伎街的事,尽快找出可以阻止梶聪一郎自杀的材料。” 古贺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他不能立即赞同志木的想法。 到明年。如果答应的话,那就意味着到退休为止都得把这事挂在心上。 “听说县警对梶聪一郎的事并不那么关心。可你为什么却这么为他做这些呢?” “我不想让梶聪一郎这个人去死。而且……” 突然长时间的沉默。 “也许与刚才古贺先生对警察的批判有关。这一件案子让我深深感到,所谓事件就像自动传送带上的东西,只要嫌疑人有一定程度的坦自,把他整理成笔录就可以自然通过公安、检察、法院的各个关口,完全不关心嫌疑人的内心世界,这很可怕。这次梶聪一郎就是典型的一例。到现在他仍处于“半落”状态,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和真实情况是什么,可就这么被送到监狱来了。” 古贺感到这一席话的份量。难道监狱真的能打开人的心扉? 志木似乎轻轻地一笑。 “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也许仅仅是自我满足而已。” 自我满足?还是对把没有弄清真相的梶聪一郎就地送地检而感到后悔? “想至少干上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不像是刑警的台词。要说功劳什么的他们能说出两三百也不成问题,那是他们的专利。 古贺倒在从不整理的床上。 醉意完全消失了。太阳穴微微作痛。一挂断电话,志木便成了遥远的存在。怎么说在梶聪一郎与志木之间也容不下自己。想着想着,古贺的手又不由自主地伸向放有明信片的固定位置。 4 古贺的眼力没有错。 第二天,W监狱被紧张气氛所包围。可梶聪一郎的态度却没发生任何变化。夜间值班包括古贺在内的三人整晚轮流对“二栋一楼五号房”进行监视,可直到早上仍没有出现让古贺等人紧张的场面。 三天过去了,五天、一周过去了。梶聪一郎的表情、态度都没发生任何变化。戒备解除,梶聪一郎由单人牢房转移至六人一间的大牢房。服刑期间的工作安排经考察最后分配在印刷工厂。本来考察委员会认为梶聪一郎博学多才,书法又获得过县的大奖,所以推荐他去做“文书图书管理员”,可本人强烈要求才被安排去了工厂。 到了四月中旬,梶聪一郎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监狱的生活。与同牢房的人也开始有了一些交流。对于梶聪一郎是原警官的事实监狱严加保密。否则一旦传出去,他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起床,接受检杳,出牢房,验身,劳动改造,梶聪一郎默默地过着这样重复的每一天。既没有违反过规定又没有任何人来探监。管理牢房及管理工厂的监狱管理员都异口同声地说“原来当过警官的人是不一样”。 五十岁。第一个危险期显然已经过去。那么,第二个危险期在五十一岁生日之前就不会到来吗?这可说不清楚。 梶聪一郎现在仍然有死的念头。他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 如果相信志木的话,那么今后的一年里,直到梶聪一郎满五十一岁那一天,其间一天也不能放松对他的监视。 古贺目前每天至少会去观察梶聪一郎一次。这是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还有最后一年就该退休的人了,还这样每天为了一个犯人而紧紧张张地度过,想想真让人觉得无奈。“平安无事。”每过一天,这句话就得多说一次,随着次数的增加,这句话好像变成了祈祷。 进入五月的时候有人来探视梶聪一郎。 来者是梶聪一郎妻子的姐姐岛村康子。她也是梶聪一郎在进到这里填表时亲属栏中填写的唯一亲属。这位岛村康子就是梶聪一郎亲手杀死的梶启子的姐姐,公审时她作为辨方证人出庭,在法庭上说过“不恨他”。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对话呢?这两人在会面的时候,古贺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会面结束后,古贺立即从记录员那里拿来了会面记录簿。 记录的内容令人大失所望。梶聪一郎讲的话少得可怜。“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还好。”“扫墓的事拜托您了。”只有一句话让人感到有些不明。“有没有邮件?”这是提出的唯一问题。 古贺立即与志木取得了联系,通报了梶聪一郎提出的邮件问题。志木证实了梶聪一郎的确在等不知从哪里来的邮件,并告诉古贺说有关这一点也在进一步调查中。 然而从那以后,志木再也没有与古贺联系。报纸、电视整天都在播报W县内女高中生被杀案件。古贺想:也许志木得面对现实,事实上梶聪一郎一案早已结案,所以没有必要为一件已经了结的案子再操劳奔波吧。 这一天有五月最后一周的监狱管理人员会。 古贺跟平常一样早早地就上班了。检查的时候又照例去看了看梶聪一郎,把梶聪一郎的情况记在笔记本上准备在会上发言时用。做好这些后,古贺来到会议室。 今天的主要议题是关于一名叫做高梨的因盗窃致伤而服刑的犯人绝食一事。起因很简单,监狱看守麻田就说了句“你脸色很难看啊”,被认为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于是就绝食。高梨的刑期快满,用犯人最怕的取消假释的那一招也不起作用。目前只好将其移至保护房,让有行医执照的医务科长一天去诊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