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半落 (1)-4

“特地请你来一趟很过意不去。”  佐濑例行公事地说着出示了搜查令。  铃木表情僵硬地窥视着四周。未经警方认可的搜查。对于铃木肯定是初次经历。佐濑叫来铃木,给他了一道指令。铃木点点头,一边从怀里掏手机一边上了商务车。  佐濑戴上白手套,用从康子那里借来的钥匙开门进入了梶聪一郎的家。按顺序看了各个房间。要找的东西很单纯,就是“写有字的东西”。佐濑和后进来的铃木一起把抽屉、壁柜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要找的任何东西。书房里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幅字是看到的第一件“写有字的东西”:  人活五十年  铃木歪着头。  “这是什么?”  “幸若舞的《敦盛》。”  佐濑把字拿在手上回答道。  “佛界方一日,人世五十年。比比看,无异梦幻般。既得生,岂能永生不灭焉?”  背诵后才感到学生时代在学这首诗时所没有过的感慨。也许,是岁月让自己该有这样的感慨了吧。现在看来,当时认为自己年轻气盛、希望得到人生无常的感悟的那个佐濑,实际上是在憧憬老成。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人活五十年。梶聪一郎四十九岁。年龄如此相近让人觉得一定有什么暗喻。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找吧?  记事本,通信地址,交换的名片,信件……  佐濑和铃木把这个家几乎翻了个遍,可一般家庭应该有的东西在这里一件都没有。  “又来晚了。”  “您是说……县警他们干的?”  “还会是谁?”  “可没收清单上什么都没写啊。”  “偶尔也学着怀疑!”  看来这时警方一定在秘密地对没收去的记事本之类的进行检查以弄清梶聪一郎去东京的目的。  佐濑开始有些焦急。  时间拖得越长越是不利。这之后本打算对岛村康子进行询问,在此期间,县警肯定会再筑起层层防御之墙。  佐濑决定先从堡垒进攻。  在这里的搜查虽然未能获取能够打击县警的材料,但搜查本身已足以构成了对警署的威胁。  “询问缓一步进行。”  佐濑对铃木耳语后想起应该尽早向康子确认的事,于是又转身对康子问道:“你办理了把邮件转送你家的手续了吗?”  “噢,是的。”  “你是说梶聪一郎希望那么做的吗?”  “是,他去自首前来过电话。”  “知道了。”  对于康子而言,梶聪一郎是杀死亲妹妹的杀人犯。  “我并不恨梶聪一郎……当然启子是很可怜。可是如果就那么活着的话她将更可怜……”  “能理解你的心情。”  等康子用手帕拭完眼泪,佐濑又问了下面的问题:“梶聪一郎在等谁的来信?”  康子的脸色骤变。  “他一定告诉了你名字,并且希望你看到那人来信后就告诉他,对吧?”  佐濑的推测大概不太离谱。因为康子否定的时候声音在颤抖,音量小得听不见。  ——以后再慢慢问。  佐濑向康子行了个礼,转身与铃木一起离开了梶聪一郎的家。  刚出门,发现有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梶聪一郎的家门口。车的顶部还带有几根天线……后座车窗缓缓地打开了。  “喂,发现什么了吗?”  是搜查一科的指导官志木和正。  铃木不由得发出“啊”的声音。一副欲逃无路的尴尬样子。  “监视?”  佐濑低声说。  “只是路过而已。”志木冷笑了一下。  佐濑也回一冷笑。虽然已被调离了此案,可案子始终不能从脑子里抹去。佐濑所认识的志木就是这样的男人。  “刑事部像一个装神符的箱子。”  “随你怎么说吧。”  志木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坐在昏暗的车里一直注视着这边。  “听说你昨天到处找我?”  “想问点事。”  “别太天真。我可是警方的人呐。”  “咬与被咬的关系?”  “谁知道呢。先别说那些,昨晚你睡得可真早啊。”  听他这么一说,佐濑想起来了。昨晚是听见有人按门铃,以为是记者所以没有理会。啊,原来是志木这小子。  佐濑看着志木的眼睛想探明来访的意图。  志木的目光并没有回避。  “看过书房里的字了?”  “对,看了。” 棒槌学堂·出品  “要把事情闹大也无所谓,不过别忘了案子本身。”  佐濑心中似乎滚动着一股热流,与万籁俱寂的某种东西并存着,互不干扰。  7  处在自己领地的人,会面对问题时显得沉着冷静、落落大方。  县警本部因是统管全县的“大脑”机构,所以比地检更有机关的派头。  伊予警务部长以傲慢的态度把佐濑迎进了门。  大概已经从看守的报告知道了佐濑的来意,浮肿的脸上明显写着“不快”两个字。  佐濑先打破沉默。  “首先我想给您讲一下,梶聪一郎的拘留时间不能只有十天。”  “哦?为什么?”  “因案子复杂。”  “是吗?不就是杀人自首案吗?”  “有人把案子单纯化了。就这么回事。”  伊予目不转睛地盯着佐濑。  ——不让先手。  “我来是想对警署提几点要求。”  “什么?”  “首先,请让我看看W中央署拘留所人员出入登记簿。”  这个登记簿记录了犯罪嫌疑人被带出带进的时间。  伊予感到有些意外。  “哦?怎么了?为什么会看它?”  “因为我怀疑你们不让梶聪一郎用早餐就对他进行了提审。”  “你怎么说话像个律师?”  嘲笑一番后,伊予又做出一副假装不知的样子。  “这个嘛,你是说出入登记簿吗?至于能不能给你看得问问刑事部,现在不能回答你。”  “别开玩笑了,拘留所应该归警务部管,你马上命令中央署把它拿过来。”  “你别为难我。我得尊重刑事部。这你应该知道嘛。考虑问题的角度有所不同。”  听这口气,刑事部好像在干什么秘密工作似的。被他这么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问题得不到解决。这个记录中的内容很有可能被篡改了。  ——只有进攻,没有退路。  佐濑夸张地把两手交叉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张“戒备的脸”。  “我们刚才对梶聪一郎的家进行了再次搜查。”  伊予吃了一惊。  “没跟我们商量就……”  “没必要吧。检察官应该有搜查权吧?  “可那么做会使相互的信赖关系……”  佐濑打断伊予的话进一步又说:  “还有一处是我们准备搜查的。  伊予呆住了。只听见咽口水的声音在屋里回响。  “那是……哪儿?  相互对视。伊予先将视线移开。  “那好吧。  伊予勉强吐出这几个字,把手伸向桌子上的电话,指示中央署把出入簿送过来。  佐濑紧逼不放。  “请将搜查梶聪一郎的住宅时没收的记事本、通讯簿之类的也给我看看。”  “记事本?警察记事本吗?”  “应该还有私人用记事本。”  “这没听说过。” 棒槌学堂·出品  “那么通讯簿、名片之类呢?还有信件,这类物品梶聪一郎家里一件也没看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就这么奇怪,他杀自己妻子这样的事都干得出嘛。”  ——这个混蛋!  难道这就是他对部下的态度?岂止是对部下,这个人对警署的事也未必会真正关心吧。从上面派到这里来镀金的伊予所考虑的只是自己在返回警视厅之前不犯什么大错。  志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让梶聪一郎活得长一点。”  佐濑几乎把整个身体都伏在桌面上了。  “请把没收的物品拿出来。我们有义务让事件真相大白。”  “没有的东西怎么拿出来?”  面对假正经的伊予,佐濑的语气变得粗鲁了。  “那么只好搜查教养科了。”  “你威胁我吗?”  “没那意思。”  “为什么找碴儿?难道对警察有什么个人恩怨吗?”  “找碴儿的是你们。想让我们接受捏造的供词?哼!太欺负人了。”  这时,门开了条小缝,一个男人伸进头来,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是那个“木偶”栗田。  他神情紧张,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记者……有记者。”  对面是警务科的大办公室。  几秒钟的沉寂。  从栗田的表情看出记者已经离开。  伊予叫住了栗田。  “是哪家报的?”  “《东洋报》。”  问了些什么?”  “不太清楚。在科长办公桌前闲聊着,听见部长室传来吼叫声……”  伊予瞪了佐濑一眼。  “请回吧。”  “你应该知道,这里现在……”  伊予欲言又止,对栗田说了声去部长室后站起身来。  “那我改天再来。”  佐濑说着站了起来。有收获。这次的进攻有相当的成效。  ——下次决一胜负。  像是对敌人的堡垒发起进攻一样,他昂首挺胸地进了警务科大办公室。  8  一返回地检,佐濑就被副检察长桑岛叫了过去。原来伊予的电话早比佐濑先到了。  “混蛋!你知道那么做让我有多难堪?”  桑岛气势汹汹劈头盖脑地骂道。  “别在地方上刮什么特搜风。因为你一个人出风头会给多少人添麻烦你知道吗?”  佐濑并没有被吓倒。  “看不惯县警这么乱搞。”  “乱搞的是你。”  “我有检察长的许可。”——话到嘴边。如果说出来的话只会起火上浇油的效果。  “你说是有组织地捏造供词?有证据吗?有的话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会的。”  佐濑不由得扔下了这句话,出了副检察长室。不管怎样,既然桑岛已经发怒到如此地步,要得到他的理解是很难的了。那么今后的搜查他仍然会干预。  到了阶梯那儿,佐濑看了看表,估计这会儿中央署的拘留人员出入簿应该送到了。于是加快了回自己办公室的步伐。  果然。一进办公室,一本装订了黑色封面的大本子正躺在桌上等着呢。  太好了!  佐濑急不可待地翻开了它。有了:“12月8日。梶聪一郎……上午7:30……”佐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梶聪一郎出拘留所的时间是早饭后的七点三十二分。仔细看看,并无篡改的痕迹。  难道……  刹那间,刺痛感扩展到全身。  原来如此!可真有远见啊。为防万一,一开始他们就登记了不属实的时间。——决不容许!  佐濑双手抓起登记簿猛地往桌上一摔。  ——定得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铃木!去地方法院取一份搜查县警本部的搜查令来。”  没有应答。  佐濑抬起头。铃木仍低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怎么了?还不赶快去?”  铃木嘟嚷着什么。  “你说什么?”  “我是说,不想去。”  佐濑非常意外。——不想?  铃木仍低着头。  “上面也不同意吧?检察官也太武断了。这次的案子不值得与警方闹得这么不偷快。”  “你懂什么?”  “我才想问问你懂什么呢!”  铃木终于爆发了。一道可怕的目光直逼佐濑而去。  “别拉我一块儿死。你们当然没关系,你们是有司法资格的人才。可以因为尊严、因为要强而随心所欲地干……即便是失败了或是干腻歪了还可以潇洒地辞职,然后跟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律师们抱成一团,当好人、赚大钱……可我不一样,没本事,不像你们那样活得那么有保障。”  佐濑一时无言以答。  “这不仅仅是件内部的事。警察一通电话可以把全日本都连起来。今后我就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脊梁骨,说我是对警察施行搜查的事务官。即便有工作可干,心情也会郁闷。这你明白吗?你不会的。”  “够了。”  佐濑仰天叹气。  “搜查令我自己去取。从明天起让藤原书记官来代替你的工作。藤原明年就退休了,应该可以干吧。”  铃木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不过你听好了,我也不仅仅是因为尊严因为要强才干的。  接下来的话没有出口。  儿子总是站在正义一方,那是因为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我去地方法院。”  就在佐濑转身的同时,电话铃响了。  佐濑有预感,这电话传来好消息的可能性太小。  是岩国检察长。佐濑精神为之一振。  “检察长,该出王牌了。  “暂时收回我的话。第三章 中尾洋平  1  “地震源”是警务部长室。  是伊予部长的声音。对方的反击是:“找碴儿的是你们!想让我们接受捏造的供词?哼!太欺负人了。”  ——说这话的人是谁呢?  脑了里出现了一个人以及他的名字。  中尾把记事本塞进裤袋出了《东洋报》工作区,显得有些疲倦地一边转着脖子一边走过过厅,出了记者室便开始奔跑起来。  通过长长的通道一直跑出警署大楼冲进了寒风中。  媒体专用停车场里停着自己的车。中尾钻了进去。他没有急于启动汽车,而是透过左侧的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通道出口。  等了不到三分钟。  一个身着长风衣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三七分向后梳的发式,一张雕塑般轮廓分明的脸,与一般人印象中的警察完全不同气质。这张脸正好与先前猜测的那张脸重叠起来——W地检仅次于副检察长的第三号人物,佐濑铦男。  中尾惊喜之余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  事情非同小可。东京地检特搜部出身的刚直检察官居然威胁W县警的二号人物伊予警务部长。  很显然,两人冲突的起因正是现在震动W县的那件“现任警部杀妻事件”。伊予是有关这一案子面对媒体的中心人物,而佐濑正担当此案的检察官。  “捏造的笔录”不管是指什么,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定的联想。  W县警教养科副科长梶聪一郎警部杀死被病魔折磨的妻子,时间是十二月四日。自首时间是十二月七日早上。五、六日两天行踪不明。这“空白的两天”,梶聪一郎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什么?报刊电视等媒体为这个闹得沸沸扬扬。  警署对此却始终回避。本部部长加贺美每次在新闻发布会上都显得支支吾吾。“正在调查中”好像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  本部长的这个态度使中尾断定梶聪一郎并没有说出有关五、六日两天的行踪。就在此时,当地权威报《县民时报》却在早刊上登出了一条爆炸新闻——六日早上有人看到梶聪一郎出现在K车站的新干线上行线的站台上!如果报道属实,那么梶聪一郎就是把妻子的遗体丢弃在家里自己去了东京方向。会是东京的什么地方?目的呢?  然而时报早刊登出三个小时后沸腾的媒体被泼了一盆冷水。W县警紧急召开了记者会。加贺美部长首先向媒体宣告梶聪一郎已经送往地检。至于“空白的两天”,他引用了梶聪一郎的供词:为了寻找自己死的归宿而在到处徘徊。六号那天是去了K车站,当时只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一死了之。但还是不忍心就那么扔下妻子不管,所以终于没有乘上新干线。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徘徊,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加贺美部长念完了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如释重负地露出了放心的笑意。  虽然半疑半信,但记者们还是将其内容写成了报道刊登在当天的晚报上了。为寻找死的归宿而在徘徊。听起来虽然感觉不怎么对劲,但加贺美充满自信地说那是事实,记者们也就没有再去怀疑什么了。加之大部分记者都与梶聪一郎有过一面之交或是对他进行过采访,一致评价梶聪一郎为人诚恳、头脑冷静、善于思考,不像警官倒更像个文人。所以其实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接受他弃妻子遗体于不顾去了东京的说法是事实。  当然,除此之外,记者们之所以接受警署记者会上的说法还有另一层理由。  那就是因时报的特别报道所受到的打击。时报的这条消息使其他报社记者着了慌,有的还被上司臭骂。从结果来看,警署的新闻发布使时报的报道成了“空炮”。虽然承认梶聪一郎去过K车站,但核心部分“好像是去了东京”却被否定了。除时报记者外,其他报社记者都比较愉快地接受了新闻发布的事实。中尾洋平也是其中之一。当时报报道被否定的那一刻,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想让我们接受捏造的供词吗?”  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百肯定是指“空白的两天”。佐濑认定警察所做的笔录是捏造的。虽然从组织机构来看检察机关属于上一级单位,但并不等于检察机关的人跑去警署大呼小叫属于正常现象。他一定有什么证据。佐濑手里一定掌握着能断定供词是捏造的某种证据。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明梶聪一郎还是去过东京。警方是想隐瞒他去过东京的事实。因为那是受到媒体舆论遣责的依据。警方不希望让媒体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所以捏造了供词送往地检。应该这样理解吧。  中尾思绪万千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梶聪一郎的脸。一张多次在教养科见到过的、面带沉稳微笑的脸。  心中感到阵阵作痛。 棒槌学堂·出品  梶聪一郎一案将再次被媒体议论。  按警方新闻发布的说法,梶聪一郎去东京一事已经被否定。  然而如果自己掌握的情报比时报的报道更有力的话,情况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梶聪一郎的东京之行将再度刊登在日刊八百万份的《东洋报》上。去东京寻找死的归宿之解释根本没有说服力。其结果,梶聪一郎将成为一个遗弃自己妻子遗体的薄情警官而留在国民的记忆里。  如果是事实那也没办法。但是他为什么会去东京……  展开的思绪被心中的高昂的情绪给吞没了。  W县警与地检的对立……  现在中尾的手中掌握了比梶聪一郎去了东京还要有力的材料。县警为保护组织面造了假笔录。这一点被地检识破,地检正面向警方发起了进攻。不可多得的话题。两个搜查机关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碰出了火花。这种暗斗材料才是让其他报社沉默的重量级材料。  ——先简要地把重点告诉头儿吧。  中尾洋平从怀里拿出了手机。  按下了拨通支社的快捷键,电话刚要接通,又挂断了它。因为想起支社长片桐出差,晚上才回来。  现在在支社坐镇的是爱唠唠叨叨的支社副社长设乐。因他管得太细,被下级嘲讽为神经质。  一想到设乐中尾洋平的心情不乐起来。  一个月前,那天片桐也是因出差不在。偶然在走廊上听到设乐的一段带刺的话,到现在都感觉不舒服。  “总而言之,‘洋平’(日语中与‘雇佣兵’同音)怎么干仍然是‘洋平’。”  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名字“洋平”,可后来问了支社接线员栗林绘美,才知道是“雇佣兵”的意思,暗指那些非科班出身的干编辑的人。  中尾下了车,进了县警本部大楼。记者室里《东洋报》的那一块空间小得可怜。大量的剪报、资料堆积如山。山边与小岛正在电脑上写着一些关于小事件、事故的报道。两人都是今年春刚录用的实习记者。用设乐的话讲是两位通过了报社本部录用考试的“正规军”。  戴眼镜的山边抬起了头。  “主任,刚才伊予警务部长来过电话。”  “哦?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事。好像希望你去一趟部长室。”  “知道了。”  ——这么快啊。  伊予的打算很清楚。想试探我是否听到刚才与佐濑争吵的内容。也好,可以乘机了解一些他们的内情。  正想着。电话铃响了。 棒槌学堂·出品  本以为是伊予那令人肉麻的声音,没想到进入耳中的是听惯了的设乐的高亢的声音。  “喂,怎么样?今天有没有什么新闻啊?”  瞬间的犹豫后中尾答道:“没有。目前没什么特别的新闻。”  2  W县警本部大楼阶梯昏暗得令人有些生畏。而且还散发出霉臭。  中尾直接上了五楼。与伊予见面之前想先去岩村刑事部长那里打探一下。  去岩村部长室必须经过搜查一科大办公室。稍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两周前因抢先报道了一科正秘密侦破连续强暴少女案以后,就变成了一个不受这里欢迎的人。  办公室里,小此木科长和东山副科长都板着脸,好像在说:还有脸来这里!两人的目光像剑一般锋利向中尾刺了过来。  “部长,他在吗?”  “谁知道。”  小此木的回答显然是要想轰走中尾。可中尾却毫无顾忌地敲了部长室的门。“喂!”东山有些生气地想阻止中尾。此时从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回应。  中尾把东山的咋舌声抛在身后进了部长室。  岩村正在桌前看文件。当看清来者是中尾的一瞬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惊讶神情。他很快便又调整了情绪站起身来,把中尾让到沙发上坐下。  “今天又有何贵干呢?”  语气很平稳。  “那件强暴少女案怎么样了?”  首先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  岩村沉稳地回避了中尾的提问。 棒槌学堂·出品  眼前这个男人的年龄是今年三十二岁的中尾的二倍,而在各种案件的战场摸爬滚打的时间比中尾从出生到现在的时间还要长。虽然不可能轻易地感情外露,但还是看得出因为秘密侦察一事被报道而难平心中的怒火。  那条特别报道可以说也是一个偶然的产物。  早就听说市郊警察派出所有位有名的巡查长。在电脑普遍被使用的现在,这位巡查长坚持用誊写板手工制作“派出所通讯”,每月两次发给当地居民。这种消息用于星期日增补版面正好,于是便在做完别的采访返回途中顺道去了那个派出所。见有记者来访,巡查长显得很激动,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编的“派出所通讯”拿出来了。  最新号上登载了那条消息:“小心色狼。色狼会打开你家门锁,进入你的家里!”  一个快要退休的派出所警察本来对干什么守密意识就很淡薄,被中尾一问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小学的小女孩被一个陌生男人袭击的事件已连续两桩了。两人都是放学后独自在家时遭到的袭击。房门虽然上了锁,可是听说犯人用铁丝等细长物捅开门锁进入家里。虽然没有讲两个女孩具体被那男人怎么样了,可是从巡查长可怕的表情看出不仅仅是色狼问题。两个少女一定是被强暴了。  中尾为打探真相跑遍了周边。也去了别的派出所、岗亭了解情况。本市东部区域内,受害女孩已达八人。大家一致认为是同一犯人所为。而且都是用铁丝等细长物捅开门锁进入别人家里,用玩具手铐铐住女孩对其施暴。几天后,中尾还了解到搜查一科正秘密地投入警力侦破此案。因其作案的连续性及其手段残忍,警方投入的警力是专门侦破杀人与抢劫案的重案组。  中尾向一科科长通报要报道此事。小此木勃然大怒,说绝对不许写,犯人还未露出马脚,报道出来会打草惊蛇,让犯人逃跑,也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岩村部长也希望缓一缓再报道,并且暗示说,等犯人露出马脚、确信能逮住他的时候会提供独家报道的消息。中尾犹豫过。不言而喻,“犯人尚未查明”的消息新闻价值更大,而跟岩村背地里做这笔“交易”却不能保证。不,应该说当时还算不上“成交”。于是,中尾决定还是要报道,而且认为这才是新闻工作者的职责。如果就此放任下去,有可能出现第九名、第十名受害者。  “少女连续遭强暴”,这则报道不仅上了地方版,而且还有上到社会版的准头条。中尾因此得了一笔奖金以及其他报社记者们充满厌恶眼神的“祝福”。然而……  没想到因这篇报道,搜查一科的反感情绪超出了预想。至今关系仍未得到缓和。不管采访搜查一科的哪一位科员都会被拒之门外。值夜班的时候也只有岩村和搜查一科的志木和正来应酬应酬,可有关强暴魔的任何问题他们都不予回答。事实上,自写了那篇报道后,中尾对搜查强暴魔的动态几乎无从可知。记者俱乐部里十几位记者中,是自己首先发现了此案的新闻价值并预测出事件的始末。然而就在那篇报道之后,突然间就被抛入黑暗,迷失了方向。  抓住有分量新闻时的喜悦瞬间即失,留给自己的只有不安。  侦破工作在一步步进展,其他报社的记者都在对此案进行跟踪报道。曾被中尾洋平抢先时的那种怨气成了动力,他们似乎更加看重以后每一次的采访。而自己却有劲使不上。担心与焦虑使中尾这两周以来一刻也不得安宁。  然而现在,转机似乎出现了。手中掌握了足以消除心中不安的有力材料。虽然有关强暴魔一案的新闻被别报的记者占了先,可现在有了可以对此进行“报复”的材料。说不定是一次有力的还击。  “好像地检方面有些生气啊。”  岩村的眼光微微一动。  “你指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梶聪一郎的案子。地检不认可梶聪一郎在街上徘徊是为了寻找死的归宿这样的说法吧?”  岩村的目光里再次出现了动摇的神情。  “哦?我怎么没听说?”  “可是……”  “对了,中尾君。”  岩村遮掩道:“你还是放弃梶聪一郎的案子吧。”  “怎么能放下?梶聪一郎先生去过东京,对吧?”  岩村默默不语。  “什么目的呢?”  中尾探出身子。  “警方追究过,可结果却不可以公布于众。所以他们送给了地检一份捏造的笔录。不是这样吗?”  “不知道。”  岩村直盯着中尾又继续说:“我倒要问问你,那不可公布于众的内容是指什么呢?”  中尾一下语塞了。自“空白的两天”浮出水面后曾经反复琢磨过,可琢磨不出能说服人的理由。  “还不清楚。不过既然警方极力隐瞒,那么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什么也没隐瞒。”  “可地检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短暂的沉默。  “你认为那个梶聪一郎会做出什么不能公布于众的事吗?”  脑子里掠过那沉稳的微笑。  “……我……不清楚。”  “也不能轻易断言。因为那家伙毕竟亲自下手杀死了妻子。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死。”  “可是,梶聪一郎他……”  他不是没有死而跑来自首了吗?中尾的这句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岩村的目光非同一般。有愤怒,更有深深的悲哀。  中尾感到了震撼,同时又有些困惑。岩村说这话并不是仅仅考虑组织的利益。他知道梶聪一郎去东京的目的。内容一定不属于不正行为。  不过,还是让人不可思议。既然东京之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又何必隐瞒?  “部长。”  中尾的脑子里还有许多疑问尚未整理清楚,但还是想借机再问问部长。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对不起。”岩村小声说了一句,站起身来。  正好有了整理思路的时间。中尾的脑子开始了高速转动。为什么?既然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什么还向地检提交捏造的笔录?  中尾突然间恍然大悟。  想起来了。关于“空白的两天”梶聪一郎始终保持沉默。这样的话,东京之行就不会被公众误认为是什么不轨行为。对梶聪一郎而言,这将永远成为自己的秘密。可是,就为了帮梶聪一郎保守这个秘密,岩村以及那位明哲保身的伊予警务部长都真刀真枪地跟地检对着干吗?  不可能!正想到这里,传来了岩村低沉的声音。  “那么,检查结果呢?”  中尾洋平偷偷看了看办公桌前的岩村,眉间皱起了一道深深的皱纹。这才想起听说岩村刚上小学的孙女患了重病住进了W县医大附属医院。中尾慌忙起身行了个礼打算离开。  “中尾君。”  岩村的声音。 棒槌学堂·出品  中尾回过头。看见岩村用手捂住听筒,意味深长地说道:“报道是自由的。不过别忘了,你的笔掌握着几个人的性命。”  中尾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别给梶聪一郎判死刑!  中尾听到了岩村的话外音。  3  二楼的警务科办公室。科长久本以及其他科员脸上都挂着一副令人作呕的假笑。就连刚才投来威胁目光的笠冈调查官也像是戴了堆满笑容的假面具。  中尾很顺利地进了部长室。  “哎呀,很对不起啊,让你跑一趟。来,快请坐。我叫人沏杯甜咖啡来。”  伊予的表现让人觉得就像个拙劣的演员在表演。  中尾点了点头坐到了沙发上,想看看对方先出什么牌。  “中尾君,听说你刚才去了科长那儿采访有关机构改革的事?”  “嗯,是的。”  “明年春天有你报道的材料哦。准备组建什么女子机动队。但不是常驻。先把她们分别派到本部周边的派出所,一有需要便集中起来。诸如皇族来的时候什么的,表示男女平等,让他们看看女警也很干练。”  伊予没话找话地唠叨个不停,可眼光却警惕地揣摩着中尾的表情。  “然后还打算动动刑事部。首先把总务部独立出去。”  也不是什么有必要遮着掩着的事儿。不过,把并非秘密的事作秘密处理是警察的一贯把戏。离明年还早呢,这时候就把明春机构改革的事透露出来。总而言之,其目的是想先给中尾一些好处然后控制中尾。  中尾机械地记录着,内心却在等着岩村部长打电话到这里来。梶聪一郎的案子属于现职警官犯罪,就这一性质而言,刑事部与警务部之间会有比较频繁的秘密联系以共同对外。攻击了其中的一方——刑事部,那么按理岩村应该很快把这个“中尾情报”提供过来。  桌上的电话始终没响。或许岩村还在跟他们内部的人商量?或许孙女的病情不乐观?还是岩村并不想把“情报”透露给伊予?刑事部与警务部的关系并不融洽。这种气氛中尾也有所察觉。  接岩村电话时伊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中尾来这儿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伊予的反应。看来要泡汤。  “部长。”  中尾合上记事本。  “地检那边好像很生气嘛。”  伊予肥肉过剩的脸开始红一阵白一阵。  “那是——因为关系好嘛。所以才会随口说些过激的话。”  显然是慌乱中作出的拙劣的辩解。  “佐濑检察官生气地说你们想让他们接受捏造的笔录。”  “他不会那么讲!”  伊予将肥胖的身体向前倾着,狠狠地瞪着中尾。  “说过,是真的。”  “难道,你这家伙想把偷听来的事写进报道里吧?”  中尾一下子血流加速。  “没道理被你称家伙什么的。而且,什么偷听?你指的是什么?那可是你们大声嚷嚷钻进我耳朵里面的。”  “总之那也是不正当的、暖昧的道听途说。”  “不是道听途说,是我亲耳所闻。我还做了记录。”  伊予将憎恨的目光指向了中尾手中的记事本上。  “都一样。总而言之,你要是把你的道听途说写进新闻稿那你就完了。”  ——无稽之谈。  “完了?什么完了?”  伊予将视线移向窗外。  “你们报社的阿久津是我在T大的同学。”  中尾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部长室。  阿久津——报社的负责人名单中似乎有这么个名字。  ——混蛋!竟然用这个来威胁!中尾气得浑身发抖。就在朝着里面大声吼叫的时候手机响了。  一个响亮的、严厉的声音。  是宫内。  “喂,大呼小叫的,干吗呢?”  “对不起。遇到个戏弄人的家伙。”  “哈哈哈,哪儿都有那样的人啊。”  这个宫内年龄比中尾长三四岁,两个人同时于四年前被《东洋报》录用的。既是同期人社,入社之前两人所在的地方报又同在中部地区。因为这个关系,两人时常都有电话联络,互道近况。  不过白天打电话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今天怎么回事啊?”  中尾一边说着电话一边转过身来。已经走到记者室门口了,心中的不快使他离开了那里。  宫内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  “那件警察杀妻案,你在干吧?”  “当然。怎么了?”  “晚报登的那个‘空白两天”说不定是去了新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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