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侦探-筒井康隆-8

抑鬱症是一種很難在短期內治癒的精神疾病,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休息。抑鬱症的病因歷來都是一大難題,即使對患者進行精神分析,往往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釋。弗洛伊德認為抑鬱症源自患者對於口唇期的膠著,皮埃爾·雅內1認為原因在於生物心理學上的性心理能量衰退。在這兩種學說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理論,然而無論哪一種理論,都不能做出充分的解釋。帕布莉卡採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使用PT儀對抑鬱症進行治療,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抑鬱症的治癒率。她的辦法是,首先通過精神分析確定抑鬱症患者在發病前處於怎樣的生存狀態,再找出由於內源指向性狀態引發內源波動的時間點,也就是發病的時間點,然後針對這一點注入內源式的能量。所謂內源,指的是既非壓力刺激之類的心理因素、亦非感冒患病之類生理因素的第三類因素。抑鬱症也因此被稱作內源性抑鬱症。內源意指頗為玄妙的宇宙間生生不息的自然機理,這種機理在人體上的表現便是所謂的內源。所以,抑鬱症也有叫作宇宙內源抑鬱症的。當天晚上,粉川利美因為要去帕布莉卡的公寓接受她使用PT儀給自己進行夢偵探治療,整個晚上不能回家,便借用了RadioClub的元繩電話,當著帕布莉卡的面給自己的夫人打了個電話,然而電話裡說的也僅僅只有「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不過粉川還沒掛上電話的時候,聽筒裡好像就已經傳來了夫人掛斷的聲音。雖然說粉川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作為夫妻也未免太過冷淡了。帕布莉卡不難想像他們之間冰冷的關係。可是,看粉川的樣子,似乎他一點也沒有這樣覺得。這時候坐在吧檯前面的那位客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兩個人正要離開RadioClub的時候,陣內輕輕向帕布莉卡說了一聲,「粉川先生就拜託您了」。與此同時,玖珂對粉川說的一句「請多保重」也飄進了帕布莉卡的耳朵。能勢龍夫不是那種會隨便洩露帕布莉卡職業的人,看起來是他們兩個人憑自己的直覺察覺到帕布莉卡是醫生吧,雖說他們不大可能猜到她是精神醫師。帕布莉卡不禁鬆了一口氣。她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看成是一個在成年男性之間相互介紹的援交少女。在RadioClub門前,帕布莉卡攔了一輛出租車,帶著粉川一同去自己的公寓。司機從他們交談的語氣當中聽出兩個人並非父女,言談之間不禁對粉川開始冷嘲熱諷。「喲,這個小姑娘是買來的還是拐來的啊?」——然而粉川對於司機的話無動於衷,看起來簡直好像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感一樣。容易罹患抑鬱症的正是這種性格:屈從於規則,迴避與人的爭鬥,在即將發生衝突時採取退讓的懦弱態度,如此等等。帕布莉卡不禁懷疑他怎麼能勝任警察職務的。不過也許遇到罪犯的時候會換一副面貌吧。到了帕布莉卡的公寓,對於房間裡的豪華景象,粉川也並沒有露出特別吃驚的神色。那副一無所覺的冷漠態度彷彿是在說:你說你能治好我的病,那我就讓你治治看吧。不過,帕布莉卡知道,粉川心中其實連這種賭氣般的想法都不存在。她知道粉川不可能馬上睡著,但還是讓他躺到了床上。對於帕布莉卡讓自己脫得只剩內衣的要求,一向注重服裝整潔的粉川似乎猶豫了一下。不過當帕布莉卡以一貫的態度將各個方面都安排好之後,他也就放下了心,沖了一個澡,乖乖地只穿著內衣躺到了床上。帕布莉卡把採集器的記錄時間設置為八小時。患有失眠症的粉川在入睡之前本來就要經歷漫長的煎熬,加之又是第一次來到年輕女性的住所,更不可能輕易入睡。不過一旦他睡著了,記錄裝置就會自動開啟,把他的夢境記錄到採集器裡。反過來說,在清醒的時候,不管醫生怎麼向患者保證說自己只會將夢境記錄用在正當的地方,實際上患者的潛意識中還是會有強烈的牴觸,最終記錄到的只會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圖像。「我知道您很難入睡,但還是請您無論如何想辦法睡一覺。」一邊這樣說著,帕布莉卡一邊將戈耳工戴在了粉川的頭上。粉川沒有表現出像能勢那樣問東問西的興致,而是聽憑帕布莉卡的擺佈。服用安眠藥的話,就算睡著了也不會做夢,所以也不能吃藥。帕布莉卡一邊祈禱著粉川千萬別乾耗一個晚上都睡不著,一邊自己去了客廳的沙發上睡下,留下粉川一個人在臥室,好讓他安心睡覺。然而帕布莉卡自己卻怎麼也睡不著。該吃安眠藥的是我啊,她頗為自嘲地想。作為千葉敦子的自己,在研究所裡一直沒有找到冰室,更不用說該寫的論文沒有半點進展。臥室裡很安靜。帕布莉卡覺得他應該是在強迫自己忍受無法入睡的痛苦,堅持著一動不動,不發出半點聲音吧。她覺得這種彬彬有禮的行為很是可愛,不禁開始比較起能勢龍夫與粉川利美這兩個成年男性的魅力之間有什麼不同點了。就在比較的過程中,她終於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粉川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客廳的餐桌前了。帕布莉卡意識到之前他可能都在注視自己睡著的模樣,不禁羞得面紅耳赤。「啊……那個,您已經洗過澡了嗎?」帕布莉卡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起身穿衣服。這時候是早上七點半。「您睡著了嗎?」「嗯。」「那……做夢了嗎?」「不知道。」也許是對做夢毫無興趣,也許是做了夢又忘記了。「您喝咖啡嗎?」「嗯。」帕布莉卡泡好咖啡,端著杯子走向臥室,放在臥室裡的桌子上。粉川也幫忙把糖罐和奶罐拿了進來。「那我現在就重放您的夢了。」一邊說著,帕布莉卡一邊調出了採集器裡存儲的影像。從顯示器下方顯示的數字來看,粉川是在凌晨四點二十分開始做夢的。恐怕之前他一直都沒睡著吧。兩個人喝著咖啡看了一會兒畫面,粉川漸漸顯示出興趣。巨大的機艙。像是在大型噴氣式飛機的內部。機體左右大幅搖晃了幾次。乘客沒有一個驚慌,全都安穩地坐著。帕布莉卡覺得,像這種大型客機,一般來說不管傾斜到什麼程度,乘客都不太能感覺得到吧。接著畫面切換到室內,昏暗的日本式住宅內部。穿過走廊,來到兩扇隔板之間的廚房,一個中年女性正在那裡洗東西。帕布莉卡把畫面暫停下來。「咦?還可以暫停呀!」粉川有些驚訝。「這是哪裡的房子?」「不知道。」「那這位女子是誰?」「不清楚啊……」「有誰長得和她比較相像嗎?」「唔……」「您能想出有誰會在這種舊式房子裡做飯嗎?」「這……」粉川想了一會兒,「可能還是我母親那一輩吧……」他似乎想說「但這並不是我的母親」。「是個美人啊。」帕布莉卡說。「是嗎。」帕布莉卡覺得,粉川並不認為這個女子美麗。也許是他的妻子換了一個模樣在這裡登場了吧,不過眼下並不需要弄清楚她和這個女子是否相似。帕布莉卡繼續播放畫面。某處的庭院。出現了一條狗,但立刻又消失了。西洋風格的房間內部,有人倒在地上。血流到走廊裡。好像視角又來到房子外部,這棟房子著火了。這裡好像是案件現場。但粉川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帕布莉卡感到有些棘手,不過這種事情其實她也經歷過許多次了。一處豪華的大廳。廳裡正在舉辦宴會,粉川想要進去,可是門口的守衛不肯放行。畫面暫停。「這是誰?」「這個我記得。是某個大使館,館裡被人裝了炸彈,我要進去排彈,但是這個守衛不放,他認為是我想混進宴會。」「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沒有,」粉川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對了,我當時又正好穿著赴宴的禮服。」「為什麼呢?」「因為我是受到邀請的啊。但是我忘記帶邀請函了。」「也就是說,這個守衛認為您沒有邀請函,故意找了個借口想要溜進去?」「但是,裝了炸彈的事情是真的。」粉川看起來有點不滿。下一個畫面。守衛看起來大吃了一驚,怔了半天。「這是怎麼回事?」粉川笑了。「因為我告訴他,裝炸彈的就是我。」下一個畫面。粉川好像被放進大廳了。眼前是宴會現場。但是會場卻放著許多圖書,簡直像在舉辦一場圖書展會。突然,畫面上出現了一個人臉的特寫。帕布莉卡看到這張特寫,大吃一驚。毫無疑問,那是乾精次郎的臉。「這是誰?!」她大叫起來。粉川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大聲音,怔怔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啊。」「為什麼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裡?」「我也是才想起來這張臉剛剛曾經在我夢裡出現。但是我一點都不認識這個人。硬要說的話,他長得和我父親有點像,但是我父親沒有他這種鬍鬚。」為什麼乾精次郎的臉部圖像會混入粉川利美的夢裡?是從別的患者處採集來的夢境記錄溢出了?就PT儀的構造而言,這種可能性可以說完全不存在。而且帕布莉卡並沒有登入,她的意識也不可能顯示在粉川的夢裡。「怎麼了?」粉川對於帕布莉卡的困惑感到有些奇怪,問了一句。「請稍等一下。」帕布莉卡把佔滿了整個屏幕的乾精次郎的臉打印了出來。「呵,打印也可以啊……」粉川再一次讚歎道。「往下看吧。」帕布莉卡繼續播放畫面。不過看起來粉川對於自己的夢裡突然出現了與自己父親相似的乾精次郎的臉也感到很吃驚,夢在這裡就中斷了。似乎是醒了。接下來的只有偶爾閃爍的破碎畫面。「您幾乎沒怎麼睡啊,」帕布莉卡歎了口氣,「您很辛苦吧。幸虧您的身體狀態良好,總算還能支撐得住,換了一般人,恐怕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了。」粉川望著打印出來的乾精次郎的臉,沉思著什麼。「怎麼了?」帕布莉卡問。「看到這張臉的時候,你很吃驚,」粉川說,「這個人你是認識的吧?」1皮埃爾·雅內(PierreJanet),法國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譯者23吃早餐的時候,對著沉默寡言的粉川利美,帕布莉卡只能主動向他盡量不露聲色地暗示夢境的潛在含義。「噴氣飛機搖晃得很厲害啊。」「是啊,」粉川雖然沒有食慾,但出於良好的修養,強忍著吃下了麵包和培根煎蛋,沒有剩下半點食物,「我沒坐過幾回噴氣飛機。不過話說回來,那種飛機一般也不會搖晃得那麼厲害。」「是吧。」帕布莉卡還在等著粉川接著往下說,可是他卻又在細嚼慢咽培根煎蛋了。「那,是不是可以比方說,您工作的地方,也在發生動搖呢?」粉川微微一笑。看起來他對於精神分析也有所瞭解。「你是說,那架飛機是在暗示警視廳?」「不過好像飛機裡的人都沒發現飛機在搖晃啊……」帕布莉卡說。「唔,」粉川又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陷入思考中。這裡看來是無法突破的了,帕布莉卡只好轉到下一項,「後來有隻狗出現了一下?」「小時候家裡養過一隻狗,父親養的。」「就是夢裡的那隻?」「好像是。」「您很喜歡那隻狗?」「是的,不過……有一次我不聽話,非要帶它出去,結果被車撞了……」「死了嗎?」粉川點點頭。「這樣啊……」帕布莉卡觀察了一下粉川的表情,卻看不出他是否對此懷有罪惡感。「裡面還有一個場景,好像和您負責的案件有關?」「嗯,醒了以後本來已經忘記了的,看到了才知道,我原來還做過這個夢。」很奇怪的,粉川忽然開始充滿熱情地說了起來,「八王子的一幢別墅裡發生過一起謀殺案,一個傭人被殺了,一直沒破。說起來也挺奇怪的,沒破的案子我夢見過不少回了,破了的案子倒是一次也沒夢見過。」帕布莉卡笑了。「那是因為您熱心工作啊,夢裡都想著破案。」「是嗎,」粉川一臉嚴肅地看著帕布莉卡,「夢裡也能破案嗎?」「是啊,在夢裡找到破案的關鍵線索,這種例子可不少。」「哦,這種說法我也聽到過,」粉川又一次沉思起來,「但是,那幢別墅在現實當中並沒有發生過火災。」「說起火災,您能想起什麼嗎?」「我沒有經手過縱火案……」粉川似乎喜歡把一切都聯繫到工作上。「那您平時有沒有遇到過火災呢?住處附近什麼的,很久以前的也可以?」「沒有。」只要帕布莉卡不提問,粉川就不會主動開口。兩個人又默默地喝了一會兒咖啡。「大使館裡舉辦宴會了啊。」帕布莉卡又問。「嗯。」「那幢建築,是現實中的哪裡的大使館嗎?」「不是。我只是做夢時那麼想的。」「對那幢建築您有什麼印象?」「沒什麼印象,可能在哪兒見過吧。那種建築本來也常見的很。」這時候,帕布莉卡忽然有些詫異地意識到,感覺那幢建築似曾相識的其實是自己。它是哪裡的建築呢?那個場景看來也要打印出來才行。「您經常出席宴會?」「不,我很少出席,雖然接到的邀請很多……」粉川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接下去說,「後來就慢慢變成妻子代替我去了。然後每次宴會的時候好像她又會不斷認識新人,邀請也越來越多。」「每個晚上都有?」「這個……還不至於那麼多。」粉川苦笑起來。「這是最近的事嗎?」「不是,大概已經有六七年了吧。」所以現在我的失眠不是這個原因——粉川望著帕布莉卡,似乎是想這麼說。但是好不容易粉川自己提起了這件事,帕布莉卡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在這之前,夫人有什麼別的愛好嗎?」粉川陷入了思考。帕布莉卡試探著問:「莫非是讀書什麼的?」粉川揚起頭,「啊,難怪會場裡有那麼多書啊。雖然談不上是愛好,不過她以前確實經常看書。唔……難道說是暗示我不喜歡她去參加宴會,想要她呆在家裡看書嗎?」粉川很罕見地笑了起來。「是吧,」帕布莉卡也露出笑容,「請問夫人家的情況呢?」「她父親是警官,」粉川頗為自豪地回答,「我父親也是。」雙方的家庭氛圍都很嚴肅吧,帕布莉卡想。談話在這裡又中斷了。帕布莉卡覺得,自己如果再接下去說的話,肯定又會變成查問粉川家庭狀況,她不禁猶豫起來。「哦,對了,我買了意式青椒夾火腿,要不要嘗一下?」粉川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被帕布莉卡看在眼裡。看來他並不是一個無視口舌之欲的人。也可能是因為交談引發了他的食慾吧。「夢偵探很有趣啊。」粉川一邊吃火腿一邊很罕見地主動開口說。「是啊。今天是對夢境做分析,只算是個開始。」「我聽能勢說,你會進到我的夢裡來?」「是的,從下一次開始。」「剛才打印出來的那個人,」粉川用手帕擦著嘴說,「你說他是你們研究所的副理事長,不過我一點也不記得自己見過他。那張圖能給我複印一份嗎?我想調查一下看看他為什麼會出現我的夢裡。」「好的。」帕布莉卡覺得,他會去檢索犯罪記錄什麼的吧。乾精次郎曾經犯過罪、警局裡有他的案底,所以那張臉才會保留在粉川的記憶當中——這種可能是絕對不存在的,帕布莉卡凝視著放在桌角的那張乾精次郎的臉部特寫想。與平時自己的記憶不同,這張紙上的乾精次郎正在微笑,眼神裡滿是和藹,幾乎可以說是近乎慈愛的神色。帕布莉卡從來沒有見過乾精次郎露出過這樣的表情。特寫是從他的額頭一直拍到絡腮鬍須,整個畫面都被臉部蓋住,不知道後面的背景是什麼。「這不是罪犯的臉。」粉川接過紙,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很嚴肅地下了結論。帕布莉卡忍住笑說,「您不是說這和您的父親有點相似嗎?」「嚴厲的眼睛和嘴角是很像。」「您在夢裡是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了嗎?」「記不得了,但是應該沒有吧。差得太多了。」「可是您隨後就醒了。」粉川有點訝異地看著帕布莉卡,「你是說,這張臉和我父親比較像,於是我受到了刺激?」「我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呢?我以前也經常夢見父親,但從來也不覺得受刺激啊……」粉川望著那張紙,又陷入了沉思。「咖啡還要加點嗎?」「不,不用了。」帕布莉卡覺得今天差不多到這裡就可以了。「我去給您開藥。現在就服吧,持續一周。」她遞給粉川一周劑量的抗抑鬱藥。「下次的治療什麼時候?」吃了藥之後,粉川問。「您說呢?」「我很想盡早痊癒,所以隨時都可以……」粉川知道帕布莉卡早就看出自己昨天晚上並沒有對她的治療抱有什麼期望,所以這時候說起這種話來顯得有點吞吞吐吐。看起來他開始相信治療的效果了,對於夢境分析也有點樂在其中的樣子。「這樣的話,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如何?」帕布莉卡問。「好的,還是昨天晚上見面的時間,我可以直接來這兒嗎?」「那就麻煩您了,我會和管理員說的。」「那麼,今天的診斷就到這裡結束了是吧?」「是的。今天是第一次,暫時就到這裡吧。」粉川有點依依不捨地掃視了房間一圈。帕布莉卡再次忍住笑,問:「怎麼了?」「今天的診斷……唔,有沒有弄明白什麼東西?比方說,做什麼事情會有利於治療什麼的……」「哦,這個啊。其實所謂夢境分析,本身就是一種治療。說起來,您現在的心情如何?」「原來如此,」粉川第一次露出明朗的笑容,「從剛才開始就輕鬆多了,我還在奇怪到底怎麼回事呢。頭一回說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這是肯定的吧,帕布莉卡心想。「本來是打算讓您再多說一些的。夢境分析需要對您有更多的瞭解。不過今天是剛開始,一開始就刨根問底有點不好,弄不好會讓您覺得自己是在受審一樣。」「我明白了。原來坦白之後會感到輕鬆的不止是罪犯啊。下次不管什麼雜七雜八的事,我再多說一些吧。」兩個人視線撞在一起,不約而同地笑了。帕布莉卡的心中不禁微微一動,略微生出一些被粉川的魅力感染的情緒。「您要去上班嗎?」帕布莉卡問。這時候粉川已經站了起來。「不,我先回趟家。」粉川回答。或許是要回自己床上再睡一覺吧,帕布莉卡心想。他這時候的心情應該平靜了一點,加上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未眠,現在是感到有些睏倦了吧。也許這份睡意來自於難得的豐盛早餐?還是說,他只是為了讓妻子安心才非要回去一趟呢?帕布莉卡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憤慨——那是一種獨身女性對於成功的已婚男士的妻子通常都會抱有的情緒——下意識地以精神醫師的直覺斷定,粉川的妻子並沒有把這麼優秀的丈夫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粉川被帕布莉卡目送著離開她的住處。她臉上的燦爛笑容讓他久久不能忘懷。帕布莉卡說,下一次會進入到自己的夢裡,那進來之後會做什麼呢?粉川一邊想著,一邊穿過走道,來到電梯間。那個可愛女孩說過的話一句接著一句重現在自己的腦海裡。警視廳正在動盪。沒錯,正在劇烈動盪。這一點,不是只有不屬於任何派系的自己才注意到的嗎?至於在夢裡得到破案線索的說法,似乎也確實如帕布莉卡所說的那樣。八王子別墅謀殺案,自己的夢境可能真的向自己提示了線索。粉川記得,在殺人案發生之後不久,案發現場附近曾經有過一場火災。這場火災同謀殺案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有必要調查一下。粉川沉思著走進電梯,按下一樓的按鈕。電梯開始下降,不過剛到十五層便停了下來。一個青年男子走進電梯。粉川抬眼一看到他,不禁吃了一驚。不知怎的,粉川心中生出一股自己彷彿在做什麼壞事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近來可從未有過。這個青年男子美貌異常,簡直令人想起古希臘時代的雕像。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絡腮鬍須,但眼神和嘴角都與自己大衣口袋裡的複印件上那個名叫乾精次郎的男性幾乎一模一樣。這個人恐怕也是研究所的職員吧,粉川想,難道他是自己夢裡見到的那位副理事長的兒子嗎?青年男子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粉川一眼。這幢公寓除了研究所高級職員及其家屬之外,其他人應該是禁止入內的吧,粉川想到這一點,不禁有一點不自在,不過他也並不打算解釋自己的身份和來這裡的目的。而且,不知為何,粉川覺得這個青年男子在和自己對視的時候也顯出一絲驚慌的神情。24電梯門一打開,小山內守雄和裡面的男子打了一個照面,剎那間就認定他是一個警察,因為他的眼神和那些因為過度疲勞引發慢性神經衰弱而前來就診的警察一樣。不過接下去看到他身上穿的西裝分明是最高檔的質地和剪裁,舉手投足之間又缺乏一點自信,毫無表情的臉上在看到自己的一剎那又顯出有點驚慌,所以小山內又感覺他應該不是警察。大概是住在十六樓的某個人的親戚吧。難道說是千葉敦子的?或者是島寅太郎的?不對不對。從他的裝束和氣質上看,搞不好可能是千葉敦子的情夫也說不定。這個時間才回去,分明是過夜了。小山內本來打算在電梯下降的時候盯著樓層指示牌,裝成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但是一想到千葉,不禁又生出一股興趣,回頭看了這個身子靠在電梯角落裡的男人一眼。可是小山內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也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自己。再次和對方的目光相遇,小山內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沒來由的驚慌。電梯到了一樓,男人出了電梯。小山內對於自己被他弄得驚慌失措感到很不忿。如果能確定他真是千葉敦子的情夫,最好還能再次看到他到公寓裡來。那樣的話,自己就給大朝新聞的松兼打電話,讓他帶著攝像師一起過來,守在門口等著拍那傢伙和千葉的好戲。小山內一邊想著一邊來到地下室。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千葉的馬基諾還停在車庫裡,可見她並沒有上班。小山內今天倒是早班。開車去研究所的路上,小山內感到有些疲憊。昨天晚上和副理事長在夢中的嬉戲似乎有點過頭了。與小山內的公寓僅僅隔著四條街道,有一條寂靜的小巷,乾精次郎的醫院就坐落在巷口,那同時也是他的家。單身的乾精次郎就住在這座四層建築的最高一層。小山內曾經多次拜訪過那裡。自從拿到被乾精次郎稱為「惡魔之源」的迷你DC以來,小山內和他每次交歡之後,使喜歡一同戴上迷你DC於夢中再度同寢。就在這樣的遊戲之中,他們逐漸摸清了迷你DC的功能。小山內有時候也會懷疑,時田浩作和千葉敦子之所以開發這種機器,該不會也是因為色情遊戲的啟發吧。他一邊開車,一邊回昧昨夜夢幻般的精彩體驗。即使是一點微乎其微的回味,也彷彿讓他的疲憊煙消雲散了一般。危險!小山內猛然踩下剎車。混蛋!又不是人行道,幹嘛突然蹦出來?!堂堂大都市的中心地帶,你們這種窮鬼、白癡、鄉巴佬、小癟三,亂竄什麼竄!你們這種貨色,拿來給我擤鼻涕都不夠格。身份懸殊著呢,蠢貨!混蛋!這是什麼?!一輛破出租也敢搶我的道?你以為我是誰?地位我就不說了,說出來嚇死你!我可是極有修養的小山內守雄!你去打聽打聽,我乃是馬上就要拿下諾貝爾獎的精神科醫生!蠢貨們,都給我跪下吧!我可是背負太陽的人,我身後站的可是乾博士!他是神,是世界的中心,是太陽的中心!和他比起來,時田、千葉什麼的只不過是小小的流星罷了。而我呢,就是受太陽庇護的首席弟子啊!馬上乾博士就要當上研究所理事長了,到那時候我就是理事了,啊哈哈哈!小山內從自己的夢中進入乾精次郎的夢,在受到乾精次郎的憐愛的同時,也接受著新的熏陶。雖然是夢,但也顯示出乾精次郎廣博的修養和深厚的底蘊,更使小山內認識到他強烈的意志力。對於小山內而言,那是一種壓倒性的力量,讓他在享受歡愉的同時更生出一種恍惚之感。乾精次郎博古通今,小山內被他引導進一個未知的異世界,在充分體味驚異的過程中,他也發現了迷你DC具有免疫性和過敏性,同時也明確了迷你DC的有效範圍可以繼續擴展的潛在功能。從此以後,小山內便不必再去乾精次郎的住所了,他在相距僅僅幾百米的自己家中入睡,同樣可以進入乾精次郎的夢境,反之亦然。乾精次郎認為,如果附近有PT儀,也許他們的夢境圖像會被監聽。研究所裡有許多PT儀,所以他們從來不在研究所附近兩公里的範圍內使用迷你DC,而且深夜之中,研究所裡也不會有人做研究。另一方面,雖然時田浩作和千葉敦子的住處都有PT儀,不過乾精次郎和小山內都覺得,僅在夜裡使用迷你DC,應該也不會被監測到。來到研究所,小山內先在自己的研究室休息了一會兒,隨即去了醫院,領著值班室的實習生和護士們一同查房。確認過柿本信枝的病情正如自己所料地慢慢惡化之後,小山內顧不得再次湧上來的疲憊感,又去分裂症患者的病房巡查。然而受到這裡患者們的病態行為刺激,他忽然生出了極其黑暗的性慾,這股性慾強烈得讓他感到痛苦。小山內的視線越過實習生,向正緊緊盯著他的羽村操子遞了個顏色。那意思是說,中午休息的時候來我辦公室。午休的時候,小山內守雄很難得地在職員辦公室露了一個面。他一直對自己的桌子被安排在職員辦公室耿耿於懷,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放在自己的研究室裡處理。但是乾精次郎交待給他監視時田和千葉的任務,他只好來這裡轉一轉。他的桌子距離理事室很近,就靠在理事室從來不關的玻璃門旁邊。這恰好也方便了他趁著午休的時候窺探時田他們的動向。理事室裡只有時田一個人在吃午飯。小山內和坐在他對面的橋本幾個人閒聊了幾句,又看了看日程表,這時候千葉敦子手上拿著三明治和咖啡走了過去。她的辦公桌恰好正對著小山內,坐下之後,看到小山內,她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啊呀,嚇了我一跳,」千葉笑了起來,說,「小山內,你的臉和乾精次郎先生越來越像了。剛才我還以為是副理事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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