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侦探-筒井康隆-7

「感覺怎麼樣,都還好吧?」「身體嗎?」粉川反問了一句,斟字酌句地說,「每年都有一次定期體檢……」他點點頭,像是顯示自己對此很有自信一般,「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那倒也是。」能勢知道粉川是個近乎禁慾的傢伙。「我怎麼覺得你像是在審訊我啊。」能勢放聲大笑,然而粉川臉上依然只掛著淺淺的微笑。「睡不著覺可不好辦啊。」粉川也終於難得地顯出悲哀的神色,點頭附和說:「是啊,很頭疼。睡覺完全找不到規律,也沒有什麼食慾。」「食慾也沒有嗎?」能勢終於明白粉川為什麼瘦成這樣了,「那可連工作都會受影響了啊。」「是啊,」粉川用自嘲般的語氣說,「幸虧我通過了公務員考試,只要不犯什麼大錯,總能按照固定的程序升迂。」「是麼……」能勢靜靜地望著粉川。他知道警視廳絕對不是像粉川說得那麼輕鬆自在的一個地方。如果不是非常優秀的人物,很容易就會犯下粉川口中的「大錯」。兩個人默默喝乾了杯中的酒,玖珂無聲地捧上第二杯加冰威士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工作還順利吧?」「一般吧,」粉川的臉上顯出不願多說這個話題的意思,但還是勉強開口說,「警視總監在任的時候有很多政府的人脈關係,可是接任他的副警視總監為人就很粗俗,而且還不會說話,所以很多廳裡廳外的應酬就會讓我去,多了很多事。」「因為你一表人才嘛。」粉川相貌堂堂,很有男子氣概,恰是所謂日本好男兒的形象。能勢打量著他的模樣問,「你很頭疼這些嗎?」「唔,妨礙我的本職工作了啊,」粉川說,「而且我也算不上會說話的人。」「那恰恰是你的優點啊,」能勢笑了起來,「不會誇誇其談,甚至有點沉默寡言。警視廳要的正是這樣的人嘛。」粉川沒有搭話。很明顯,他對自己並不滿意。過了一會兒,粉川開口說:「要是在本職工作上能幹出點成績倒也罷了……」「咦,你不是有成績的麼?」能勢有點驚訝,他試圖回想自己這位好友昔日的豐功偉績,「上北澤的那起連續槍擊殺人案什麼的。」「破案的只有那一件,」粉川苦笑著說,「翻來覆去能說的只有那一件事,這個也挺讓我尷尬的。」「我說你這傢伙,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一點吧?你自己不是剛剛才說過,什麼都不用做也能陞官的嗎?」粉川再度陷入沉默。能勢感覺到單靠自己對付不了粉川的病症,他小心挑選措辭向粉川問道:「難以人睡、食慾不振,這些應該是由於精神緊張導致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吧?」「好像是吧。」粉川無精打采地點頭同意。「那,你沒打算找個地方看一下?」「是啊,一直這麼下去是挺難受的……」對於能勢的熱情,粉川的眼中泛起一絲戒備。「既然如此,交給我來安排如何?」「幫我找精神科醫生嗎?」粉川感到事情蹊蹺,打量了能勢一下,搖搖頭說,「還是打算給我做個精神分析什麼的?不行喲。我要是去那種地方的話,一旦被人知道……」「我明白,我明白,」能勢重重點了點頭,「恰恰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才說交給我來安排。難不成你以為我就是隨便這麼一說,根本不考慮你的立場嗎?放心吧,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人知道。你哪怕就當做被我騙了一回,去見一次我給你安排的人如何?」「你說得倒是很有信心嘛,」粉川笑了起來,似乎放下了戒心,「是誰啊?」「是個精神醫師,」能勢倚在桌子上,湊近粉川,「帕布莉卡,這個名字聽說過嗎?」「好奇怪的名字,沒聽說過。」粉川又恢復了漠不關心的模樣,搖了搖頭。看起來他沒聽說過在社會上層人士中這個口口相傳的流言。「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家名叫精神醫學研究所的財團法人?」「啊,那個我知道,」粉川略略顯出一點興趣,看著能勢說,「那家研究所好像有個附屬精神病院,技術能力在日本首屈一指,其中還有兩個醫生是爭奪諾貝爾獎的熱門人選。」「對,就是那個。你知道那家研究所的所長島寅太郎嗎?他是我高中時候的好友,大學時候念的是醫學院。」「我可沒有醫學院的朋友。」粉川說。「那個叫帕布莉卡的姑娘,就是島寅太郎一手培養起來的。她可是個很優秀的精神醫師啊。」「姑娘?」粉川臉上頓時露出明顯不放心的表情。能勢知道粉川一直都對女性抱有不信任的態度。「我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島寅太郎介紹我認識的。」粉川「嗯?」了一聲,似乎又被激起了興趣,隨後又一臉嚴肅地問能勢,「你得過病?精神病?」「不用擔心,只是很輕微的焦慮症。」能勢開始向粉川說明事情的原委。1警部補位列日本警察九級官階的第七位,負責擔任警察實務與現場監督的工作。警部(第六位)、警視(第五位)、警視正(第四位)、警視長(第三位)、警視監(第二位)和警視總監(第一位)均為日本警察官階。另外,官階與職務不同,簡單來說,前者是虛職,後者是實職。——譯者2警視總監是日本警察官階中的最高一級,是警視廳的最高權力者,僅有一人。——譯者20晚上十點半,千葉敦子疲憊不堪地回到公寓。她和時田浩作一直在找迷你DC和冰室的下落。冰室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在千葉縣,時田給他家裡打了電話,也沒找到他人。敦子認為他肯定是被囚禁起來了,但儘管她也從值班室偷偷拿了備用鑰匙潛進別的研究員的房間搜索,卻還是沒能找到冰室的下落。而時團又確定迷你DC上並沒有加入限制訪問的功能,兩個人都明白一旦外界得知如此危險的器械被弄丟了會引起多大的騷動,所以他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四處尋找。如果明天還找不到,那只能去找島所長商量了。雖然所長不是很靠得住,但他至少也能明白其中的嚴重性吧,而且他肯定也不會洩露秘密。如果能有他的命令,今天被攔著不讓進的五樓各病房應該也能進去搜查了。敦子一邊想,一邊把時田塞進自己的馬基諾的副駕駛座,載著他開回了公寓。時田浩作和他的母親一同住在十五樓視野最好的套房裡,差不多剛好位於敦子房間的正下方。敦子泡在浴缸裡,心裡一盲想著冰室的下落。她忽然覺得冰室也許就被關在這幢公寓的某個房間裡。小山內、橋本,或者乾精次郎的其他心腹,都可以把他帶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山內和橋本都是單身,一個住在十五樓,一個住在十四樓。只不過人住公寓的高級職員之間存在著一種相互尊重隱私的默契,一般都不會去別人的住所拜訪。敦子和島寅太郎也只是在研究所的時候會在一起談話交流,從來沒有去過位於十五樓的島所長的房間。其實真正說起來,遇上這樣的事情,敦子眼下最想見的並非島寅太郎,而是能勢龍夫。此刻的敦子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人只有能勢。這當然不是因為敦子對能勢心生愛意的緣故,她一直在想請能勢來做監察,讓他調查研究所的賬目。雖然敦子不清楚要擔任財團法人的監察需要怎樣的資格,但她已經打算好了,明天就向島所長提出建議。對於能勢來說,查找賬目中的非法勾當,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事吧。至於眼下,敦子也很想找能勢好好傾吐一番自己腦海中盤桓不去的所有煩惱,借用他的智慧幫自己斟酌。他應該會很願意把他的智慧借給自己,幫自己快刀斬亂麻地解決研究所及理事會中那些糾纏不清的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的無聊事情吧。至於原因,敦子非常清楚——能勢愛著自己。他一定會仔細傾聽自己的陳述,也一定會伸出援助之手的。但是不行。敦子猛然用力搖頭。恰恰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才不能找他求助。這麼多年了,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個人堅持過來了嗎?我怎麼能去找自己過去的患者幫忙?這多丟人啊!能勢有能勢自己的煩惱,我不去幫他分擔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利用他的好意要他伸出援手?那樣的話,我和如今那些利用女性身份,只想著不勞而獲的女生又有什麼區別?其實,在敦子的內心,還有另一層更深的擔心。若是再次見到能勢的話……天知道自己會和他發展出什麼關係。敦子下定決心,要徹底斷絕對能勢的一切幻想。客廳裡的電話響了。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只有媒體相關的人。他們白天打給研究所的電話會被總台擋住,只有在晚上趁自己回家的時候騷擾。敦子裹上浴巾,穿著拖鞋來到客廳接起電話。「千葉。您是哪位?」「我是能勢。」出乎意料。剛被自己趕出腦海的能勢龍夫竟然打來了電話,就好像不甘心被自己遺忘似的。幸好剛剛敦子的聲音因為極度疲憊而顯得如老太婆一般嘶啞不堪,能勢沒聽出接電話的就是敦子本人。「您是找帕布莉卡嗎?請稍等,我去叫她來接。」敦子將計就計,愈加嘶著嗓子應了一句,回到浴室匆匆擦乾身體,換上家居服。剛剛能勢沒聽出帕布莉卡的聲音,那他把自己當成誰了呢?敦子一想到這一點,就禁不住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能勢應該看到過門口銘牌上寫著的「千葉」兩個字,應該能猜出帕布莉卡就姓千葉,那他對於帕布莉卡和諾貝爾獎候選人千葉敦子之問的關係又會如何推測呢?他不知道千葉敦子就是研究所的員工吧?或者說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嗎?敦子強忍著笑拿起聽筒。「您好,我是帕布莉卡。」敦子一改扮成帕布莉卡,聲音也隨之自然而然提高了半度。加之能勢意料之外的電話帶給她的喜悅,更讓敦子的聲音顯得開朗。「剛才那位是誰?」——敦子猜想能勢肯定會這麼問,她已經準備好搪塞他說是自己的母親,不過能勢很謹慎,什麼也沒有問。「帕布莉卡,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要花點時間,現在方便嗎?」「方便啊,我正好沒什麼事。」敦子雖然想問他現在在哪兒,不過還是學他忍住了沒有問。電話那一頭,聽不到音樂聲,也沒有說話聲,可能是在自己家的書房之類的地方打來的吧。「那太好了,我有個問題想要向你請教,另外還想麻煩你一件事。」「啊,什麼事?」「嗯,說正事之前,先得要謝謝你。我的病好像已經全好了,公司的人際關係也融洽了,另外啊,之前說過的那個虎竹,也還活著。」「是嗎,」變身為帕布莉卡的敦子感覺到能勢話語中傳來的喜悅之情。她不禁也受到感染,彷彿身在夢幻之中一樣,「果然是能勢先生過慮了呀。」「是啊,是啊,」能勢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進一步描述獲知真相的經過上,直接切人了正題,「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現在的社會地位也相當高,我想請你給他治療。」能勢好像認定她是個專門使用PT儀從事精神分析的職業醫師了。敦子本來就打算以帕布莉卡的身份與他打交道,他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無可厚非。可是,眼下的敦子沒有餘暇去接受個人性質的委託,這一點讓敦子心生猶豫。不過夢偵探的性格與千葉敦子截然不同。身為帕布莉卡,她沒有理由拒絕能勢的請求。「什麼情況?」不妨先問一下看看,也許病人的症狀不需要出動帕布莉卡。「據本人說是睡眠不足、食慾不振,但按照我的觀察,也許情況沒有那麼簡單。他非常憂鬱,沉默寡言,交談的時候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你試過激勵他嗎?」「我拉著他一起喝酒,然後又問他有什麼煩心事,也試過激勵他,但都沒有什麼反應。他說他並沒有什麼煩心的地方。」這是典型的抑鬱症表現。抑鬱症一旦發作,就會對外界的安慰、鼓勵,以及喝酒、消遣等等變得無動於衷,甚至對勸說和威脅都沒有任何反應。「那您認為是有什麼原因引起您那位朋友的變化嗎?」「是的。依照我的業餘眼光來看,他的升職可能就是原因之一。」「升職?」「是Ⅱ阿,最近剛剛陞遷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抑鬱症的發病一般都是毫無理由的,要麼是一些日常瑣事,要麼是升職這類本該高興的事。「帕布莉卡,你覺得這是抑鬱症嗎?」能勢在電話裡問。能勢果然掌握了不少精神疾病相關的知識啊,敦子心想。他的解釋和自己的太吻合了。「我也覺得是,不過你對他本人說了嗎?」敦子問。「沒有,我知道不能說。」「那就好。不過我還是要見到本人才能確診。」敦子知道在公司裡,尤其是中層幹部當中,近年來有許多未攜家眷單身赴外地上任的管理者常常會產生抑鬱症。她怕能勢看多了這類人,先入為主地誇大了他那位朋友的表現。「我也是這麼想,還是你親自見一見他的好。不過……帕布莉卡你不是很忙的嗎?」卸下堅強的敦子面具的帕布莉卡,因為能勢這溫柔的一問,差一點哭了出來。「怎麼了?」「啊,沒什麼。你這個電話還真是打對了。真要是抑鬱症的話,可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自殺的。」電話那一頭的能勢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就麻煩你把他介紹給我吧。」到時候也能見到能勢吧。敦子感到自己不正常了。不久之前剛剛還在拚命否定那個想要向能勢求助的自己,現在卻想把一切都告訴對方。這大概是因為能勢主動打來了電話,不用她再為自己是不是給他打電話而糾結的緣故吧。「明天晚上怎麼樣?和我那時候一樣,晚上十一點,老地方RadioClub?」一想到RadioClub的舒適環境,敦子就感覺那裡好像是自己唯一的避難所一樣。「好呀。您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粉川利美。警視廳的警視監。」這回輪到敦子倒吸一口冷氣了。「警視監?」「嗯,僅次於警視總監的位置。據他說現在都是在代理警視總監的工作。」「很大的官吧?」「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敦子的腿有點發軟。在這種人面前,怎麼能向能勢傾訴研究所的內訌?那些事情說嚴重點都是涉及犯罪的啊。至於迷你DC的丟失這種事,基本上更是刑事案件了。不行,不能說。原本連帕布莉卡的存在本身就是違法的。「能勢先生,我其實是精神醫學研究所的正式員工。」「哦,這個我猜到了啊。」「那您也應該知道,個人性質的治療,本來是屬於被禁止的行為。」能勢笑了起來。「啊哈哈,你在擔心這件事啊。放心吧,粉川那小子可沒有耿直到這種地步。說起來,粉川自己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在接受你的治療啊。」「話是這麼說……他真的不是那種死腦筋的人?」「他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平易近人,待人處事相當溫和,是個很不錯的人。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受過他不少照顧。他當了警察以後,我也找他幫我解決過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哦,是這樣的人啊。」敦子雖然稍稍放了一點心,但戒備之情還是揮之不去。不管多麼通情達理,如果被他知道了諸如迷你DC的丟失這一類會造成嚴重社會恐慌的事,身為警察,他怎麼也不會聽之任之吧。21帕布莉卡到達RadioClub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那個名叫松兼的記者曾經告誡過她,媒體圈裡已經在流傳帕布莉卡會在六本木出沒的傳聞了,所以她在來的路上相當小心。不過,雖然明知道大紅T恤和牛仔褲是非常顯眼的標誌性服裝,但她總覺得不穿這一套就找不到變身帕布莉卡的感覺,因此還是穿在了身上。幸好這一次不像之前為了找RadioClub徘徊許久,進來的時候倒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哎呀,」玖珂對帕布莉卡還留有印象,他挺起大肚子,畢恭畢敬行了一禮,「好久不見了。」「歡迎光臨。」吧檯裡的陣內也對她微笑示意。吧檯前面坐著一個男子,他回頭看到一身打扮與酒店氛圍格格不入的帕布莉卡很是吃驚,向陣內打聽起來。「粉川先生還沒到,」玖珂一邊說一邊將帕布莉卡領到上次的雅座上,「另外,能勢先生剛剛打來電話說他今晚有事不能過來,粉川先生的事情就拜託您了。」帕布莉卡略微感到有些失望。她心裡暗想,這大概正是能勢龍夫的慎重之處吧。也可能是他有點小自尊,不願意借用粉川這個機會來同帕布莉卡見面。帕布莉卡恰恰就喜歡這樣的能勢。而且有警視監粉川在場,她本來也沒辦法找能勢商量事情。玖珂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就像微微閉著雙眼的佛像。他站在一邊,親切地垂眼望著帕布莉卡。帕布莉卡也報以微笑,不知怎的,這家店雖然只來過一次,卻很意外的有一種懷念的感覺。店裡放的背景音樂是「SatinDoll」。帕布莉卡說想喝點好酒,玖珂便在吧檯的陣內與帕布莉卡之間往來傳話,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這似乎也讓吧檯前面坐著的客人很驚訝。帕布莉卡找到了名為「BlackJagg」的極為罕見的17年陳百齡壇。玖珂加上冰塊端上來之後,帕布莉卡便瞇起眼睛細細品嚐起來。就在她喝酒的時候,酒吧的門打開了,進來一個男子。帕布莉卡一眼看出他應該就是能勢所說的那位粉川利美。從玖珂和陣內對他的態度看來,他應該是這裡的常客。「您好,我是帕布莉卡。」帕布莉卡站起身,恭謹地開口說。這個人顯然與能勢不同,不喜歡年輕女孩表現得太過親密。「你好,我是粉川。」見到帕布莉卡的粉川,也沒有露出一般男性常有的驚艷神色,他同樣恭謹地回了一禮。帕布莉卡決定用敬語與他對話。其實對於年長的男性,本來也是用敬語更符合她的習慣。兩個人面對面坐下,帕布莉卡這才注意到粉川身上的男性氣概。她之前就聽能勢說過,警視廳經常會讓粉川作為警視總監的代理出席各種場合。難怪如此,帕布莉卡也不禁深有同感。粉川體格矯健,削瘦的臉龐微微泛黑,嘴唇上的鬍鬚留得恰到好處——憑借這副男子漢形象,就算跑去歐美電影裡當主角也不足為奇。帕布莉卡雖然接觸過許多男性,但心中不禁也生出了一絲飄忽的感覺。尤其是眼前這位警官雖然患病,眼神依舊銳利無比,被他的眼睛一掃,帕布莉卡更有點坐立不安了。「唔……能勢先生有事不能來了。」「是嗎。」粉川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他看了帕布莉卡一會兒,隨即似乎失去了興趣,轉頭與玖珂討論起要喝什麼。粉川最終點了與帕布莉卡一樣的威士忌。帕布莉卡趁他停下來的機會,立刻問道,「您的工作很忙吧?」「還好。」粉川苦笑了一下說。「嗯,當然這種事情不問也是知道的,不過請不要認為我是在問些愚蠢的問題,這與警察的例行問訊不一樣。」「有道理。」粉川重新打量了帕布莉卡幾眼,稍稍坐正了一些。「我對您的瞭解僅限於能勢先生對我說過的內容,所以……」粉川有點疑惑了。帕布莉卡的措辭與她的打扮截然不同,非常得體。粉川不禁對她的年齡產生了懷疑。「那就請隨意問吧。」帕布莉卡發現粉川的言語並不自然,似乎並不想說話,而只是勉強回答一樣。而且,精神醫師為了讓患者放鬆心情的一些常用花招看來也沒辦法用到粉川身上。帕布莉卡不禁感覺有些棘手。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具有這種身份的患者。她定了定神,盡力撇開對粉川的畏懼。如果他真的患有抑鬱症的話,那他就應該具有很強的自負心理,同時也很依賴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我還是第一次有幸能與警視監面談,而且還是要為您做診斷,這可真是很有難度啊。」帕布莉卡說。粉川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是麼?」「是啊。」粉川的酒端上來了。兩個人沉默下來,靜靜地品了一會兒威士忌。「你做的也是挺有意義的工作啊,」粉川第一次主動開口說,「精神治療什麼的。」粉川似乎是想讓帕布莉卡安心。像他這樣的男子,竟然會表現出對她工作的關心,實在是很少見。由此看來,他大概認為他自己的工作不是「有意義的工作」吧——帕布莉卡推測。「您的工作不也是……」粉川又一次苦笑了起來。帕布莉卡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做了一番調查:警視監這個官階並不是像警視總監那樣官階與職務合一的名稱。1由此可以推斷,粉川很可能被迫處理一些並非本人願意去做的事。「我聽說您很少能好好休息,」帕布莉卡切入了主題,「您對此很頭疼是嗎?」「是的,的確。」「第一次接受治療?」「第一次。」「另外我還聽說,你沒有食慾?」「是的,沒有食慾。」「您缺乏睡眠或者沒有食慾之類的表現,具體來說,如何影響到您的工作呢?」粉川沉思良久。他並非是在思考該說什麼,而是在思考如何表達。「我……」粉川終於開口說,「本人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不擅長言辭。但是作為警視總監的代理,職責所在,不得不在人前發言。但恰恰因為缺乏睡眠,發言的時候很難會有機敏的表現,更談不上隨機應變了。而這些本都是大家對我的期待……」粉川又沉默了。「唔,發言這種事情,您本來也不是……」「喜不喜歡和勝不勝任是兩回事。」粉川用力瞪了帕布莉卡一眼。完美主義。這是很容易引發抑鬱症的典型性格。對自己提出過高的要求,制定了完全無法實現的目標,然後又因為未能完成而深感內疚。不管有多少工作,對於其中的每件事情都要求自己做到盡善盡美。哪怕就算有人指出說這樣不行,他也完全聽不進去。作為完美主義者,他只會認為,不管什麼工作,既然自己在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才行。「那麼,為什麼難以入睡,您自己清楚原因嗎?」「嗯,總有些很無聊的事情一直在腦子裡轉來轉去。」「您說的所謂很無聊的事,能舉個例子嗎?」「就是很無聊的事啊,」粉川笑了起來,「很無聊很無聊,連說一說都會顯得很無聊的事。」原來如此。像粉川這樣的男性,當然不可能把那些無聊的事情宣之於口的。帕布莉卡曾經診治過別的抑鬱症患者,根據以前的經驗來看,所謂「很無聊的事」,就是比如說躺到床上以後,忽然傳來什麼聲音,然後就會一直想著那個聲音下一次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於是就怎麼也睡不著了之類。對於粉川的私生活,帕布莉卡一無所知。但是要想從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嘴裡問出點什麼東西,那就必須多提問才行。這樣的話,診斷就會演變得像審訊一樣。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暫且先問一個看看。「粉川先生,您住在哪裡?」「警視廳的房子,是間公寓……」粉川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似乎是感覺到帕布莉卡不方便追問,主動補充說,「我和妻子一起住。兒子在大學旁邊租了個房。」子女獨立。抑鬱症發作前經常會有這一類家庭成員的變動。粉川的抑鬱症基本上可以確診了。然而帕布莉卡卻更感到為難。抑鬱症的治療通常都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但是眼下的自己正陷在研究所的種種糾葛裡,更不用說千葉敦子本來也有千葉敦子自己的工作,怎麼能騰得出時間給他治療?但是話說回來,置之不理總是不行的。「一般來說,對您最為有效的治療方法是……」說到這裡,帕布莉卡停頓了一下。「是什麼?」粉川的眼中充滿了對專家意見的期待。「好好休息幾個月。」「這樣啊……」粉川流露出明顯的失望,眼睛望向帕布莉卡頭頂上方。「不行嗎?」「不行啊,這個。」「其實,要和失眠作戰,正面硬碰是不行的,還是要從繁忙的日常生活中抽身出來比較有效。不過既然您說這個不行……」帕布莉卡陷入了沉思。上班摸魚這種事情,對於粉川這樣的人物,顯然是不可能的。本來就是因為不會摸魚才得了病。帕布莉卡終於決定,只有給粉川治療了。「那只有請夢偵探出場了。能勢先生應該對您說過吧,被稱作夢偵探的精神分析治療法?」「嗯,」粉川的回答中帶有明顯的無奈與灰心。顯然他完全不相信夢偵探的效果。「我會輔以藥物治療,確保盡早見效。」「藥物?」粉川對服藥似乎也很反感。「使用藥物輔助治療精神疾病,可能會使您感覺不快,但像您這樣的症狀,單靠精神分析治療很難起效,所以在傳統上都是依靠全面的藥物治療。」「藥物是說安眠藥嗎?」「是抗抑鬱藥。」「哦?我得的果然是抑鬱症嗎?」「是的。」粉川顯然受到了打擊。帕布莉卡故意沒有使用一些安慰性的語言,她是將重點放在消除粉川對於治療的不安上。「因為會有夢偵探的協助,我會盡量少用抗抑鬱藥的。」「那,你的藥吃了會有什麼反應嗎?」帕布莉卡用充滿信心的笑臉望著粉川。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開始對他進行充滿理性的陳述。這也正是她最為擅長的領域。「藥物有許多種,每一種藥物的效果如今也已經區分得非常清楚。」在開發PT儀的過程中,通過掃瞄患者的精神內容,便可以準確把握藥物所起的效果。「藥物在神經突觸間隙發揮作用,當刺激由一個突觸傳導至另一個突觸時,需要一種叫做單胺氧化□的物質。大多數抗抑鬱藥就是對這種單胺氧化□起抑製作用的……」1警視總監是日本警察法中規定的警察官階的最高一級,但同時也是警視廳本部長的職務名稱。——譯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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