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的诅咒》-2

“有意锁上了?”  “不是,原本就打不开。”  “有人想打开吗?”  她嘿嘿地笑了起来。  “哪有人会那么做。”  “为什么?”  “谁都知道,即便打开了,也不会有什么啊。”  “是吗?可不打开怎么知道呢?”  “但是,打开门就是外面了啊。”  “外面?”  “是啊,即便打开了,也什么都没有,会掉下去的,就像卓别林的电影一样。”  “那为什么这里会有门?”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据说这也是纪念馆的一个谜。”  “哦。”我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门上刻有文字。首先是从A到Z排列的罗马字母,接着是这样几个单词:“WHO DONE IT?”  是谁干的?——直译就是这样。但这句话在侦探小说中另有含义,指以寻找罪犯为题材的作品。  “关于这几个单词,你听说过什么吗?”  “那也是一个谜,父亲说。”  “有人知道答案吗?”  “据说没有。”  我又看了一眼那扇门,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吗?”在下面等着的月村博士问。  我说起了那扇奇怪的门。  “那扇门,我们也深为困扰。”她说,“不知是信仰类的,还是咒语类的,完全没有綫索。可能仅仅是设计上的失误,也可能是建造时材料短缺,只好把其他地方的门挪来这里。到现在为止,谁也不敢断言。现在又发现了地下室,大家更期待解开这个谜团了。”  “听说没有人打开过。”  “啊,人们对打开那扇门的行为本身蕴含着多深的含义也存有疑问。不管怎样,到现在没有人打开过。或许是用钉子钉住了吧,也没那么容易损坏。”  “门上写着字,WHO DONE IT。”  “那也是一个谜,你有什么綫索吗?”  我本想说这是推理小说的一种形式,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不管怎么想,推理小说和目前的情况没什么关联。  “地下室呢?”  “在这边。”  博士走到几乎齐腰的家具旁。家具大小恰似旧式冰箱,而且,与冰箱一样,前面有一扇门,上面挂着一把粗糙的锁。挂锁是这里所有家具的共性。博士打开了锁。  “上锁是在发现地下室之后吗?”  “当然啦。之前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柜子呢。”  “有几把钥匙?”  “两把。另一把市长拿着。”  “请给我看一下。”我检查了一下钥匙,很简单的样式。“配这样一把钥匙也不难啊。虽然把烛油倒进锁眼获取模型比较困难,但拿着这把钥匙,用黏土取型恐怕很容易。”  “但是,钥匙归管理员管啊。”小绿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任何材料和证据可以证明,我们应该无条件相信那个门卫。我刚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面有清楚的编制物纹样,知道那是什么吗?”  “编织物纹样……我没有注意到,是为什么呢?”  “那是他刚才躺在藤椅上打盹儿的证据。杂志也散落在地上。它们本在椅子上,只怕是因为妨碍他睡午觉,碍事,才被扔到地上。刚沏好的咖啡,是想睡醒之后提神儿用的。”  小绿瞪大了眼睛。  “刚发生失窃事件,就在大白天睡觉!”  “习惯真是可怕,或许,刚才正是他以往睡午觉的时间吧。在他睡午觉时,偷来钥匙做一个模型也不难啊。”  “这算什么啊,我得告诉父亲。”小绿鼓起腮帮子,说道。  “不愧是名侦探啊。”一直在旁边听我说话的月村博士面无表情地说道。  “低水平的推理。”我高兴地说。  博士打开面前的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地上铺着廉价的三合板。她抓住三合板的一端,用力一拉,板子随着她的手移动起来,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通道。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我说。  “是维修这个柜子的工匠发现的。”  “工匠有嫌疑吗?”  “不可能,他只发现了这个入口,完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博士伸进手去,拿出一个好像早已备好的手电筒。她打开手电筒,伸脚就要迈进那个狭窄的通道。里面像是有楼梯。  “进来的时候小心,脚底滑。”她在通道中说。  我把手杖倚在柜子旁边,谨慎地潜入通道。里面果然有楼梯,其实只是简单堆砌的石板,正如博士所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弯身进入时,我小心翼翼地怕碰头,但是进去却发现里面其实很高。楼梯长约一米,没有扶手,我扶着冰冷的石壁往下走。下了楼梯之后,我发现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博士用打火机点燃它后,周围顿时亮了起来,我们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晃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小绿似乎在等我们点灯。灯亮后,她也下来了。  前面有一扇木门,门框和门栈的部分是铁制的。门的右侧挂着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铁环,好像是拉手。博士没有拉这个铁环,而是把手伸向稍高的地方。随着刺耳的声音,门朝里面开了。  手电筒和煤油灯的光线射进了封闭的黑暗。我向前走了一步,差点惊叫起来。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  当然,那并不是一个活人。  3  木乃伊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膝头,左肘倚着旁边的桌子。桌子摆着一个插着短蜡烛的烛台。  我正想靠近,又犹豫了。木乃伊用绳子拦着。  “请走近看吧。”博士说着把手电筒递给了我。我接过手电筒,跨过绳子。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地下室,不如说是狭窄的洞穴。墙壁和地板都是光秃秃的石面,没有任何可供生活的设施。要说像样的家具,那就只有木乃伊所使用的桌子和椅子了。  木乃伊穿着灰色的衬衫和裤子。当然,以前可能是别的颜色。头发很长,遮住了额头和耳朵。眼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洞。通过他的体形,我推测这具木乃伊为男性。  我忽然发现了什么,拨开了“他”前额的头发,然后又复归原位,回头看着博士,问道:“那……被盗的是哪里呢?”  月村博士蹲下身子,翻开木乃伊脚边一个直径约一米的覆盖物。市长说的那个坑洞出现在我们面前。  “刚发现的时候,坑洞是埋上的,但一看就能看出它的存在。”博士说道。  “发现坑洞的人是您吗?”我问。  “是的。我想下来调查一下,和那个管理员一起发现的。”  “在这之前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这个房间被发现的时候。”  “当时有谁和您在一起吗?”  “只有保存委员会的成员。”  “当时没有作过什么调查吗?”  “当然没有,我们不可能在什么都没决定的情况下就着手调查。”  我又看了看坑洞,好像没有其他被挖掘的痕迹。  “窃贼为什么会挖这个地方呢?”  听我这么问,博士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看看这个。”  是这个房间的照片,而且是木乃伊脚步的特写——脚底下铺着东西,在目前是坑洞的地方,标着一个“?”。  “这是什么?这个符号……”  “不知道。我们都觉得这个地方可能埋着什么东西,决定改天挖掘。”  “这么说,是窃贼抢先挖走了埋在这里的东西?”  “难道这样认为不对吗?”  这是一个正确的推断,但我没有立即回答。  “您认为里面埋的会是什么呢?”  “要是知道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博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是带有诅咒的东西吧。”一直在不远处盯着墙壁的小绿,忽然扭头看着我们说道,“父亲是这么说的。”  “带有诅咒的东西……”我看着博士,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迷信。”女博士眉宇间露出厌恶的神色,“有那么一种传闻。”  “好像很有意思啊。”  “侦探先生应该不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吧。这里有一个传说:曾经有一个关于本城的邪恶诅咒,一位圣贤将那个诅咒的源头封存了。而封存之地,即这个纪念馆。”  哎呀!我叹了一口气。木乃伊之后是诅咒,越来越像《夺寳奇兵》了。  “好像哪个国家都有类似的传说。但是,这种传说往往也暗示着某种事实,难道不是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这种传说对于解决本次事件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还不清楚。”  我们沿着狭窄的通道回到一楼。  “首先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保存委员会的人身上吧。”我说。  “请你尽快帮我们找出窃贼。不,窃贼是谁已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取回被盗的东西。”  “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被盗的是什么,有点麻烦。”我扶了一下眼睛,鼻子上方有点疼,“那个木乃伊是多少年前的?”  “现在还没有开展详细的调查,我们认为,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  就是一八五零年左右了,不用说,是江户时代。但是,木乃伊的模样、被称为纪念馆的建筑,完全没有那个时代的感觉。或者,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江户时代。  “被偷走的就是那个时代的东西喽?”  “是啊,所以,肯定不是短波收音机或者方便面之类的东西。”月村博士一本正经地说,不像是在开玩笑。  “会是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吗?比如祭祀时用的道具之类。”  “本城不存在宗教。”  博士的语气很坚决,我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她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很奇怪的话。  “木乃伊的死因呢?”  博士好像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一脸惊讶,然后很沉着地问:“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与盗掘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纯粹出于个人兴趣,因为我看到了木乃伊的额头。”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果然是观察能力超群啊。”  “额头上有个小洞。在古代的文明国家中,也曾有在头盖骨上开一个小洞进行外科手术的事情,但与这完全不同。这明显是枪伤或箭伤,也就是说,他是被人杀害的。”  “这个推论与我现在的想法一致。”  “他为什么会被杀害呢?凶手是谁?”  “这个……要想搞清这个问题,只能拜托一百五十年前的侦探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我看着女学者说道,“也不过仅仅是一百五十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明之处呢?据说这里是由移民创建的,从那时到现在的事情,难道没有通过某种形式传承下来吗?”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一次,又缓缓睁开双眼。  “你那样想是自然的。但是,实际上这里不存在历史。不管问这个小城里多老的老人,他们都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的父母同样如此。当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这个小城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说,那个木乃伊拥有取回记忆的钥匙?”  “是的。”  “被偷走的说不定也是钥匙。”  “很有可能。但让人痛心的是,它被人偷走了啊,原本……”博士咬着嘴唇继续说道,“取回记忆便能引导我们走向幸福这件事,是不能说的。”  第二章 有钱人  1  水岛邸位于街道的东端。那里满目绿色,道路宽敞,车少人稀,没有很高的建筑物,都是宽敞的独门独院,还有一些非常壮观的宅邸,单从前面甚至认不出它的形状。这想必就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  其中,水岛邸最为显眼。由优雅的曲綫和曲面构成的建筑外观,明显受到法国新艺术派(法国新艺术派,始于19世纪80年代,以对流畅、婀娜的綫条的运用,有机的外形和充满美感的女性形象着称。)的影响。就连鉄栅门也装饰得很华丽。  我摁着和这座宅邸的外观有些不符的门铃,自报姓名,称是市长介绍来的天下一。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门自动开了。  从门到玄关,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但是由于四处鲜花盛开,这一段长长的路丝毫没有让我和小绿感到无趣。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玄关前。  “欢迎欢迎。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市长跟我提过了,我们一直在等您呢。”管家嘴上这么说,却毫不掩饰不欢迎的神情。  爬上短短的楼梯,推开两扇门,我们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屋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丝毫没有脚步声。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架大三角钢琴,不知道平日是谁弹奏。  管家说了一声“请在这里稍候”,便离去了。  我坐在奢华的高级椅子上,环视整个房间。几张欧洲中世纪风格的画,装在画框里挂在墙上。这些画应该价值不菲,只是不巧,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当水岛雄一郎出现时应该怎么和他谈。说实话,我是有点……不,应该是相当紧张。  我非常唐突地来到这个街区,已经整整一天了。昨晚我住在日野市长帮我预定的宾馆里,整夜无眠。这一切明明就像在梦中一样,可我却睡不着,真是有些讽刺。但是,今天早晨起床之后,我依然是天下一。这证明一切不是梦。在我吃早饭时,小绿来找我了。  她是来告诉我,市长已经作好了安排,让我与水岛雄一郎见面。水岛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市长是想为我提供一些帮助,可如此迅速地把事情定下来,只会让我不知所措。但是,水岛雄一郎不轻易见人,我也不好有怨言。  水岛产业的会长、这个街区里最有势力的有钱人——我从小绿那里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些。让我怎么打探呢?我总不能一开口就问:“盗掘坑洞是你干的吗?”  “很少有客人光临啊。”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紫色毛衣的矮个男子站在那里。此人微胖,脸庞宽大,鼻子以上的部位已呈衰老之色,脸颊却很红润,让人难以猜测年龄。  “打扰了,我叫天下一。”  “听说了。你是来采访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情的。”  市长对水岛雄一郎说我是一个作家。  “这位小姐是你的助手吗?真是年轻啊。”男子好像不认识小绿。  “啊,你是……”  “我是水岛的儿子。”矮个子男子走近钢琴,掀开琴盖,弹了两节小步舞曲。弹得很不错。  “很少有人来您家吗?”我很在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问道。  “能让我赚钱的人就另当别论了。而你们,可能是因为和纪念馆有关,所以才同意见你们。”  “你好像对纪念馆特别关心。”  “特别……也不是吧。”雄一郎的儿子把一只手塞进口袋,撇着嘴说,“不过是打算将纪念馆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您是说买吗?”  “可以买吗?”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小姑娘。”  “但是,为什么呢?”我问道。  男子晃了晃那只没有塞进口袋的手,说道:“这不明摆着吗?想把历史弄到手。把纪念馆买下来,就相当于买下了这个小城的过去。”  “令尊为什么要把历史弄到手呢?”  听了我的问题,他一脸无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道:“我没想到还有人笨到需要我把这些都说明白。把历史弄到手,是这个小城的人共同的愿望。”  “我知道。令尊就是为此才加入保存委员会的吧。但是,我觉得光买纪念馆没有什么意义。”  “你好像对于我父亲一无所知。对于他,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历史。只要买到纪念馆,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公布对自己有利的历史。”  “就是声称自己是开拓者的后裔吗?”  “应该是这样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想法,我真不能理解。”  “你是外人,所以不懂。”  “哦?”  “这里的居民都很不安。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单单是这里?谁也无法解释。比如说我们家,”他说着,摊开两手,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么夸张的一个家,为什么会在这里存在呢?我们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答案在哪儿呢?”  他呼了一口气,接着说:“跟你们说也没用。”  “我明白。”小绿说道,“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的价值是什么?”  “这位小姐好像是本地人啊。”水岛雄一郎的儿子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么厚的地毯上走路都有声音,足以说明这个人非常着急。  管家飞奔进来。“啊,春树少爷,您在这里啊。”  春树好像是这个男子的名字。  “出什么事了?”  “老爷……老爷有些奇怪。”  “你说什么?”春树转向管家,“奇怪……什么意思?”  “我叫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是在打盹吧。”  “但是我声音那么大,都没有回应……”说到这里,管家停住了,大概是不好说出不吉利的话。  水岛春树走向走廊时,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父亲在房间里吗?他没出去?”  “没有。”管家摇头道。  春树往他父亲的房间奔去。我紧随其后,小绿也跟了过来。  来到大厅,春树奔至有着优雅曲綫的楼梯处,顺着楼梯往上跑。前面就是们。他用力敲门。“爸!爸!”  没有任何回音。春树转动把手,门根本打不开。  “钥匙呢?”  “在这里。”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钥匙塞进锁眼。  咔嚓一声,锁开了。春树推开了门。  大家立即都惊呆了。  门的对面是一片令人难以相信的景象——不,那里没有任何景象,只有一块大木板挡在前面。  “这是什么?”春树敲着木板。  “像是家具的背板。”我说,“好像是衣柜或书架。”  “老爷的房间里没有衣柜。”管家说道。  “是书架吧。”春树抬头看了看,说道,“父亲的房间里有很多书架。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呢?”  管家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脸不安地摇了摇头。  “先把它挪开再说吧。”我说道。  “也是。但……”春树稍稍用力推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以抓的地方,往旁边推是不可能的,而且很重。”  “老爷,老爷!”管家再次叫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没有办法挪开了,只能把它推倒。”  “我也这么是。能帮我吗?”  “当然。”  春树和我开始推书架的上部,管家和小绿也来帮忙。  书架很快就倾斜了,对面劈里啪啦的,书都掉了下来。接着,咣当一声,书架倒在地上,像一块巨大的木头。  我们这才看清房间内部。无论是谁都可以看见,有一个人倒在房间的中央。  “啊,老爷!”最先发出声音的是管家。他用一种与体形极不相称的速度跨过书架,跑到房间的中央。  春树也跟进来了,我和小绿紧随其后。我一边跨过书架,一边环视整个房间。水岛雄一郎倒在地上属于异常状态,房间的布置也非同一般。  桌子、椅子、沙发都紧靠着墙,当然某些也可能原本就摆在那里,但是窗子前面放着一张大写字台,让人感到非常不自然。门前的书架自然也是挪过来的。倒在地上的书架旁,散落着几本百科辞典。  房间的中央什么也没有,只有水岛躺在圆形的地毯上。管家跪在他旁边,哭了起来。  “老爷,啊,老爷,怎么会这样呢?”  水岛雄一郎套着一件金色长袍,里面好像还有一件睡衣。他满头的白发大部分已被染成黑褐色,仔细一看,右鬓角处有弹痕。他的右手拿着一支枪。  “父亲自杀了。”春树小声说道。  2  从县警本部来的警部叫大河原,留有髭须,很是嚣张傲慢。但是,他对待水岛家人和对待我,态度截然不同。当然,若想不让他觉得我们形迹可疑,也着实很难。  向我们这些发现人打听完情况后,他让水岛邸的所有人在餐厅集合。餐厅中央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足够二十余人一起进餐。水岛雄一郎平是总是坐在上座吧。我能想象出那张严肃的面孔。  “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是哪位?”警部看了我们一眼,问道。  除了水岛春树,雄一郎的另外三个孩子也都出现了,按长幼依次是夏子、秋雄和冬彦。春树是长子。  “我早晨见过父亲。”乍一看像是高级俱乐部的应招女郎的夏子一边努力将沉痛的表情挂在脸上一边说,“我在大厅的时候,父亲正巧从房间里伸出头来。我向他说了一声‘早上好’。父亲也回道‘早上好’。那时他还很有精神。”她拿起手帕捂住脸,肩膀微颤。  “那是几点?”  “十点左右。”  “在此之后谁还见过?”警部看着其他人。  “我在中午前见过。”又瘦又矮的秋雄趴在桌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大概父亲是上洗手间吧。”  “还有人见过吗?”  没有人回答。  “午饭怎么吃的?”警部问管家。  “十点半吃的早饭,在这种情况下,老爷一般到晚饭之前都不会再吃东西。”  “哦,发现尸体是在两点半左右……”警部看看其他人。  “我在中午前见过。”又瘦又矮的秋雄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大概父亲是上洗手间吧。”  “还有人见过吗?”  没有人回答。  “午饭怎么吃呢?”警部问管家。  “十点半吃的早饭,在这种情况下,老爷一般到晚饭之前都不会再吃东西。”  “哦,发现尸体是在两点半左右……”警部看了一点手表,接着说,“也就是说,水岛先生是在秋雄少爷见到他后约两个半小时内去世的。”  “这谁不知道,用你废话!”高个子的冬彦在我旁边小声说道。要是有点运动细胞,他一定能成为篮球运动员,但从苍白的脸判断,他没有那方面的才能。  “接着是水岛先生的房间。那些家具的摆放,有谁能向我说明一下?房间的摆设原本就这么奇怪吗?”  大家好像都在等别人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春树开口了。  “平日的摆放方式当然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今天这样摆呢?”  “这个……父亲是个怪人,大概一时心血来潮吧。”春树的语气很粗鲁。  “父亲很迷信,说不定这样摆放是有什么用意。”手中依旧拿着手帕的夏子说道。  雄一郎的孩子似乎认为搬动家具、开枪都是雄一郎本人所为,至少,他们想这么说。  我想听听警察的看法,不料大河原警部这般说道:“原来如此。成功人士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迷信,死的时候也依旧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关于雄一郎自杀的事情,大家还有什么綫索吗?”  我吃惊地看着警部。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很怪。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让人心烦吧。”春树说道,“父亲的公司最近不太景气。”  “还有身体的原因。”秋雄说道,“最近他好像很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糊涂。”  “这些恐怕都算是自杀动机。”冬彦总结道。  “啊,可怜的爸爸。”夏子又开始哭泣。  警部用力的点了点头。  “唉,如此气派的宅邸主人,也有外人不知道的辛苦啊。我明白了,这方面的情况,我们再调查一下。真是可怜啊,请节哀顺变。”  他好像不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了,向部下下令,准备撤退。  我忍不住举起手,说道:“我说,大河原先生……”  警部一副老师上课被学生打扰时的表情,问道:“什么事啊?”  我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身旁一脸惊讶的水岛一家,一边问道:“能这样就断定是自杀吗?”  警部看着我,就像在看一种十分奇怪的生物。  “什么意思?”  “这个嘛……”我咳嗽了一声,说道,“您没有考虑过他杀的可能性吗?”  “他杀……”春树大声问道,“你是说父亲是被人杀害的?”  “还不确定,难道不用考虑这种可能性吗?”  冬彦非常露骨地笑出声来。  “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作为尸体的发现人,难道不明白那种情况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一看就知道,只能断定为自杀。”  “我清楚现场的状况。”我看着冬彦,说道,“门窗被反锁、门窗前摆着家具,而且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人。”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呢?”大河原警部很不高兴地说,“说什么有可能是他杀。”  “我是说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他杀的可能性。”  “那请你说明一下,要是父亲是死于他杀,凶手是怎么逃走的?逃走之后,又是怎么把书架摆在门前的?”夏子歇斯底里地说。  “这个我还不知道。但若是他杀,凶手肯定使用了某种诡计。”  “诡计?”大河原警部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使用电影里的用语?”  “我没有使用电影用语。”  “还说没有,刚才还说诡计之类的。”  “我是说杀人诡计。”  “杀人诡计……那是什么啊。”  “这个……”  我看着周围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大家都摆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轻易地接受自杀的说法。的确,乍一看,现场是无法出入的。但是,不是有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杀人事件的案例吗?所谓密室杀人事件……”  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周围的人却十分淡定,让人惊讶。他们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在据理力争。  “MiShi?”春树皱褶眉头,“那是什么……怎么写?”  “你们不知道密室?”我看着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密闭的密,室内的室。一个不可能进出的房间,被称为密室。在这种房间里发生的杀人事件,叫做密室杀人事件。”  “密室……杀人事件?”春树重复了一遍,又看看弟弟妹妹,像是在徵询他们的意见。  “有点矛盾。”冬彦说道,“既然不可能进出,那么凶手也同样如此啊。就是说,凶手不可能在那种地方犯罪。这样,也就不可能发生杀人事件。密室杀人这个词本身就存在矛盾。”  “不……”我有点头疼了,赶忙调整了一下呼吸,“是在乍一看像是密室的地方发生杀人事件,实际上不是完全的密室。”  “那个房间完全不可能进出,绝对!”春树断言道。  “我觉得有必要再调查一下,凶手说不定使用了什么诡计。”  “你说的话有些本末倒置。”秋雄叽叽咕咕地说道,“一般情况下,先确认有凶手进出的痕迹,然后才能确认他杀的可能性。你却先确定是他杀,为了印证这一推测,而怀疑房间是否真的无法进出。这不是颠倒吗?”  “但是,按照常情,在密室当中发现尸体,不是首先应该想到他杀而不是自杀吗?我刚才也说了,古今东西,这样的密室诡计不胜枚举,谁又能说这次没有类似的诡计呢?”  “这一点是关键。”大河原警部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似乎在尽量忍受头痛,“凶手如何进入不可能进出的房间呢?难道使用了魔法?”  “不是魔法,是诡计,利用人们的错觉或调查上的盲点。”  “哦。”大河原警部似乎依然一头雾水。  我再次环视周围,大家好像也都不明白。  “使用这种诡计的案件,古今东西一共有几件呢?”警部稍稍歪了歪脑袋,问道。  “有啊,《莫格街凶杀案》、《黄色房间之谜》、《犹大之窗》等都是。日本也有很多,比如《本阵杀人事件》之类的。你没有听说过吗?”(此段所述作品作者依次为爱伦?坡、卡斯顿?勒胡、约翰?狄克森?卡尔和横沟正史。)  “完全没有。”  “我也没有。”春树说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我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们读过本格推理小说吗?”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发言代表的春树说道:“本格推理……是什么东西啊?”  3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种满洋葵的花坛。水岛邸的东面有一个公园大小的庭院。绿色的草坪间隐现曲折迂回的散步小道,草坪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喷泉。  “你也没有听说过密室这个词吗?”我问身旁的小绿。  她看着前方,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看见了尸体受到了惊吓,她几乎没有说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像幽灵一样站在我身边。  “那么本格推理呢?你知道这种类型的小说吗?”  她仍旧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哦……”我又把视线投向花坛。  世界上不读书的人有很多,对推理小说不感兴趣的人今天齐聚一堂,也不奇怪。但是,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密室杀人”这个词,怎么想都不正常。水岛家的人也就罢了,那些警察,虽然很瞧不起本格推理小说,但至少也会有一两个人知道这种小说的存在吧。  “去图书馆看看。”我站了起来。  “图书馆……去干什么?”小绿终于开口了。  “有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  我和小绿在水岛邸前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我环视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昨天我迷路时一样,这里仍散发着破旧教室的味道。准确地说,是凃在木地板上的蜡的味道。迈步踏进书架之间时,我有一种即将踏入茫茫林海的紧张感。  我走向服务台。那里只有一个穿着褐色对襟毛衣、约四十岁的女人,浓妆,厚粉,艳口红。  “请问有本格推理小说这一分类吗?”  女馆员皱着两根显然是画出来的眉毛,问道:“什么?”  “本格推理小说。”  “那是什么小说?”  “以揭示杀人事件的真相为目的的小说。”我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自信。关于本格推理小说的概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当然,这是我以前所住的那个世界上的情况。  “关于杀人事件……”女馆员想了想,走到服务台,说道,“您跟我来吧。”  她带我们来到文学区的一个标明“娱乐”的书架前。  “这里有那类书。”  “谢谢。”我抬头看着书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零的焦点》。看来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叫做松本清张的作家。此外,还有清张的《隔墙有眼》、《蓝色描点》、《黄色风土》、《球形荒野》、《可行的帕斯卡原理》等其他作品。只是没有看到在时刻表诡计类推理小说中比较有名的《点与綫》。  书架上还有水上勉和黑岩重吾等社会派推理小说家、生岛治郎等冷硬派推理小说家的作品。这些作家好像也都存于这个世界。  在翻译类作品中,几乎全是间谍小说和冒险小说,如若不是,便是冷硬派小说。杰克?希金斯、加文?莱尔以及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名字映入眼帘。  绕着书架走了一圈之后,我确信无疑了。  “走吗?”小绿问道,“好了吗?”  “嗯,好了。我明白了。”  走出图书馆,我和小绿在市政府前面的公园里挑了张长椅坐下,吃了个热狗,喝了点可乐,作为晚饭。公园里的照明灯亮了。日落之后,手指远方的开拓者雕像,在夜幕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开拓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一边捏着热狗的包装袋,一边问。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呢?”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里了。”我把袋子揉成一团向垃圾桶投去,竟然很难得地命中了,“这里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说,只有社会派推理小说、冒险小说、冷硬派推理小说等。这里所谓的推理小说,指的都是这些。”  “你说的本格推理小说和这些不一样,是吧?”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同之处。有些本格推理小说就加入了社会派和冷硬派的要素,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两者是不一样的。而且,这里没有本格推理小说这个概念。所以,在密室里发现尸体,就根本没有人怀疑其中可能有诈——这里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凶手会用诡计杀人。”  “但是,天下一先生,您觉得水岛先生之死就是这样的杀人事件,是吗?”  “还不好断言,但我觉得没有人会那样自杀。”  “如果是他杀,就成了您所说的本格推理小说了吗?”  “是啊。”我点点头,“正是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  “这里从没有本格推理小说这个概念,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呢?”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把这个概念带了进来。”  “密室之谜能解开吗?”  “当然能。诡计既然是人设计的,就不可能解不开。”我站起身,“好了,我们回水岛邸吧。”  4  我们回到水岛邸,管家似乎很意外。  “又怎么了?”  “警察已经离开了吗?”  “只有警部和两三个部下还在。”  “太好了。实际上,我有些事情要问警部先生,也想再看一下现场。能让我进去吗?”  “请稍等。”  管家说着走进宅邸,几分钟后又出来了,表示我们可以进去。  “但前提是您不能打扰他们工作。”  “好,我明白。”  水岛雄一郎房间里的家具原封未动,还都贴着墙根。只是紧靠入口处的书架,就是被我们推倒的那个,从门边移开了一些。书架约两米,宽度与此差不多,从正面看,似是一个正方形。书架简单,没有玻璃,几个简单的隔板将它隔为几层。推倒书架时掉落地上的书籍也都塞回了原处。每一层都放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隙,上层多是一些简装本,越往下,重量级的精装书越多。最下面都是百科辞典,按照五十音图排列,粗略一算也有三十本以上。  我开始查看书架上是否有本格推理小说,发现一本都没有。  大河原警部和年轻的刑警坐在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摊着一本什么东西,像是笔记本。  “你还有什么事吗?”警部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想采访您,关于这个事件。”  “你要采访的,应该是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情吧。”  “这个……也是我的工作,”我暗忖还是不要说我是以撰稿人的名义接近雄一郎的为好,接着说道,“但不是正式工作。”  “什么?”  “嗯……我的正式工作是侦探。”  “侦探?就是调查别人行踪之类的工作吧。”警部说出了普通人的想法。  “那种工作我也做。”  我本想说我还会侦破杀人事件,但又担心他无法理解。  “你可以在这里看热闹,但请别捣乱。刚才都是因为你,我的脑子都乱了。都是你,说什么水岛有可能死于他杀,说什么凶手有可能出入这个房间……这种事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他说完之后,转向部下,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啊。”正在检查抽屉的刑警答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种事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正在调查水岛自杀的原因。”  这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那个笔记本是什么?”我指着桌子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问。  “是水岛的日记,春树少爷发现后拿给我们的。根据里面的内容判断,他最近好像有些烦恼。”警部看着我,笑了一下,“好像很遗憾,你的猜测。”  “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我们有责任保护逝者的隐私。我也只看了一眼春树少爷让我们看的地方。”  “那我也只看那个地方行吗?”  警部想了想,像是怕麻烦似的翻开了笔记本的某一页,递到我面前,指道:“这里。”  那是前天写的日记,内容如下:  最近睡眠不足。因为那个东西,我每天都睡不着。今天晚上肯定也会失眠。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这么烦恼,这么痛苦。  看完日记,我抬起头来。  “哦,原来如此。他是在找这上面所写的那个东西啊。”  “嗯,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出了我的“外行”,警部面露一丝恶意的嘲弄,摸了摸髭须。  “您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  “要是知道,我们就不在这里费劲了。”  “那您是在找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吗?”我看着似乎没什么干劲但依旧在翻弄抽屉的刑警的背影问。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寻找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不正是市长拜托我调查的吗?我也正在寻找一种叫做盗掘品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那个东西”是不是盗掘品呢?若是,水岛雄一郎就是窃贼。但是,他为什么会为这个烦恼而失眠呢?  我呼了一口气。“那个东西就是盗掘品”的想法很有吸引力,但若想继续推理,綫索太少了。我还是先挑战密室之谜吧。  我开始回忆发现尸体后的情景。春树发现父亲死了之后,先是让管家通知弟弟妹妹,然后用房间的电话报了警。  弟弟妹妹们很快就赶到了这里。之前,夏子和秋雄在自己的房间,而冬彦则在别屋的画室画画。  其间,我查看了室内所有地方。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到可供人藏身之处。而且,即便有,人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脱身。警察到来之前,没有人离开过那个房间。  “喂,不会是哪里有个小洞吧。”小绿小声说道,“要是那样,凶手就能逃出去了。”  “的确是这样。但在这个事件中应该不可能。”  “为什么?”  “要是有,警察应该能发现。”  “也有可能那个小洞隐藏得很好啊。”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只是……”我有些支支吾吾了。  小绿说得很对。或许我应该更加积极地寻找凶手有可能脱身的地方。但是,我说什么也不想那么做。不是那样的——总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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