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指着与基座相反的方向,用兴奋的语气说:“你看,那边的悬崖上有一棵很粗的松树,而且那棵松树跟菩萨基座和吊钟下面挖出的洞几乎形成一条直线,那棵松树的树枝高矮粗细正好合用,更重要的是那根树枝是向下生长的。换句话讲,吊钟就是靠着这个机械原理被撑起来的。”尽管金田一耕助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清水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依旧顺着金田一耕助手指的方向点头。只见吊钟边缘处的确有个直径约五寸的洞,距离洞口约一尺五寸左右的地方,还有个菩萨基座,以前那个基座上是有个地藏菩萨的,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像就不见了,而且基座看起来也似乎磨损不堪,只剩底座上的莲花还在。悬崖边上则长了一棵很粗的松树,那棵松树的枝干往下延伸到高悬崖约二三尺的地方,连站在海岸边都能清楚看见。“然后呢?”清水带着一副“请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从菩萨基座往松树那边走去,口中还不断说着:“五倍……约有五倍,也就是说,从洞到基座之间的距离以及从基座到松树之间按距离比,前者若是一,后者就是五;套用杠杆原理,假使Q是吊钟的重量,P是撑起吊钟的力量,那么P=五分之一Q。换句话讲,从洞到基座的距离和从基座到松树的距离成反比。师父,你知道吊钟的重量吗?”金田一耕助一边对清水讲解,一边问了然和尚。“这……”了然和尚一副困惑的神情,歪着头想了想说:“对了,捐出的时候应该有纪录。了泽,你记得吗?”“师父,那时候我还没来寺里。”战争时期了泽被征召到水岛的军需工场,因此他尚未参与这件事。“师父,我想大约是四十五贯吧!”(一贯等于三点七五九公斤,故约等于一百七十公斤)荒木村长在旁边插嘴说。村濑医生则将左手吊在脖子上,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四十五贯?没想到这口钟这么轻。四十五贯的五分之一就是九贯,只要花九贯的力气,就可以举起这个吊钟了。现在只要找一根坚固的棒子,就能证明我的论点。”“先生,这根棒子可以吗?”竹藏随手从脚下拿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瞪了竹藏一眼,然后一把抢走那根棒子,呼吸急促地问:“竹藏,这根棒子是从哪里找来的?”“我刚才在那边草丛里找到的。这根棒子原是船要停泊的时候用来系船的,不知道是谁拿到这里。”“船要停泊时用的棒子?这么说,不论什么人都可以随手拿到喽?难怪凶手会扔到那边的草丛里面……”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又看了竹藏一眼,立刻对清水说:“对凶手来讲,找来棒子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他才会毫不在乎地把这根棒子丢在现场附近。”“金田一先生,那么这根棒子……”“你看,棒子的前端有被吊钟边缘弄坏的痕迹,而这里则是菩萨基座弄的……空口无凭,我来证明一下吧!”金田一耕助于是吆喝着大家一起来帮忙。按照金田一耕助的要求,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竹藏、早苗跟阿胜,依序围成一个半圆,而阿胜的眼神始终茫然地看着远方;略远处的志保跟仪兵卫、鹈饲等人也紧张地看着他们。虽然此刻阳光灿烂,海风徐徐,但大家却眼神灰暗,就连坚强的志保也不免带着害怕的神情,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金田一耕助则显得很兴奋,当他把棒子伸进吊钟下的时候,棒子前端抖了一下,略微倾斜地靠在菩萨基座上,好像是汲水吊杆似地指向半空中。金田一耕助环视着众人说:“谁来压一下这很棒子?竹藏,你来试试看。”竹藏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看了看了然和尚,慢慢走过来。“压住这根棒子吗?”“对,拿住棒子的一端,只要用一点点力气就够了。然后,你趴在棒子上试试看。”金田一耕助指导竹藏,教他如何压住棒子。竹藏吐了点口水在手上挂搓,然后握紧棒子,全身趴在上面,只见以菩萨基座为支点的杠杆一端渐渐往下沉,同时,吊钟也渐渐倾斜,一寸寸地往上抬。人们惊讶地呼喊起来,那声音犹如海浪般地一波波扩散着。金田一耕助站在吊钟前面。“大家都别靠近,请任何人都别靠近!竹藏,还差一点点,再用点力气,对对,就是这样。”竹藏涨红了脸,全身压着杠杆的一端。他汗流浃背,脖子上的血管胀得像蚯蚓似的,不过他不愧是在海上锻炼出来的身体,尽管身材矮小,力气仍然蛮大的。在金田一耕助的指挥下,他终于把棒子压到肚脐下面了。“对、对,就这样。注意看,后面不是有松树枝吗?把棒子放在树枝下面,要小心些,让棒子放手后也不会弹起来才行。对了,就这样,现在请放手看看。”竹藏照着金田一耕助指示的方法,顺了顺呼吸,把棒子一端压在松树枝的下面,然后慢慢放手。松树枝猛烈地摇了两三下,但是并没有折断,稳稳地卡住了杠杆的一端。吊钟现在倾斜成二十度角左右,离地约一尺七八寸,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状态。在场的人都喘着粗气,开始议论纷纷,因为吊钟底下出现一袭华丽的印花服饰,而雪枝正跪坐在吊钟里。“哈哈哈哈……”志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大家都惊疑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表现,狂妄地笑着,那笑声狠毒而辛辣。“这不就是道成寺传说的翻版吗?只不过情形正好相反罢了!”志保带着嘲讽的表情说着,同时,她斜睨着鹈饲说:“在吊钟里面的角色应该是你吧?故事里躲在吊钟里面的是安珍,清姬可没办法进得去,可是现在……”志保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对了!雪枝的母亲是演员,又最擅长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与三松就是看到她演这出戏时才迷上她,并娶她当续弦的。哈!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父母种下的恶果,如令报应在孩子身上了,还有……还有……”“志保,住口!”仪兵卫高声责备志保,但她仍像只斗鸡似地毫不退缩。“老公,连台好戏你怎么忍得住光看不说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哈哈,大家都疯了,你们大家全都疯了。”志保张狂地叫嚷着,全不理会众人嫌恶的目光。“志保,还不给我闭嘴!”仪兵卫暴喝一声,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志保,接着他又转头对大家说:“对不起各位,志保的歇斯底里症又发作了。别看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怕得很呐!她一上天狗鼻就直发抖,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志保,回家吧!”仪兵卫边说边拉住她,打算把她拖离现场。“我不要,我才不要走呢!我要看雪枝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死的!”看来志保确实正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此刻她眼神错乱,摆出一副少女的撒娇姿态,甩开仪兵卫的手,又跺脚又耍赖,简直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金田一耕助看过志保耍心机,没想到此刻又见到志保失控,心里不禁感到有股说不出的恶心,脑中忍不住又想起清水曾说过“在狱门岛上的每个人都疯了”这句话。“志保,你这是何苦?鹈饲,你抓住她的那只手;清水,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如果有事情,我仪兵卫敢做敢当。鹈饲,我们走!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乱七八糟的。”仪兵卫跟鹈饲半拖半拉地把志保推出人群。“我不要,我不要嘛!鹈饲,你这个笨蛋,放开我啦!老公,老公……”志保像孩子般撒野耍赖,一边撩着衣服,一边撕扯头发,嘴里还大吼大叫的,直到仪兵卫跟鹈饲连拉带拽地拖着她下了山,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了然和尚面带微笑地说:“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啊!这下子仪兵卫可是丢人丢到家了。”说完,他像吐出什么脏东西似的,朝志保的背影咋了一口痰。清水则望了一眼吊钟,清了清喉咙,对金田一耕助说:“凶手就像这样把吊钟抬起一道缝隙,然后再把雪枝的身体放进去,是吗?”“对,对。”金田一耕助原本正想着志保刚才说的那番话,现在听到清水的问题,才慌忙回过神来回答道。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雪枝的身世。原来雪枝的母亲是演员,最擅长表演《道成寺入钟》这出戏,后来与三松迷上她,收她为妾,再娶她为继室。先前他曾听理发店老板说这个女人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因此从来没问过有关月代、雪枝、花子这三姊妹母亲的事,也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女人会跟这件案子有关。不过照志保的说法,说不定这就是疯狂杀人案的秘密关键呢!“只要用松树枝撑住,吊钟就能慢慢往上抬,因此,凶手只要一个人就能把尸体塞进去了。”金田一耕助对着清水解释。这时,大家从吊钟下面窥视着那袭华丽的印花和服,尽管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人人却都感到现场像是一幅地狱图般,幽暗而阴冷。“雪枝是活着被扣进吊钟下面的吗?”早苗强装镇定地问。其实早苗受到的打击跟震惊并不比志保轻,但她却没有像志保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任何慌张神态,只是露出了毫无生气的眼神紧盯着那座吊钟。金田一耕助用温柔的语调对早苗说:“你看她喉咙附近有被勒过的痕迹,可以想见雪枝并没有尝到窒息的恐惧就死了。”“可是,先生!”竹藏指着吊钟不解地问:“凶手把雪枝杀了就算了,干嘛还要把她的身体放进吊钟里面?凶手究竟为的是什么呢?他干嘛这么卑鄙?”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晌,才用平板的语调说:“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把花子吊在古梅树上,又把雪枝放在吊钟下。如果凶手不是疯子的话,这些不正常的手法就一定有某种意义,只要明白这些意义,就可以侦破这件案子了。可是我不懂,我只觉得……凶手简直是一个大疯子。”金田一耕助说完,搔了搔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时,一群年轻人扛着大木棒、滑车、钢索等工具到天狗鼻上来了。“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昨天晚上我把你锁在拘留所里面,还把钥匙带走,我觉得你跟这桩案子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也许是因为这案子太离奇,也许是你太神秘了,而且我始终弄不懂,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是用这种方式把尸体放到吊钟下面的?为什么你对凶手的作案过程会那么了如指掌呢?金田一先生,你到底是谁?是凶手,还是凶手的共犯呢?你一定要解释清楚,只要你把话说清楚,我就能安心相信你了。”清水一脸痛苦地对金田一耕助说。这时,来的年轻人架起高台,装好滑车,把吊钟吊了起来,然后移出雪枝的尸体,由村濑医生验尸。医生判断雪枝是在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被勒死的,凶器是类似日本手巾之类的东西。之后,雪枝的尸体在竹藏以及一群年轻人的帮助下,被抬到鬼头本家,了然和尚、了泽、荒木村长、村濑医生等人也都一齐前往本家去了。清水则坐在悬崖边,不断咬着指甲苦思冥想。清水已连续两晚未睡,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再加上金田一耕助如谜的身份,让他原本已经够苦恼的一张脸更像个大苦瓜。金田一耕助把手轻轻放在清水肩膀上。“清水。”而清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清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金田一耕助平和的语气中有股不容他人违逆的威严。于是清水顺从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请再看看那个吊钟!”清水依着金田一耕助的命令,看着用滑车吊起的吊钟。“我对着吊钟发誓,花子的死,以及昨晚雪枝的死,都跟我无关。请看着我的眼睛,你也应该知道,我看起来像在说谎吗?”清水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盯着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说:“金田一先生,从你的眼睛来看,你似乎没有说谎,我就相信你吧!可是,我搞不清楚,你究竟是谁?到这么一个鸟都不生蛋的小岛来干吗?我真搞不懂你这是所为何来。”说完,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悬崖边突出的地方,伸手遮着眉毛向远处看。只见真锅岛方向开来了一艘汽艇,汽艇迅速地驶过来,只是那并非“白龙”号。清水一看到这艘船,立刻精神起来,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同时也以一种怪异而兴奋的眼神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晤,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吗?那是水上警察厅的缉私艇啊。我相信那个老狐狸矶川警官也在上面。金田一先生,你怕不怕?要不要逃?不过现在要逃可能太迟了,就算你要逃,我也不会放你走的,如果你做了什么坏事的话,马上就会报应临头了。哈哈哈……”清水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大声笑着。金田一耕助神情悠闲,看也不看清水。过了一会儿,警察厅的缉私艇已经停在港湾口,接驳的小船从停泊站划出去,岛上的居民也三三两两聚集在停泊处好奇地观看着。清水和金田一耕助一看到大船停泊,立刻迅速走下天狗鼻,一起去等小船泊岸,不过,清水仍对金田一耕助的反应大惑不解:“金田一先生!”他摸着那把络腮胡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你跟矶川警官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是来捉你的吗?”“清水,矶川警官今天真的会来吗?”金田一耕助用一副天真的神情问。“我想他应该会来吧!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回总署的时候,听说他还在笠冈。哈哈!你看,那不就是矶川警官吗?”从汽艇上下来几个警察,第三个下船的人,看起来好像是矶川警官。“果然是矾川,他也变老了啊!”金田一耕助感慨万千地说。第十二章、老朋友昭和十二年秋天在冈山县农村的“本阵杀人事件”中,矶川警官曾和金田一耕助合力破案,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九年。受战争的影响,当了几年军人的矶川警官,现在还是警官。战后,他被调到县里的刑事课,由于办事稳重、资格老,被同仁称为老狐狸,看样子似乎混得还不错。矶川警官到笠冈来调查海盗出没的案子,后来听说狱门岛出了命案,而且金田一耕助也在岛上,因此,他很快就到狱门岛来了。“清水,大家怎么都全副武装的?是不是只要岛上一发生案子,他们就这样过海来抓人?”金田一耕助对警察的穿着感到惊讶,忍不住纳闷地问。“是有点奇怪,况且这次人来得太多了……咦?他们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清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如果要抓我的话,只需你一个人就够了,是不是?论力气,我可比不上你。”金田一耕助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着。“是这样吗?”清水有些不相信,反问了一句。小船渐渐往岛上驶来,矶川警官好像看到岸边等候的金田一耕助,露出一嘴白牙笑着,同时还在小船上面向岸上挥着手。清水看到这情形,连忙惊讶地问:“金田一先生,刚才矶川警官是在向你挥手吗?”金田一耕助朗声笑着说:“是的,他是在对我挥手。不过,不要紧,谁都会有误会别人的时候,倒是我要拜托你,最好别把昨天晚上将我关起来的事情告诉他。”他一边安慰着清水,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栈桥边。小船一靠岸,第一个跳上来的果然是矶川警官。“老朋友!你好吗?”“很好!你呢?”“你一点也没变嘛!”矶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热情地寒暄着。“怎么可能?我可是历尽沧桑啊!警官,你也变老了。”金田一耕助语带感慨地说。“是啊!九年前还没有白头发呐!”矶川警官附和着。“不过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福泰多了,想必是升官加级了吧!”金田一耕助以一副关切的语气问矶川。“薪水是多了点儿,可是以前的同事大部分都当上局长了,只有我,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当警官啊!”矶川摸了摸鼻子,有点自嘲地说。“没办法,战争嘛!”“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聊这些太没意思了。对了,清水!”矶川警官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对着清水发问。一旁的清水始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人,矶川警官的问话声才使他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中。他立刻慌慌张张地脱口回答:“有!”“这件凶案怎么回事?已经连续有两个女孩被杀害了吗?”清水好像有满嘴的话要讲似的,但嘴巴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误会了金田一耕助后,紧张得讲不出话来了。金田一耕助立刻打回场:“这件事我们到派出所再说吧!对了警官,这些人干嘛一个个全副武装呀?”只见下船的除了矶川警官之外,还有六个警察,大家的腰上都佩着手枪,好像严阵以待似的,令人有点怕怕的。除了警察之外,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绅士,那人大概就是法医吧!“金田一先生,我们刚好也有案子要办,也就是说,即使清水不打电话来,我们也要到这岛上来呢!我猜想,搞不好你们这里的案子也是他干的。”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详细地解说原因。“他是……”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矶川警官的脸。“是海盗。你听清水说过了吗?前天我们在附近的海域追缉海盗,谁料被他们逃走了,昨天我们在宇野抓到一个人。根据他的供词,知道有个海盗已经跳海逃生,从他的口供中我们推测,逃脱的海盗不是在这座岛上,就是在邻近的真锅岛上。金田一先生,你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金田一耕助突然愣住了,他的脑中像电影停格画面一般,浮现出在千光寺厨房里那个吃光半桶饭的小偷。“金田一先生,你想到什么了吗?”矶川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表情,急忙问。“等、等一下,请两位暂时别打扰我,我、我误会大了,让我想想看,如果是这样的话……”金田一耕助皱着眉,眯着眼,搔着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如果“小偷”先偷偷溜进鬼头本家,然后从禁闭室里偷走早苗替她伯父卷的纸烟,之后他又到千光寺,坐在香油钱箱前看着山下面的路,一连抽了五六根烟,过足烟瘾,然后再到厨房吃光饭桶里的饭,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小偷跟凶杀案有什么关联呢?小偷到寺院的时候,看到花子还在寺院里,所以才把花子杀了吗?可是时间不对呀!他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花子呢?按金田一耕助的推测,当了然和尚回到寺院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的小偷一定还在寺院里,这可以从和尚那一晚的奇怪举止看出来。另一方面,花子被杀的时候,比他们回到寺院的时间还要早。就算那个人再大胆,也不可能留在命案现场那么久。难道那个小偷是在大家下山之前就已经到达寺院了吗?还是那晚金田一耕助怀疑了然和尚的言行举止,以及认为小偷当时还在寺院里,全部是他自己的幻觉、妄想呢?如果那人是凶手的话,了然和尚跟他素昧平生,凭什么要袒护他?可是,了然和尚看起来像是确实知情,他还说什么“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的话。还有,了然和尚当时的举动……这些问题越来越错综复杂,真叫人搞不懂!那个海盗到底是不是凶手呢?他是什么时候到寺院里的呢?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到鬼头本家去的呢?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对破案就会有很大的帮助。金田一耕助回忆起为千万太守灵的那一晚,当花子不见了,阿胜跟早苗在家里找的时候,曾听到早苗从里面传出尖锐的惨叫声,没多久,又听到疯子的怒吼声,大家都以为又是疯子发病了,因此,也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有个盲点—-疯子平日很听早苗的话,不管闹得再凶,只要早苗喊他一两声,他就会安静下来;既然如此,那晚疯子发病时,早苗应该不会发出那种惨叫声才对,而且她回到房间里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受到极度惊吓一般,瞪得好大。早苗是被什么东西吓住的呢?难道她在禁闭室附近看到陌生男人了吗?她看到那个人从格子门里偷卷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叫大家来帮忙,反而还放了他呢?不!早苗不仅把他放了,而且回到客厅后,她连提都没提,还摆出一副自己也受到疯子的惊吓似的,这又是为什么呢?另外鞋印也是个问题。右脚有蝙蝠形花纹的鞋印,在渡廊下只找到一个,那个小庭院里其他地方也很潮湿,应该也会留下鞋印才对呀!难道有人把鞋印擦掉了?这会不会是早苗弄的?早苗认识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警官,警官!那跳海的男、男人到底是谁?”金田一耕助把脑袋中的问题整理了一遍以后,像发现了重点似的,搔着头结结巴巴地问。“很遗憾,我们也不清楚。宇野抓到的那个海盗也说对这个跳海的人不太了解,因为这人是最近才加入的,名字叫山田太郎,谁也不晓得这名字是真是假。”矶川警官脸上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看着金田一耕助,接着他又说:“这人是个三十岁左右、体格强健的年轻人,晒得黑黑的,看样子是最近从南洋复员的军人。除了穿着军服、军鞋外,身上还带着枪和很多子弹,他跳海的时候,大概怕把枪跟子弹弄湿,还把这些东西放在皮兜里,顶在头上,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对了,金田一,你怀疑这个家伙已经潜入这座小岛了吗?”矶川警官说完,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是的,我怀疑他跟这个案子有很重大的关系。清水,要是他潜入本岛,你想他会躲在哪里呢?”金田一耕助看看矾川警官,又看看清水,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太确定答案是否正确罢了。“我想,大概是躲在折钵山吧!”清水冷静地回答。“折钵山就是干光寺对面的那座山,那里有从前海盗留下的山寨,还有战争时期的防空监视所、高射炮阵地,同时还挖了很多像迷宫似的洞。我想,那里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了。”清水清了一下喉咙又说:“警官!刚才听了您的谈话,让我想起一条线索。昨天晚上可能有人见过那个海盗,原先我不相信,照您的说法看起来,应该是那个海盗没错。”“是谁看到的?”金田一耕助惊疑地看着清水。“村濑医生,这醉鬼不仅看到他,而且还跟他打了一架。”清水十分肯定地说。“啊!我明白了,难怪医生的手会挂在脖子上。金田一耕助露出大惑初解的神情。“就是啊!医生打不过他,还被他推到悬崖下,跌断了左手,起初我以为是医生喝醉酒,自己掉到悬崖下,为了这丑才编个谎话来骗我呢!现在我才相信这岛上真的有人潜入了。”清水瞪着一双眼睛,心有余悸地说。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派出所门口。他们一回头,只见身后竟跟了一长串人,简直像送殡的队伍一样。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矶川警官说:“警官,你是先去看尸体呢,还是先听清水介绍昨天晚上案发的细节?”矶川警官歪了一下头,考虑一会儿后说:-“我想在看尸体之前,先知道事情的经过。对了,尸体现在在哪里?”“已经送回家了。喏,就是对面悬崖上那座像城堡似的宅邸,那就是鬼头本家的房子。”金田一耕助指着本家的房子,对矾川警官说。“喂,你过来!”矶川警官把其中一个警察叫来说:“你先带法医去验尸。法医,麻烦你了。”在警察的引导下,法医往鬼头本家走去,而剩下的三人则进了派出所。有趣的是,不只是都市人爱看热闹,小岛上的人更爱看热闹,派出所四周挤满了男女老少。这时,正好是午餐时间,警察们打开自己的便当;金田一耕助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清水的款待。巡警夫人阿种凭着女性的直觉,很快就发现丈夫大变样了,对金田一耕助特别殷勤,使她觉得好笑。而这顿饭,金田一耕助竟吃得特别香,此刻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从早上起床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清水忘了,他也忘了。一兴奋起来就会口吃的金田一耕助,在他冷静的时候思绪是条理分明的。和矶川警官面对面坐下后,他把到狱门岛之后,一直到前天晚上的点点滴滴,清楚详尽地对矶川警官说明。不过,他有意省略了千万太的遗言,因为他隐约觉得目前不是明说的时候,似乎一旦说了出来,就会替岛上的某个人带来困扰似的。虽然矶川警官屡次想插嘴询问,但金田一耕助不给他机会,一说完就马上把话题引开。“警官,其实我真的没有资格谈昨天晚上的事。我大概是前天晚上太疲倦了,因此一躺下去,就睡得不醒人事,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岛上又出了凶杀案。”金田一耕助对雪枝死在吊钟下的事情,起初的确是一无所知,他望了望清水,对矶川警官这样说。“你居然会睡得不醒人事?”矶川警官怀疑地问。“关于这一点,是我误会了。在说明这件事之前,可否请警官告诉我,这位金田一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清水露出一脸困惑与无辜的神情问。“我前天晚上没告诉你金田一是什么人吗?”矶川警官对清水的询问难以理解,并厉声斥问。“有啊!好像是某个重大案件的嫌疑犯……”清水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望着矶川警官时仍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这位金田一先生是重大案件的嫌疑犯?”矶川警官先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了清水一眼,接下来就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喂,清水,你到底在搞什么?这位金田一啊……”矶川警官简短地说明他和金田一的关系,接着又问:“你到底对他怎样了?”“因为我听警官把他说得像是个通缉犯似的,再加上我一回到岛上,就发生那件案子,为了以防万一,昨天晚上我就把他关到拘留所里了。”清水的声音越说越小,一张脸红通通的,羞愧得恨不能钻进洞里去才好。“你把他关进拘留所?”矶川警官像是确认罪犯似的,瞪着眼睛问清水。“这可是很有趣的经验哟!”金田一耕助笑了笑,接着立刻正色说道:“这也怪我不好,是我故意讲些没头没脑的话,难怪清水要怀疑我,我是自做自受嘛!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总不能王婆卖瓜、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著名侦探,对不对?”金田一耕助这时又爽朗地笑了起来。矶川警官原本是板着脸的,听到金田一耕助开心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道:“哈哈……真受不了你这个老实头。算了,清水,金田一不会记仇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啦!现在先听你讲昨晚的命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