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从右上方的句子看起,只见那些句子好像都是用平假名写的,上下都有五个音,即使看出各有五个音,却仍看不懂那些句子说的是什么。金田一耕助努力地在如同是梅雨过后钻出泥泞土地上的蚯蚓般的字迹里上下巡视着,搞不清楚究竟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终于,他死心了。于是他换了个姿势,改往作者名字那里看去,终于让他找到两个像是落款的地方。他仔细地看了看,突然发现名字的下方写着“抄”这个字,这下子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张色纸不是作者自己写的,而是抄某位大师的句子;他再仔细一看,其他两张色纸落款的地方,下面也都有“抄”这个字。可以看出,这三张色纸都是同一个人写的。金田一耕助像是找到窍门一般,尽量在三张色纸中找出还算是能看得懂的字,终于让他看出“极门”两字。“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开始对自己辨认怪字体的能力感到有些自满起来。“极门”这个雅号,毋庸置疑是取自于狱门岛这三个字而来。可以想见画这张色纸的人,一定是狱门岛的居民了。不过尽管有了初步概念,但不知道作者是谁,也是枉然,因此,他很想认出作者的名字。这名字是用平假名写的,有三个音,右边两张色纸也有相同的字。仔细一看,戴着宗匠头巾、穿着十德眼的这两个人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金田一耕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读出那人的名字是“芭蕉翁”三个字。“原来是芭蕉啊!”金田一耕助费尽力气才弄懂的名字,竟然是被部分俳句诗人尊称为神的松尾芭蕉老翁,真令他感到有点扫兴。不过既然知道这是芭蕉的句子,那就容易读了。金田一耕助重新阅读上下两句徘句,一边揣测着这些字的意思,最后他终于搞懂了,原来上面写的是:头盔压顶虫嘶鸣……金田一耕助因为看懂了这一张,心中不觉十分得意,便又再往下看。与女一家荻和月……这两篇都是出自松尾芭蕉的纪行诗集《奥之细道》的句子,金田一耕助在中学课本中就已经读过了。搞懂了右边这两张之后,就只剩下左边一张了。这一张从画像来看,可以知道应该不是松尾芭蕉,松尾芭蕉不会这么没有教养,而作者的名字既不是老翁,也不是芭蕉,不过既然右边是松尾芭蕉的句子,左边的句子想必也是出自可以跟松尾芭蕉媲美的大师作品才对,作者总不会用一些不入流的作品来羞辱大师吧!这么一想,金田一耕助便开始回想古代大师的名字,后来终于想起是“其角”的名字。“原来是其角……唉!为什么要写这么难懂的字!”金田一耕助从鼻孔里喷出忿忿不平的哼声。他只知道其角在桥上曾跟大高源吾有过一次禅问而出了丑,至于他的诗句金田一耕助就不太清楚了,因此,他对辨认这段诗句没有多大把握。“这俳句的起句是什么呢?对了,是‘残年残生寒如水’。”金田一耕助核对屏风上的字迹,再与记忆中的其角诗句相印证,终于让他找出两三句其角的句子。“松影明月更添愁……沁凉兮星流旷野,星垂平野心似水……咦?好像也不是这两句。其角到底写些什么啊?”金田一耕助有些心烦意乱,他好不容易才看出句子中的几个字,又绞尽脑汁终于认出“可那”两个字,而其他字虽都是汉字,却怎么看也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金田一耕助正百思不解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典座了泽在僧房叫他。了泽这一声呼唤,把金田一耕助对搞懂屏风上究竟写些什么的那份执著劲头打散了。“金田一先生,您还没起床吗?”这却是派出所巡警清水的声音。金田一耕助听到清水的声音,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他觉得此时见到那一脸络腮胡子的清水,有股特别亲切的感觉。“请、请等一下,我马上就起。”金田一耕助慌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然和尚虽然还在做早课,但看样子已经接近尾声了,清脆的磬音在冷冷的空气中回荡着。金田一耕助迅速换好衣服,把寝具放进壁橱里之后,打开遮雨窗,才发现雾气很重,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此刻,清水已在厨房里等着他了。清水看到金田一耕助,从络腮胡中咧出一嘴白牙笑了笑,又慌忙收起笑容,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很抱歉,早上起得太迟了。”金田一耕助略带羞赧地说。“不要紧,碰上昨天晚上那种事,谁都会……”清水一边说,一边掩口打哈欠,看得出来他也睡眠不足,一双眼睛都塌下去了。“是啊,不巧又下着大雨,你刚回来吗?”“是的,这里出了漏子,我那里的事情也很大呢!哎哟,这简直像拍电影嘛!”“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去追海盗船啊!还一连开了好多枪呢!这附近难道没听到吗?”“没有,就在这附近吗?”“是啊!在真锅岛附近。情况很酷哦!大约有七八个海盗在我们的追捕下,拼命向我们开枪;我们当然也不是软脚虾,就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激烈地射击,简直比屋岛的坛浦大战还惨烈哩!”清水指手画脚夸张地说着。金田一耕助听到清水这样讲,不禁笑了起来。“真厉害,那你们抓到海盗了吗?”“我们船上的机器不幸被海盗的子弹打中,结果船抛锚了,所以才被他们逃走。唉!别小看他们的船才十五吨左右,那速度可快着呐!”“真遗憾!只有你一个人抓海盗吗?”“怎么可能?总署的缉私船上载了很多人来!我听说他们要抢水岛仓库的纤维品跟杂货,因此故意下网引他们上钩,谁知道……啊!对了,我还遇到一个认识你的人。”“认识我的人?”金田一耕助惊讶地反问一句。听清水的语气好像是海盗里面有一个金田一耕助的亲戚似的,这时清水又板起面孔,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咙后,接着说:“金田一先生,我欣赏你的为人,所以才偷偷地警告你——如果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话,趁早逃走比较好。”“你、你说什么?”金田一耕助被清水出乎意料之外的话吓着了。“我哪里会做什么亏心事啊?是谁说的?”“就是认识你的人。那个人问我:狱门岛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我说没有啊!不过是来了一个叫金田一耕助的流浪汉——啊,失礼啦……”“没关系,就叫我流浪汉吧!他说我怎么了?”金田一耕助想搞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便急切地问。“他一听就吓了一跳,忙问是金田一耕助来了吗?然后,他又问我金田一耕助长得是不是这个样子?他形容得毫发无差。于是我说对,那个人就更惊讶了,一直说这可不得了啦,像金田一耕助这种人会到狱门岛来,肯定有什么大案子。他还说:‘清水,你得小心看住那个人,我要是最近有空一定会去一趟的……’”金田一耕助惊讶得无言以对,他瞪着清水,厉声问:“清水,那个人究竟是谁?”清水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清了一下喉咙,慢条斯理地说:“就是那个又老又厉害的矶川警官,在冈山县大家都叫他老狐狸。”金田一耕助好像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似的,兴奋得拼命搔头,因为用力太猛,头皮屑掉得连清水都不得不后退两三步。“金田一,你认识矶川警官吗?”“我、我当然认、认识了。听你这么一说,他还健在喽?”金田一耕助兴奋得又结巴起来。“当然健在!虽然以前也有很多警察上战场,但他好像平安无事。”“那、那你说他可能会来这个岛上?”清水眼中带着怀疑地问:“金田一先生,你怎么了?你在哭啊?”“我……啊,哈哈哈!”金田一耕助一边笑,一边慌忙伸手擦眼睛。如果各位读者看过《本阵杀人事件》的话,一定会知道金田一耕助为什么哭。在冈山县某农村发生的“密室杀人”案件,是金田一耕助刚出道时办的案子,那时跟他一起办案的就是矶川警官。那个案子结束后不久,就发生了这场战争,许多男人都被派到海外打仗去了,留下来的人,也因为田舍毁于战火而四处流浪,妻离子散,生死不明。现在,金田一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岛上.忽然听到老朋友健在、即将重逢的消息,怎不令他喜出望外.激动得流泪呢?清水再一次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担心地问:“金田一先生,你不用逃吗?”“我哪能逃啊?反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不是吗?哈哈哈!”金田一耕助高兴地大声笑了起来。清水仍大惑不解地说:“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我听矶川警官提到你,今天早上又听说竹藏说起走天晚上的事,我就在想是不是要把你捆起来?”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才停住笑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但是你并没有把我捆起来呀!难道你改变主意了吗?”“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最后我下定决心,如果你的身份跟我料想的相反,我马上就会把你捆起来!”“啊!与你料想的相反?”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清水,不懂这个老好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清水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拍着脑袋说:“你是鬼头本家千万太的战友,而且是受千万太之托到这里来的。”“是啊!”“那我就不用伤脑筋了。相反,如果你是阿一的战友,受阿一之托到这里来的话,那我马上就会把你捆起来。”金田一耕助看着清水,一双眼睛凌厉得像是要把清水的脑袋看穿似的。“清水,这是什么话?为什么如果我是阿一的战友就要把我捆起来?”“金田一先生,你还不懂吗?政府已经确定本家千万太死亡的事实,但是,千万太死了并不表示鬼头家的一切财产全是阿一的!鬼头家还有月代、雪枝、花子三个女儿,只有把她们三个杀死——”金田一耕助忽然感到脊背生凉,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凝视着清水,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阿一的战友,受阿一之托到这里来当刺客……”“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你是……”“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第一,在缅甸的阿一绝对不会知道千万太在新几内亚的生死;第二,他若找刺客的话,不是替自己制造把柄吗?这太危险了。再说,阿一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自己悄悄下手不是更安全吗?”“我才不这么想哩!要是阿一回来后,再把本家的女孩一个个杀死,别人马上就会怀疑是他干的。现在,阿一人还在缅甸,大家绝对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至于你,因为你跟鬼头家毫无关系,就算当了阿一的刺客,也不会有人怀疑你。”“我刚才不也说过了嘛,阿一人在缅甸,不可能知道千万太已经死了。”金田一耕助急切地解释着。“阿一很清楚千万太上战场了,这场战争打了这么久,他一定会想,千万太可能已经战死了。于是他托比他早还乡的战友,在他回来前先把那三个女孩杀死。如果是千万太活着回来,搞不好他也许会托战友连千万太一起杀死!”清水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让金田一耕助深感惊讶。他咬紧牙关,茫然凝望着远方,然后回头看着清水,说:“清水先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确定我不是阿一的战友了吗?”清水舒了口气,摆出一副放心的样子说:“是啊!我刚才在本家已经问过早苗了,同时也查过你带来的那封介绍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千万太的,因此,我才没有把你绑起来。”“谢了。唉!你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呢?阿一真的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吗?”金田一耕助始终难以理解清水怎会有这样恐怖的想法,他忍不住再三追问。“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大概和待在这个狱门岛有些关系吧!金田一先生,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这座岛上的居民,不能以常理来揣测他们,他们都躲在自己坚硬的盔甲里,想法奇特,叫人难以捉摸。这场战争,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疯狂,说不定我也疯了,脑子里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清水一边说着,一边神情悲哀地拍着自己的脑袋。金田一耕助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阿一,因此不敢说清水的想法是对是错。但是,他也不能说清水的想法是毫无根据的,因为说不定清水的想法中,有着叫人意想不到的真相呢!这时,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又响起千万太那如惊涛拍岸、似远方雷鸣的遗言:“……去狱门岛……我三个妹妹会被他们杀死……表弟……表弟……”“清水,辛苦你了。”做完早课的了然和尚跟了泽从正殿那边走来,两人都带着一脸睡眠不足的疲惫神情和清水打招呼。“了泽,先去准备早餐。金田一先生,你饿了吧?”了然和尚一面命令了泽,一面和颜悦色地对金田一耕助说。同时,他还不忘看了一眼清水,接着说道:“清水,出了意外,要麻烦你了,花子的尸体在正殿,是现在就过去看看?还是先吃早饭呢?喂,金田一先生,请等一等……”了然和尚带着“终于给我抓到了吧”的神情,狡黠地笑着问金田一耕助。“你说天一亮就来查验脚印的,已经查完了吗?还是睡过头了呢?也难怪,碰上那种事情谁都睡不好,何况又下了一夜的大雨,真是‘夜半后山闻风雨’。”和尚又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接着,他又说:“曾良的俳句虽然写得并不是很好,不过,我觉得他这个句子已经把昨夜的感觉都表达出来了。”和尚有些得意地用睡眠不足、沙哑的嗓音打着哈哈。第九章、爱染桂细心的读者也许会记得,本书开始曾介绍过,这岛上的居民信仰虔诚。金田一耕助住进千光寺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未明的时候,来参拜的善男信女的脚步声、祈祷声、叫醒菩萨的铃铛声,就把他吵醒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神明的祭日呢!但随后天天如此,他才知道岛上居民对神明的依赖有多深。原来这些岛民在出海捕鱼前,如果不到寺里来参拜一番,整天都会魂不守舍、办不成事情;这跟信仰不信仰无关,已经变成像洗脸刷牙般地例行公事了。今天早上,也许是清水已经事先交代过,只见浓雾弥漫的寺院里杳无人影。因此,金田一耕助才会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头。不过他倒是很庆幸,现场没有被其他的足迹踩乱。“金田一先生,昨天晚上忙到那么晚,您也饿了吧!先来吃早饭。清水先生,你先喝杯茶,待会儿再去看现场嘛!”了然和尚这次是真心地招呼着。“好的,谢谢。”早餐是一碗饭加味噌汤,配上几块腌萝卜。清水嫌脱鞋麻烦,就坐在厨房台阶上,喝着了泽送来的茶,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师父,刚才我听竹藏说,小偷昨天晚上把饭桶里的饭都吃光了,是真的吗?”“真的,吃得一干二净呢!”“了泽,剩饭大概有多少呢?”“嗯,大概有三碗吧!昨天我忘了要去本家吃饭这回事,因此煮了跟平常一样多的饭。”“那小偷还真会吃啊!师父,凶手杀人后会那么饿吗?”清水摸了一下络腮胡子,想了想,很认真地问。金田一耕助听了差点噎住,慌忙喝口汤说:“我吃饱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大肚子小偷的足迹吧!”前面提到过,厨房后门口口外面紧挨着悬崖,地上始终是阴暗潮湿的,因为屋檐很宽,所以昨晚虽然下了一夜大雨,足迹还在。“啊!这是军鞋的脚印吗?早知道我进来时就应该更小心才对。嗯,看样子对方是来过又走喽!”清水弯下腰看着脚印,一脸认真地说。这里的脚印昨天晚上被了然和尚、了泽、金田一耕助以及今天早上清水的脚印弄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不过仍看得出一些轮廓来。“清水,这岛上有人穿军鞋吗?”“有好几个吧!最近复员回乡的人很多,再加上不久前岛上还配给过军鞋……等一下,金田一先生。”清水趴在脚印上面,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高声喊着。“你看这脚印,有类似蝙蝠模样的痕迹,是地上原来就有的,还是鞋底上有这种形状的花纹?”“这是右脚印,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也趴了下去,从被踩乱的脚印中,找相同的右脚脚印。“清水,这可能是鞋底上的花纹。你看,这里也是,那里也是……”顺着金田一耕助所指的脚印来看,每个脚印的脚趾部分都有蝙蝠状花纹,只是深浅不同。“这么说,穿这种鞋子的人就是凶手喽!嗯,只要查出是右脚的鞋子就行了,哈!这真是最好的证据。”清水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有些得意。就在那时,金田一耕助突然直起身子,因为动作过于激烈,让清水吓了一跳。“金田一,你怎么了?”金田一耕助好像没听见似地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清水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金田一,怎么了?莫非你认识穿这种鞋子的人吗?”“我?”金田一耕助回过头来,看到清水那道带有疑惑的眼光,马上摇头:“怎、怎么可能?”金田一耕助又开始结巴了。“可是你刚才一看到脚印,不是吓了一跳吗?”“你误会啦!我吓了一跳是因为……这等一下再告诉你。我们到外面去看看吧!”金田一耕助好像在躲避清水的视线一般,这举动让清水更加怀疑了。然而金田一耕助做梦都没想到清水对他的怀疑有多深,如果他早知道的话,就会毫不迟疑地把刚才发现的事对清水说个明白。原来金田一耕助在找清水看见的右脚脚印时,突然发现走进来的脚印比走出去的脚印多很多,换句话说,那些走进来的脚印中,有一部分是踩在走出去的脚印之上的。照这些脚印来看,凶手是进来后又走出去,接着又回来了。回来之后凶手会到哪里去了呢?既然没有再走出去,那他应该还在厨房里面,然而……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脑中忽然想起了然和尚昨天晚上站在古梅树前的奇怪举动。那时候了然和尚站在禅房前,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似的,沉重的念珠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当他捡起念珠的时候,竟然吓得双手发抖!难道那时候了然和尚看到有人在禅房?他会不会发现凶手在那里却不告诉我们呢?而且,和尚随后就带着金田一、了泽到厨房的后门,一弯过后门就看不到禅房了。了然和尚……他是不是想让躲在禅房里的人趁这机会逃出去呢?事后金田一耕助先查看过厨房外面的脚印,然后再走回厨房,说不定和尚已经趁机先去过禅房,把让凶手逃走的那扇门从里面闩上,然后他为了表示那里没有任何异状,还若无其事地带着金田一耕助和了泽到禅房去查看。金田一耕助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了然和尚的举止很可疑。”看来了然和尚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还故意让凶手逃走。当初花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就说什么“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的话。金田一耕助不断思索着这些事情。接着,他又转到前院去调查。千光寺建在花岗岩地质上,只要经过日照,地面就会像磨刀石般坚硬。经过昨晚那场大雨之后,现在到处都是泥沙,金田一又到禅房附近去看看,也没有发现泥鞋脚印,因此判定凶手一定是走到走廊上面的时候就把鞋脱了。如果凶手是赤脚走路的话,即使昨天晚上没有下大雨,也不见得会留下脚印。幸好金田一耕助后来又在昨天晚上发现烟蒂的地方找到五六个右脚有蝙蝠花纹的泥脚印。“清水,凶手曾经在这里休息了一下,你看,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山门,虽然看不见石阶,但是可以看到石阶下的山路。也就是说,如果坐在这楼梯上,便可以看到从山下来的人。我在想,凶手一定是在这里一面抽烟,一面监视山下。”“抽烟?你这么知道凶手抽烟?”“因为有烟蒂在这里。对了,这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金田一耕助好心地问。“烟蒂掉在这里?那烟蒂呢?”“是了然和尚发现的,已经捡起来了。”清水闻言,不禁一脸严肃地说:“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再怎么说我也是维持岛上治安的巡警。你们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擅自把尸体放下来;这也就算了,竟然还大胆到把烟蒂捡起来。我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案子发生的时候,特别是杀人案,必须要保持现场完整,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么做是不是故意要妨碍我的工作?”清水态度蛮横且大声地斥责金田一耕助。“别这么说,清水。”“那要怎么说?快把烟蒂交出来!对了,交出来还不行,要把它恢复原状才可以。”清水一脸怒气,十分不悦。“这、这怎么可能?”清水忽然转变态度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尴尬。“有什么不可能?搞不好我们就靠烟蒂来破案呢!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的话,我马上就能以毁灭证据的罪名来逮捕你。”清水恼羞成怒地说。“这……这是怎、怎么回事?清水,干嘛讲这种狠话呢?凭我跟你的交情,再怎么说也不该跟我来这一套吧!对不对?”“什么你跟我的交情?你跟我有什么交情?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流浪汉,而我可是这个岛上堂堂正正的巡警呢!”清水十分倔傲地说。金田一耕助无可奈何地说:“确实没错……啊!欢迎,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去拜访你。啊!不是我,是清水说的,对吧,清水?”金田一耕助冲着志保讨好地说。只见志保带着美少年鹈饲章三从山门走进来。他们的到来对金田一耕助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至少这样一来,他总算可以躲开清水的无理取闹,因此,他才拼命讨好志保他们。想不到他这种举动,反而使清水的疑惑越来越深。“两位在争论什么呢?”志保今天一定是精心打扮过,在浓雾中走来,脸上美得如朝霞一般。她轻盈的步伐,踩在雾蔼的山径上,充满了无限妩媚。“没、没争论什么!”金田一耕助慌忙搔着头说。志保似乎有点恼怒地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朝着清水说:“我听到一件怪事,专程跑来找你。”“什么怪事?”清水面对这个女人,态度和金田一耕助完全相同,不但有点慌张,还不断吞着口水。“关于这件怪事,我想好好问一问大家,因此才把鹈饲也带来了。金田一先生,师父呢?”“我在这里。”了然和尚从住持房里走出来。“是志保来啦!仪兵卫的痛风好一点了吗?了泽,拿坐垫来,这位是……对了,鹈饲,你也坐吧!这件事太可怕了,不过像你这么受宠的漂亮孩子,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特别是志保,哈哈哈。”了然和尚打着哈哈,挖苦着鹈饲与志保。志保有些受不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和尚,却也气得无话可说。了然和尚接着说:“现在你们极大势大,人也神气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好好问问大家吗?有什么话尽管问吧!花子也在那边听着哩!”和尚突然用手指着正殿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鹈饲章三一听到花子也在那边,吓得皱起了眉头,悄悄躲在志保后面。志保也好像被暴风扫到似的,一张脸涨得像着了火一般红到脖子上。她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毒辣的光芒。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若说些太激动的话,就什么也谈不成了。“讨厌啦!师父。”志保甜甜地轻笑着,脸色也渐渐恢复成白皙妖冶的模样。“照师父的说法,好像我有什么嫌疑似的。我虽是个粗鲁的女人,不晓得藏拙,但是,我也不是一遇到事情就大惊小怪的人呀!所谓‘匹夫不可夺其志也’。”“匹夫?你吗?如果你是匹夫的话,也必定是个很厉害的匹夫……”了然和尚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志保又气得红了睑,了然和尚这时反而打圆场说:“不谈这些了。志保,你究竟要问什么事?”“听说昨天晚上花子被人杀死了,而且村子里还流传着奇怪的谣言,说什么是我指使鹈饲章三把花子骗出来,然后我们两个人联手把花子杀了。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可能呀!”“原来如此,这真是太过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无风不起浪,志保,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否则,别人干嘛要怀疑你?”“我?师父这样说,太叫我难过了。”“我的意思是,花子虽不是你杀的,但她确实是拿到鹈饲的信才出来的啊!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然和尚又掉书袋似地引用了一句中国古话。“鹈饲的信?鹈饲,是你写信叫花子出来的吗?”“没有啊!没这回事。”鹈饲畏畏缩缩地在志保身后极力否认。这是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个美少年说话,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纤细优美略带颤抖,有着一种无依无靠、茫然无所归的感觉。“师父,鹈饲刚才说他没有约花子,有没有搞错呀?”“是我没说清楚,鹈饲是约她姐姐月代出来。可是不晓得怎么搞的,花子竟拿到了那封信,于是就瞒着姐姐到寺院来了。了泽,快把昨天的那封信拿出来。鹈饲,这玩艺儿你该认得吧?”志保跟鹈饲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志保将身体稍微往前探了一探。“这是在花子身上发现的?这玩艺儿我认得。鹈饲,这件事是瞒不住大家的,不如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不错,这封信是我口述、鹈饲写的;鹈饲跟月代已经形同夫妻,大家却老想要拆散他们,我不过是想成全他们罢了,我才不理会别人的想法哩!”志保语气平和地说。这看似平和的女人,却有着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以及恶毒的决心。“你要怎么做我可管不着,不过,鹈饲,昨天晚上你确实到寺里来过吧?不要撒谎,有人曾看到你往盘山小路上走。”鹈饲带着犹豫的神色,瞥了志保一眼,挪了挪坐垫,向了然和尚靠近了一些,然后好像有意要躲开大家目光似的,低着头,嗫嗫地说:“我是来过了。的确,我就是怕大家误会我,所以才来向各位说明这件事的。我把信送出去后就想:按以往的经验,月代一定会来,因此我就到这里来等她。可是等了很久,月代一直都没有来,我只好先回去了。”“嗯,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看到花子?”此时,了然和尚严然成了法官。“没有,我做梦都没想到花子会到这里来。”“你到底是几点钟到这里的?”金田一耕助一语就切中要害。“确实时间我不太记得,不过我离开家的时候,正好是这位……”他转向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离开分家不久之后,我在盘山小路下面看到金田一先生跟从寺院出来的和尚在半山腰上碰面后,一块到本家去。我看到他们走之后,才踏上这条盘山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