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她说:“我被选中了。”那种语气不就是因为优午拜托自己而感到沾沾自喜的表现吗? 如果没有那个约会,我也不会去骑自行车。这么一来,我也不会晃动灯光。如果没有灯光,曾根川大概也不会摔倒吧。 “啊,水泥砖。”我脱口而出。 “是啊,我手上的水泥砖就砸在那男人头上。”田中平静地说道。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轰时,他在河边捡水泥砖。当时,他说是优午拜托他捡的。说不定那也是事前准备。轰将水泥砖从那里搬到河边的另一处。所以那应该就是凶器。 我开始感觉拼图一片片地拼上了。 “曾根川一声不吭地死了。”田中彷佛在脚下看到曾根川,他说:“当我知道曾根川死掉时,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没有后悔。” “水泥砖掉下去是因为地心引力。” “当时,我在想优午的事。当我将优午分尸之后,开始感觉到强烈的后悔。” 我听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想起自己看到的景象。 田中带着鸟,朝着优午原本站立的水田鞠躬。那应该是发自内心、带着近乎恐惧额认真的鞠躬。这里面掺杂了谢罪、感谢、敬意及后悔的心情。我无法判断他做的是对还是错。 “我的心好痛好痛。”田中说,“我觉得越来越痛苦,感觉自己好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 正因如此,他才会拖着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爬到这里来?” 我只是回答:“我想看风景,”当然,我是来看夜空的,来看这片犹如蓝色布幕般的深邃夜空。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很棒。” “田中先生觉得日比野是个怎样的人?” 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回应:“他是个怪人。” “今天,有一个男人对他说:‘岛上的人都觉得你很碍眼!’” 田中没有否定,只说:“我也一样。是大家的累赘。” “差不多该走了吧。” 他既没有要求我不准说出真相,也没有自暴自弃地说跳下去算了。 最后,“优午说不定是在向人类报仇”这句话涌到喉咙,但我还是硬生生地把他吞了下去。 或许优午是在对人类因为好玩就滥杀旅鸽或砍伐森林的行为展开一项小小的报复。他想用这项幼稚的报仇行动,操控人类去杀人。说不定那对鸟也不是旅鸽,优午只是单纯地想要完成人杀人的目的罢了。就像樱用枪杀人一样,稻草人选择了只有稻草人才办得到的手段。说不定那个稻草人不是人类的伙伴。但是,我并没有告诉田中这个想法。 “等一下。”他说。他窸窸窣窣地不知道住做什么,旋即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是那张奥杜邦的画,—对鸳鸯鸽的求爱图。 田中将那张画放在腿上,折了起来,默默地把他折成一架纸飞机。 我来不及开口,田中摇一摇折好的纸飞机,确定能飞,就毫不犹豫地轻轻射了出去。从监视塔飞向漆黑夜空的纸飞机优雅地盘旋,缓缓地落下,一下子就不见了。我瞄了田中一眼,他的侧脸很美,就连我这个男人都看得出神。 “田中先生年轻时是个大帅哥吧?”我一说,他不知所措地笑了,看着自己的脚。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风景,我眯起眼睛。 我拜托田中先爬下梯子,我担心他能不能安然下去,不过我并不想先下去。 他慢慢地爬下去,下一级要花上十几分钟,这种速度刚刚好。田中用一只手抱住右脚,将脚搬到下一级。他的动作很谨慎。 “不用急。”我对他说了好几次。下去比上来还要恐怖好几倍,感觉就像是被丢到空中,昏暗的景色仿佛置身于洞窟里。 爬到一半,我听见田中说:“我能变成鸟的伙伴吗?”我没有回应。不知道经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总之,我们下去时开始下起小雨,我看到在地面上等待的人们,他们都撑着伞。 “你怎么处理优午的头的?”我问下面的田中。 “我装在袋子里,放在回家的路上。” “那也是优午拜托你的吗?” “嗯。可是,很奇怪,隔天就不见了,说不定被狗叼走了。” 捡走头的应该是园山吧,园山只是将地上的袋子捡回家,所以往返不用花太多时间。 我爬到一半,抬头仰望天空,我看到了月亮。往下爬的田中也停止动作,他果然也盯着月亮。 “你不是这座岛上的人吧?”田中问道。我没有回答,之所以装假没听见,是因为正好吹来了一阵风。我很想干脆应他一句:田中先生,你不是凶手。 聚集在监视塔四周的人们挥舞着手电筒,迎接田中。他们纷纷放心地说:你总算下来了。还以为你会怎样呢。 “没事吧?”小山田凑到我身边。 “我发现即使两个人爬上去,监视塔也不会倒。”我用大拇指指着背后的梯子。 日比野将毛巾丢给我。好像是因为下雨,他跑回家拿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日比野相当激动,怒气冲冲地逼问田中,不理会其他人要他闭嘴让田中休息,扯开嗓子吼道:“要是监视塔因为你倒下来的话,伊藤岂不是当场死亡啊!害大家急得半死!” 田中微微地俯身点头:“嗯,是啊。”他的个性阴沉,再加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好像在笑,似乎正甘愿接受日比野的教训。我将毛巾丢还给唠叨的日比野,他闭了嘴,然后对着我说:“回去吧。” “那条毛巾用了很久吧?”老实说有股霉味, “从很久以前一直用到现在,算是古董了。” 他这么评说着手里的毛巾,当场摊开它。毛巾的白色部分泛黄,上面还有蓝色线条,右上方用某种墨水写了“德”字,是个虽然已经晕开了,但不会消失的汉字。 “这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传家宝。” “那个‘德’字是什么意思?” “天晓得。”日比野耸耸肩,“回溯历代祖先,可能有哪个祖先的名字里有个‘德’字吧。” “请小山田先生送我们回去吧。”我一说完,日比野一脸遭到背叛的表情说:“为什么要跟那家伙同路?”我凑近他撒了一个谎:“因为发生曾根川那件事,我半夜回家有点怕,还是跟警察一起走比较安全。” * 因为轰说是“小船”,静香以为是一艘很小的船,但实际上不是。那是—艘大船,足以容纳二三十人享受乘坐游艇的乐趣。 从甲板进入船舱,是一片宽敞的空间。地上铺着塑胶地砖,没有任何东西,令人联想到冷清的体育馆。轰说,货物都放在这里。确实,偌大的空间可以停放几辆车。掌舵室位于前方高出一阶的地方。刚才只是害怕的轰,现在脸上展现出了舵手的威严。 城山命令静香在宽敞空间一角的栏杆旁坐下,萨克斯风盒子倒在旁边。城山则站在她身边,拿着手枪,不时往舵的方向看一眼,然后低头看着静香。 “你觉得有那种岛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瘾君子或醉汉。换句话说,他处于正常状态。照理说他很正常,但实际上他疯了。 看来这个男人真的是警察。他也跟派出所联络过了。 这个制服警察为什么能够独自远行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那个派出所好像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我要把偏僻的小岛变成乐园。”城山—脸认真地低喃道,用舌头舔着嘴唇。“首先,我要在岛民面前枪毙那个像熊的男人。” “咦?”静香抬起头。 他似乎在想一个新的游戏。“轰在那座岛上好像是很重要人物。所以,我要在岛民面前,枪毙那个重要的轰先生。” 突然,静香感到了愤怒,想站起来揍城山,但马上就被制伏了。静香和刚才一样无法呼吸,城山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无法呼吸。就在她差点晕过去时,城山放开了手,就像是看准了时机似的。 静香当场跌坐在地上,她发现城山的目的并非让她窒息,而是要让她打从心里感到害怕,她没想到无法呼吸竟然是如此痛苦和不安的东西。 “下次再反抗的话,我就打断你的牙齿!我会用枪柄揍你,把你整排牙齿都敲下来,然后再把拳头塞进你嘴里,到时候就算你下巴裂开也不关我的事。我会把手伸进你的喉咙。” 那口吻与其说是夸张的威胁,更像他过去曾经做过的事。 静香明白了,这个叫城山的男人并不是那种迷失自我的笨蛋,他很冷静,比一般人更有常识。他是一个藐视、嘲笑常识与道德的人,他是—个比谁都聪明、冷静、懂得如何运用恶意的男人。静否皱起了眉头,心想:搞什么,这样就天下无敌了吗。船身摇晃,她将背靠在船柱上,放弃挣扎地闭上了双眼。 * 我和小山田走在黑暗的小路上,这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我想起了那个叫安田的青年,那是今天下午的事,但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道小山田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向我发问,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旁。 打破沉默的人是我,我本来就打算那么做,才拜托他送我回家的。我没有勇气把事实直接告诉日比野。我总隐约察觉小山田比外表看起来更细腻敏感,所以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告诉小山田,而不是日比野。 “我问过田中先生爬上去的原因。”我一说,小山田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是吗。”他说。 接着,我快速地说明了在监视塔上与田中先生对话的内容。一口气说完,连换气都忘了。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说不定他会一笑置之,但事实证明他没有。小山田没有出声应和,但也没有打断我或嘲笑我。 我跟他说明,田中把水泥砖砸在曾根川头上,那是优午想出来的点子,园山的太太之前还活在,园山至今仍故意说谎,以及他可能将优午的头带回了家。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他听我说完之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知道,我没有证据啊。” “那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吗?” “怎么可能,”我马上笑了,“这种事情不能告诉警察。” “我是刑警。” “我不是在对刑警小山田说。” 我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优午完成了他的计划。”我认真地说道。 “他是个了不起的稻草人。”刑警耸耸肩,“你把那件事告诉日比野了吗?” “我没时间跟他说,而且我不方便说。” “那你是要我告诉日比野吗?” “我想,他信赖优午的程度大概远超过他自己所想的,如果知道真相如此,他的情绪一定会跌到谷底。” “优午一定也很喜欢那家伙。”小山田应道。然后,他嘟囔道:“日比野大概会想知道真相吧。” 我在内心自言自语:不,他讨厌听到真相。我不太相信那些公然表示讨厌虚伪的人,我觉得人生若活在一个弥天大谎中,反而比较幸福。 日比野应该也不希望有人把岛民的真心话当面告诉他。 “可是,园山带优午的头回家要做什么?” “一定是优午拜托他的,优午想道歉。” “向谁道歉?”小山田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着我。 “应该是向大家道歉吧。他想为至今绝口不提未来、冷眼旁观的态度向大家道歉。” “那跟园山有什么关系?” “总之,优午想向园山太太道歉。”虽然我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想优午应该也知道园山太太的死期将近,他一定很害怕,没能与卧床不起的她见上一面,连句抱歉都来不及说,对方就那么走了,所以才会拜托园山。毕竟稻草人不能走路。 “优午想见她。”我说。 “稻草人会去见她吗?” 兔子小姐在市场里说过类似的话掠过我脑海,她很想听听丈夫说话,于是她说:“至少把我的耳朵带去。”虽然那是一句玩笑话,却近似于恳求。 “至少优午希望自己的头能破带过去。”我说,“插在田里的稻草人,无法见到卧床的园山太太。所以,他请人将他从田里拔出来,至少把他的头带过去。” 这只是找的想像。不过,还是有这种可能。只剩下一额头的优午,去见了园山夫人。小山田并没有笑。“所以,他请园山把他的头带过去吗?” “大概。” “兔子亲眼看到了园山吧?”他说。 “那是巧合。” “真的是巧合?” “怎么?” “兔子是在半夜被她老公叫醒的吧?那是巧合吗?因为她醒来时刚好看到园山,所以园山才没有怀疑。” 确实,如果还有其它岛民看到园山,而且没有兔子小姐的证词,说不定人们会更怀疑他。 “那真的是巧合吗?”与其说小山田在问我,反倒像是在问我头顶那团看不见的东西。“优午会不会是我们的幻觉?” “我觉得不是,小山田先生还是主张那是岛民的错觉吗?” “优午是我们最重要的稻草人。”他用的不是过去式,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温暖。 不过,此时我内心涌起一个疑问。我说:“樱……”虽然警方无视“樱”的存在,但我非问不可。“会不会是因为没办法交给樱去办呢?” “什么意思?” “优午无法将这件事交给樱去办吗?就算田中没有特意杀掉曾根川,但那个任务应该还有樱能负责。就算放任曾根川来岛上猎鸽,说不定樱也会枪毙他。” 这时,小山田或许可以装傻地说:“我不认识叫什么樱的男人。”但他没那么做。“樱不一样。” “不一样?” “樱只枪毙那些做了什么坏事的人。所以,如果他要杀曾根川的话,一定是在曾根川川猎杀旅鸽之后。” 我想通了,等悲剧发生之后再动手就太迟了。等他猎杀了旅鸽之后才杀他就没有意义了。说不定那两只鸽子是世界上最后一对鸳鸯鸽,绝对不能失去,非得在曾根川猎杀鸽子之前设法阻止他。因此,就算樱能够制裁犯罪者,也无法防范于未然。 我来到公寓前面。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好像回到了真正的家。我想起日比野第一次出现的那个早晨,我看着他那张像狗的侧脸,让他带我参观整座岛。虽然我当时不安又疑惑,但那还算是个愉快的经验。 “日比野一直在被佳代子小姐那些人耍啊。”我原本并不打算打小报告,但我讨厌将琐事放在心上,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山田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那家伙大概今后也会一直是那种调调。” “日比野受伤了。” “不过那家伙到了明天,只要一站在佳代子小姐面前,这是会高兴地嘻皮笑脸。应该不会错,我想就算他隐约感觉对方可能不喜欢他,也还是不会讨厌对方。” “为什么?” “他好像少了某个重要东西,少了成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田中先生会怎么样呢?他会被逮捕吧?” “警方也许会逮捕他。” “你怎么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谁会认为杀害曾根川的人是田中呢?说出来只会被笑而已。” “我认为那不只是田中先生个人的的行为。优午派给大家任务,而且说不定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座岛就有一个目标。”我想说,这是个岛的责任,这么一来,会不会一切就这么含糊地一笔勾销呢? “警察真没用。”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山田的笑容,“你不觉得吗?” “这世界上有能干的人吗?” “顶多就是稻草人。” 我不了解他那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即将告别时,小山田到了最后一刻才回头,再也忍不住问我:“这座岛怎么样?” 我发出“啊”地一声,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是外来者了。那是打从一开始就了然于胸的口吻,似乎很早就听过预知未来的稻草人说过似的。 “你知道名侦探吗?”我问道, “那是什么?” “我们住的城镇理有那种类型的小说,故事中会出现一种人物叫做名侦探。” “书里的角色啊?” “对,名侦探。” “名侦探。”他像是在背诵似地低喃。发音有点奇怪,也许他以为“名侦探”是专有名词。 “小说里会发生命案,譬如有人被杀。然后,名侦探最后就会破案,找出凶手。” “那,他会猜对吗?” “应该这样说,他所决定的人就会变成凶手。不过,他无法防止犯罪发生。” 小山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就像优午—样。” “我也那么认为。” 无法防止犯罪发生,但是能指出真相。如果我是侦探本人,应该会这么叫:“简直是胡闹!”我会揪着头发苦恼不知道要救谁。 “这对优午来说是个重担吧。”小山田说。 “你知道破解任何命案的名侦探会怎么想吗?” “怎么想?”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会导致命案发生。’”我想名侦探应该会这么想,猜测自己是不是因为另一个世界才有这些举动,“优午说不定也思考过相同的事,或许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这个世界才无法改善。’” “什么意思?” “优午知道,就算不把未来告诉某人,结果还是不会改变。即使他思考过任何可能性,这个世界还是不会变好。渐渐地,他开始怀疑,问题出在预知未来的自己身上。” “就算优午不在了,这世界也不会有所改善。” “我也那么认为。”不过,我稍微能够理解优午选择自杀的心情了,他想离开,离开神明的位置。 “我听到了—段有趣的话。”小山田向右转,就此渐行渐远。他挺直的背影看起来还真像个武士。 * 我打开公寓大门:心想今天可以马上入睡了吧。我脱下袜子随手一扔,打算洗把脸,然后在床上躺平。 一到早上,我会强烈地感觉自己是在仙台阴暗的房间里。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大概会对什么狗屁稻草人一笑置之,何况早就绝种的鸟类怎么可能今天还会出现。我大概会气愤地吼道:“别闹了!”我会高声笑道:“什么抽象画画家!”大喊:“樱花凋谢吧!”然后,我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不住在那座岛上,一定是这样。 我走进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吸进潮湿的空气,感觉睡意从脚趾头往头顶慢慢攀升。睡吧,我期待日比野明天也会敲门叫我起床。 让日比野的敲门声叫我起床吧,然后回仙台去。 * 大概是早上抵达的吧,静香迎手表也没戴。 天气很好,日照在冬天算是强烈的,令人心旷神恰,感觉不像有一名警察用手枪指着自己。冷冷的风,舒服得有点讽刺。 轰走在前头,静香和城山紧跟住后,城山的步伐从容稳重。 船只停在崖下的小海岸,随兴的停泊方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带我去伊藤那边!”城山一下船,马上命令轰。 轰只发出低吟声,然后默默地前进。半路上,轰频频望向静香手上的低音萨克斯风,一脸怨恨,仿佛想说那是他最痛恨的东西了。 城山无法想像伊藤是在怎样的因缘际会下来到这座岛的。岛上的风光明媚,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稻田,光是想像稻田在在夏呈现翠绿,在收割期被整片金黄覆盖的场面,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没有计程车吗?”城山霎时一脸认真地说,然后咋咋舌,“不可能会有吧。” 不协调的景色吸引了静香的目光。就乡村的房舍而言,它们显得雅致,正方形的白色房子有着四方窗,阳台向外突出,并非只有老旧砖瓦和铁皮。说这里是欧洲历史悠久的城镇,看起来也有几分神似。西式风格的房子零星散落各处,有些墙壁刷着配色新颖的油漆,也有些木造平房,采用日本自古以来的建筑形式。 静香注意到一路上几乎没有电线杆和广告招牌。或许是这个缘故,感觉和仙台的田园地区格格不入。远方只看得见几个小小人影,好像还没有人察觉到静香他们。 继续走了五分钟左右,沿路上出现民房。 “要不要去看看那房子?”城山对轰说,用词客气,却没有商量余地,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静香感受着那声音的震动,心想:这警察大概一直用这种口气命令过许多人吧。如果有一种行为叫敞“精神屠杀”,他肯定毫不在乎地反复着。 轰起先摇摇头:“往前走吧,伊藤就在不远处。”他弯着腰,简直像一头惧敌的熊,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平衡,当场跌倒。那一瞬间,静香看到城山用鞋子踢沙,仿佛对跌倒的人扬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静香看着看着,感觉浑身寒毛直竖。 “废话少说,快走!向那户人家要杯茶吧,我可是特地从都市来的。”城山并没有用手枪威胁人,但他的声音气势十足。 轰脸上充满痛苦的表情,起身拍一拍屁股上的沙,乖乖地改变方向。 那是一栋小平房,外观说不上是西式或日式,有一个围着白色栅栏的小院子,那里坐着一个男人。轰走进院子,城山和静香也跟了进去。 “早安。”轰一副提心吊胆的口吻,向男人打招呼。他动作僵硬地举起手说:“樱。” 这个季节应该没有樱花吧?静香对于那个字感到不可思议。 男人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将视线转向静香他们。 “嗯……可以打扰一下吗?”城山改用以往对待市民的客气语调,“我想向你请教几件事。”说完,他向前踏出一步,像是在强调自己身上的制服。 “这、这两个人好像是伊藤的朋友。”轰凑近男人耳边吞吞吐吐地说道。跷着一双长腿的男人,这才把正在阅读的书本放在圆桌上,抬起头来。 他有一张俊俏得令人惊艳的容貌,长发随风飘逸,看起来犹如细丝,脸颊十分清瘦。静香发现城山也有点震惊,还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静香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城山看见了那个美男子,会不会心生不良意图呢?这种不安袭上了静香心头。 若是彻底分析城山的欲望,应该就是想要玷污所有美丽的事物吧。 城山的双唇此刻愉悦地微微扭曲。 男人跷着二郎腿,一语不发地盯着静香一行人,也像是眯起双眼,正在眺望远方的景物。 “我有点事想要问你。”城山又往前走了几步。轰一脸不安,像是要仰倒似地节节后退。 “你……”男人开口说。 静香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眼前的男人发出来的声音,竟然和城山酷似,是一种低沉、冰冷的声音。这场景看起来很梦幻,就像一对双胞胎。 “我是警察。”城山从口袋里亮出警察手册,让对方看。 “你……”男人似乎对警察手册毫不感兴趣,又重复了—次,“你踩到了。”他指指城山的脚底。 城山望向自己的鞋子,将脚抬离地面,以确认自己踩到了什么,但似乎没有。“我踩到什么了?”他生气地说。 “那里埋了花的种子。”男人缓缓地说。 静香恍然大悟。听他这么一说,城山四周有翻过土的痕迹,颜色呈现微妙差异。 “那又怎样?”城山不耐烦地加强语气。 然后,就在下一秒钟,静香因为惊吓遇度而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