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的身影,同时思考好几件事。 他枪毙人。 他读诗。 他憎恶喧嚣。 他有枪。 他杀人。 他杀人得到岛民的认同。 说不定他想做的是,把擦得像刀子般晶亮的诗词塞进弹匣内,然后随意击毙人。 他很美。 “我不能对所有人开枪。”又隔了一会儿,樱发现我还站着,说道。 原来如此,我心想,说不定他想要击毙这世上的所有人,因为不能那么做,所以他独断地挑出没价值的代表人物再予以枪杀。应该是这样吧。 “你也干了什么坏事吧?”樱望着诗集说道。“来这座岛之前,你八成干过坏事,我看你的脸就知道。” 我差点告诉他:你猜对了,我抢过便利商店。不过,我因为害怕而说不出口。 樱接著问我:岛外的情况怎样?住起来舒服吗? “你的子弹一定不够用啦。”我答道。 “是吗,岛外是那种地方啊。”他无趣地说道,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模样。 这时,我背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声。 “喂,樱。”那声音毫不客气,显得目中无人。我转身一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微胖的中年妇人,她鼓起双颊、撑大鼻孔,带著一名小女孩,既没有报上姓名,也没有理会我,直接走向樱。 “叔叔。”那个小女孩看到我便笑了。 噢,我举起手。她是那个将耳朵贴在地面,听心跳声为乐的若叶。那个看来像是她母亲妇人用一种仿佛是在看害虫的眼神瞪著我。 “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叫轰的老头,他是个怪老头、有恋童癣的老不死,竟然想染指我女儿。”妇人一口气说完,那股气势听得我差点窒息。 轰要染指她女儿?我听她这么说,却不认为那是事实。无论我怎么想像,都不认为那头熊会袭击人。就算轰攻击人,我一想到他动作迟缓,就觉得她逃脱的机会多得是。 “你在听吗?樱!我不会原谅他的!听见了没?我告诉你了。”她继续说道。 樱默默地读着诗,毫不搭理,连脖子都不动一下,结果,她们便离开了。规模不大,却像个结构完整的龙卷风。 “真糟糕呀。”剩下我们俩之后,我说道。像这样跑来向樱告状的频率到底有多高呢?我光是想都都觉得烦。 “我受不了那种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不认为轰先生会染指小女孩。可是,她说得那么肯定,会不会有证据呢?” 我不认为轰会那么做,但说不定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那孩子是在说谎吧?” “这我知道,”樱很冷静,“不过,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那个谎言的背后隐蔽着更重大的事情。” “重大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她身上背负着某种罪。” “所谓的罪……好比说,杀、杀了她都不为过吗?”我不假思索地问了这个吓人的问题。 “我没兴趣动手。”樱回答。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而像狗的日比野连一根小树枝都感兴趣。两人真是鲜明的对比。 “樱,对不起啊。”我一回神,发现若叶在旁边。 她似乎在半路上离开母亲,一个人折返了。樱面无表情,他的脸孔就像一首诗,唯美而冷淡得令人难以接近。 “我妈好像误会了。” “你真的被那个叫轰的男人侵犯了吗?”我不经意地插嘴。 “怎么可能嘛。”若叶生气地说道。 “既然这样,跟你母亲把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得了。” “不可能。我妈觉得人不会说真话,都是信口开河。不论别人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再说,她看到轰大叔打我。” “他打你!?”我粗声地说道。 她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只说:“可是啊,轰说怪也怪,前一阵子才跟田中叔叔吵架。” 我略感讶异。他和曾根川争吵,和田中吵架,又殴打若叶。难道这个叫轰的男人意外地生性好战吗? “樱,这个给你。”若叶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坐在椅子上的樱。那个牛皮纸袋折成原本的五分之一大小。 樱只用眼神发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花的种子。找家院子里的花掉下来的种子,埋起来一定会开花。” “为什么要给我?” “先贿赂你呀。将来哪一天可能需要你帮忙。”若叶以孩子气的口吻说出大人般的话。 樱不久前才说“要种花”,若叶就送他种子,这时间点的吻合令我吃惊。 若叶回去时,留下一句“你会用枪打人,但不会打花吧?”随即飞奔离去。 樱对我说:“任问事情都有意义,就连云流动的方向和骰子踯出来的数字也有意义。”他仿佛想说,用枪打人也有意义。“你看到猫了吗?会预测天气的那只猫。” “那只猫刚才爬上树,那一瞬间就下雨了。”这么说来,下雨时樱也坐在这张椅子上吗?他看起来不像淋过雨,说不定雨水落下时会避开樱,因为樱花遇到雨就会凋谢。 “那也有理由。”樱的话言简意赅,宛如箭矢般苍劲有力。 “理由?” “那只猫并不特别,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你知道‘朝霞是下雨的前兆’这句俗谚吗?” “听说过。” “也有人说在早上当西边的天空出现彩虹时,不久就会下雨。天气变化是从西边开始的,之所以出现彩虹,是因为西边在下雨,雨水反射光线,所以产生了彩虹。” “你很像气象博士。” “也就是说,那只猫在看彩虹。” “咦?”我就像个远远落后的马拉松选手,觉得很难为情。 “它想要找个能够看清楚彩虹的地方,于是爬上树。所以,一旦快要下雨,那只猫就会爬到树上,它想要找个视野良好的地方。” 我呆呆地听他说,很惊讶那就是答案。那只猫只是想看彩虹吗?不,猫根本不会想要看什么彩虹吧? 樱就此闭上了嘴巴,好像已经用完了今天开口的配额,就此沉默不梧,仿佛变成一棵真正的樱花树般静谧。 我转身离开了平房。半路上蓦然回首,看见樱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要将信封里的种子埋进土里。 樱是要让花开啊,我感到很开心。 我前往轰家。 我只觉得他是个怪人,即使他不是凶手,应该也握有凶手犯案的关键。说起来,带曾根川和我来这里的,不就是轰吗? 他家的玄关没有安装门铃。我敲了敲大门,无人回应,我再用力敲得重些,依旧如此。我往后退一步,眺望这栋平房,这栋长方型建筑物漆成优雅的白色,加上红色屋顶,看起来颇具现代感。 我再度敲门,但完全没有有人要出来应门的迹象,轰该不会像冬眠之前的动物一样,跑去采购食物了吧?不然的话,会不会离岛去寄我委托草薙的明信片了呢? 我不死心地继续敲门,敲着敲着,总觉得听见了什么。那声音不太清楚,是轻声细诱的声音,只出现了一次,是发自屋内还是来自背后的森林。 我环顾四周,侧耳倾听。或许是轰从屋内发出的声音,但等了半晌似乎不是。 我再度左右张望,向后转身,然后学若叶两天前的动作,躺在地上,拔开脸旁的杂草,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过了—会儿,我听见某种奇怪的声音。那是来自地面的声音,就像规律的心跳在打节拍。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优午发出来的讯号,诚如若叶所说的,优午说不定会像雨水渗入大地般溶进泥土里,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在发送讯息给我。 “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令我赶忙起身。抬头一开,轰就站在眼前。我起身拂去牛仔裤上的尘土,面对着轰。 “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听声音。”我答道。 我这么一说,轰的表情变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我希望你告诉我曾根川的事。”我还知道礼貌,不至于直接说,你很奇怪。 “他,唉,不是什么好东西。”轰浮躁地说道,边说边四处张望。 “带那个坏家伙来的不就是你吗?” “是我利欲薰心。”轰说。 “利欲薰心?” “嗯,是我利欲薰心。” 他不想进一步回答,但我心想,会让人利欲薰心的肯定是金钱。 “是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他的口气很焦虑。 “你在哪里遇见曾根川的?” “在仙台的一家小酒馆。那家店只有一位老小姐站台,我常常在那里遇见曾根川。” “他是来捞钱的吧?” 他不发一语,或许是不希望我提到这件事。 “那个赚钱的生意,轰先生也想参与,但是中途放弃了。” 前一阵子他和曾根川吵完架以后,曾经这么跟我说过。 “那家伙成功了吗?”轰的语调一派轻松,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咏叹。我质问他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愿回答。“真是的,我无法想像未来的发展。”他只是后悔不已地说道。 接着,他说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你呀,在对岸闯的祸可严重了。” “我吗?” “你不是抢幼商店吗?我刚从仙台回来。经过—家商店,门口贴着‘歹徒抢劫未遂’的通缉令,我马上就认出来是你。我看你大概回不去了吧?”他似乎不想站在优势的位置,只是以熊的作法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应该还不到通缉把那么夸张的地步,但是那张贴在便利商店外的纸上,公开了我的姓名和长相吗? 我的想像让心情沉了下来,找会变成多大的新闻呢?一个抢劫未遂、逃离警车、下落不明的嫌犯具有被电视媒体报道的价值吗? “是啊。”我对轰耸耸。“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抓。”而且会被城山逮捕。 轰没有责难我,而是以缓慢的速度对我说:“另外,关于你的明信片。” “差不多快寄到了吧。” “那个地址在我熟悉的路附近,所以我就直接送过去了。” * 早上七点,静香正走下公寓的楼梯,准备去上班时,遇见了那个男人。 她想起昨晚打来的那通令人作呕的电话,那个恶心的声音还在耳畔挥之不去。她把公司里的人上上下下想过一遍,没有一个人的声音那么下流,她嘴里念念有词,忘了吧,忘了吧。 静香今天比平常提早出门,即便是算上搭地铁的时间,这个重点出门去上班也还是绰绰有余的。明明又没有请假休息,只不过是昨天难得准时下班了一次,她已经害怕会赶不上工作进度了。 她看到一名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公寓门口的住户信箱旁。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发送色情广告的工读生。不过,那人却没有把广告传单陆续投入信箱,感觉上好像是在寻找门牌号码。他蓄着络腮胡,挺着一个大肚腩,穿著一件罕见的运动夹克。 他的手上只有一张明信片,说他是邮差又没穿制服。静香原本想从他身边经过,却停下了脚步,因为那男人碰了她家的信箱,她立即问:“那是寄给我的吗?” 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早已从对方手中把那张明信片抽过来。 男人大吃一惊,像是受到了以外惊吓的动物,简直就像一头在山里遇到人类而感到害怕的熊。 “有人请我送这个来。”男人悠闲地说。 “谁、谁请你送来的?” “伊藤啊!你认识他吧?” 静香赶紧把那张明信片翻面,那是一张印有美丽山丘图案的明信片。 * “你交给她了吗?,” “她长得漂亮却很冷淡。” 我说:突然有个陌生人递给你—张明信片,这有什么好客套的。但他没听见。 “你如果还要寄明信片,我再拿过去,你就交给草薙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早上刚写好的明信片放在口袋里,我把明信片抽出来交给轰。“请不断地寄给她。”稻草人的低喃仿佛就在耳边。 轰收下了那张明信片,脸上浮现出些许困惑的神色:“直接交给我没关系吗?” “咦?什么意思?” “因为收集信件是草薙的工作。”他说这是邮局员工的工作。换句话说,就算要花两道手续,他还是希望我先把明信片交给草薙,再由草薙交给他。我感到愕然,这样算老实还是不知变通?我想,他比起草薙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知道百合小姐的下落吗?”我问道。 “草薙的老婆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告诉他,她失踪了。 “失踪是什么意思?” “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不在家,好像半夜突然失踪了。” “草薙怎么样了呢?” “被警察带走了。” 轰一脸沉思的表情,然后兜着圈子说:“这样啊,既然草薙分身乏术,那就没办法了。既然如此,我就收下明信片吧。”他收下了我的明信片。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轰。“我刚才遇见那个叫若叶的孩子。” 轰的表情明显地暗沉下来,眉头深锁、面色凝重。 “她说你打了她。” “噢,那是因为……”他显然狼狈不堪。 “她母亲说你想侵犯那孩子。” “她母亲真是天才!”轰发出惊呼声,像是投降似地双手高举。 我再次竖起耳朵,因为我想起刚在地面上听到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已经消失了。 这时,我灵光乍现。仿佛有一道光从我头顶上的旋毛贯穿脚底传至地面。以前在公司里写程式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每当众人齐聚—堂,找不到解决方法时,几个小时以后我会突然灵光一闪,只有部分程式在脑海中浮现,不一会儿我就能看到相关的故障区。 “若叶那孩子,之前来这里时,就躺在地上。她也不是在睡觉,只是躺在地上,那是她的游戏,她说她很喜欢这里。” 轰咧著嘴,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其实,我刚才也做了同样的事,我试着躺在这里。结果,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他问,那又怎样? “说不定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打若叶的。她可能差一点就发现你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于是你忘了她还是个孩子,下意识地动手打人。心地善良的熊先生明明是不能动粗的。”我心想讲错话了,赶紧闭嘴,但我称他为“熊先生”,他似乎充耳不闻。 “你说的声音是什么?” “我刚才听见了。在公寓里不是经常会听见隔壁住户的音响发出来的声音吗?感觉就像是低音贝斯之类的声音,那声音很低沉,就像是谁在敲打墙壁。” 我一面说,脑中一面浮现有人在地下室敲打墙壁,被幽禁在地下监狱的人质在呼救的情景。 或许是我说到了关键,轰的脸色更显苍白。 我踢踢地面,跑过轰的身旁,冲向玄关。我确信有人被软禁在他家,若叶听见了地下室传来的声音,这件事差点东窗事发,所以轰打了她。我只能如此联想。 他家里藏着重要物品。想起来,他是岛上居民当中唯一与外界往来的男人,没有秘密反而奇怪,他一定藏了什么东西,从外界带回来的东西,比如煽情的成人电影、酒精浓度高的洋酒。曾根川为了赚钱而来到这座岛。我听到这件事时,想到的是非法毒品,我暗自揣测,是不是因为荻岛上能够搞到毒品,曾根川就跑来想据为已有呢?或者是这座岛目前还没有古柯叶,他打算在岛上栽培呢?若要秘密地种植非法农作物,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因为这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孤岛。 大门上了锁。轰勃然大怒地追上来瞪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声音是不是从地下室里发出来的。” 他说:你给我回去。那语气与其说是威吓,不如说是请求。“要是让樱看见了怎么办?”他在我耳边低诉。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回瞪他。就算樱看见了又怎样?再说,这话感觉像是坦诚自己犯了罪。 “不、不,那家伙说不定会误会。”轰似乎在粉饰自己的语病。 我从窗户看进屋内,从鼠灰色的窗帘缝隙间看得到室内的景象。我发现屋后有楼梯,扶手向下延伸,看来那正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悌。 轰开始乱叫,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凭什么擅自闯进别人家。我说,我看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了。他继续骂道,那又怎样?因为这样,我就得让你进屋吗?个性温和的轰居然会发火,这很稀奇,但他的态度正好表明事有蹊跷。 我离开轰家,但没有放弃调查,我知道就算我们彼此大眼瞪小眼,他也不可能让我进屋一探究竟,所以我打算再找别的机会, * 我遇见一名少年,他独自蹲坐在水田边,聚精会神地好像正在做什么,索性就盘坐在泥地上。 “你在做什么?”我出声问他。要说我来到这座岛上后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变得能够自在地跟陌生人打招呼。 少年正在玩木头,一根笔直的木头,枝桠全给拔掉了。他抬头看看我,又低头继续工作。他把木头夹在两腿之间,正用一把小柴刀削著木头的皮,身旁还有另一根木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在做稻单人?” 少年再次转头看我,点点头。不,他才点头,旋即又摇摇头,然后发出呻吟。他叫道:“优……古。”看来他似乎没办法好好说话。虽然说不清楚,却显得非常可爱。我马上了解他的话,他说的是“优午”。 他继续作业。 我不清楚少年和优午之间有何关系。不过,眼前的少年确实正专心地制作稻草人。 我考虑过要不要帮他,但转念一想,说不定那会违背他的意思,于是决定离开那里,只说了句:“加油!” 少年又说了什么,像是从肺部发出萨克斯风的声音,那不是低音萨克斯风,而是高音的,清脆响亮。*我听见自行车的声音,心想铁定是草薙来了,但骑车的却是日比野。他从我身后逐渐接近,发出尖锐刺耳的煞车声。 “你停车的方式好像要把人辗过去似的。” “是你的走路方式像是要被人辗。”他泰然自若地说道。 “你到底怎么了?”我一说完,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初次看到有人记性这么差。他说:“安田的事你忘了吗?我们要惩罚他吧?,” “那是你的事情吧?”我跟那个叫安田的青年又无冤无仇。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我苦笑: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咧。“你找到他了吗?” “等佐佐冈的葬礼吧。” “咦?” “昨天,不是有个叫佐佐冈的家伙在你面前被樱枪毙吧?那家伙将有一场葬礼,安田说不这会去。”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好,走吧。”我没有反对日比野,尽管心里并不想去,但又很好奇岛上的葬礼是什么样子。 挖墓穴的人是佐佐冈的双亲,日比野凑近我耳边说道。 与其说那是葬礼,不如说是下葬仪式。就这层意义而言,还比较类似欧美的做法。墓地就选在一座可以望海的小山上,我和日比野共骑一辆自行车,花了三十多分钟才赶到。一整排白色尖顶的细柱栅栏围出—块偌大的圆形墓地,地面呈棕色,既非草坪·也没有杂草丛生。 到处都有长度不一的黑色扳子。据日比野所说,那似乎是用来代替墓碑的。一块块具有光泽的板子,大约我的脚掌一般宽。 日比野告诉我,这座岛不采用火葬的方法。待死者咽下最后一口气,马上会被抬到这里,埋进墓穴。人们会将泥土盖在死者身上,然后由死者家属插上黑色板子。这似乎就是下葬的程序。 “板子的高度会做成与死者的身高相当。”日比野指着那块黑色板子告诉我,“很方便和死者说话吧?” 我摸了一下,那不是木板,触感冷冰冰的,还会反光,说不定是一块石头,那真的就是墓碑了。 二十几个人聚在墓园的角落,他们并没有穿丧服。 “孩子死掉的时候,挖墓穴是父母的工作。”日比野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佐佐冈的父亲体型瘦削、皮肤白皙、浑身瘦骨嶙峋。他身旁有一个体型娇小的驼背女性,正在用铲子铲土,大概是佐佐冈的母亲吧。站在四周的人们只是远远看着这些。 佐佐冈的父母抽抽嗒嗒地哭个不停,感觉好像不停地叨念着什么,说不定是在替死去的儿子超渡,又或许是在咒骂樱这个残忍的天灾。 佐佐冈的尸体就躺在他们旁边,躺在他们正在挖掘的洞穴旁边,全身赤裸地抱膝缩成一团。 我想起了祖母盖棺时的情景,那是发生在火葬场,祖母即将被火化之前,我附耳仔细聆听她会不会说出重要的建言,但什么也没有。 “没看见安田啊。”说到日比野,他似乎只关心这件事,简直跟这群凑热闹的人没两样。我看着这群人,没一个认识的。他们是住在这附近,还是死者的亲戚,或者只是正好在场呢?不管怎样,默默进行的仪式融入了岛上的风景,简直就像日常活动。 墓穴挖好了。佐佐冈的双亲抬起儿子的遗体,由于母亲使不上力,佐佐冈的身躯偏向一边,他们合力将他的遗体放入墓穴。我听见泥土洒落的声音,这时候总算轮到四周的人出场了。所有人一起手脚并用,开始拨土。落土声很狂乱,但别有一番趣味,简直像下雨。 我突然想到,换成日比野会怎样呢?当他父母去世时,应该是由日此野挖掘墓穴的吧?他是否会在众人面前,汗流夹背地用铲子将父母进入墓穴中呢? “来了。”日比野用手肘顶顶我,“那家伙来了。” “在哪里?” “栅栏对面,榉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