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19

「正牌货?」  「是的,我是正牌货。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小有道行的。聆听死人声音,只是小事一桩。」  「别瞎说了!」栗田幸吼道,「死人不会说话。信仰什么的全是骗人的。这世上没神也没佛。地狱跟极乐世界全是唬人的。和尚跟神主,每一个都是诈欺师!」  「没错。」男子以严峻的口吻说,「就跟你一样,栗田女士。」  「你说什么!」  「这类东西多半是唬人的。跟你和儿子联手进行的诈骗行为是一样的。」  可是——男子以清晰的声音说:  「我是正牌货。」  「什么正牌货……」  「哦……其实你们母子要做什么,会变得如何,我都无所谓的……我只是觉得,若是两位被似乎是你们唯一心灵依靠的令尊作祟,好像可怜了点……」  「我、我爸作祟?」  「是啊。」男子说道,背过身子去,「嗳,是我多管闲事,多余的苦口婆心。既然两位是这种态度……我还是别多嘴了。不过遭亲人作祟,很难摆脱得掉的。」  男子回头,隔着肩膀说:  「请两位多保重。」  「等一下!」栗田幸叫道,「你说作祟……是什么意思?」  「嗯?你不是说这类充满宗教味的话全是一派胡言,你不相信吗?不管是一派胡言还是什么,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为不信神佛的人祓除净身。令尊……周次先生不也这么说过吗?那么告辞……」  「叫你站住!」  「什么事?」男子回过身来。  「你、你认识这家伙的爸——我的老伴吗?」  「没错,我认识。啊,生前是没有往来啦。他生前是个高明的祈祷师吧?栗田周次先生——不,来到这座寺院后,改称周海了是吗?就是在那儿的佛龛里面气愤填膺的人吧?」  「气……」  男子伸手指去。  栗田幸猛地回过头去。  「……气愤填膺?」  「别胡扯了!」要次吼道,「我爸干嘛生气?你懂什么?我爸是在修行之后即身成佛……」  「要次,等一下。」栗田幸制止。  ——父亲即身成佛?  要次刚才确实这么说了。  那么……那具木乃伊——周门海上人,是这两个人的……  不对,时代不合。那是更古老的木乃伊。  那么要次的父亲、幸的丈夫……  「总之,不能相信。」栗田幸说,甩乱了头发,「我们没道理让个陌生人在那里说三道四!」  「咦?可是他事实上就是在生气,我有什么办法?周海先生可是气得火冒三丈呢。不,愤怒的不只是先生一个人而已呢。」  男子仰望小屋的天花板,做出确认四隅的动作。  「那里的是笠仓新海和尚,那里的是今田相顺和尚,两位都因为激烈的愤恨,成了作祟神。笠仓和尚虽说途中挫折,毕竟是曾经在御山修行过的人。这可厉害了呢。可是……最为愤怒的还是……」  男子再一次指住佛龛。  「那里面的周海大人呢。」  「他、他为什么……」  为什么生气!——这次换成栗田幸怒吼了。  「他不可能生气!他气什么!」  「那当然会生气喽。因为非亲非故的秋田的优门海上人受到祭祀……自己却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嘛。」  ——优、优门海上人?  我记得那是……  「听你放屁!」栗田幸说,「优、优门海那不是祭祀。那具尸体是新海不晓得从哪里拿来的,是用来揽客的看板。是展示品。这里才是奥之院。我们祭祀的是这边。看,佛龛也做得这么豪华。这么豪华的佛龛给那家伙,真是糟蹋了。能安置在这种东西里头,他还有什么不满……」  「他被放进去以后,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对吧?」男子说,上前一步。  「这……」  「你们有理由不能打开……这我了解。两位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样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你们听好了,不管是摆饰物还是借来的东西,外头的优门海上人都获得了众人信仰。不管是谎言还是诈欺,他都救了好几个人。即令容器简陋,优门海上人也受到众生膜拜,受到众生尊崇。然而……这边又是如何?即身佛唯有救济世人,才能是佛。有信徒,才有信仰。如果无法实现,这种东西……」  男子指着佛龛。  「……只是具尸体罢了。」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男子厉声说,「你们能够像这样平安无事,全都是靠着你们蔑称为展示品的优门海上人深厚的慈悲灵验庇佑。昨天……你们修好了上人的身体,对吧?」  「啊……思……」  「上人非常高兴。吊在那儿的那个人,好像还为他清扫了祠堂呢。所以上人才告诉我。」  「告、告诉你……?」  「对,上人说,放在后院小屋佛龛里的男子怨气冲天,嫉妒不已,叫着—也修好我的身体吧、好好重新祭祀我吧。上人说再这样下去,光靠自己的法力,已经无法压制了……」  「嫉、嫉妒……」  栗田跑近佛龛。要次制止她:  「啊、妈!不要听这家伙胡扯!那肯定是信口开河嘛。占卜神谕什么的,全是骗人的,这我们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  「可是要次……」  「是啊,妈,爸很满足的。这么豪华的容器,用来装那家伙简直是浪费了。把他祭祀在这里就很够了。」  「被强迫弄成即身佛,只是塞在这种地方……会满足吗?」  「才不是强迫的!」栗田幸扬声叫道,「他是同意的。我老伴是同意的!」  「同意?这就奇怪了呢。说起来,到了明治二十年了还要入定,就算本人同意,那也是犯罪呀。」  「这我们都知道!」栗田幸说,「我的老伴活着的时候只是个胆小的废物。祈祷师心有迷惘,怎么做得成生意?所以,为了守住这座寺院……」  「他同意入定?那么为什么他无法断谷?为什么他试图逃走?」  「才……才没那种事!」  「明明就有。他在脂肪还没有完全除掉的状态被硬塞进入定墓,才会变成那副德行。他就是不想死,想要逃走,才会变成那副样子。你们也是,因为强迫让他入定,心生内疚……」  男子无声无息地上前,敲打佛龛的门扉。  「……才没把他丢了或埋了,而是塞进这种堆砌了大量装饰的庸俗箱子里,佯装祭祀。周海先生原本是个性情温厚的好人。然而现在,他却成了个教人看了战栗胆寒的……」  作祟神呐——男子说。  栗田离开佛龛。  「作、作祟神……」  「不是装进豪华的箱子里头就没事了。你们说说,这具即身佛究竟对什么显示了功德!与其这样做,倒不如让他回归尘土算了。然而却把他塞进这种俗不可耐的容器里……简直天谴!你们把即身佛当成什么了!只因为模样可怕就把它塞进这种地方,就这样已经过了六十年以上了。你们自个儿打开看看!」  男子话声刚落,打开了佛龛的门扉。  一道惨叫。  10  结果……我缝了五针。  不过伤口意外地浅,也不会对步行造成妨碍,我只住院两天就出院了。  嗳,论起伤口,比起小腿,我的屁股伤得更重。被吊起来的时候,网篮的绳索陷进我的屁股肉里,真的害我得了痔疮。  真是不光采。  因为被绳子绑得紧紧的,郁血好像也促成了痔疮。这样的结尾真是太丢人了,绝对不能说给富美听。  救了我的,是赶到现场的伴内巡查和伊庭刑警。为我紧急包扎伤口的是里村医生。  栗田幸和栗田要次母子当场被逮捕了。  听说两人的嫌疑多到无法说明。  至于老师,在赶到的村落青年团以及听到骚动赶回来的紫云院食客们同心协力下,总算是从井底给救了上来。  不愧是重量级的老师,听说为了把他拉上来,总共动员了十二个人。据说里头还有村里第一大力士的相扑名手,但连他都说出「这家伙真重」的感想来。我还听说把老师拉上来的途中,不应该断裂的牢固绳索断了两次。  老师似乎在采求传说之旅中留下了传说。  这位大师似乎只受到屁股和肩膀的挫伤,还有脚踝扭伤而已。需要五天才能痊愈。虽然是他自己的体重害他受的伤,但他肥厚的屁股肉,应该多少也缓和了撞击的力道吧。  「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出院,总算迁到一般旅馆后,老师劈头就说。  其实后来在紫云院的栗田幸的房间里,找到了我们两个人的行李。钱兜子也平安无事。钱也全拿回来了。再也不必担心荷包问题了。我们能够堂而皇之地住旅馆了。  老师一进房间,立刻一屁股坐到坐垫上,怜爱地抚摸起失而复得的相机,然后把它收进特制的相机袋里。  「我完全是一头雾水呀。喂,那个老太婆干嘛突然发飒啊?一定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对吧?沼上?」  「你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呐。」  这里的警方认为是这位大师识破了真相。  据说是栗田幸这么招供的。因为还有里村那件事,多多良是个不容小的策士这样的名声似乎传了开来。  大错特错。  「就是那里的老太婆利用假祈祷欺骗当地人,搜刮香油钱、施舍等等,和儿子联手骗人,掠夺财物,藏匿犯罪者,帮忙牵线逃亡或犯罪,甚至杀害诱骗来的客人,将尸体做成即身佛卖掉啊。」  「什么!」  老师一脸认真地吃惊。  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那岂不是就跟古库里婆一样吗?」  「就是啊。在那种老太婆待的寺院里讲古库里婆的事,人家当然以为是在说她。所以她才会以为自己的真面目曝光了。」  「呜哇,冤枉啊。」老师说。  这词用得太怪了。  「原来那个老太婆是那么恐怖的角色啊。」  「是个恐怖角色啊。」  听说浅野六次——栗田要次,盯上碰巧在这一带闲晃的我们,前天就开始跟踪了。我们不管是体型还是外貌、言行举止都很引人注目。不仅如此,我们还又痴又傻,破绽百出。而且明明没事,却四处遛达,感觉就不是阮囊羞涩的样子。  看在老练的歹人眼中,是上好的猎物吧。  只要跟在后头,也可以知道我们怎么花钱。他料准了我们身上有一笔不小的钱。  然后……愚蠢的我们完全落入了圈套。听说那是要次的拿手好戏。他冒充旅伴,住进同房,灌醉目标之后窃取行李——他不但变装,还四处变更作案地点,所以一直没有被逮到。  可是更恶质的是还有后续的情况。  要次在行骗途中一旦发现目标有资金来源,就会灌输被害人有救济这类人的寺院这样的资讯。他若无其事地透露有座紫云院,就算是流落街头的人,也会无偿收容。  如果在旅途中变得身无分文,任谁都会感到不安。被偷个一干二净、摸不着东西南北的旅行者,非常有可能会怀着一丝希望前往紫云院。  万一……真的来的话。  先是免费收留,招待食物,亲切地照顾到老家等地方送来旅费为止。  然后送来的钱……全部偷走。不管再怎么等,钱都没有送到,被害人会再三连络要钱。可是送来的钱全都被偷走了。不断地偷,不断地压榨。  等到被害人差不多起了疑心的时候……  他们竟然就把人杀了。  太残忍了。不仅如此,他们把人杀了以后,还会假冒被害人的名义继续要钱。若是家人来找,就推说不知情,然后这场犯罪才总算画上休止符。  当然,这一招只能用在初次拜访这块土地的旅人身上。就算同是旅客,对于来过当地许多次的人,这个技俩也绝对行不通。  栗田母子招供,进入昭和时期以后,他们用这种手法杀害了六个人。就算除去大战期间,平均约每四到五年的周期,就有一个旅人受到他们的毒牙摧残。那儿简直就是安达原。  我们就是掉进了鬼婆的魔掌。  「这么说的话,他们是经常在干单纯的行窃犯罪喽?」  「好像呐。我们不是不小心说了村木老人的事吗?形同炫耀地说。所以才会从一般客人被提升到贵宾等级。谁叫老师说只要跟那个有山林的大富翁讨钱,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最先说的是沼上你耶。」  「是吗?」  「是啦。」  都一样。  「然后呢,这个案子里面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尸体的处理方法。」  我……差点被处理了。  完全不愿意回想。  「弄成即身佛,是吗?」老师低吟,「这招……很厉害吗?」  「是啊。一般犯下命案的时候,最麻烦的就是尸体该如何处理嘛。然而那对母子却把尸体加工后……卖给览会屋呢。把杀掉的人加工成商品呢。」  「这……」  老师皱起眉头,视线飘到不晓得哪里的远方,接着像条鲤鱼般张开嘴巴,「呜哇啊啊」地大叫。  「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啊!对不对?对不对,沼上?」  老师毫无必要地连声呼唤我。  「呃,是很残忍啊。」  「天哪,那我们在蒲田看到的……就是跟我们一样,掉进圈套的某人的尸体了。呜哇啊……」  富与巳的观察是正确的。  「一般人不会想到那种点子呢。」  「我、我差一点也要变成那样了吗!」  老师抱住自己肥硕的肩膀。唔,我想老师是不会变成那样的。连凶手都不晓得该怎么处理他才好了。而且老师继续在井底再待上一阵,或许才是造福世人。  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  一声「打扰」,纸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个黑色男子就站在门外。  「啊……你……」  「你好,这次两位真是碰上了无妄之灾呐。」  「你究竟是……」  男子狡黠地笑了:  「今天我前来打扰,是有点事想拜托两位……」  男子说道,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我。  「我想麻烦两位将它还给两位的朋友。这是我透过东京警视厅借来的,但警方要我自个儿送还回去……」  「这是……?」  「请打开无妨。」男子说,于是我不客气地打开油纸包——令人吃惊的是,里头装的竟是富与巳的那张即身佛相片。  「这怎么会……?」  「哦……」  我拿出坐垫劝坐,男子坐了下来。  「我在调查紫云院的途中,查到了秋田的优门院,打听之下,才知道下落不明的优门海上人的照片在一位姓笹田的远亲手中……」  「调查?你是什么人?」老师以他一贯的粗鲁口气问道。  「哦,我先前也说过了,我是个书商。我在中野经营一家古书肆……敝姓中禅寺。」  「中禅寺先生……可是,那个时候你……」  ——我是个专门祓除附身魔物的祈祷师。  他确实是这样自我介绍的。  「那是我的副业。」中禅寺说。  「副业……?」  「是的。暧,我不晓得是作孽多端还是为德不卒,有不少爱惹麻烦的熟人朋友,经常被拜托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这次我会前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收购旧书,不过那个卖主……」  「你先前说……碰上神隐,是吧?」  「对,人失踪了。」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因为卖主失踪了,只买了他的书就走人也不是很舒服……所以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不舒服?」  「哦,若是收购过世的人的藏书,那没有问题,但是失踪的话……人有可能回来不是吗?回来的话,有可能会问他的书上哪儿去了?」  「你是说会发生纠纷?还是要要求独占卖书的钱?可是那是卖书的家人跟本人之间的问题吧。」  「不是那样的。」中禅寺说,「书很占空间,留下那样大量的藏书失踪的话,就算书被卖了,应该也不会有怨言。但书是很特别的。不少人会把一度脱手的书再用十倍的价钱买回来。因为有不少价格昂贵的单品,这么一来,家人可能也会感到困扰……」  我非常了解。  我和老师都是那种一有闲钱,就会毫不犹豫地全数奉献到买书上头的人。  幸好我们一点闲钱都没有,所以总是为了买书犹豫万分。  「再说……对于爱好书籍的人来说,放弃书本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如果他并不是自愿失踪的话,把书轻易地买卖掉,也太教人不忍了……我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似乎也是个大书痴。  「你那时候说那个失踪的人在那座尸柜里……」  「没错。藏书的主人山蒲匡太郎先生是邻町的大富豪,但他在约两年半前失去踪影。他似乎有些忧郁倾向,以前就曾透露他想出家的念头。所以他说他想先去御山参拜一下,出了门……就这么再也没有归来了。」  「他是在那时候被栗田要次给骗了吗?」  「是的,我想匡太郎先生大概是预定从本道寺口登拜,在登拜御山之前住宿的地方碰上了栗田要次。他就是在那时候受巧语诱骗,被拐进了紫云院吧。综合证词来看,他应该是被诱骗说在登山之前必须先在行人寺闭关,更进一步斋戎比较好。」  我大概明白。或者说,我们也被用同样的手法给拐了。  「可是……那个人不像我们是旅人,他是当地人吧?」  当地人会上这种当吗?  「唔,一般人的话,是不会理会这种说法的。可是匡太郎先生对于自己是富翁一事,怀有一种罪恶感。他为了他汲汲营营于赚钱的前半生感到懊悔,所以认为自己不干净,连御山都一直没有去登拜。因为家人热心劝说,他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踏出去……」  原来如此,是个冤大头。  「听说家人突然收到匡太郎先生的信件,说他要在行场闭关修行,叫家人送生活费过去,所以家人一直连续送了一年的钱。送钱的地点是紫云院。可是因为状况太不对劲,家人前去探看,紫云院却说没有这样一个人。询问住宿的客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当然不知道了。匡太郎先生大概老早就……」  碰到和我一样的事……  在那座土塚中……  我不愿意想像。  「可是钱是送到紫云院的,这太奇怪了,于是家人报了警。」  「警方怎么办?」  「说是调查了。可是就算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匡太郎先生已经死掉的证据,也找不到紫云院吞钱的证据。如果紫云院坚称住宿客的信件都交给了住宿客,警方也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吗……?」  「嗯,结果好像是以住在那里的某人冒充匡太郎先生的名义收了钱结案。嗳,也不会有人想到……」  居然是入定了吧。  「我调查到这里的时候,有一次和过去关照过我的陆奥书房的老板——先前的那位老先生——说电话时谈到这件事,没想到他竟说他知道有人碰到一样的遭遇。」  ——我想……果然还是神隐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禅寺点点头。  「两位前来的时候,我正直接去见老板,再次确认状况。那个人似乎是老板的熟客……在四年前从青森旅行到这儿来,家人接到他说要留在这里修行的连络,一年后消失不见了。而且那个人最后是住在紫云院,然后才音讯全无的。」  「那个人……」  我本来想问名字,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我想那个人一定就是蒲田的木乃伊。要次说他只埋了一年半就被挖出来,所以还很生。  那个人在两年半前,山蒲匡太郎被放进去时挖出来,施以各种加工……然后就开始巡回全国了吧。  还是不要知道名字比较好。一旦知道,那就真的戍了单纯的尸体了。  「我觉得状况愈来愈可疑,便来到这里,稍微调查了一下紫云院。幸而我在汤殿山及羽黑山都有熟人,调查进行得很顺利。熟人们都说……那里非常不妙。虽然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妙,但总之那里不是。说是有个不晓得从哪里流浪过来的祈祷师在荒废的行人寺住下,擅自做起生意来,用御山的名义诈骗不熟悉御山的人……所以也给其他寺院和神社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哦……」  「然后……我被正式委托了。」  「委托什么?」  「祓除……附身物吗?这次算是反过来吗?」  「什么?」  「哦,不重要的事。」中禅寺说,「所以呢,我调查了一下那个叫栗田幸的人。栗田幸女士原本是岩手人,第一任老公是周次先生……唔,是个祈祷师。幸女士好像也以灵媒之类的为业。但因为诈欺取财,被赶出故乡,流浪到这里来了。那是明治十年左右的事。当时紫云院失去了住持,成了座废寺。」  「那个住持……」  「不,那个住持并没有入定。」  中禅寺在我提问之前就看透了我要说什么,如此断言。  「那里是因为檀家信徒都没了,所以才成了废寺。住持不是过世,而是离开了当地。」  「怎么会?……那古文书云云……」老师问道。  「没那种东西。」中禅寺说,「宗派根本不同。那里不是真言宗,跟修验道也没关系。住持不可能入什么定。」  「那全都是骗人的嘛。」  「是一派胡言。那里原本就没有檀家信徒,所以无人清楚状况。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撒谎。不过这篇谎言,是进入大正以后才开始编造的。栗田周次这个人似乎是个老实人,和邻近居民处得好像也很不错。」  「他不是因为诈欺,被赶出家乡吗?」老师问,「老实人会干什么诈欺吗?」  「老实人不一定就有个老实的伴侣啊。」  那个老太婆吗?  「她……是个恶女吗?」  「我不知道恶女的定义。」中禅寺答道,「不过她似乎是个悍妇。住在岩手时,周次先生好像吃了不少苦,在这里应该也是吧。他非常拼命。知道当时的老人们都说他风评很好。不过如果想在这块土地存活下来……还是不能无视于御山。所以周次先生改名为周海,成了个速成山伏,好像也修行了一番。」  可是呢——中禅寺说。  「这样的修行不可能顺利。而且神佛分离令一颁布,明治时代的出羽信仰的各据点就像其他的修验道流派如此,大多选择了成为神社。继续维持寺院身分的,就只有一些大寺院,或是有即身佛的寺院而已。可是……原本与御山就毫无关系的紫云院无法成为神社。那么……」  「就需、需要即身佛?」  「就因为这种理由?……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啊。大概是明治二十年——这是村公所收到栗田周次先生的死亡申告的年份——周次先生被妻子强迫变成了即身佛。」  「这太荒唐了!」老师睁圆了眼镜底下的眼睛。  「是很荒唐啊。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一般人绝对不可能愿意的。对吧,沼上先生?」  「那当然了吧。」  「周次先生当然大加抗拒吧……不过你不也差点成了即身佛吗?」  中禅寺望向我。  「咦?那……」  「没错。在小屋的时候,他们坚称周次先生同意了,不过那是骗人的。周次先生他……被妻子和亲生儿子绑起来,活活饿死之后,埋进地底。」  多么惨绝人寰啊,教人胸口作呕。  「不过,就像两位也知道的,当时法律已经禁止成为即身佛、或挖出即身佛了。所以他们必须动一点手脚……让它变成古老的即身佛。为此,他们得要丈夫消失才成。所以我想应该是在周次先生饿死的时候就让医生确认,提出死亡申告,然后没有埋葬,予以干燥吧。」  「为了让人以为木乃伊和丈夫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那样的话……」  「没错。他们不晓得制作方法。」  「他们……失败了吗?」  「对。暧,这是当然的。于是……」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们从秋田的优门院把优门海上人……」  「没错。」中禅寺说,「在大正中期造访优门院,自称优门海上人的师弟之孙的,就是栗田幸的第二任丈夫,笠仓新海先生。」  「嗄!」老师怪叫,「有这么巧的事吗,沼上!」  「不是碰巧。笠仓先生因为寺院倒闭,流落街头,带着偷来的优门海上人辗转流离各地。他靠着展示优门海上人来赚钱,被要次先生看到了吧。当时要次先生好像已经染指犯罪了。我追查笠仓这条线索,找到优门院,再从那里找到了这张照片。」中禅寺说。  「请等一下。」老师张开短胖的手指。「可是……这不是啊,手是反的。」  「是照片反了。」  「咦?」  我和老师同时望向照片。  「这张照片……是反过来的。或许是显像的时候太急了吧。喏,上头拍到的梵字是反的。」  「字是倒过来的!」老师张大了嘴巴。「真的耶,是反的。」  「怎么,老师,原来你懂梵字吗?」  「我懂,可是没注意到,嘻嘻嘻。」  实在是,不知该说他是随便还是什么。  「笠仓先生被要次先生挖角,带着即身佛一起进入紫云院,成了栗田幸女士的伴侣。接着他们大肆宣扬,说偶然挖出了优门海上人。这件事警方有记录。」  「不是发现了古文书吗?」  「所以说……要是先找到古文书就不成了。因为法律规定,如果知道有尸体埋在地下,就不能挖掘。当时是禁止挖掘坟墓的。」  哦……原来如此啊。  「古文书是后来才伪造的。他们料定会愈来愈有名,为了补强可信性,由笠仓先生写下了假文书吧。偶然挖到了木乃伊,后来找到了证实它的古文书——如果不把状况塑造戍这样,就没办法开龛呀。然后……优门海上人成了周门海上人。」  富与巳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一定会去过世的姑丈坟前报告吧。  不……  「可是中禅寺先生,我记得优门海上人在大正晚期的时候,不是在茨城被人目击到吗?那……」  「那是笠仓先生的木乃伊。」中禅寺答道。  「什么?」  「笠仓先生原本干的就是类似巡回展演经纪人的工作,就是他向栗田幸母子提议,可以出租即身佛赚钱吧。唔,木乃伊出租业本身拿来当成赚零用钱的副业刚好,这个点子本身是被采用了,不过那个时候,好吃懒做的笠仓先生对于栗田幸母子来说,已经成了累赘。所以……」  「把把把他做成即身佛……?」  中禅寺点点头。  「当时协助制作的,是第三任的住持今田相顺先生。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在祭祀有即身佛的寺院修行。他……知道某程度的即身佛制作方法吧。」  太骇人听闻了。  「他们的策略是,要把笠仓先生的木乃伊做成与优门海上人分毫不差的模样。第一个周次先生的时候,必须让过世的周次先生看起来与用周次先生做出来的即身佛完全不同,但笠仓先生的情况完全相反。如果把笠仓先生的遗体做成外表相同的即身佛……就等于消灭了一具遗体。所以考虑到万一,连小腿的伤疤都予以重现了吧。然后呢,一具就像以往一样摆着揽客,多出来的一具……」  「拿去出租吗……?」  真是愈听愈骇人。  提议出租的人自己被出租了。老师说这叫做木乃伊的自个儿成了木乃伊,自作自受。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虽然这么觉得,但这件事实在恐怖到教人笑不出来。  「在这个阶段,他们已经食髓知味了。」中禅寺说。  「食髓知味?」  「对。接着栗田母子把协助者今田和尚也给杀了。动机我不了解,但一定是无法信任他吧。再说,反正他们已经知道制作方法了,用不着今田和尚了。」  「又把他做成即身佛?」  「正确说起来,那不应该称为即身佛。」中禅寺说。  中禅寺说的没错吧。没有信仰、思想,也没有大愿,不可能成为什么即身佛。  「嗳,是木乃伊啊。这也做成了同样的外形吧。数量增加的话,要出租也比较方便。就算以出租一具的形式……把两具租给不同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也不会曝光。」  不会……曝光吧。一定是的。  「就这样……那对栗田母子亲手制作的优门海上人的复制版,进入昭和年代时,总共做了六具,合计共有八具。」  「我是第九个呢。」  「我是第十个啊……」老师说。我想应该不是。就算犯罪就这样持续下去,后来的被害人也会比老师先变成木乃伊,所以老师大概会是第三十个左右。  而我,真是千钧一发。  中禅寺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中禅寺先生……」  那个时候……  中禅寺再次狡黠地笑了:  「嗳,这部分的细节,是后来才渐渐明朗的,我走了一趟当地警局,结果……碰到了里村。」  「你认识里村先生……?」  「很遗憾,我有不少荒唐的朋友。」中禅寺说,「然后我请里村让我看了木乃伊的解剖所见,并听说了两位的事。听到这里,我几乎确定了,但还没有确证。没有证据,警方也无法出动吧。也不能就这么找上门去。一切都只是推论罢了。于是……我想先偷偷确认一下入定墓里头……」  中禅寺望向老师,不知为何露出窝囊的表情来。  「我趁着住宿的家伙们不在的时候,绕到后院一看……没想到枯井里头塞着说是在研究妖怪的古怪先生呢。我心想这下糟了,去到小屋一看,竟看见你被吊在那儿。这已经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于是我急忙去到附近的民宅,请他们报警,然后折返……」  「然后你救了我。当时中禅寺先生已经完全摸透了敌人的底细呢。那么……那是一场戏喽?什么怨灵、作祟神的……」  「也……不算是戏呢。」中禅寺状似愉快地笑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就这样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敌人……不是完全说中了你们的身分和遭遇吗?」  「是啊。」  如今回想,我们拜访的时候,栗田幸已经靠着应该是从儿子那里听来的预备知识,完全摸透了我们两人。她根本知道,当然说什么都能猜中。我们撒的谎当然会曝光,同行者是警方相关人士一事,她应该也可以猜到吧。  栗田幸说瞒不了她的眼睛……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通力。嗳,现在想想,我们也确实骗不过那样一个凶悍的老婆子啦。  中禅寺也事先掌握了一切。  他效果十足地将调查到的事实开示给对方,制造神秘不可思议的现象,牢牢地制住了稀世的恶魔母子。  「两人都变得莫名虔诚,老老实实地自白了呢。」中禅寺说,「不过……他们好像吵着要我帮他们祓除邪秽。」  「请问……佛龛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我问,「会把它当戍秘佛……是因为制作木乃伊失败了吗?」  「没错。就像我刚才说明的,周次先生提出了死亡申告,也有他的死亡诊断书。不过死因是心脏衰竭……大概是把他关在某处,让他饿死吧。我想那样的话,周次先生应该曾经试图逃走。此外,我推理制作过程应该也颇随便,当然没办法好好地木乃伊化……嗳,只是虚张声势,套话罢了,但结果就如同我所猜测的。」  「那么……」  「周次先生……以无法矫正的骇人姿势,而且表情苦闷至极地过世了。他们让周次先生以这样的状态由医生确认死亡后,也不埋葬,未完全干燥,并对它涂涂抹抹、努力烘干,但还是无可挽回。不过在这阶段,他们还没有得到优门海上人,所以先把他收进那个佛龛里,加以封印了吧。」  「当时你说佛龛一次也没有打开过……那也是唬人的吗?」  「那个佛龛虽然装饰得十分豪华,但都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仔细瞧就看得出来。是没有打开,就这样从外部装饰上去的。这很费工夫,也很花钱。制作新的佛龛再挪过去要轻松多了,也更省钱。然而甚至如此大费周章也要予以装饰……还有,甚至做到这种地步都不愿打开,这实在有些不寻常。换句话说……我认为这证明了那对母子唯独对于杀害周次先生一事,怀有相当深的罪恶感。」  「哦……」  「佛龛里面……飞出了大量的虫子、尘埃、泥土、还有四分五裂的骨头。这些东西迎面扑来的瞬间,幸女士和要次先生昏倒了。」  那就是那道惨叫吗?  里面喷出来的是恶意还是后悔?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法道尽的坏东西。  「看来是够他们受的了。」中禅寺说。  我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感慨。  「他们两个会怎么样?」  「我不是检察官也不是律师,所以不清楚,不过他们其他好像还有许多罪状。伊庭刑警也很吃惊,说这真是前所未闻的大案件。不过……毕竟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嘛……」  中禅寺蹙起眉头。  一开始他给人的印象十分阴险,但像这么一看,又觉得并非如此。搞不好老师看起来更要阴险多了。  「然而,其他可以找到的不明尸体,就只有山浦先生一个人。其他的全都分散全国各地,巡回展出。要把它们找出来,或许相当困难。他们虽然招认了,证物却形同一个也没有。」  审判会拖上很久吧——不可思议的古书肆说,站了起来。  「嗳,话虽如此,优门海上人应该能够可喜可贺地重返故乡,不管怎么样……这世上很难有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的。」  中禅寺这么说。  「中……」  老师突然发出古怪的叫声,害得紧张的我一下子脱了力。  「干嘛啊,老师?」  「中禅寺先生,你……喜欢妖怪吗?」老师一本正经地问。  「喜欢呀。」  中禅寺以清晰的发音答道。  老师原本状似痛苦地揪结在一块儿的眉毛舒展开来,露出由衷欢喜的表情。  「那太好了,对吧,沼上!」  「唔……」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我怎么知道?  中禅寺快活地笑了:  「哦,两位期盼已久的客人也差不多要到了,我就先告辞了。啊,我……在中野开了一开叫京极堂的旧书店,有空的话,请过来坐坐。」  黑色男子说完,与我和老师握手之后离去了。  我去到窗边目送,富美正好来到窗下。的确,是我们期盼已久的客人。  ——他怎么会知道?  这难道不算不可思议吗?  我这么想。  「这世上真是不可思议极了呢,沼上。」  看来老师也这么认为。  参考文献  鸟山石燕 画图百鬼夜行 高田卫监修/国书刊行会  ※  事八日(コト八日) 大岛建彦编/岩崎美术社  赌博与扒窃之研究(赌博と掏摸の研究) 尾佐竹猛/新泉社  卫生博览会探索(卫生博览会毫求めて) 荒俣宏/文化社  出羽三山与东北修验之研究(出羽三山と东北修验の研究) 户川安章编/名着出版  出羽三山的文化与民俗(出羽三山の文化と民族) 岩鼻通明/岩田书院  日本木乃伊研究(日本ミイラの研究) 日本木乃伊研究集团编/平凡社  探访日本木乃伊(日本ミイラの仏をたずねて) 土方正志(他)/晶文社  ※  新潮日本古典集 成新潮社  日本古典文学大系 岩波书店  酒落本大成 中央公论社  日本随笔大成 吉川弘文馆  日本传说大系 湖书房  日本庶民生活史料集成 三一书房  近代庶民生活志 三一书房  旅行与传说 岩崎美术社  民间传承国 书刊行会  乡土研究 名着出版  足半(あしなか) 名着出版  定本柳田园男集 筑摩书房  ※本作品为作者所虚构之创作小说,书中登场之团体、职业、姓名及其他,如有雷同,纯为创作上之巧合,特此声明。  解说  日本妖怪界之未来及京极夏彦氏之功绩/荒俣宏  (本文涉及谜底,未读正文勿读)  小生与妖怪圈人士感情不恶,拜会的机会也不少。有时候见了面,获得启发,但也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涌出怜悯与怜惜之情,教人不知所措。不知为何,妖怪圈人士每个人就是一副妖怪风貌,惹得凡人兴致勃勃。所谓人如其名,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各位不晓得是怎么过活的,看起来也没怎么工作,却只有身材福态极了。这个领域的发起人水木茂大师深爱着这群「贫穷而(身材)幸福」的年轻后辈,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实。据小生诊断,我推测这些人士脑中大量分泌脑内幸福物质,不管碰上多么不幸的状况,都是零压力,心情永远是粉红色彩。  可是唯独京极夏彦先生一个人微异其趣。  首先是他的外表,最近京极先生多做和服打扮,那飘逸风采,宛若明治时期搭船上柳桥花街的潇洒客人。我想或许会有读者觉得,竟在应该谈论作家功绩的文章开头称赞其貌之不凡,反而失礼,不过还请各位看倌继续看下去。  首先我要说,虽是拜访柳桥这样一个花街的客人,但千万不能误会为就是有点「猪哥」的男人。明治时期的柳桥,是历经戊辰战争的名妓竞争她们的才艺与舞蹈、文化气息浓厚的场所。据深爱柳桥的成岛柳北所写的《柳桥新志》记述,那里不像品川或吉原,是以娼妓为主体,而是精挑细选的艺妓云集、东京第一流的场所,艺妓不管是化妆、打扮,都淡泊而深具雅趣,具备不奴颜媚骨的超然气魄。所以柳北和创刊日本第一本「杂志」的柳河春三,都因「柳」之故而拜访柳桥艺妓。当然,客人也不能土里土气地走马路或乘轿子前去,而是雇来船只,潇洒地划去。不不不,不仅仅是潇洒而已。许久之后,同样深爱柳桥的安藤鹤夫(他是小生仰为老师的人物之一)告诉我们,精通柳桥的客人会乘船前往柳桥,是因为走陆路过去,外套等等会沾染灰尘,进房时给人污秽之感,为了不搞得风尘仆仆,才会雇船而去。所以柳桥到现在依然保存着船宿。顺带一提,除了柳河春三,柳北也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物,教人欣赏,他喜好调查各种知识,《柳桥新志》中,连为何柳桥连一棵柳树都没有,却被称为「柳桥」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知识,都落落长地为我们详加解答。这样的地方,在在令小生觉得肖似京极夏彦。啊啊,好长的一段比喻。  当然,柳桥在这儿并不是重点,但京极先生的风雅,与柳桥通的客人有着相似之处。不光是外表打扮,类似某种资助者的地方也十分相似。虽然我还没有拜见过,但京极先生拥有多达数万册的妖怪相关资料收藏,从漫画到江户时代的绘本,包罗万象。这样的收藏,光凭努力和财力是办不到的。因为这个领域不受一般世人评价,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感到自己的行为空虚无比。若是没有柳桥艺妓的骨气和「风雅」,实在是没办法持续。所谓喜爱,并不是依存。这么说来,那位怪谈大师三游亭圆朝也是柳桥的居民,而太太则是连柳北都为之心荡神驰的柳桥艺妓。  其实这么说的小生我,是令人怀念的江户古早的「晴日木屐」型的散步人,我拜访大川端一带时,柳桥的船宿自不必说,还会参观阿岩稻荷、安宅的船塚、仙台藩的主公遇害的高尾太夫祠堂等等,这种时候,我总是禁不住体感到,一块土地的文化力就在于这些古老的执著。京极夏彦的物语,以及其中提到的妖怪,说起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世俗兴趣,但里头留存着日本文化真正的底蕴。守护它的人,还是只能够以「风雅」名之。而且京极先生在这个领域就如同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把濒临灭顶的爱好妖怪的年轻后辈们全捞上甲板,并给予他们朝着敌阵——不,朝着一本正经地斥骂妖怪根本无聊透顶的世俗文化人,发进「妖『快』战斗机」的勇气与力量。  话愈说愈长了,姑且就此打住,不过对于贯穿京极先生作品中的「底蕴力量」,小生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在本书中,也有个教人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可爱多多良老师登场。以「我」自称的故事推进人物从一开始就动辄对这位老师气得火冒三丈。为他提心吊胆、暴跳如雷、有时候又佩服不已。到了最后,甚至有如守护幼儿的母亲、或看护心智返老还童的老伴的糟糠妻一般。  说到妖怪研究,会让人猜想那会是一个宛如着有《妖怪谈义》的柳田园男般的杏坛民俗学者,但多多良老师不同。「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背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中古相机,背上背了塞着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本书第三八页)。是个像小生这种人看了,会禁不住大喊「是水木*大师!」(哎呀呀,曝光了)的、俏皮感十足的素人学者。正因为如此,他充满了让「我」背负起妖怪研究这样的「罪业」、却还忍不住对他伸出援手的说服力。三曰以蔽之,他为「我」带来了「生存价值」这样的幸福。我要提出严肃的忠告,人生漫长,最近特别是上了年纪以后的日子会更长,若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不计较利益得失去投入的事物,可能会过得极惨。幸福与无聊,几乎都是不相两立的,但贫穷和有趣得不得了,毫无疑问是并存的。  话说回来,「我」和老师这段孽缘的开端,是东京一所大学举行柳田园男演讲会的时候,也就是昭和十六年夏天。「我」碰到了一个打扮诡异、拼命对大学警卫说教的人物。那个人似乎「正热切地诉说民俗学的未来以及妖怪研究的重要性,并拼命地想要启蒙似乎对这类事情漠不关心的守卫。守卫对于民俗学的无知,让男子再三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发言」(本书第二十八页)。我要重申,幸福与无聊的人生无法两立,但贫穷与热情的人生,完全可以并存。小生也回想起来了。以前隶属于少数派的御宅族里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会突然抓住陌生人,滔滔不绝地激烈谈论对方毫不关心的问题。小生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些人到了战后怎样活跃?这就是这本行状记的精彩之处。昭和二十五年左右的战后焦土,手塚治虫所带动的新的故事媒体「漫画」抬头,妖怪主要以「图画」为媒介展开了复权运动,但除了民俗学和幻想文学以外,都只被当成鬼屋的延长来娱乐。  在这样的状况中,多多良老师出发进行采访妖怪之旅。一如既往,「我」总是被老师搞得气愤不已,但这说起来就像小俩口拌嘴。而比这更有意思的是老师和「我」被卷入的事件对象——妖怪的阵容。阅读本书的读者,看到岸涯小僧、泥田坊、手之目、古库里婆等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妖怪登场,是否大吃一惊?因为它们一点都不有名。不仅是不为一般人所知,也缺少文献资料。几乎都是些只有名字和形姿,似乎出现在某处,遭到埋没的妖怪。这些题材教人担心光靠它们是否真能使长篇故事成立?可是,没错,其实这本书的有趣之处、它的妙味,就在于情节发展的不可预测。追寻完全未知的妖怪真面目的过程,与故事的进行完全重叠在一起,所以才有趣。就连脱线和误会也是悬疑刺激,从中蕴酿出幽默来。话虽如此,这并非创作推理小说,不能全凭巧合解决。妖怪以及有关妖怪的稀少资料是真实存在,所以必须从中推理、采究才行。换言之,本书以严肃的意义来说,也是对遭到埋没的少数派妖怪实体的研究。小生在读这部作品时,有如参加了为妖怪赌上性命的民间学者那严肃万分、精彩绝伦的研讨会现场,幸福极了。同时我也从不断揭露的解谜了解到日本文化中从未有人谈论的真髓。书中提到的日本文化,不仅是根植于古代神灵信仰的部分,甚至探讨到妖怪再也不可怕、成了玩笑和逗趣题材的江户文化,以及明治以后的民俗学中妖怪研究的各种问题点。读着读着,我禁不住佩服,哎呀,日本人也真是创造了一堆奇妙的文化呐。  京极夏彦先生是全日本唯一一个能够创作出这奇迹般作品的作家。不,无论是不是作家,我都可以断言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谈论、穷究、表现日本妖怪文化的人物。我在二〇〇五年上映的电影《妖怪大战争》中有幸与京极先生共事,从此以后,小生就能够如此断言了。那部电影中能够亮出号称三十万个妖怪,全靠京极先生的力量。即使它们每一个都是比本书登场的妖怪更要冷门的存在,也都被京极先生仔仔细细地润饰、赋予真实性。从「这颜色不对、服装这样才好」,到没有名字,只出现在某人梦中的创作妖怪,都被赋予了好似自古流传已久般的名字。愈是冷门,就愈需要京极先生的力量。这不叫保护者,还能叫什么?在与水木大师不同的意义上,京极先生堪称二十一世纪的妖怪中兴之祖。啊,吹嘘就不必了,读了就明白了。这话不是学犬养毅首相,不过我希望拒绝妖怪的纯理性派也务必一读。这本书,一定能让你痛改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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