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14

那桩事件的开端,我记得一清二楚。  是接近夏季尾声的事。  我们去参观了以蒲田的电影院为会场举办的卫生展览会。  所谓卫生展览会,是警方主办,旨在启蒙公共卫生及预防犯罪的巡回展览。我记得战前是被称为卫生博览会。  究竟什么是公共卫生?  完全不是呼吁饭前洗手、饭后刷牙这类事情。我觉得卫生一般是与这类清洁的形象连结在一起的。叫人保持卫生,就是叫人保持清洁。卫生上头再加上公共两个字,唔,大概就是指卫生的环境或生活吧。然而卫生博览会却与这些事物完全无关。会场展出的,几乎全是以怀孕生产以及性病为中心的、有关传染病的展示品。  不,就算是这样,也太恶俗了。  从着床到生产的图解或性病的说明板姑且不论,各种分娩的详细图解、泡在福马林里的胎儿、天生畸形的人类照片等等,真是教人不知该从何评论起。  我不是什么卫道之士,所以对下流的东西并不在乎,但低级到这种地步,实在教人不敢领教。  说到低级,宣称是为了预防犯罪而展示的物品,更是垃圾一堆。  江户时代的拷问及刑罚的图版。变态犯罪的详细记录。用活人偶※重现的血淋淋奸杀现场、妇人在夜路遭暴徒袭击的场面的模型——我实在无法理解展示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难道看了这些东西,民众会觉得害怕,不敢犯罪吗?还是妇孺看了会心生警惕,夜晚不敢出门?那些东西的确恐怖得教人不敢正视,但我想应该提防犯罪的孱弱妇孺是不会来看这种展览会的。  〔※也称生人偶,江户末期开始制作的写实等身大纸糊人偶,主要用于展览活动。〕  因为这类活动的重头戏在以红布隔开的最深处小房间里面,未成年人及妇女是不能进去的。  在那个淫靡至极的空间里,镇座着各种感染性病的男女生殖器官的精巧模型,堂而皇之得教人吃惊。  这可是警方主办的活动耶。  在公众面前赤身露体,会遭到惩罚。就连知名画家画的裸体画,公开时也会遭到刁难。在维持公共秩序这样的大帽子下,特别严厉地取缔猥亵事物的国家权力,竟然大刺刺地陈列这种东西,真教人匪夷所思。  大正末期因诈欺遭到逮捕的药店,在各地的分店店头似乎也会陈列这类性病模型,但这似乎是为了煽起人们的恐惧,好推销其实没效的药品。但警察来干这事,一点益处也没有啊。  尽管如此,这类卫生展览会从明治时期开始,就巡回各地不停展出。只能说是令人费解。  我觉得它的根源,应该与低俗的风俗研究——博物学在日本的发展相同吧。卫生展览会根本就是披上近代观点这个伪装的合法见世物小屋。  看的人可以用这是科学、这是近代人必须知道的常识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看。但是陈列在那里的,是远比见世物小屋更没意思、比风俗杂志更直接露骨的东西。而虽然是躲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但看的人心中也是在渴望这类下流低俗的事物。  我们并不是来寻求下流低俗的。  我和老师下流归下流,但并没有观看溃烂阴部模型的爱好。我想是没有。  那么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是前来观看特别展示物的。  是什么特别展示物……?  公共卫生防犯启发展览会这几个巨大文字的看板底下,贴着写了这样一行文字的传单:  「灵妙/珍奇奥州枯骸(固佛)特别御开龛」  所谓枯骸,就是干枯的尸骸,也就是木乃伊。  而固佛,也如同字面所示,是凝固的尸体※。所谓固佛,并不是用木头削成或石头雕成的,而是凝固形成的遗体的意思。  〔※日文中,以「佛」讳称尸体。〕  换句话说,这是活生生的人修行到最后木乃伊化,被当成佛像祭祀——这好像被称为入定佛或肉身像。  我从以前就听说奥州有这种东西,但没想到真的有实物保存下来。  说起来,我相当怀疑人类真能靠意志力变成木乃伊吗?  同样被安置在奥州平泉中尊寺的藤原三代的木乃伊很有名,不过那是在死后予以加工而成的。以埃及为始,我所知道的木乃伊,全都是在死后加上防腐措施而成,也就是类似标本。  可是一如往常,只要是无用之事便无所不知的老师说,这只是我蒙昧无知,奥州现在还保存着几十具木乃伊,是当地的信仰对象。  老师嘲笑地问,你连铃木牧之的《北越雪谱》都没读过吗?接着恶狠狠地唾骂了我一顿。越后国有个叫弘智法印的知名入定佛,铃木牧之拜观之后记录下来,好像还画了素描。我也知道《北越雪谱》,但不知道里面有提到木乃伊的文章。我只读了我有兴趣的部分,并没有从头读到尾。  我这么说,老师再次藐视我。  他说什么那个知名的木乃伊,《白川风土记越后之部》和大淀三千风的《日本行脚文集》等书也有提到。不,好像连松尾芭蕉都看过。  就算是这样。  就算牧之画过、三千风看过、芭蕉拜过,我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这么说,老师一如既往,亢奋起来,从弘法大师空海开始,一直举例到中国叫什么的和尚,再从何谓入定佛,一直说到真言宗的教义,长篇大论个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到教人几乎受不了。  不是教人几乎受不了,而是真的受不了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而且我连一秒钟都再也无法容忍老师那结结巴巴又不断重复跳跃的演说,便提议说如果老师这么执著,干脆一块儿去看看实物好了。  「你早说嘛。」老师说。  他一定一开始就想要去吧。那么老实这么说就好了,但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主动邀约。可是因为不好意思就嘲弄我,到底是怎样?  真是个教人气恼的臭家伙。  老师喜上眉梢,「想去直说就得了嘛,沼上。」他一定是高兴得不得了吧。那么想去的话,管你是蒲田还是龟户,自个儿一个人爱去哪就去哪,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实在是个教人气恼的臭家伙。  如此这般,我们往蒲田出发了。  电影院的看板大大地写着展览会,但里面的字样全是「卫生博览会」。我打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认定这类活动叫做卫生博览会,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看板写错了,但这似乎又刺激到老师,落得不断地听他阐述展览与博览这两个词汇有什么差异与变迁的下场。  我想老师的演说至少使得五名观众放弃学习公共卫生了。  一个有如小型坦克的大叔臭着一张脸,一下子说什么展览这个词比博览更古老,一下子嚷嚷什么直到明治初期用法都跟现在相反,边说边前进,我可以保证再怎么热心想要学习公共卫生的人,都会被他搞到吃不消。而怀着下流念头来访的客人,光是看到他那张肥胖的侧脸,应该就倒尽胃口了吧。  一进去会场就是防犯区。  有一片长满了芒草的布景模型,中央站着一个状似害怕的妇女人偶。旁边有一个亮出刀子的浓胡男子。  我觉得这些人偶做得满假的。  可是接下来的杀人现场重现场面就做得很棒。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正中央铺着被褥,上面倒卧着一个和服女子。  周围摆着小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凶手足迹或遗留品、血迹等等。设定好像是现场勘验完毕后。我不晓得真正的现场勘验是不是会立这样的木牌,不过既然是警方主办的,应该不会错吧。  话说回来,人偶真是不可思议。活人的人偶看起来不像活的,尸体的人偶看起来却栩栩如生。不过尸体的人偶这说法本身就很奇怪。  接下来的展示区是生育区。  有直剖成一半的孕妇人体模型、几张显示胎儿生育过程的图片、还有双胞胎和逆位胎的子宫胎儿模型。各种报导和照片……  看来不是很有趣。  接着是防疫区。  消化器官等各种内脏的模型、不知为何画有蛆虫蜕变成苍蝇过程的图片、显示传染病感染途径的全景模型、口腔内模型,宣导牙科卫生必要性的图片,正确刷牙方式。我觉得这一区有点公共卫生的样子了。  接着到了卫生展览会重头戏的治病区。  到了这一区,不知为何,皮肤病的模型变得异样地多。在预防梅毒的洗净器、皮癣疥虫的模型后,是一整排梅毒的病例。  然后……  以红幕围绕的一角出现了。  在昏暗、淫靡的照明中浮现的阴惨光景及悲惨的众多模型……  在这不健康的景色中,相貌健康、肥胖而油滋滋的的老师一边演说个不停,一边大步经过,好似掀开荞麦面店门帘似地翻开了红幕。  里面的情状难以说明。  老师走到感染软性下疳的阴部模型前,以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你懂了吗,沼上!」  「才、才不懂咧,谁懂啊?」  我根本没在听,斩钉截铁地应道。  「怎么会不懂,沼上,沼上,我叫你啊!」  「不、不要在这种地方连声大喊人家的名字啦。」  好死不死……就在溃烂的阴部正前方。  「为什么?那在哪里叫你的名字就行?」  「哪、哪里都不行!你那么大声,连外头都听到了,不是吗!」  「外面又不知道我是在什么东西前面喊你。在哪里喊都一样啦。」  老师以古怪的手势指着模型。真猥琐。  「不管那个,人家好心回答你的问题,你竟然没在听吗?」  「我有问什么吗?」  「所以说,」老师就要加重语气开始说明之际……  被我牵制了:  「没有什么所以不所以的。哦,你在那里喽哩八嗦什么的我是听见了。在美术馆和百货店等既有设施举办的叫展览会,有期限而且另设会场的大规模活动叫博览会,是吧?」  「是啊。」  「那像这种在各地设施移动展示的活动应该叫展览会吧。这我懂了。懂是懂了,那我怎么会一直以为这叫博览会?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认识的人,大家都以为这叫卫生博览会。房东大叔不也这么说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师小声说完,指着展示物说,「这真糟糕呢。」  虎头蛇尾。  与其含糊其词,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演说算了,这家伙老是这样。  「不管那个,重点是枯骸啊,枯骸。」  老师飞快地钻过红布帘,往更里头走去。  临时架设的台座上,摆着一只小佛龛。  门扉开启,旁边立着一块木牌。  牌上写着「奥州固佛周门海上人枯骸」。旁边的纸以毛笔字写着类似解说的文章。我先读起那些解说。真正的木乃伊就在眼前,我却不愿意马上就去看它。不是因为不敢看,或许反而是接近舍不得看。  此怪奇之佛非人工物——上头这么写着。  德高之修验僧为救众生,数年间行断五谷十谷之荒行,未了生入石棺,深埋入土,使自身干燥而成固佛也……  后面写着一长串这个叫周门海的僧侣生前的事迹,以及成为入定佛之后的种种神迹。不知是真是假。  我会这么写,不是因为上头描述的奇迹祥瑞太过于典型,而是结尾部分看起来太假惺惺了。  此一珍佛长年做为秘佛受人信仰,自学术见地来看,亦弥足珍贵,出于学术调查目的,特允例外携出……  ——好假。  我觉得太做作了。  既然会摆在这儿展示,把它拿出来的就不是大学之类的机构吧。  学术调查这些字眼首先就很假。  再说,就算真是这样,受到信仰的对象,也不会因为具有学术意义就轻易出借吧。我鲎得这非常困难。而花了千辛万苦借到的入定佛,会拿来收钱展示吗?这再怎么说都是人类的尸体,拿来膜拜也就算了,警方拿来展示,是不是有点岂有此理?  此次得以将此神圣之姿限定于此地公开——解说这么结束。  限定于此地这段话也很假。  从记录上看,出借的是山形一家叫紫云院的寺院。这当然只是推测,不过如果是为了钱而卖了这尊入定佛,那实在是天打雷劈的行径吧。  然后,  我抬头看老师。  老师还是一样,一脸严肃地直盯着木乃伊看。我也看不出他是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在想。  我也……跟着望过去。  是尸体。  这是我的第一印象。那是具尸体。  可能也是受到舞台装置的影响,它并没有崇高的感觉,也不会看了让人心境安祥,或神圣得教人忍不住双手合十膜拜。也没有散发出背光。虽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老实说,那口合疋具教人发毛的、干枯的人类尸体。虽然我是觉得很稀奇、很惊讶,但一点都不觉得感激或尊贵。不,说真的,虽然很抱歉,但我这么感觉。  眼窝完全凹陷下去。  牙齿从半开的嘴巴裸露出来。  虽然看起来不痛苦,但也不平静。  它以盘腿而坐的姿势略为前倾,左手摆在胯间,右手伸向前方。  茶褐色的干燥皮肤反射着电灯泡散发出来的淫靡光芒,处处泛着饴黄色的光泽。  它穿着破破烂烂的经帷子※般的衣物。  〔※佛教葬礼中死者所穿的寿衣,上书真言、经文等。〕  不,不是穿着,是被穿上吧…:  这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尸骸。  这就是我的感想。  「这……是尸体吧?」我说。  「当然了。」老师答道,「是尸体。」  我原本以为一定又会被挑毛病,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却又觉得好似落了个空。不,我绝对不是期待自己被刁难。  老师说:  「因为是尸体,所以才有价值吧。如果是人造的,就一点都不尊贵啦。」  就算是真的尸体,我也不觉得尊贵。  「就是啊。可是上面说学术调查……」  「骗人的啦。这还用说吗?」  老师当下否定。  「去年举行过中尊寺木乃伊的调查吧?只是搭那件事的便车,写得煞有介事罢了。哪会做什么调查?我认识一个大学老师,他从以前就对这类入定木乃伊极有兴趣,一直想要进行一番彻底的调查。」  他的人脉真古怪。  「可是办不到。」老师说。  「办不到?」  「当然啦,」老师加重语气说,「因为障碍太多了。就算想调查,人家也不会让你调查。嗳,这类入定佛不是文化财,就算想调查也非常困难的。」  「是指大学不承认它的价值吗?不肯资助研究费?」  「资金方面确实也有问题,调查得花上莫大的费用嘛。不过就连找到出资者都困难重重呢。不行的啦。」  「不行吗?它不被当成一门学问吗?」  「这也是问题之一,但障碍是在更根本的地方。首先就有信仰这个问题,不是吗?当地的人是很严肃地信仰它的,祭祀的寺院也是。在当地,绝对不可能像这样开龛赚香油钱。这可是秘佛呢,是御本尊耶。而且这原本是活生生的人,也有子孙什么的。以寺院来看,这是御本尊,在子孙而言,是祖先的遗体,没有别人说让我看看让我摸摸,就轻易说好的道理吧?」  「唔,说的也是。」  「可是啊,」老师愤慨地说,「在日本进行木乃伊研究,没办法跳过入定木乃伊这一块。因为这与中尊寺的木乃伊系统完全不同啊。」  「唔,应该不同吧。」  「完全不同啊。中尊寺木乃伊是中尊寺才有的木乃伊,是特例。从制法到信仰的本质,显然都与这具入定木乃伊迥然不同。可是啊,这种入定木乃伊有很多呢。它是不是在特定的区域,形成独特的信仰文化呢?虽然还没有报告出来,不过中尊寺的木乃伊已经被调查过了,但入定木乃伊却还没有人去碰。如果中尊寺的调查有意义,入定木乃伊应该也有更胜于它的文化研究价值。说起来,这类木乃伊几乎都是个人收藏,置之不理的话,会不断损坏的。寺院的环境也绝不能说是适合保存。再说,你看,它还被拿来像这样当成展示品呢。」  老师不停地乱摸佛龛。  「好像从大正时代就开始流出来呢。这类东西啊,听说叫做奥州货。」  「什么?」  「奥州干货的意思。」  被当成干货呢——老师生气地说,不知为何摆出神气兮兮的模样。老师不是挺起胸膛,而是挺出肚子,缩起下巴,在他身后……  有个男子。  先前都被老师的大肚子遮住,所以我没有看见。  男子以阴沉的眼神看看入定木乃伊,又不时望向自己的手边。  好像在拿什么东西和木乃伊比对。  老师似乎察觉我发现男子的存在,往后退去。光线昏暗,看不出此人是年轻还是年老。男子身形微胖,留着娃娃头……似乎是个青年。  老师恶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然后转向我,皱起眉头。从老师的行动原理来看,这个动作没有意义。我想八成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娃娃头男子似乎注意到我们的视线,抬起头来。他生着一双丹凤眼,给人一种有气无力、浑身虚脱般的印象。可能是因为肩膀窄小,有点驼背之故。  男子讶异地盯了我们一会儿。我已经习惯这种视线了。我经常被人诧异地窥看。尤其是跟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大抵都会遭人用这种眼神看待。这是没办法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们很可疑。  很快地,男子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接着说,「这不是小莲吗?」  「小、小莲?」  没人会这么叫我。不,因为我非常讨厌被人这么叫,所以以前有几个人会故意这么叫我,想惹我生气。  「这……是老师跟小莲嘛!」  男子的语气激动,却很迟缓地转向我们。  老师皱紧了眉头,瞪住我问:  「谁?」  「什么谁?我啊!」  「啊!」  此时……我想了起来。  「你、你是……真珠吗!」  真珠……  他是战前我们制作的同人志《迷家》的执笔成员之一——笹田富与巳。  真珠这个绰号,意思绝对不是他貌美宛若真珠。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真珠商人,所以大家都叫他真珠商的儿子,但是这样叫太长,所以缩短成真珠罢了。说穿了,只是个随便乱取的绰号。  真珠——也就是笹田富与巳——应该比我年轻五六岁,所以当时才十几岁,理了个大平头,是个学生,当然也是成员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他对河童、土龙这类,主要是未确认动物有着非常强烈的兴趣,是个古怪的小鬼。  富与巳阴阴地一笑。  「六、六年不见了呐。你都怎么了?」我说。  「也没怎么了。我疏散到我爸的老家秋田那里,就要学徒出阵※的时候败战了,之后就一直待在秋田,不过去年开始工作了。现在住在这边。」  〔※二次大战战况逐渐激烈时,日本政府停止文科在学学生的缓征兵措施,征召其入伍投入前线。〕  「这样啊,好怀念喔,对不对,老师?」  我因为意外与旧友重逢,笑逐颜开,望向老师,然而……  老师还是老样子,紧蹙着眉头僵在原地。  看来……他不记得了。  「这谁啊,沼上?」  「什么谁,喏,就真珠商的儿子啊。你怎么不记得啦?是《迷家》同好的……」  「真珠商?」  「我说你啊……」  富与巳显然大感失望。这也难怪吧。虽然被这种家伙记得也没什么好处,可是也不愿意被忘得一干二净吧。我责怪他「你怎么会不记得?」老师便生气了:  「什、什么嘛,别瞧不起我,我当然记得啊。可是真珠商的儿子不是个孩子吗?才不是长这样的哩。他明明是颗大平头啊。」  「头发会长长,人会长大啊。经过三年,婴儿也三岁了好吗?刚才不就说六年不见了,你没在听吗?」  「哦哦。」  老师表情不变,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哦什么哦。  「别来无恙?」  什么别来无恙,受不了。  富与巳……好像也目瞪口呆。  「老师还是老样子呢。」  「人哪能一直变来变去。」老师再次嚣张起来。  「他还是一样怪呐。」富与巳征求我的同意,我大力同意。老师愤然不已:  「什么古怪!重要的是,你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一个年轻人站在卫生展览会场的里间,茫然眺望木乃伊,这才是古怪到家了。你比我更古怪多了!」  老师说的是事实。虽然是事实,但就算是真珠,也没道理被站在同一个地方紧盯着同一个东西看的老师这么数落吧。  一样古怪。  不,若论古怪,老师要更古怪多了。  然而这个古怪到了极点的老师却不顾自己的立场,放肆地责骂起富与巳来:  「说起来,你现在几岁啊?说什么长大,可是前会儿看到你还只是个毛孩子,怎么想都不可能大到哪里去啊。一个小孩子家竟然乱跑到这种地方来,小心被抓去辅导啊。」  就说他不是小孩了。  富与巳虽然比我年轻,但应该也已经二十五左右了吧。我也都有三十了。这臭家伙超爱拘泥些怪事,又斤斤计较到家,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计算。  富与巳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不过……笹田富与巳这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家伙。再怎么说,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了我们的同好,至少他若是依着我所认识的过去的真珠那样成长,应该成了一个相当矫奇的家伙才是。不出所料,富与巳一本正经地胡闹说:  「人家六岁,人家什么都看不懂。人家迷路了,所以不会被辅导,会被安置。」  「耍什么白痴。」老师鼓起腮帮子来,「说起来,用消遣的心态来看这种具有宗教重大意义的东西,实在太不检点了。这东西啊,是受人崇拜的。而且这可是遗体。就算是遗体,也应该维护这东西人类的尊严才是。这东西也是有尊严的。不能用消遣的心态拿来当成展示品。」  既然都说到这样了,怎么能「这东西」地乱叫一通?连一丝敬意都感觉不到。  富与巳懒散地应道,「你自己不也跑来看吗?」很正常的反应。  「这什么话?不要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是来亲眼确认真言宗系修验道中弥勒信仰的发展证物的。再说,我是在深入考察入定佛这种极端特异的风俗——或者说神圣的遗物,与民俗社会中的妖怪事象是否有所关联。出于消遣心态跑来看的是沼上啦。」  「怎、怎么会是我?」  太过分了。  嗳,我的确是没想得那么深奥,就算是这样,这话也太过分了。我觉得老师自己一定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我是……」  「不用辩解了。」  「什么辩解……」  老师趁着我哑口无言的当下说了,「你是在看些什么?让我看看。」用他的短手指从富与巳手中抢过泛黄的纸片。  「啊啊,不、不可以啊老师。那只有一张,很珍贵的……」  「哼,什么珍贵。反正一定是什么猥亵照片吧。」  的确,那似乎是一张照片。而且远远地也看得出年代十分久远。从泛黄的程度来看,大概是大正时期的东西吧。可是那若是猥亵的照片……  就等于富与巳拿着那张照片跟木乃伊相互比对了。而且看起来还比对得非常热中。如果是拿猥亵照片跟木乃伊相比对而乐在其中的话……富与巳也真是个变态。  「果然是照片嘛。」  老师怪笑着,望向那张照片,笑容就这样僵住了。然后他睁圆了眼镜底下的小眼睛,「沼」了一声。  常有的事了。  他是在叫沼上的沼。  他把富与巳跟我的名字搞错了吗?还是一时语塞,暂时先叫我,又打消了念头?反正是这其中一样吧。我厌烦地问,「干嘛?」  「不是问干嘛的时候啊,沼上。喂,真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张照片……」  老师把照片亮给我看。  那是……  一张干枯人类的照片。  3  我到现在依然能够明确地回忆起那张照片。  那是张泛黄的老照片。褪色得厉害,颜色淡掉了,但影像清晰,没有失焦。摄影对象是个干枯的人类——不,遗体。不不不,这无庸置疑就是枯骸,与展示在卫生展览会场的木乃伊一样。富与巳说,在奥州它似乎称为即身佛。  那是张古老的即身佛照片。  照片上看不出色彩。有些部分泛白,有些地方泛黑,是个干货般的人体。  姿势跟卫生展览会的木乃伊——周门海上人——一样。同样是盘腿而坐,上身前倾。不过照片和周门海上人相反,左手伸到身前,右手摆在大腿一带。此外,衣服也只是腰上缠着布一般的东西,此外没有任何蔽体之物。  它并没有收藏在佛龛里,也不是摆在台座上。干燥的人体搁在榻榻米的座垫上。背后拍到疑似曼茶罗的东西的一部分。因为只有一小部分,木乃伊本身投射出来的影子又很深浓,判别不出那是什么,但可以确认到一个梵字。不过只知道是梵字,我当然不知道那个梵字代表什么。  照片上的木乃伊,比实物更近似尸骸。  也是摄影时的照明之故吧,看起来总像杀人命案的现场照片。  「这叫优门海上人。」  富与巳这么说明。  「刚才那是周门海吧?这个是优门海啊……」  我这么问,富与巳答说即身佛全都有海号。  「是来自于空海的。」老师接着说。  或许是真的,可是从老师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像假的。  「那这东西怎么了?」  「这个啊,是下落不明的即身佛。」  如果我没听错,富与巳是这么说的。  「什、什么叫下落不明?」  「就是失踪啊。」  「我知道,你说谁失踪?」  「优门海上人。」  「这个固佛?」  「对。」  「这不是木乃伊吗?」  「是木乃伊啊。」  「这死了吧?」  「废话嘛。」  真没营养的对话。  「这个即身佛自个儿走到哪去了吗?」  「那简直是〈二世缘〉了嘛。」老师说。  老师说的是上田秋成※的《春雨物语》中的一篇。  〔※上田秋成(1734-1809),江户后期的国学家、读本作家,着有《雨月物语》、《春雨物语》等。〕  这么说来,那个故事说的也是禅定的木乃伊。我记得情节好像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木乃伊还活着云云。  「不过故事里头没说那是木乃伊。」老师一脸严肃地说,「虽然描写那个人瘦得就像干鲑这种鱼一样,但没写说他是木乃伊。可是又说他进行禅定,想受到后世尊崇,唔,那就是同样一回事吧。不过那篇故事是说结果那木乃伊无法斩断爱欲执著,百年之后被挖掘出来,又复活了。复活之后,曝露着那身下流肤浅的摸样,别说德高望重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被人取了个入定的定助这样的浑号,干着人夫,度过低贱的第二段人生。」  「一点都不尊贵嘛。」我说,「这荒唐的行为一点成果都没有呀。」  「佛道空虚矣——秋成对佛说是怀疑的。那……这个木乃伊活过来,走到哪儿去了,是吗?」  「不是啦。」  富与巳面露冷笑,眼神恐怖地说。  他真是比老师更不可捉摸。  「这可是即身佛呢,尊贵得很呢。又不是香菇干,不能泡水变回来的。」  「即身佛啊……」  听起来虽然陌生,但这在奥州的一部分地区,似乎是常见的词汇。  即身佛这个称呼,似乎是来自于真言密教中即身成佛的思想。  以生身就这样臻于佛的境地——也就是带着肉体成佛的人,是这样的意思吧。  也就是活佛。  本义应该是历经严格的修行,最后活着解脱,但后来似乎被扩大解释了。特别是在出羽三山的汤殿山——真言宗系的当山派修验道,仿照开祖弘法大师空海在高野山不动之窟入定后,现在依然活着的俗信,发展为活生生地将自己的肉体木乃伊化这种特异的形态。  此外,这样的行为似乎也是想要将肉体保存到传说释迦入灭后,未来佛弥勒菩萨将现身拯救众生的五十六亿七千万年的后世。老师在卫生展览会说的孺勒云云的,似乎就是在指这件事。  发想的根干,与投身入火的烧身往生、或投身入海的补陀落渡海※似乎是一样的。  〔※为前往净土补陀落,只身乘上小舟出海,是一种舍身行。到江户时代时转变成一种水葬。〕  简而言之,说得直截了当些,就是宗教性的自杀。  因为这是为了成为活佛而死。  我也觉得这好像彼此矛盾。  「你们到底想不想听我说话?」  富与巳瞪着我和老师。眼神凶狠。  「想听,想听。」  我请富与巳吃附近买来的糯米丸子。  我们没钱进店里。三个男人聚在毫无遮蔽的空地上,边看木乃伊的照片边吃糯米丸子的景象,嗳,怪到家了。  富与巳一吃起糯米丸子就说了起来。  「这个优门海上人啊,本来祭祀在我祖母亲戚的寺院里。那里虽说是寺院,但也没有住持。住持三十年前中风死掉了。现在是过世的住持的太太,我爸的堂姐妹,一个人在守着寺院。嗳,算是祈祷所。」  「太太也出家了吗?」  老师问,富与巳「没有没有」地摇手。  「算是巫女吧。」  「那里是寺院吧?」  「是神佛混合。嗳,分离令颁布后,名义上是寺院,但在村里发挥的机能,跟过去没什么两样……而且和尚死了以后,没法办佛事,就不能说是寺院了。以寺院来说,算是已经废寺了吧。不过现在姑母有事的时候还是会帮人祈祷。那里叫优门院,人气满旺的喔。」富与巳狡黠地一笑。  「那里有入定木乃伊,是吗?」  「本来有。当然是当成秘佛祭祀。根据记录,优门海上人本来是秋田的佃农,名叫元藏,是乡里有名的莽汉,他后来失明,被高名的修验者所救而出家,在汤殿山潜心修行……」  「哦……」老师奇妙地歪起眉毛,「然后……入定了吗?」  「是啊。」富与巳塞了满嘴糯米丸子,「不入定怎么变成即身佛啊?」  「那他修行了啊?明明就是个莽汉。」  「我刚才不就说他出家修行了吗?历经严格的修行后,元藏显现出灵验神迹,不久后回到乡里,为了回报年轻的时候担待他的村人,盖了间寺院,那就是现在的优门院。他接连显现奇迹,获得村中的信仰,然后发愿济度众生,闭关在汤殿山的仙人瀑布,在嘉永※二年获赐海号,在土中入定——就是这么回事。」  〔※嘉永为江户后期年号,存续时间为1848-1854年。〕  「土中入定啊……」  「说入定,也不是说『好,我决定入定了,把我埋起来』就行的。先要进行两千日的食木行呢。三年断五谷,接着要断十谷两年呢。断食以后,要活生生地进入石棺。」  「这在大陆也是一样的。」老师说,「中国也有崇拜木乃伊的风俗。从《续高僧传》、《宋高僧传》,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断谷是基本。是借由过度的减食,来去除体脂肪呐。」  「你也快断谷吧。」我和富与巳异口同声对老师说。  「什么啦?这什么话?为什么我非入定不可?」  不用入定,至少去掉体脂肪吧。或者我想应该也有人希望老师快点入定,不用去除体脂肪了。如果老师入定了,大概不会有人去把他挖出来。不用变成木乃伊,可以永远活埋。  「你直接入定就好了。」我说。  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呐,沼上。告诉你,僧侣原本就不吃肉,要是断谷,不就会严重缺乏蛋白质跟脂肪吗?断食的话,肠子也会空掉。这是要改变体质,好更容易木乃伊化。用嘴巴说很简单,但这可是非常痛苦的修行呐。」  「唔,我想应该是很痛苦吧……」  可是人家是怀着崇高的心志,而且是主动希望这么做的,我觉得痛苦这样的形容并不适当。  「比起那些,」富与巳说,「更麻烦的是之后的处理呐。光这样是不行的。」  富与巳接着说完,再次伸手拿糯米丸。这个人真会吃。  「光这样不行?」  「后续处理好像很麻烦呢。」  「还要后续处理吗?」  不是会自然木乃伊化吗?  「要等三年。」富与巳说,三一年后挖出来。」  「中国也是等三年。」  「不用管中国啦。」我制止老师。  「怎么可以不管?在中国,是在挖出来的木乃伊上面涂漆。禅宗的六祖慧能也成了木乃伊,而且被涂上了漆。慧能的枯骸现在好像还安置在南华寺里,但因为是从衣服上浇漆,听说变得就像个人像呢。不过一般是等完全木乃伊化之后,在皮肤上涂漆。」  听了好痒。  「日本也有涂漆的例子。」老师说,「建永时期※,有个人叫天竺之冠者,他把母亲尸体的内脏取出,干燥之后涂上漆,做成木乃伊赚了一笔。这事记录在《古今著闻集》里。是〈后鸟羽院御世,伊豫国博奕者天竺之冠者事〉。这家伙好像是赌博的头目,是个诈欺师,利用涂了漆的木乃伊,散播假的灵验之说,大捞一笔。」  〔※建永为鎌仓前期年号,存续时间为1206-1207年。〕  「那是编的吧?《古今著闻集》不是虚构故事集吗?」  「是真实故事。」老师说。  「不是改编自唐天竺的故事吗?」  「不是啦,是真实故事啦。」老师愤慨极了,「因为《明月记》里也有天竺冠者被捕入狱的记录啊。天竺冠者这个人是真有其人,而且被逮捕了。也就是他做过犯罪行为吧。如果这是事实,涂漆木乃伊也是存在的。」  「那又怎么样了?」富与巳问。  「哦,如果这是事实,就表示中国在尸体身上涂漆保存的技术也传到了日本啊。」  「所以呢?」  「所以啦,」老师用力地说,「天竺冠者大捞了一笔,表示许多人看到了涂漆木乃伊吧?就算不一般,也某程度为人所知。然后呢,同一时期,还有另一个知名的木乃伊。在高野山。」  「高野山?」  是真言宗的大本山。  「对。有个叫琳贤的僧人的木乃伊——我想记录上是用全身舍利这样的形容,这也可以在《高野山往生传》、《高野春秋编年辑录》等看到,可是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不过有尸体被祭祀似乎是事实,后鸟羽上皇也曾经御览。当时就有参拜入定佛的习俗了。」  「所以怎么样嘛?」  富与巳一脸迷惑。  确实,老师说话,有时候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扯远了。虽然有些部分的确还有关联,但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或是有什么关联,本人也不明白。  「我是说,」老师再一次加重了语气说。「那是同一个时代,而且琳贤的入定佛也并非全无可能是涂漆的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既然都说是全身舍利,感觉应该是骨头吧?如果要说的话,是不是白骨化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上面写着『坐,全身不散』嘛。所以我想是连在一起的骸骨状吗?可是啊,后鸟羽上皇御览琳贤的木乃伊,就要开口对木乃伊说话时,木乃伊的眼珠竟然掉了下来。」  「眼、眼珠?」  「眼珠。眼珠跟骸骨,这样的组合不太可能吧?这应该还是普通的木乃伊吧。然后呢,听好喽,上面说『漆涂,佛,眼珠落』呢。」  「所以这怎么样了嘛?」  「我说啊,沼上,你不是跟着我研究了一年以上了吗?你也差不多该想到了吧。喏,我从去年开始研究的主题。」  「石燕吗?」  老师自从去年的山梨事件以来,就倾注心血解读鸟山石燕所着的妖怪画。  「上头不是有个叫涂佛的妖怪吗?」  「哦……」  我记得那是张从佛坛探出身子吓人般的奇妙妖怪。  这么说来,那个妖怪的眼珠子蹦出了眼眶。  「嗯,涂佛。那张图怎么样都解读不出来呢。民间会不会流传着这类逸事呢?」  「然后呢?」  「不会吗?」  「这我怎么知道嘛?你说的跟这件事根本没关系嘛。」  结果他只是在想妖怪而已。  富与巳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即身佛并不是涂佛啊。汤殿山的即身佛是不涂漆的。」  「不涂漆?」  「不涂。不过好像会涂柿漆。」  好像团扇——我当下心想。这样想或许不太检点,可是没办法。虽然我不晓得为何会涂柿漆,但口公栅行为的话,和制作柿漆团扇是一样的。  不管怎么样,假设入定的和尚心怀高尚的意志——所以纵然那是一种自杀行为——一直到入定,都没有问题。可是,  在遗体上加工,这究竟该怎么说呢?如果活生生地埋入土中的行为——姑且不论它的是非——是究极的修行,那么在土中入定的阶段,修行应该就已经实现了。在这个阶段,尊贵的活佛已经完成了,不是吗?但又把它挖掘出来加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不能就这么埋着不管吧?」富与巳说,「得挖出来,确定有没有好好变成即身佛才行啊。入定的时候,会用石头盖个尸柜。」  「尸柜?」  「是个像石室一样的东西。」富与巳说明,「那里很冷嘛,条件应该比关东以南更好,可是就算是这样,日本湿气重,有时候会没干透。而且中间还会经过夏天,会吸收水分。就这样不管,是会腐烂的。」  「唔……是吗?可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这跟修行无关吧?就算腐烂了,崇高的心志也不会改变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腐烂的话不就没了吗?那就不能拜啦。」  「所以别挖出来不就得了吗?」  埋着拜就好了嘛。  何苦挖出来到处炫耀呢。  「不,即身佛就是要好好地祭祀在该祭祀的地方,这样才算完成。而且有许多都是当成秘佛来祭拜,不是拿来展示炫耀的。简而言之,重点在于能不能保存到未来。将肉体保存到弥勒之世,以结果来说,也是入定的上人的愿望嘛。而且难得为了众生牺牲自我,若是没有人帮忙挖出来,腐烂掉就没有意义了啊。所以要在差不多变成木乃伊的三年后挖出来,看看情况。」  我觉得……似乎可以理解。  我望向老师。  他半张着嘴,这家伙真的在听吗?  「那,挖出来看情况,然后呢?」  我催促下文,总觉得话题没有进展。  「首先……要整理形状。」  「不是硬掉了吗?死后僵硬什么的……」  我话才刚说完,老师立刻元气十足地说:「你真是笨呐,沼上。」看来只有我的失言,他绝对不会放过。  「你是在说死后几天什么的,是吧?那都过了三年啦,早就不是那种状态了。变得就像青花鱼干一样了,对吧?对吧?」  富与巳没有理他,继续说下去:  「暧,本来就是坐禅的姿势,应该不需要太多矫正,不过喏,遗体会因为温度和湿度伸缩,有时候也会因为痛苦而挣扎,所以要用绳子固定住……」  「好像饴糖人呐。」老师板起脸来。  「才不是那样哩。」富与巳应道,「总之,要弄到尽可能接近入定时的姿势,然后干燥。」  「干燥?」  「我刚才也说过了,要绝对避免湿气,所以要阴干。然后用烛火去烘,使其干燥。有时候视情况要用熏的。」  「薰制火腿啊。」老师说。  每一个比喻都冒渎极了。  「想要保存,这是最好的方法。用芥草熏或焚香烘。然后穿上衣服,安置在适当的场所。很麻烦吧?」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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