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歌舞剧也是我的嗜好之一。我想您应该也很迷弗雷德·阿斯泰尔(注:【48】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一八九九——一九八七),他是美国的电影演员、百老汇舞者与歌手,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舞者之一。)吧?” “嗯,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神了。” “对啊!受过古典芭蕾训练的,身段就是不一样。” “是,那倒是。”南贺冷冷地回应道。 ——骗子,福克斯心想。阿斯泰尔才没有学过什么古典芭蕾呢,南贺根本就不看歌舞剧,只是在吹牛罢了。 “然后呢?这跟法林顿有什么关系?” “啊,对哦!是这样的,他跟这个家的演员威廉先生似乎也有交情。在威廉先生介绍给我看的杂志里,上面有写到关于法林顿先生的事。” “是怎么写的?”福克斯觉得有点意思了。 “好像说西岸众多艺术活动的背后,一直有个名人在支持什么的,而最近,这位名人也陆续跟很多东岸的艺术家做过接触。看样子,似乎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老实说,虽然我也很喜欢歌舞剧,却一直打不进那个圈子。所以我想大家见个面,请他帮我……” “那干葬礼什么事?”福克斯问了个笨问题。可伦坡的魂魄不知什么时候离他而去了。 “哈哈,再怎么说,我都不会请死人帮我引荐的。我看了别人介绍的其他杂志,知道法林顿先生骤逝的消息,而且他的葬礼还是在微笑墓园举行。说到这个,我就生威廉先生的气,他竟然什么都没告诉我。总之,今天业界一定会有很多大人物来,所以我想至少来这里发个名片什么的……” 好个不知廉耻的家伙。福克斯心想,竟然把别人的葬礼当作是谈生意的地方——不过,也算是有点收获了。只要问出报导法林顿的是哪家杂志,说不定就能够把法林顿的身家资料查清楚了。 南贺看着不自觉露出笑容的福克斯,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福克斯先生。” “不,我好得很。如果我是阿斯泰尔的话,说不定会当场跳起舞来呢……” ? 3 ? 福克斯从步道上看到褐色砂岩的大楼,心里雀跃不已。终于来到今天的最终目的地了——《幕后花絮》的编辑部就在这栋大楼的四楼。 福克斯把下午的工作行程回顾了一遍,连他自己都不禁感到佩服。这大概是他平常三天份的工作吧?不,正确地说,不只是量和时间,连质都是三天份的。 福克斯听完南贺的话后,马上跑去向崔西报告,他有技巧地把重点隐匿起来,还自告奋勇地说杂志这条线就由他去追。精神恍惚的崔西已经无法判断让经验不足的福克斯去是好还是坏,唯一能做的就是点一点头。 于是,福克斯立刻赶往墓碑村的图书馆,去找南贺说的那几本杂志,不过,这里的藏书全都是人家说的“读者就是作者”的那一种,让他当场傻眼,扑了个空的福克斯只好转往大理石镇。 棒槌学堂·出品 不愧是大理石镇的图书馆,连一些冷门的小杂志都有。福克斯在那里找到了南贺说的那两份杂志,翻已经过期的出来看。 两者之中的《角灯杂志》倒是写了很多有关法林顿的报导,散见在探讨业界小道消息的专栏里。从两个月前出刊的那本开始,每隔一周就会有“身份不详的艺术赞助家的秘密”、“法林顿先生对东部的表演事业有兴趣”、“法林顿先生在舞会上结识演员威廉·巴利科恩”之类的报导出现,每一期都写得神秘兮兮的。法林顿的事只能从标题上去了解,怎么看都像是二流杂志的绯闻八卦。于是,福克斯打电话去该杂志位在后湾市的编辑部,想跟负责撰写专栏的琼·维曼取得联系。结果对方冷淡地回答说:不巧,她从今天开始休假一个礼拜。 没办法,福克斯只好指望另一家杂志——《幕后花絮》了。那是一本超薄的周刊,主要是报导业界的情报。而关于法林顿的报导,如南贺所言,只有一则。同样出现在矫揉造作的文章结合而成的八卦专栏里,讲的是法林顿的死讯。不过,也仅有寥寥数行,就写在对某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的缅怀之后。 ……于是,特立独行的百老汇演员克拉伦斯·吉摩尔和石油大王唐·欧宾森的奇迹式邂逅,绝世才华遇上雄厚财力的传奇性佳话得以继续流传下去。 然而,在本周的专栏里,抱着遗憾的心情,我们必须向您报告另一则殒落的百老汇传奇。七一年因演出“灰熊和西贡摇滚”而赢得一票死忠影迷的威廉·巴利科恩先生,和相传即将进军东部演艺界的休伯特·法林顿先生,两者间的合作计划因法林顿先生的骤逝而破局了。欣闻沉寂已久的巴利料恩先生将推出新的歌舞剧,我们亦充满期待,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法林顿先生的葬礼订在十一月五日,就在巴利科恩先生家经营的墓碑村微笑墓园举办。在此谨代表演艺界,祝他一路好走,荣归西方极乐。 派屈克·杭特 读完报导的福克斯马上打电话到《幕后花絮》的编辑部,得到的讯息是写这篇文章的专栏作家派屈克·杭特今晚会回来报到。真是太幸运了!福克斯看了看手表,六点三十分。《幕后花絮》的编辑部同样也位于后湾。从这里飞车过去,或许十二点以前可以赶到。福克斯立刻离开了图书馆。 就这样,福克斯现在人站在后湾的老旧建筑前面。 四楼的编辑部里乱糟糟的一片,深夜工作的疲累弥漫在空气中。墙壁上贴满了形形色色的海报,敲打打字机和文字处理机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名女性编辑正一边吸着从外面买来的面条,一边在校样上画上红字。隐身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和文件堆里,不时响起的电话……福克斯在这里头转来转去,询问事先跟他约好的编辑魏斯特坐在哪里。 魏斯特是个眼袋很深的疲倦中年男子,他正弓着背在校对印好的稿子。 福克斯跟他打招呼,他却连头也不回,更遑论握手了。 “不好意思,这个我两点之前要批出来。我们就边做边聊吧!”他说。 编辑这种人要采访你时可殷勤了,但换作你要去问他话时,十个有九个没好脸色。 棒槌学堂·出品 福克斯无奈,只好对着魏斯特的背说道:“我在电话中也说了,我想见贵杂志负责撰写专栏的派屈克·杭特先生。” 魏斯特瞥了一眼手表说道:“杭特老师通常都是在这时候送稿子来的。” 接着,他向对面正在吃面的女编辑问道:“凯蒂,杭特人呢?” 被称作凯特的女子咕的吞下面条,然后比出我也很忙的动作,不甘不愿地翻开记事本。 “杭特大师吗?他确实说过预计今天晚上会回来。” “你说‘回来’——他到哪里去了吗?” “嗯,他去州北部旅行了。好像是墓碑村的微笑墓园什么的,他说要去出席葬礼。” 魏斯特这时终于把头转向福克斯,认真地说道:“就是这么回事,让您白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墓碑村?微笑墓园?难道他是去参加法林顿的葬礼?” 福克斯吓了一跳,原以为今天会赶去参加那场骗人葬礼的除了南贺平次以外,就只有威廉的朋友广告商吉姆·费尔德了,没想到—— 魏斯特无视于福克斯的困惑,说道:“谁的葬礼我是不清楚啦!不过,你刚刚在电话里好像说正在调查墓碑村的命案是吧?如果你回去有找到杭特,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请他赶快把稿子交来……” 之后,福克斯也向其他人打听法林顿的事,不过,编辑部里的人都说不认识。 不死心的福克斯继续前往同市的《角灯杂志》,不过,在这里人家对他也是爱理不理的,而关于法林顿,更是什么都没查到。看来这位神秘富豪的事,只有杭特等少数圈内人才知道。最后,福克斯终于觉悟到,只付出比准备高中期末考多一点的努力,是不可能记嘉奖也不可能加薪的,这才踏上了归途。 第二十四章 以死恐吓 好家伙,他还真把尸体搬进了客厅,让它和着民谣“九连环”的音乐踺起舞来,房东被吓得魂都飞了…… ——第三代柳家小さん,落语(骆驼的丧礼) ? 1 ? “……所以呀,怀着莫名奇妙的心情和约翰道别后,我上了车,在车上再一次确认他的签名。接着我就变得十分想睡,那可不是一般的困意。根本就是被睡魔附身似的,害得我隔天早上睡过了头,纽约也没去成……” 哈斯博士听到这里,把录音机切掉,哈定律师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博士对葛林说道: “——以上就是哈定和约翰昨夜见面的部分经过。后面哈定说他自己应该是在某个时候被人下了安眠药,不过,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那男的一旦事情扯上自己就会大惊小怪的。” 令人震惊的史迈利失踪事件发生后,葛林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哈斯博士。因为昨天夜里博士是和警方一同前来的。所以庞克小子不能强出头,厚脸皮评论案情。不过对葛林而言,等待是值得的,因为哈斯博士如今在搜索阵容中已位居要角,警方到手的情报他几乎都可以掌握得到。局势会变成如此,大部分是起因于崔西警官跳进墓穴的事件。大理石镇警署署长忧虑崔西的精神状态,而且也不放心部下卡拉汉和福克斯等人,所以他默许哈斯博士以特别顾问的身份,拥有和现任警官相等的职权。这固然是由于对博士的信赖所至,但也是在警力已经出动侦查万圣节女高中生命案后,大理石镇警署目前人手不足的窘况下的权宜之计。 因此,葛林从刚刚就一直待在哈斯博士的资料室里,两人关在里面,一边看着监视录影带的复制备份,一边听着截至目前为止警方掌握到的线索和证词。现在葛林听的是下午才刚结束的哈定律师的侦讯录音带。因为思绪周全的哈斯博士掌握了侦讯的主导权,所以录音带的内容很详细,连当时的对话也都正确地还原再现,葛林尤其注意到哈定最后的那段话。 “我记得晚餐时哈定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一坐下就拿起约翰的酒大口喝下。”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棒槌学堂·出品 “也许在晚餐餐会时,有人偷偷在约翰的酒里下了安眠药。”连哈斯博士也忍不住露出厌烦的表情。 “又一个喜欢下毒的杀人魔登场了?就连我都要神经衰弱了。若真如此,那么在晚餐前,没戴面具的‘面罩人’可能就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殡仪馆里闲晃了。” “说到‘面罩人’,法林顿那条线追得怎么样了?” “那条线是那个叫福克斯的娘娘腔刑警在追的,他还没回来报告。况且这事扯上了那个獐头鼠目的南贺平次,要搞清楚本来就很困难。” “不过,我觉得不管‘面罩人’是谁,这案子还是要朝遗产继承谋杀案的方向去查。因为那个茶会是整个事件的起点,接着又有恐吓信的事。” “这样啊……哈定的侦讯结束后,我也跟崔西警官说这是一起遗产继承的谋杀案……” 葛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食言了?你把我死掉的事跟他说了?” “没有,这个我没讲。茶会的事我一个字也没提,我是跟他说之前发生的宣布更改遗嘱的事啊、家族成员起了冲突啦、史迈利喜欢捉弄人啦,以及最后遗产怎么分配这些。不过崔西似乎不太感兴趣。虽然他说要重新调查史迈利的死因,但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现在为了追查失踪尸体的事,他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愧是前所未闻的尸体失踪案件。从昨夜以来这一带就不断地被搜索,还围起了封锁线,但约翰、“面罩人”(法林顿),还有下午才刚不见的史迈利等人的尸体完全不知去向。葛林想起刚刚崔西要回警署前神情恍惚、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样子。 ——“尸体全都不见了。被害人、凶手、目击者,这些人明明都已经死了,却嘲弄我,逃得远远的……” 葛林决定回到刚刚的话题。 “录音带里,哈定也说虽然他不知道约翰是何时、又是怎样收到恐吓信的,但他似乎很怕史迈利死后,接下来就轮到自己。” 哈斯博士神色凝重地说:“所以他才会自己也立了遗嘱吧?伊莎贝拉虽然不知道有这么一封遗嘱,但从遗嘱的内容来看,她又变成最有嫌疑的人了。” “可是,若她知道遗嘱的内容,应该不会傻到让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吧?因为就算不那么做,约翰也说了财产要留给她……” “对,因为他早晚都会结婚会嘛!她没有理由要这样蛮干,我们来把这写整理一下吧?不是约翰的遗产继承有问题,而是一开始的史迈利的遗产继承有问题,但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桩谋夺遗产的杀人案。” “怎么说?” “因为继承遗产的这些人,并不像外界所想的对史迈利的遗产分配心存不满啊!一开始宣布遗嘱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出异议,詹姆士把自己拥有的技术看得比金钱更有价值;威廉虽然需要钱投资戏剧,但他继承的金额用在这上头是绰绰有余的了。洁西卡和弗雷德这对夫妇,也没听说他们特别贪财;而就莫妮卡而言,她是个不需要万恶金钱来妨碍自己修行的人。负债最多的人就属约翰了,不过据说他继承的金额还超出负债呢!不是家族成员也分到好处的人,就是马利阿诺神父、玛莎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已经得到太多了,我在想,大家真的都这么爱钱吗?嗯,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爷爷曾宣布说要修改遗嘱。” “哦,是没错啦!可是根据哈定的说法,这是史迈利一贯的整人伎俩,更改遗嘱内容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也有可能因为这种不存在的事而引发杀机啦!但史迈利爱捉弄人的怪癖,大家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约翰不是很害怕自己会从继承名单上被剔除吗?” “嗯,这么说来,史迈利被人下毒害死这件事,是约翰干的啰?巧克力和密室的谜都还没解开,偏偏知道内情的约翰又被人杀死了。” 在史迈利被毒杀身亡的案件上无法突破瓶颈的葛林,又把话题绕回了恐吓信。 “恐吓信上的文句我们先不去管它,那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呢?”哈斯瞪大眼睛,盯着恐吓信端详了半晌。“嗯。11:24、2:11。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是时间之类的吧!” “难不成是预告要杀人的时间?” “呵呵!若是侦探小说迷崔西,肯定会赞成这种说法,十一点二十四分?的确,根据监视录影带拍到的画面,命案是在近十一点左右犯下的,难道凶手稍稍将预定犯案的时间挪早了?那2:11又是什么呢?两点十一分?二月十一日?还是十一月二日?二日那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葛林拼了命地回想。 棒槌学堂·出 品 “一日是举办茶会的日子,我是在那天死掉的,隔天我和赤夏去十字路口咖啡馆,回来后……对了,爷爷发表了临终宣言。” “……然后,那一天半夜史迈利就被人下毒害死了。嗯,这和第二个死人的恐吓信有什么关联吗?这种数字怎么解释都行,根本就毫无头绪,就像那个八点十八分的广告之谜一样。” “八点十八分的广告之谜?” “你不知道吗?目录或橱窗里的时钟,大多都显示这个时间。有人说这是林肯总统死亡的时间。” “难道不是吗?”哈斯博士得意洋洋地说:“林肯的死亡时间是上午七点二十二分。” 像这种没营养的知识,葛林知道的也不少。 “虽然和恐吓信上的两点十一分不一样,但还有一个两点四十五分的典故,你知道吗?” 没有印象的哈斯博士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这回换葛林得意了。“在‘最后安全’ (Safety Last)这部电影中,吊挂着哈乐德·罗伊德(注:【45】哈乐德·罗伊德(Harold Lloyd,一八九三——一九七一),美国电影演员兼制片。在默片时代,代表美国中产阶级乐天派的他,被尊为与卓别林和巴士达·基顿并列的三大谐星之一。)的大楼时钟上面所指的时间就是两点四十五分。” 走火入魔的两人凑在一起闲嗑牙并无伤大雅。但如果崔西也在场的话,他一定会一边搔头一边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葛林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他俩在讲废话,这种找碴游戏再玩下去,就更难发现真相了。哈斯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将话题拉回来。 “……对了,说到时间,我就想到——约翰那只坏了的怀表,你怎么看呢?” “那个有点奇怪,我总怀疑那是人为的,就是怀表破掉的事。我觉得那是凶手在故布疑阵,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要嫁祸给十点半左右拿刀进来的伊莎贝拉吧?” “可是,是她自己主动拿刀过去的。凶手怎么料想得到呢?她和威廉都说接到约翰来电时,被指名拿刀前去的人是威廉呀!” “也许凶手猜不到,但他有眼睛可以看呀!如果‘面罩人’从‘升天阁’的门缝里看到伊莎贝拉在那个时间拿刀子过来,那么他杀了约翰后也许会想到可以把时间往前调,好嫁祸给伊莎贝拉。怀表上有指纹吗?” “没有,一点指纹也没有,因为‘面罩人’也戴着手套,所以想从那上头找线索算是没指望了。在侦查会议上的讨论也是倾向你刚讲的方向,不过我试着更深入一层去想。” “是什么?” “从约翰在‘黄金寝宫’的举止看来,我认为他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为了让真正的凶手——也就是法林顿摆脱嫌疑,他故意把怀表弄坏,将怀表上命案发生的时间调了一下,来误导发现的人。可是,伊莎贝拉碰巧在那个造假的时间点上拿刀过来,变成了嫌疑犯,所以约翰当时才会那么着急,极力澄清伊莎贝拉的涉案嫌疑。” “所以在怀表上动手脚的不是凶手,而是死而复活的约翰自己?” “应该是吧!但他为了什么原因要袒护‘面罩人’,我就不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约翰应该有发觉你装设的监视器陷阱吧?因为有人看见‘面罩人’的前提下,他才需要动这个手脚啊!这就怪了,应该没有人知道那台机器的运转吧?” “嗯,是这样没错……” 似乎连哈斯博士都被搞乱了。这是葛林突然想到。 “监视器的事先摆一边,如果说约翰要袒护某人,会不会和过去发生的那件恐怖事件有关?——和杰森有关……” “杰森?” 葛林说出他在十字路口咖啡馆听到的关于二十年前杰森的事,听完这些话后,哈斯博上显得一脸疲惫。 “……又是杀人魔复活的传说吗?难道‘面罩人’的真正身份不是法林顿,而是复活后的杰森?真头痛啊!关于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当时我还在芝加哥大学任教,详细的情形并不清楚。可是哈定作证时有提到,约翰对万圣节那天的事有些在意。如果这指的不单是前些日子的万圣节,同时也包括二十年前的那个可怕万圣节的话,这一点就该纳入考量了。” “以前的事,只要找个人问就可以清楚了吧?” “嗯,家族的旧事该问莫妮卡,不过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儿子,她恐怕无法客观吧!我们总不能问些‘复活的杀人魔是你的儿子嘛?’之类的话,而且莫妮卡最近似乎有点老年痴呆的倾向,记忆和言谈都变得怪怪的,玛莎也是从早年就一直待在巴利科恩家,不过,若要找个能将事件始末讲清楚、讲明白的人,那马利阿诺神父是最好的人选。” 讨论到这个阶段,葛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虽然他们推理出各种情况,但每一个情况却都只能推到一半,不仅如此,在推理的过程中,嫌犯还不停地转换,根本就理不出头绪。就像被害人、凶手、目击者以及被传讯的家伙接二连三逃之夭夭一般,葛林觉得道这推理,假设和怀疑也正一一地从自己的掌中溜走。哈斯博士接下来说的话更让葛林坚定了这种想法。 “不过还有件更奇怪的事——” 棒槌 学堂·出品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不只是犯人和目击者,连负责侦查的崔西警官也是个活死人吧?”葛林略带讽刺地说。 “呵呵,那个男人目前的状态的确像个活死人啦!别看他平时正经八百的,其实他很神经质。不过我要讲的不是崔西,是经理办公室的指纹。” “指纹?” “对,根据鉴识报告上的记载,那个房间里几乎找不到一枚清楚的指纹。印在保险箱上的指纹是唯一的一个,除此之外,别说是凶手的,甚至连约翰的指纹都找不到。这根本是有人故意擦掉的。” “是凶手擦掉的吧?在擦的过程中,连约翰的指纹也擦掉了。” “平时的确可以这么解释,但你还记得那个录影带的画面吧?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面罩人’也有戴手套,所以他应该没有抹去自己指纹的必要……” “这么说,如果不是凶手,有谁会去做这种事呢?难不成是约翰擦掉的?” “嗯,我在伤脑筋的就是这一点。如果约翰不想让自己的指纹留下来,那会是为什么呢?不,如果昨晚和哈定碰面的男人不是约翰的话……” 再一次,葛林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混乱的漩涡。 “你说和哈定碰面的人不是约翰……你该不会想说那是史迈利吧?” 哈斯博士莫测高深地皱起眉头。 “嗯,哈定也说他总觉得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哪里怪怪的。而且就算他没说,我也觉得戴了那付眼镜和假发的约翰跟史迈利实在太像了。” “这个……我也有感觉。所以说,史迈利化妆成约翰的样子立下遗嘱,把约翰的遗产过给伊莎贝拉?可是,那上面的签名是约翰的笔迹吧?” “哦,这倒是如此。哈定也说了那签名是真的……所以反过来想,是约翰伪装成史迈利啰?嗯,这比较有可能。” “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 “比如说,我们可以把这想成是‘死的恐吓’。” “死的恐吓?” “就是利用活人害怕死亡和死人的心理。像在中国,一直到近代都还有以死恐吓的习俗。一旦有穷人去世,苦主就会把那尸体买来,打扮成被害死亲人的模样,去吓唬和自己打官司的人。在德国也有类似的事,在日耳曼的古代法典《萨克逊之镜》的领土法中就定有一条法令:如果被害人的家属不将死者下葬,而是将之抬到法院去告发凶手的话,被告的人要嘛就是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做赌注和对方打官司,要嘛就是直接向尸体认罪。” “日本一种名为‘落语’的传统杂戏中也有一个故事,就是让吃了河豚暴毙的男子跳舞,藉此向房东或某个人敲诈。” 葛林又被引出了这段话。但现在可不是竞相展现学识的时候,他赶紧将思绪拉回来。 “约翰装扮成复活的史迈利,打算要恐吓某人——他是想威胁‘面罩人’吧?还是继承遗产的人?可是为什么呢?啊,这实在难以理解。博士,假设情况一个接着一个,却又一一地被推翻,我已经乱成一团了。” “就是说呀!我也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不过,葛林,我们之所以会这么困恼的症结所在,你知道是什么吗?” 葛林摇摇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这个问题了。 “我想多半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怪异世界。” “怪异世界?” “没错,死人复活的怪异世界,我们必须将死人复活这种前所未闻的棘手要素考虑进去。这就是造成混乱的最主要原因。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反而知道该如何去推理。” “怎么说?” “换个方式说,我们必须更掌握死人的心理。或许他们想的是活着的人根本不会去考虑的事。说到能够充分了解他们想法的人,最适合的人选……” “就是同为活尸的我——是吗?” 葛林抬头望着天。如果还活着,还有呼吸的话,他真想深深地叹一口气。 ? 2 ? 史都华·柯林斯医生神经质地掸去躺椅上不存在的灰尘,脑子里想着才刚离开的病人。来这间临床心理诊疗所看病,连今天算在内,已经是第三次了。然而,柯林斯医生还是无法掌握这名患者的深层心理。 柯林斯医生也很清楚他都只谈些表面的事。 他说他对自己的性无能感到不安,对亲兄弟有着无法自拔的自卑,因缺乏母爱而感到孤独——这些情绪在他的心理形成漩涡,变成一股巨大的不满与挫折,有时他会用暴力的方式寻找发泄的出口。 柯林斯医生厌倦了病患们不时提出的哲学论调,通常都不太理会,但这个病患将自己心中郁积的暴戾情绪用“死的冲动”这种超越专家的言语来表现,让他印象深刻。 最近这样的病患明显变多了,柯林斯医生心想。虽生犹死的一群人——一群活尸。今天来看诊的十个人之中,就有四个人自称他们已经死了。这让柯林斯医生感到讶异,不过在知道了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死人之后,柯林斯医生也在烦恼这份工作是否该收起来别做了。 现在已经变成令人讨厌的时代了,柯林斯医生心想。不管是在心理层面或是生理层面,生和死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不过,柯林斯医生是忠于自己工作的男人。如果治疗对象是如同字面意义的活死人,他绝对不干,但若病患是心理层面的死人,这可就是他的专长了。 不论是受胃病所恼的中年男子,或是罹患爱滋病精神沮丧的同性恋,只要朝着病因一直追溯下去,就会发现很多都是幼时受到创伤所导致的。最要紧的是耐心听他们说话,发掘出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再帮他们除去心结,柯林斯医生觉得自己的工作就像个掘墓人——不,是捣毁坟墓的人。 刚刚离开的那位病患,在过去一定也发生过什么足以影响一生的事。来这儿的重症病患,大部分在幼时都有一些像是被变态老伯带进仓库、绑在椅子上,强迫聆听华格纳的《女武神的骑行》(注:【50】《女武神的骑行》 (Ride of the Valkyries)一曲出自华格纳的音乐剧“尼贝龙根的指环”中。“女武神”第三幕。)的经验,并因此留下永难磨灭的阴影。 ——不过,藉由我的治疗,那被压抑在心灵深处的过去终也会有被唤醒的一天…… 柯林斯医生对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躺椅成到很满意,接着他的思绪转到下一名患者的身上。那名中年男子是从以前就来这里看诊的老病患,不过,近来他变得像具活尸一样(当然,这是指他的精神状态)。 柯林斯医生对着候诊室的门喊道:“李察·崔西警官,请进来!” ? 3 ? “别傻傻地只会站在那里,去帮我去把装面粉的罐子拿来。” 只要是站着不动的人,就算是总统——不,就算是死人也要差遣一下的玛莎,头也不回地向走进厨房的葛林说道。现在的她正专心做着明天要吃的蛋糕。 葛林看着架上排放的瓶瓶罐罐,不知该从何下手。 “哪、哪个罐子?” “没写字的那个,画着青豌豆的绿色罐子。” 葛林依照玛莎的话取出罐子,一边拿到她身边,一边说道:“什么嘛,这好像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的罐子,为什么要用什么青豌豆的罐子来装面粉呀?” 玛莎就像是彼人问到“为什么太阳要从东边升起”那样的一脸不耐烦。 “是呀,这是少爷们小时候玩过的玩具罐。助手洛克拿它来装预先存起来的面粉,他那个人虽然小气巴拉的,但这种爱囤货的个性正好帮了我大忙。面粉用光了,却没人愿意帮我去城里买。就连你也——” 葛林眼看矛头就要指向自己,连忙转移话题。 “没有砂糖罐吗?” 葛林和哈斯博士讨论完案情后,已经厌倦了不断的凭空推测,他决定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虽然各种假设都碰到了瓶颈,但葛林自己打定主意,要重回事件的原点——那一场茶会——重新展开调查。只是玛莎回答葛林的态度,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在那个架子上吧?” “没有,那个……那天茶会上用的陶制砂糖罐没在上面。” 在架子上的装糖容器是玻璃制的,和之前的不一样。玛莎看起来似乎更不高兴了。她停下搓面粉的手,双手叉腰,斜眼看着葛林。 “怎么啦?难道装糖的容器变了,里面的糖就会变成盐了吗?” “也不是啦,只是我很喜欢之前的那一个,所以想说怎么换掉了。” “因为打破了嘛!” 棒槌学堂·出品 “打破了?什么时候?在哪里打破的?” “你这主人真的很烦耶!就那次茶会后的事啦!手一滑不小心就打破了,因为我忙这忙那的,又没有人来帮忙——” 葛林大失所望。茶会的事,因为巧克力这条线连不起来,所以想要顺便调查一下那个砂糖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早点下定决心就好了。接二连三的事件分散了注意力,结果反而让到手的线索给溜了。 葛林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继续盯着平日放砂糖罐的那个地方。突然,他发现某样东西。一等玛莎转过身去忙后,葛林立刻凑近架子瞧个清楚。 架子上放了好几层瓶瓶罐罐的调味料。在最下层的地方——板子与板子的缝隙之间,有些白白的东西。如果这不是从新的砂糖罐里溢出来的,那么它可能就是之前砂糖罐里装的东西。葛林连忙用刀把这些白色粉末刨出来,撕下一旁旧报纸的一角包好。 葛林办完事正要走出房间,玛莎在他的背后叨念着:“真是的,自从发生那种事后,大家都变得爱查东查西的。你那个不良少女的朋友也得意洋洋地说她知道凶手是谁了。有空闲做侦探查案,还不如来帮我忙比较实在。” 只要是站着的人,不管是总统还是庞克少女,都想使唤是吗?葛林苦笑。不过下一秒钟,葛林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他觉得玛莎讲过的话当中似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他想不起来是出于她刚才讲的,还是很久以前讲的。而且,那句话似乎和下毒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葛林拼命地回忆,开始找寻拼图的碎片。 ? 4 ? 艾汀小姐一边吹干湿答答的头发,一边犹豫着是否该拿出冰箱的啤酒来喝。虽然啤酒的热量很高,但今天经历了那么刺激的事,真让人觉得有点累了,而且,刚洗完澡来上一杯应该很不错吧?于是她打定主意,把啤酒拿出来喝了两口,接着随手拿起放在冰箱上的报纸走回床边。 那是在回家路上买的《大理石镇地方报》,连这次在内她已经看了三遍了。斗大的标题刊载着这样的文宇:“崔西警官 挖掘坟墓” 不用说,标题下方当然也登出了崔西警宫跳进史迈利墓穴中的照片。烦恼的警官和眼前空空如也的棺材一样,大大张口地愣在原地。 艾汀小姐看到今天早上为自己做笔录的人竟然这么丢人现眼,不禁有种自己也被要了的感觉。不过,在看了右下方的报导后,她心里的不快稍稍获得了平复。“消失的法林顿先生——死人复活”的标题下方,登出了法林顿的画像,画像是根据她和詹姆士今天早上的证词绘制的。虽然被卷入了可怕的事件中,但自己的证词像这样风风光光地被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也不算是件坏事。 报上还有“逃逸的被害人、凶手、目击证人——寻找所有尸体”、“深夜飙灵车发生重大事故”等标题,从昨夜一页到今天早上发生的种种事件都被大肆渲染。报上不仅仅是针对这些事件发生的经过加以报导,有写热衷推理的记者更在“面罩人”真的真实身份上大做文章。不但扯出二十年前的杰森·巴利科恩事件,甚至还刊登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约翰收到的那封恐吓信的翻拍照片,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家族争产的暗示,任意地无限上纲。 第二十五章 赤夏的冒险 重拾这段记忆的人生,还定摆脱不了最后的一瞬间,而这最后的一瞬间又会摆脱不了它自己的最后一瞬间,不断地重复之后,死亡这东西将变得永无止境…… ——亚瑟·史尼兹勒(Arthur Schnizler),《飞向黑暗》(Flight Into Darkness) ? 1 ? 赤夏吸吸鼻涕,拢了拢夹克的领子,没想到当少女侦探南茜·茱儿(注:【51】《南茜·茱儿》(Nancy Drew)是美国的经典长篇小说系列,故事以美少女侦探南茜·茱儿破获一次次离奇案件而展开。)一点都不好玩。 赤夏现在人在巴利科恩大宅的屋顶天台上。她所在的这栋建筑,就位于三层楼高的巴利科恩大宅正中央,天台四周的栏杆将诺曼住的阁楼围在中间,成为一座瞭望台。在新英格兰境内,许多第二帝政时期建筑风格的古宅中常常可以看见这类天台,它原本是为了瞭望港口进出的船只而设计的,所以又称为“寡妇台”。不过,因为所在地是巴利科恩大宅,瞭望的不是进出港口的船只而是进出墓园的死者,所以就另一种含意而言,也有人认为这个名字颇为相配的。 白天从寡妇台远眺墓园风光,如果没意识到那是死者聚集的地方,其实还称得上景色明媚,但晚上十点过后,就只剩下阴森森的一片漆黑,没什么远眺的乐趣可言。赤夏蹲在高度低于腰部的栅杆暗处,整个背缩在一起。从栏杆的间隙向墓地方向眺望,一想到每一座静静伫立的墓碑下方都躺着一个死人,她就不由得感到又冷又怕,心中后悔的念头也益发强烈。 赤夏一直待在这儿不肯离开当然有她的理由,她是为了要洗清母亲伊莎贝拉的嫌疑。打算自己调查事件的真相、她的心里有一个假设。不,与其说是假设,倒不如说是偏见比较恰当。十字路口咖啡馆的比尔老爹说的“万圣节杀人魔”杰森的事,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因此,当她听人说超失踪的那个“面罩人”,立刻就把两者联想在一起——没错,她确信“面罩人”一定就是死而复活的杀人魔杰森。 少女侦探还家觉到了一个疑点——那就是诺曼。赤夏常常听见莫妮卡错把诺曼说成是杰森,完全一副杰森还在世的口吻。因为这件事心生怀疑的赤夏,还去找过玛莎询问诺曼的来历。 据玛莎的说法,诺曼是在发现杰森腐烂的尸体后才出现在墓园的。他的脸在越战中灼伤,失去了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从军的那段日子神父杰森对他的好,因而的来拜访。失去心爱儿子的莫妮卡,把诺曼留在墓园,将他当作是杰森的替身,对他百般疼爱,就这样一过便是二十年…… 听到这些,赤夏就觉得很可疑。突然间她想到,难不成诺曼就是杀人魔杰森为了掩人耳目而假扮的?“面罩人”是杰森,而杰森就是诺曼——这个等式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不过,她的推理没有任问根据,而且无可否认的,其中有些推理甚至是因为“不管是诺曼还是杰森,取这种在恐怖片里出现的名字就一定有鬼”这种莫名的奇想。 不管怎样,赤夏决定要证明自己心中“诺曼即杰森”的想法。于是,她问玛莎记不记得杰森有什么特征,玛莎告诉她:“杰森还是婴儿的时候,她肚脐旁边有一个蝴蝶状的胎记。”太好了!赤夏心想,只要确能认诺曼肚子上有这么一个胎记,便可以证明她就是杰森了。 事不宜迟,赤夏马上采取行动。她算准诺曼不在的时候,潜进诺曼位于阁楼的房间,再从房间来到寡妇台,躲在栏杆的暗处。赤夏现在所在的位置旁边,就是供阁楼房间采光用的圆窗。她打算从这里偷窥房里的情况。当诺曼要更衣睡觉时会露出肚子,这样她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个计划实在是不够周全。 棒槌学堂·出品 赤夏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在天台待了两个小时以上了。饥寒交迫,诺曼依然没有出现。就算他真的出现,而且换衣服准备睡觉,也无法保证一定能看到他的肚子啊! 此外,赤夏还发现自己的计划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就算到时候顺利确认诺曼就是杰森,但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回去呢?从天台到大宅的唯一通道,就是诺曼房间的那扇门。赤夏提心吊胆地从栏杆往下看,眼下是南栋三楼的屋檐,距离这里足足有十英尺。别说她没有往下跳的勇气,就算她真跳了下去,也会被陡斜的屋檐绊倒,直接滚下去。 就在赤夏束手无策,又吸了吸鼻涕的时候,阁楼房间里有了声响,光线流泄出来,吓了一跳的赤夏连忙把脸贴向凸窗。诺曼终于回到房里来了。 诺曼进入房间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点燃小房间中央那座老旧的煤油炉。火苗在炉芯的尾端延展开来,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丑脸上的阴影益发明显了。 确认炉火已经点燃后,诺曼坐到床上,慢慢举起双手,伸了个大懒腰,好像很累的样子。 ——事情说不定可以比想像中更快搞定呢!赤夏暗自窃喜着。不过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自从诺曼出现后,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接着是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这是小时候只要一玩躲猫猫,就一定会出现的独特生理现象。隔着一道墙,鬼正一步步地逼近——那种憋不住的感觉又回来了。 仓皇中,诺曼开始脱上衣了。在一旁偷看的赤夏像个偷窥狂似的,心中不停喊着:再脱!再脱!大概是回应她心中的呼唤吧!转眼间,诺曼已经脱掉了衬衫和裤子,只剩下贴身的衣物。 ——再脱、再脱,把内衣也脱掉…… 这时,赤夏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等等,诺曼现在换上了睡衣准备就寝,所以他是不打算洗澡了?这么说来,他就没有必要脱掉内衣了。虽说他还是有换内衣裤的可能,但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有必要特地那么做吗?天气这么冷,还特地脱光光露出肚子…… 冷——脑中一浮现这个字眼,赤夏就鼻子发痒,至今为止一直成功隐身在暗处的女侦探,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哈——啾!”吸入的鼻涕刺激了鼻子的黏膜,赤夏就像只愚蠢的土狼,打了个大喷嚏。不过,诺曼可不会认为在眺望台的是迷了路、不小心闯入的土狼。 阁楼通往外面的门打开了,天台上出现诺曼巨大的影子。 “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低声进出这句话后,诺曼开始朝赤夏所在的地方走近。浮现在黑暗中的是那张被火纹身的脸,以及向前摸索好像要一把抓住猎物的两只手。此时此刻,若不是他身上只穿着内衣裤,一副滑稽样,这一幕就好比二流恐怖片里经常看到的桥段了。 “不,别靠过来……” 赤夏向后退。她的背已经顶到了天台坚硬的栏杆,但诺曼还是朝自己步步逼近。走投无路的她爬上了栏杆。 “你别过来!” 棒槌学堂·出品 然而,要赤夏在平衡木上学东欧体操选手做出华丽的肢体动作,就体重而言是困难了些。诺曼再向前跨近一步,他的指尖碰触到了赤夏伟大胸部的顶端,为了闪躲,赤夏往后一缩。顿时失去了平衡,她膝盖弯曲,双手挥舞,就像是用细线操控的木偶般摇摇晃晃。 从寡妇台上传来的尖叫声响遍这座墓园,唤醒了无数长眠中的死者。 于是,赤夏跌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 2 ? 桌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堆积如山——那家伙不知要折我几年的寿!想到这里,崔西警官连忙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这么想只会让自己不安,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刚刚柯林斯医师不是才告诉过我吗?…… 夜已经深了,崔西还待在大理石镇的警署里,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署长说了:今晚就早点回家,好好休息吧!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逃走的死人一个也没抓到,就算回家去了,也睡不着觉吧? 傍晚他刚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建议他不要一直钻牛角尖,要试着让自己多接触外界,培养一些可以让自己放松的兴趣。可是,并没有什么兴趣可以让这位工作狂警官放松,唯一能让他放松的事情就只有工作。柯林斯医生当然也指出了崔西工作过量的事实,不过一天不把这个案子解决,他就一天开心不起来。 崔西决定先来检讨一下福克斯从后湾打来的电话报告内容。 向两家杂志社打听的有关法林顿的线索全断了,不仅是法林顿本人,就连撰写法林顿相关消息的两位专栏作家也都不知去向,这实在可疑。而且,据说其中一位还跑来了墓碑村。崔西想再问一次威廉和南贺好了。南贺就算了,凭威廉曾跟法林顿见过面,再试一试,说不定可以问出什么端倪来。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崔西还是叫罗培兹去威廉家一趟。 就在崔西想这些事的时候,是有心电感应吧?罗培兹打电话回来了,可是拿起听筒后,崔西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忧郁了。 电话那头的罗培兹唉声叹气。 “……长官,不只是死人,现在连活人都开始逃跑了。威廉的太太海伦跟我说,那家伙傍晚没交代一声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啊,还有他的那个广告商朋友,叫做吉姆·费尔德的也不在。大家根本就是讨厌我,趁我来之前全跑光了……” “好像那是这样呢!罗培兹。我们大理石镇警署不知什么时候加盟了‘全美丑小鸭协会’。放心回来吧!惹人嫌的不只你一个,我和福克斯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下听筒的崔西有好久没有觉得自己的部属这么可爱了。吃瘪的不是只有自己。等两名刑警回来,一定要好好请他们吃披萨,喝咖啡。正当崔西想着这些个着边际的事时,另一位部属卡拉汉小队长开门进来了。 “啊!长官,你在啊?你还好吧?” 卡拉汉用一贯爽朗的语气跟崔西说话,但崔西立刻板起脸孔,斜眼看着他,桌上摆着那份大理石镇的当地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崔西警官 挖掘坟墓”。报导会这么耸动是因为自己失态,这他没有话讲,但其他有关侦查的重要情报和线索也一一被披露了出来,这全都要怪卡拉汉这个得意忘形的大嘴巴。只有卡拉汉,崔西不想请他吃披萨。别说吃披萨了,他当警察这么失败,应该要被免职才对。 崔西抓起桌上的报纸往卡拉汉的面前一递,正要开口数落,没想到他竟抢先开口:“对、对,我正要说这个,长官。”老实不客气地把报纸接了过去。 崔西反应不及,当场愣住了。卡拉汉不理会上司的窘态,继续说道:“刚刚您出去时,墓园的员工艾汀小姐有打电话过来哦!她说她知道法林顿的本尊是谁了,所以我们就去了一趟——”崔西立刻有所防备。“等一下,你说的那个本尊不会也逃跑了吧?” “这个,该怎么说才好……”卡拉汉闪烁其词。 “那我再问你,那个本尊什么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又不是在玩芝麻开门,还先报上暗号呢!卡拉汉心想,不过,他还是认为早点让崔西面对现实会比较好。 “对不起,”我干嘛道歉呀?卡拉汉一边这么想,一边说道:“——又是个死人,艾汀小姐说法林顿的本尊其实是前些日子意外死亡的不动产商人法兰克·欧布莱恩。” 崔西用手遮住脸,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哦!难道死人喜欢我们大理石镇警署,还会自己报上姓名来不成?……那个叫艾汀的小姐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卡拉汉一边偷瞄崔西的表情,一边急忙照着艾汀小姐电话中所说的,把报纸上欧布莱恩的照片画上眼镜和胡子,再比对法林顿的肖像拿给崔西看。 看过之后,崔西不得不点头承认。 “嗯,要说相像的话是真的很像……” 棒槌学堂·出品 崔西想起从哈斯博士那里听来的关于巴利科恩家的秘辛。外界猜测,约翰·巴利科恩把事业伙伴换成南贺平次的事让欧布莱恩十分苦恼,所以他才会自杀。还有,约翰的妹妹洁西卡嫁的就是欧布莱恩的儿子,同时她也是巴利科恩家的继承人之一。 崔西向卡拉汉问道:“那你有到欧布莱恩的家里去看看吗?” 卡拉汉早就等着崔西问他这问题了。“是啊!我去过了.哈斯博士在侦查会议上不是说了一堆吗?所以我马上就跑去了欧布莱恩家。” “结果如何?” “没说到什么话。洁西卡歇斯底里发作,大叫大嚷的,她那懦弱的丈夫连屁都不敢吭一声。不过他倒是说了,一直到教会举行弥撒之前,他父亲的遗体都好好地躺在棺材里。” “那之后呢?” “因为棺材盖上盖子,抬去埋了,所以棺里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是吗?……那么,明天免不了又要再去挖一次坟墓了……” 崔西烦恼了起来。一定又会被报纸乱写了:“警官未记取教训,再度挖掘坟墓”。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妈的!真不敢相信,要找的死人多得数不清,还是先找活人好了。你调查过洁西卡和弗雷德的不在场证明吗?” “嗯,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过约翰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人都在朋友家喝酒、打桥牌,一直待到天亮。这我也向他们的朋友求证过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真的。” 崔西没办法,只好将话题再绕回死了的欧布莱恩身上。 “欧布莱恩意外身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记得是在万圣节隔天的十一月一日,那天晚上他连人带车从春田瀑布附近的断崖摔了下去,隔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这样啊?那好,我去交通课问一下详细的情况。” 于是,崔西走去交通课问人,恰好今天值班留守的是那天处理事故现场的警员。他一面喝着淡而无味的咖啡,一面回答崔西的问题。 “啊!那是个很严重的意外,尸体都摔烂了。春田瀑布附近,你也知道吧?人称‘死亡弯道’,有一首很老的畅销单曲还拿它当歌名咧!” “不熟悉路况的外地人常在那附近出事吧?” “没错,外地人。但本地人对那儿可是一清二楚。所以呀,人家说做不动产生意的欧布莱恩会死在那里,不是因为意外,而是自杀。知道那里危险的人一定可以安全通过的。前几天,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个外地人出事——” 崔西不想听外地人的事,显得有点不耐烦。但值班员警不理他,迳自说下去。 “是后湾来的都市人。他那辆亮晶晶的保时捷同样也成了一堆废铁。他本人则是头部受到重创,意识不太清楚,因为身上没带驾照,所以也无从得知他的身份。好在今天傍晚他终于醒过来了,还神气兮兮地说他是在影视杂志发表文章的名人——” 崔西吓了一跳,趋身向前。“那家伙说他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他说自己是影视评论家派屈克·杭特……这名字我倒是没听说过。” ? 3 ? “真的再差一点我就从寡妇台掉下来,变成寡妇了。” 赤夏一边嘟囔着,一边当着葛林的面扯下内裤,把用来治跌打损伤的镇定喷剂喷在自己露出来的屁股上。葛林拿起放在床上读到一半的波赫士的《小径分岔的花园》遮住自己的眼睛,出声抗议道:“喂!你有没有羞耻心啊?还有,所谓的寡妇指的是死了丈夫的女人耶!” “呼——好冷!” 赤夏就这样光着屁股缩成一团,丝毫不以为忤地说道:“哦,是这样啊?所以如果我死了,变成寡妇的人就是葛林你了。”她还是不懂这个词的含意。“喂!葛林,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呀?如果我死了,你会很难过吧?” 葛林把书本从脸上移开,冷冷地说道:“我才不担心呢!你那大屁股卡在南栋屋檐,发出了那么大的声响。要是教五角大厦的那群人听见,他们肯定会以为是外星人攻进来了吧?” 就在一个小时前,赤夏从南栋屋檐掉下来的巨大声响响彻了整座巴利科恩大宅,引起一阵骚动。还好,她因为屁股陷进屋檐一处已经老朽的地方,所以没受重伤,只是闪到了腰。如果她的体重再轻一些,结果就不是陷到屋檐里,而是直接从屋檐滑落,猛烈撞击到地面,当场一命呜呼了吧?赤夏第一次对自己的体重充满感谢。 立刻被诺曼救起来的赤夏,还跟匆匆赶来的伊莎贝拉大吵了一架,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再也受不了母亲了,然后就躲到葛林的房间里来了。 “你心眼还是坏耶!”赤夏绷着脸说道:“救我的诺曼比你要亲切多了。” “——结果那家伙不是杰森,对吧?” 赤夏尴尬地回答道“嗯,是呀。他的肚子上没有胎记。被他救下来后,我心一横直接跟跟他讲,他就给我看了。”赤夏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还有啊,我仔细想了一下,那天晚上诺曼和我一直待在莫妮卡奶奶的房间里。我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谁教那个大块头只会杵在那里,都不讲话,简直就像是个隐形的幽灵。就连约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动都不动一下……” 葛林讶异地把书丢到一旁。 “约翰有打电话过来?你怎么没说?” 赤夏愣住了。“因为没有人问我呀!” “他是什么时候打来的?都说了些什么?” “嗯,那时我在看有怪物出现的科幻电影,所以大约是十点半左右吧!他打来问我说妈妈在不在。”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棒槌学 堂·出品 “我哪知呀?晚餐后约翰把我叫去,要我那天晚上整夜都待在妈妈身边,还给我零用钱呢!”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在呀。说谎是不对啦,可是要我把放进口袋里的十块美元再掏出来,我可不干。” “你妈当时其实是和威廉在一起吧?”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只对我说要去殡仪馆的资料室找些睡前看的书就出去了。大概是九点左右的事吧?虽然我也知道她说要去找书是骗人的……” “她只说了这些吗?” 赤夏不想再被责备了,点头如捣蒜。葛林听了这些话,脑海中出现喀的一声,有一小块拼图碎片被兜了上去。可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而已,整幅画的全貌还是看不出来。葛林努力想集中思绪,这时赤夏说话了。 “不说这个了,你听听我的推理嘛!我呀,无论如何是不会放弃‘面罩人就是杰森’这个想法的。所以,明天一到,我要再溜去诺曼的房间里探个究竟。” “又要去?为什么?” “那里是杰森和詹姆士两个双胞胎兄弟小时候住的房间,诺曼说他们的东西到现在都还留住房里。所以如果去查一下杰森留在那儿的物品,说不定就可以找到和万圣节杀人魔有关的线索了。” 葛林愣愣地说:“你省省吧!这次换西栋的屋檐要被撞穿了。” 赤夏噘起了嘴。“你如果怕我会掉下去,明天就乖乖跟我一起去调查呀!” 然后,她的表情转为娇媚。“喂,你真的很担心我哦?我知道!” 话才刚说完,赤夏便迅速地脱去毛衣,剩下胸罩和内裤,接着钻进被窝里,躺在葛林身边。“呼——好冷、好冷!喷剂搞得我屁股发凉耶!谁来给我一点温暖呀?” 虽然赤夏说得很含蓄,但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葛林心想:不妙。他曾经希望能和赤夏发生关系,但想不到在自己死后,这种机会才找上门。葛林觉得自己真可悲,有一种倒霉的男人,每当好下容易要和女孩子上床时,就会想拉肚子什么的,一定会发生一些不凑巧的事。而我就是这类情况的终极加强版吧? 赤夏背对着葛林说道:“我知道的。昨天飙灵车发生意外的时,你一心牵挂着我,还紧紧搂着我……” 他妈的!真会装!葛林在心里咒骂道。对付女人还真是大意不得。赤夏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罗曼史中,继续说道:“那时虽然你双颊冷冰冰的,不过,我还是感觉到了你心里的那份热情……” ——心里怎么想姑且不谈,脸颊会冷冰冰的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葛林偷偷往床边挪了挪身子,但赤夏不放过他,把自己的脚冲向葛林的那里磨蹭。 “喂!你打算要一直穿着衣服睡觉呀?” “嗯,天气很冷,我还在感冒。” “啊?这样呀!那我给你温暖好了。” “不用了,算了,我正在看书。这本书很有趣哟!书名叫做《小径分岔的花园》。” “是怎样的书?” “跟中国的经典有关,同时有无数条支线在发展,情节宛如线上游戏。书中掌握了所有的可能性,时间的衍生、分歧、收敛与并行,可说是一本描写时间迷宫的超侦探小说……” “去!听起来好无聊哦!这世上不会有什么小说比只穿胸罩和内裤的女孩更吸引人吧?” 赤夏还是背对着葛林,但葛林知道她已经把胸罩的勾勾解开了。葛林的身体更奋力地往床边挪。 “你怕呀?” 赤夏话语里的挑逗意味越来越明显了,虽说自己并不讨厌她,但唯独这件事,打死都不能做。葛林就像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处男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不是怕,只是……” 赤夏积极游说:“不要担心啦!我会教你的……啊!我懂了,你是怕怀孕对不对?” ——开什么玩笑!葛林心想。虽然赤夏把自己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他知道她也没什么经验。像赤夏这种年纪的女孩还要特地装出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可见在她的眼中,自己有多么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