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一]GOTH 断掌事件-7

''本打算回去了,可是见你还没有回来,有点担心……''  他说他是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顺便到我家来坐坐的,于是我和赤木站在大门口开始闲聊起来。他个子很高,我要是正常地一眼看过去,他的脸就会在我视野领域的上空消失,所以我必须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因此每次和他聊天后,我的脖子都会特别辛苦。  他喜欢阅读。据说他家的二楼藏有很多书籍,因为书太多,压得二楼的房间咯吱咯吱地响。往日我们常聊得很投契,但现在我们都无法提起兴致来,只是相互寒暄着,说一些表示感谢的话。感谢对方的担忧,感谢他为姐姐所做的一切。  就在我们相互寒暄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冒出磁带的事情。当然按照常理,我本应也该让他再听听姐姐的声音,但是我对磁带的事只字未提。  ''那我就告辞了,夏海,再见……''  赤木挥动着他那细长的手渐渐远去,我默默地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同时对自己的改变感到吃惊。  以前和赤木聊天时,我总是无法平静下来。我的心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摆,根本无法以平常心来对待他。每当看到他用那种特有的温柔眼神望着姐姐时,我就会感到莫名的失落。  我的确曾有一点时间很仰慕赤木,但现在我的心冰凉得如死灰一般,所以只是默默地注视他的背影。  我轻轻揉了揉脖子,这才发现自己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要是换作以前的话,我肯定顾不上自己酸痛的脖子,而是热情地挥挥手并大声说:''再见。''  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疏远。随着姐姐的过世,他也变成了和我毫不相干的陌路人。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如果不是姐姐,我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然而,赤木对于如何保持和我的关系并非一点也不关心,否则他也不会到我们家来了。  我进了屋,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如同电冰箱一样冰冷的起居室。我跟坐在火炉旁的父亲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并告诉他们我在大厅遇见了赤木。他们没有作答,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爬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严严实实地关好了房门。我急不及待从衣袋取出磁带,并迅速地把它放进录音机里,然后把从录音机里取出的第一盒磁带顺手扔在书桌上。  我按下播放按钮,不一会儿就听到录音机转动的声响。我在椅子上重重地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录音机。  这时,我突然回想起以前的事来。记忆中我和姐姐还是小学生,有一次我和姐姐用录音机轮流录下自己的声音,我们还曾经对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古怪而感到不可思议。正当我们困惑不解时,父亲和母亲也走了进来,于是我们一家人就对着喇叭大声地唱起歌来。记得我们当时愉快地放声大唱的是一首儿歌,并且用磁带录了下来。当一家人外出开车兜风时,父亲总喜欢在车里播放那盘磁带,直到我和姐姐上了中学,父亲依旧如是。终于有一天我和姐姐再也无法忍耐了,我们用近乎吼叫一般的声音说:''又来了,快关掉!''并顺势向父亲扑了过去,想取出磁带。那个时候,母亲总是笑咪咪地望着我们。  那时的我们很快乐!  夏海……  代我谢谢父亲、母亲还有赤木一直对我的照顾…… 告诉他们我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起……  也许你们是一起听这盒磁带吧……  我再也无法弄清楚了……  我……  好像马上就要被杀掉了……  起初我还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  夏海,就在刚才,我一直被关在一间漆黑的屋里,眼睛被蒙着,嘴巴也被堵住了。不管我怎样大哭大喊好像都没用…… 我后悔极了……  我必须对你道歉…… 所以我决定把这最后的遗言留给你……  直至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才醒悟以前我做了些什么……  想必你还记得我常常说些伤害你的话,让你很难堪吧?  每当这个时候,你都显出一副非常不安的样子……  对不起……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你的不好…… 只是因为我自己的任性,动不动就耍脾气……  你听到这里肯定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吧……  但是,如果我不解释清楚就这样死去,你肯定会困惑一辈子,所以看来我必须说清楚……  磁带到此就没有了声响。  接下来的说话声并不是姐姐的,而是那个我已经有些耳熟的少年的声音。  ……北泽夏海小姐,请你于十二月三日晚上十一时正,单独一人到博子被杀死的医院废墟里来。你应当知道在哪里吧?就是发现尸体的那间房子啊。我将会在那里把最后一盒磁带完整地交给你。  在他的声音结束后,磁带的录音也没有了。  * 3 (III) *  听完第二盒磁带的两天后,眨眼间就到了十二月三日。在那两天时间里我并没有去警察局报案,而是依然像往常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照常上学,照常应付着考试的复习。  这一天的课终于结束了,我正准备走出教室。这时,我的好朋友在走廊上叫住我。  ''夏海,这个星期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好朋友注意到自从姐姐死了后,我就没怎么笑过。她是为了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才故意和我说话的。  ''啊,好呀…… 不过,如果我去不了的话就只有请你原谅了。''  ''夏海,那天你有什么事吗?''  朋友偏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不能保证今晚我是否能活着回来。我决定依照少年在磁带里所说的去做,这是我早在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在我听完磁带后做出的决定。  如果我去了废墟,也许真的可以听到那盒录有姐姐遗言的磁带,但为此我将要付出代价。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为什么要把我叫到那里去?或许我会在那里被杀死。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但……''  我这样说道。突然想紧紧抱住自己面前的好友。她今后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呢?就在不久以前,我俩都是社会上普通的一员,我们每天打着呵欠踏进校门,然后把黑板上的文字誊写到笔记本上…… 我曾经深信自己以后也将继续过着这种生活。虽然很平凡,但每天都很幸福。  然而,如今再也无法奢望那样的日子会再次降临。我突然发现,自己已不能够再过上安稳而平凡的日子了,我已经与死亡结下割不断的关连。尽管我眼前这个朋友正期待着美好的未来,可是现在我们或许就在此作别,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一想到这些,我顿时觉得难舍难分起来。  ''那么,我们明天再见。''  我朝朋友挥了挥手,道别了。  走出校舍,十二月的阵阵寒风猛烈地吹打着脸。虽然太阳还没有完全西落,但天空已经挂起一层厚厚的黑色云雾,四周昏暗一片。我裹紧外套,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当还在校舍附近时,手机响了起来。是阿树打来的。  ''现在?我刚放学,现在正走出校门。''  我在校门旁停下来,和在电话另一边的他聊起来。校门的大道上,穿梭不息的汽车来来往往。汽车声、风声混在一起,不时掩盖了对方的说话。  ''你说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  我一边提高了嗓门,一边问他。  ''啊…… 上次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没什么,我很好……''  也许这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想到这里,我就把声音放大到可以超过四周嘈杂声的音量,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我和阿树是在中学时认识的,我们就像姐弟一样,非常要好。  ''你再大声点……''  听到阿树那和着嘈杂声的嘶哑嗓音,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所以你不要太在意。让你担心,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哭……''  随后,草草地结束了和阿树的简短对话。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再次确认了时间,此时已是下午五时。就在我赶往车站的途中,太阳已经下山了。从火车的窗往外望,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现在距离和少年碰面还有六个小时。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吓得全身发抖。相反,我的心十分平静。我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火车的震动。也许我已经对即将面临的危险感到麻木了。在餐厅里看到姐姐的牙齿时,我已经彻底麻木了。恐怖正一步一步地降临,已经让我失去了现实的感觉。  我从未考虑过要如何反抗少年。我已经下决心前往那座废墟,并从没有打算带武器来保护自己,也没有打算告诉其他人。我只是想听听姐姐的声音,我只想这样而已。对此刻的我来说,其他任何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即使那个少年想加害于我。  今天,父亲和母亲仍然忘记锁大门。我走进屋里,并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母亲正在日式房间里折叠洗好的衣服。她听到我的声音,就立刻回答:''你回来了。''并露出微弱的笑容。那副极其脆弱的表情,仿佛要是再多用点力气,整个人都会崩溃似的。  父亲则无精打采地坐在起居室的火炉旁。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记得小时候,我和姐姐常常悬吊在父亲的手臂上荡秋千。然而父亲现在那弱小的背影清楚地告诉我,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爸爸,我回来了……''  我在父亲身旁坐了下来,并跟他打招呼,但我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想他可能睡着了吧,于是我便打算上楼去。  ''夏海……''  父亲叫住我。  ''嗯…… 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呀?''  今天我也好几次对朋友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曾经有很多人说你和博子长得很相像,但…… 最近我才发现你们姐妹俩真是挺相象的。博子在世的时候我没怎么注意,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后,我才发觉的确是这样……''  父亲抬起头,望着我。他还说时常把我错认作死去的姐姐。说这话时,父亲的眼神里充满着温柔与悲伤。  ''夏海,你刚从学校回来的吗?''  父亲见我点了点头,感到很奇怪。  ''但刚才我似乎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会不会是妈妈呢?''  ''那时她在这里,所以肯定不会是她。''  父亲说当时根本没有听到门铃声,只听到有人走进房间的脚步声,于是他们就以为是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原本放在房间书桌上的磁带不见了。可能是少年偷偷溜进家取走了。这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  要是今晚我没有从废墟中走出来的话,警方一定会到我房间里来,然后找到磁带。恐怕他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了不让警方得到磁带,于是他溜进来并取走它。  简单地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要我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这两天我也预感到自己可能会被杀掉,但他要杀我的明确意图,直至现在才清楚地摆在我面前。  看来,要是我遵从他在磁带里所说的到废墟去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  死,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少年说,他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存在,如同吸血鬼吸食人类的血液一样,他也在玩味着人类的死亡。  我久久地瘫倒在椅子上,身体无法动弹。四周异常地寂静。我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姐姐如何被他杀害的情景来。这时,姐姐的脸突然变成我自己的脸,但事实上,我并没有遭受到想像中那么严重的精神打击。  以前的我,清楚地知悉生与死的界限。自己的确活在这个世界上,姐姐、父亲和母亲、大家都活在这个世界里。  但是,如今的我,生与死的界限却变得如此模糊。我正站在一个白与黑混杂的灰色世界中,亲眼目睹姐姐尸体的父母也和我一样,一条腿已经踏进死亡的世界,并且怎么也不能挣脱出来。  更何况姐姐…… 姐姐的确已经死了。但是对我来说,磁带上她录下的声音还活在这个世界里。磁带中的姐姐,的确有着呼吸,并且正在思考着什么,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姐姐正等着我的到来……  我不清楚生与死之间究竟有着什么界限,但现在的我正站在这条界限上。  ''夏海。''  有人在楼下叫着我的名字,是母亲的声音。  ''吃晚饭了。''  我站起来打算回答母亲:''好的,马上下来。''要是我不去的话,就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两人吃晚餐了。  自从姐姐走了以后,剩下的我们三人虽然各自承受着打击,但吃饭的时候也会尽量凑到一块儿。每当大家望着餐桌旁那唯一一张多余的椅子时,都没法说出什么可以令气氛活跃起来的话题来。可是,餐桌却成了证明我们家依然存在的最后象征。  不过,我站起来的身子却在半途中停了下来。  ''夏海?''  也许母亲见我没有回应,觉得有些不对劲吧!母亲的呼唤声已经传到了楼梯口。  我回想起刚才父亲的表情。要是我现在下去和他们围着餐桌吃饭的话,我去废墟的决心肯定会被动摇。要是我这样一去不返的话,父亲和母亲今后将怎样生活下去呢?想到这里,不知道是出自对他们的爱还是对他们的怜悯,我的身体就像被锁住了似的一动未动。  ''不吃饭吗?''  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开始犹豫。  就在这时,我看到放在书桌上圆筒状的东西,我的目光就像被吸住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东西。那是我不久前从姐姐房间拿出来的,一支如同血液一般鲜艳的口红。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并狠狠地再次下定决心,于是我静悄悄地坐了下来。  ''……我今天不饿,不想吃了。''  房间的门紧紧地闭上,所以我看不见站在楼梯口的母亲,但我可以想象到母亲的表情。母亲听了我的回答后,静静地站在那里,正抬头望着我的房间。  顿时一股极大的罪恶感刺痛了我的心,剧烈的酸楚一阵一阵地敲打着我的胸膛。我已经看到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愿下楼后,失望地离开楼梯口的样子。  * 4 (I) *  夜幕渐渐降临,我站起来穿上外套。  我随手捧起搁在书架上用作装饰的兔子娃娃,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十分钟爱的玩具,只要每次用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一股温柔的触感就会传到我每一寸肌肤。这间屋子里有很多我从小珍爱的东西,我在心里暗暗和它们告别,把娃娃放回书架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姐姐的口红放进外套的口袋里。为了不让自己的决心动摇,我决定把它一起带上。  为了不被父亲和母亲发现,我带上电筒,静悄悄地溜出家门。要是被他们叫住的话,恐怕我就无法脱身到废墟去了。但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叫住我的声音。  发现姐姐尸体的废墟离我家不远,大约骑二十分钟自行车便到达。我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静静地行驶在没有路灯的公路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我那辆红色自行车的车灯,发出一团微弱的光线。  这辆自行车是我和姐姐合用的,不知道车子在哪里被碰撞过,车前的篮子多少有些扭曲。我记不起自己出过什么意外,所以我想撞坏篮子的一定是姐姐。红色的自行车让我不禁联想到童话《小红帽》的故事,仿佛我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不过我却是在清楚知道有狼的前提下,依然要到外婆家的小红帽。  夜晚的天空相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的确是明亮些,正因为如此,我才清晰地看到漆黑的大地与天空的分界线。我朝着通往山上的柏油路前进,途中仍然出现了那条碎石子岔路。我在岔路口处下了自行车,碎石子路的半路上横栏着一张金属网,我用电筒的微弱灯光照了照,看到上面写着一块''禁止内进''的警示牌。  医院的废墟应该就在金属网的对面,但微弱的电筒光线无法照射到那么远,所以现在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无穷无尽的黑暗很快就吞噬了微弱的电筒光线,所以电筒光源的照射范围极其狭小。废墟的周边也没有点着灯的店铺和住宅,因此这里格外漆黑,只有枯黄的野草在废墟的四周繁茂丛生,连一丝细风都没有。细长的杂草一动不动,显得异常寂静。  我把自行车停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只拿着电筒向金属网走去。脚踏在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由嘴里呼出的气体所变成的白雾也随即被黑暗吞噬。似乎就只有这条碎石子路才可通向金属网的大门,于是我伸出手试着打开金属网,却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它推开了。我穿过金属网,径直朝着废墟的深处走去。  姐姐被杀害的当晚,她是怎样进入废墟的呢?是跟我现在一样,步行着穿过金属网进来,还是被少年用匕首或是其它什么胁逼着强行拉进来的呢?要么是在早已昏迷、身体无法动弹的状态下被运到废墟来?对她来说,她踏上这一条通往废墟的道路,却成了通往不归路的通道。  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非常宽敞的地方,或许这就是医院以前的停车场。手里电筒的细长带子,几乎要垂到路上布满的冰冷泥块和碎石子上。在碎石子路的尽头,有一块硕大的白色混凝土状的物体,仿佛在沉重地背负着无穷无尽的夜空。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物。这栋过去曾经是医院的建筑物,如今只剩下空壳,就如恐龙死掉后留下光秃秃的骨架化石一样。  我穿过医院的大门,走了进去。大门以前可能是嵌有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用电筒照亮一个像是医院大厅的地方,许多已经不成形的长凳堆放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我把电筒的光圈向黑暗中的墙壁移去,墙上还残留着用彩色喷漆涂鸦的痕迹。  周围的空气令人窒息,我的呼吸也似乎变得愈来愈微弱。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我的头,令我强烈地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装了灯泡所残留下来的洞,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我的脚下传出玻璃被踩碎的声响。  走廊无穷无尽地延伸向黑暗的深处。我朝发现姐姐尸体的房间走去,我曾经听说过那间房间的大概位置,据说是在一楼最里端的房间里发现她的尸体。  手术室。我按照指向手术室的路标方向走了进去。我的脚步声在冰冷的墙壁上回荡,振动着寒冬的空气。  不一会儿,我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房间。曾经安装着门的入口如今变成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洞口的深处充满了黑暗。也许是以前曾有过几重入口的缘故,我钻进一个洞口后,居然又出现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四方形洞口。又钻过一个洞口后,便来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我用电筒光线形成的圆形光圈扫射了四周一下,仿佛连内心深处也被冻僵了似的。整间房间充满寒冷,异常地寂静,就连鞋子踩在碎石子上的声响都能清楚听到。我仿佛听到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孤魂野鬼的抽泣声。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个洗手用的细长盥洗台,墙壁上还有好几个通往其他小房间的入口。这些入口都是开合式的扇门,里面的小房间像是用来动手术的地方,总共有三间小房间。我决定用电筒查看每一件房间。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小房间不足五米长,因此房间不是很宽敞。我最先查看的两间小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但当我打开位于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时,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息,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只有这间房间比其他地方都要黑暗、安静,仿佛以前这里曾发生过火灾似的,四周的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板等,到处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我走进房里,确认里面的确没有人。由于房门是自动开合的,所以当我钻过门以后,它就慢慢地关上了。在墙边上有一个氧气瓶似的东西,为了不让它掉下去,就被锁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房间的中央有一个长满铁锈的金属长桌。不,应该是手术台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墙壁及天花板上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并不是因为火灾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从中间的手术台向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我双脚踏着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手术室的地板,甚至从门口延伸到屋外。  我不禁往后倒退几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背部已经紧贴在墙壁上,没有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也捂住了嘴巴,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惨叫。我这才发现,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正是两个月前从姐姐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 4 (II) *  在黑暗中,仿佛有一瞬间我看到当时的情形。警方后来拼凑起、曾经是人的模样的姐姐尸体碎片,零乱地散落在已经发黑的血泊中……  夏海……  夏海,不知道你会否听到我的声音……  突然,附近传来姐姐的声音。这是姐姐在第一盒磁带里所说的第一句话。我把电筒的光线移向房间的入口,在椭圆形光圈的照射下,房门正在合拢。就在刚才,似乎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北泽夏海小姐。''  那个少年的声音隔着手术台从我对面的墙角传来。突然,从对面墙角发出一束强烈的光芒,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我顺着光线望去,少年正站在逆光中。他现在没有穿校服,但全身上下依然是一套全黑的打扮。他一只手拿着夜灯,相比我的电筒,他的灯光要明亮得多,照亮了大半间房间。另一只手则拿着黑色袖珍录音机,姐姐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说他以后会把这个录好音的带子转交给你…… 说在转交磁带时,他就可以看到收到这盒磁带的人的表情,他会为此而感到兴奋。  姐姐的声音继续播放着,并且音量很大。憔悴不堪的姐姐的喘气声和呼吸声全都淋漓尽致地回响在混凝土的墙壁上,并扩散到被乌黑的血覆盖着的房间每一个角落。我看了看位于房间中央格外黑沉沉的手术台,在灯光的照射下,浓浓的黑影重重投在这空荡的房间里。  ''博子就是在这张手术台上录音的。''  少年把夜灯及录音机放在墙壁的一角,随后来到手术台的旁边,以一副非常爱惜的神态,用手轻轻抚摸染黑了的手术台。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手术台上原本似乎粘有一层黑色的皮革,但现在已经剥落得只剩下一小部分了,上面还留有被利器割裂的划痕,裸露出金属部分。暗黑的血渍就浸染在上面,少年的指尖慢慢地如舔舐般向上移动,似乎能够听到手指与血渍摩擦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触摸着似的,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刚才博子不是说过了吗?我想看看你听到磁带内容时的反应,我只是对这个感兴趣而已。''  少年说罢便牢牢地盯着我,他那只手再一次轻轻抚摸手术台,默默地尽情地抚摸着…… 但他的眼睛却在叫我到他那里去。  我的背紧靠在墙壁上,缓慢地摇了摇。如果我走过去靠近他的话,一定会被他杀死。他一定会像杀害姐姐一样杀死我,但我之所以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并非由于恐惧。  在灯光的照射下,静静地伫立在手术台旁边的少年仿佛是漂浮在黑暗中的黑影。少年的侧面映着白色的光,看起来甚至有些神圣。此时我心里的感受,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敬畏更为贴切。在我的心里,他已经变成高人一等的存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无条件、无理由地给人带来死亡。  想必你还记得我常常说些伤害你的话,让你很难堪吧……  ''夏海小姐,请到这里来……''  少年平静地说道。他是命令我爬上手术台。我离手术台只有三步之距,如果他迅速扑过来,很容易就可以抓住我,并把我捆绑得严严实实。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是在等我,等我主动靠近手术台。  刹那间,我的双脚已经朝他期望的方向迈出去,就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又觉得自己必须过去。我的心犹豫不决。  让我自己慢慢靠近手术台,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背紧靠着墙壁,困惑地盯着少年。他如同宣读判决般说道:  ''夏海小姐,恐怕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你马上就会被我杀死…… 这是你命运中早就安排好的定数……''  姐姐的颤抖声、喘息声在我和少年之间回荡着。他的眼睛紧盯着我的瞳孔,眨也不眨一下。那穿透性极高的眼神,仿佛快要把我的脑袋看穿。  ''你已经彻底被死亡缠住了…… 更何况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没有!''  我否认道。少年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把死亡看作是『失去』……''  依然是那种非常平和的口吻。  ''就在死的那一瞬间,这个人与他周围的一切关系都会自动结束…… 不管是与自己曾经深爱的人,还是与自己过去痴迷过的东西,所有的关联都会消失…… 再也不会看到太阳、风,再也不会有黑暗与沉默…… 高兴、悲伤、幸福、绝望,一切都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所有一切都将逝去…… 夏海小姐,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的?对此我可了如指掌……''  我用手摸了摸额头,握在手中的电筒不知何时已经滚到地上。脑子里浮现出父亲和母亲、阿树、同班同学以及赤木的脸。  ''你决定来这里之前,一定很痛苦吧?但是,你已经下了决心…… 你虽然清楚知道自己要是不能回去的话,父母会多么悲伤,但你还是来了。你在心里默默地切断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悄悄地与他们一一道别,来到这里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  少年的话,切中了足以使我动摇的要害。从我的嘴里冒出一些不成话语的声音,但既不是呼叫,也不是呻吟。我用双手捂住额头,竭力控制着。  ……夏海,我平日对你的伤害真的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已。这些事与赤木有关……  我所做的事,等于背弃了失去长女的父母,极大的罪恶感吞噬着我的心。  ''从你拿到第二盒磁带到今天,差不多有两天的时间吧?在那两天里,你在心里和哪些人默默地道别了呢?每当你向和自己人生有过关联的东西逐个告别时,也正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地主动向死亡靠近啊……''  我终于觉悟了。原来自从与少年第一次碰面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慢性自杀。当我狠心丢下父母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也正是我与可以回头的最后时机擦肩而过。是我割舍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是我自己砍断挽留我的最大锁链,是我自己选择来到这里。  * 4 (III) *  夏海,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我和赤木是怎样认识的吧?  ''我……''  我放下了捂住脑袋的手,环视一下四周。在冰冷的混凝土房间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空洞与黑暗。除了沾满血渍的手术台和少年以外,空寂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出去。背部已经离开了冰凉的墙壁,我正一步一步朝着手术台靠近。  我主动放弃了自己人生中所拥有的一切。除了姐姐的声音以外,我对其他事物都  没有兴趣。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可以说得上是活着吗?想必只是肉体在维持着一些必要的生存动作而已,其他大部分恐怕早已踏进死亡的世界。  有一天他在街上主动和我打招呼。他和我念同一所大学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离手术台对面的少年很近的位置了。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威胁的动作,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彻底消除我心底的犹豫。  少年在我面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的脸。我们相差不多的高度使少年正好微微地俯视着我。  ''我是听了博子在这里的录音后才第一次知道夏海这个名字。从那以后,我总是想着何时可以看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他喃喃细语地说。  ''你们姐妹长得可真相像……''  姐姐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出,回荡在寂静的废墟里,然后渐渐消失。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里,才肯给我录音带……''  听我这样说,他脸上顿时显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来。  ''你并不是为了玩才把我叫出来的吧!你并非要追求游戏的刺激…… 在餐厅里你曾经说过,在生活中与身边人的交流就如同背诵剧本一样,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假装出来的…… 还说只有死亡才能让你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但是,当我和赤木开始交往后,他的言行告诉了我一切。他说他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因为他常常在书店里看到我…… 还说看见我喜欢站在历史类的书架前。赤木还问起我平日常常穿的那件白色毛衣最近怎么不穿了……  这个少年是个杀人犯。想必他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丝毫忏悔。我决不能同情他!然而,我仍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你想考验我是否甘愿用死来换回我与姐姐的感情吧?看来你想弄清楚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呆呆地盯着我的脸。过了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姐姐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我根本无法揣摩他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感。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赤木最初喜欢的是你。  过了一会他把双手放在手术台上。  夏海小姐,坐到这个上面来吧……  我毫无畏惧地在沾满血渍的手术台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少年,但我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他站在身后。  手术台的冰冷透过牛仔裤直接刺激着我的心房。虽然我马上就会被杀死,但我却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般平和而冷静。  我用双手紧握着手术台的边缘,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一层厚厚的血渍凝固块上。或是自己根本没有打算要动,冰凉的感觉顿时从手指尖传到全身上下,身体开始渐渐地僵硬。  电筒的光线从我背后照了过来,坐在手术台上我的背影被大大地投影在混凝土的墙壁上,上面还重叠着半个少年站着的影子。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姐妹俩的打扮十分相似,其他人也常说我俩长得很相像…… 因此,赤木在那一天把我错认作你,才主动跟我打招呼……  少年的影子开始动起来。他挽起袖子,正朝我坐的方向从容地扑过来。  我的眼睛被蒙住了,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从背后环抱住我,一只手缠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我的脸。要是他稍微再用点力的话,我的脖子可能会随着哢嚓的声响而被扭得粉碎。嘴里吐出的白气正好被他那只捂着我脸的手挡了回来,所以还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气息的温度。少年的胸膛紧贴着我的背部,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我的身上。  ''求求你…… 让我把姐姐的录音听完……''  隔着少年的手腕我再次听到姐姐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赤木的事,正如一团乱麻正在渐渐地解开一样,我也渐渐开始明白姐姐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我。  少年那只缠住我脖子的手的关节反复不停地一缩一紧,仿佛在检测我脖颈的运作状况,捂住我脸庞的另一只手也时刻准备着把我的骨头捏得粉碎,就如一名短跑运动员正活动着手脚做着前准备般,他缓慢地左右摇动着我的脖子。  这时,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就像纤细花草的茎杆。花朵被人采摘时,细线一般的茎很容易被折断。  ……虽然我知道他起初注意的是你而不是我,但是我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那只不过是我们故事开篇的一个小插曲而已,结果依然是我和赤木双双坠入爱河。赤木也喜欢上我。  ……然而,我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姐姐的声音很平静,却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着我。  * 4 (IV) *  ''或许正和你曾说过的一样……''  少年小声说道。他正紧紧地用手捆抱着我,因此他的声音就从我的耳根旁传进我的耳膜,紧靠在他胸膛的背部也感觉到他说话时的心跳。我的心口跳也突然加快起来。  ''在博子之后的下一个受害者的确有两个候补人选…… 一个是你,北泽夏海;另一个就是与我上同一所高中的女同学……''  ''……叫森野吧?就是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女生……''  我的声音被他那只捂在我脸上的手挡住了,似乎有些含糊不清。随着心跳的逐渐加速,血管也因大量血液的快速流动在不断地膨胀,被缠住的脖子脉搏不停地敲打着血管,脑袋也渐渐发热。  ''你是从神山树那里打听到森野的名字吧…… 在两个候补人选当中,我最终选择了你。也许正是因为你所说的那个理由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缘故……''  在我耳边低语的他,与其说是向我诉说,倒不如说是自问自答。难道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吗?我这样想。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我仿佛成了他的朋友。  赤木从未亲口提过这件事……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最初动心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 无论如何他也开不了口……  少年依旧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我靠在他手腕上静静地听着姐姐的录音。这时,我不禁这样反问自己:我到底了解姐姐多少呢?这一疑问在我脑海里渐渐地膨胀着。  以前,我总是觉得姐姐和我不一样,她总是充满自信。她活泼、开朗,具备一切人见人爱的因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无法面对你…… 我老是觉得赤木是因为我和你长得相像才…… 于是我变得非常刻薄,甚至故意刁难你…… 为了让赤木拜摆脱的阴影,我故意改变发型及服饰……  因为我发现你也对赤木产生了好感……  事实上,姐姐一直忍耐着不安与寂寞。她从没有对赤木,也从未向我吐露过心声,那个秘密藏在她心里,一直让她耿耿于怀。放在口袋里那支鲜红的口红…… 也是她为了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恐慌与胆怯,才浓浓地涂在嘴唇上的。  为什么我没有在姐姐在世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呢?要是我以前就体会到姐姐的心情的话,我一定会紧紧地抱住她,并告诉她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让她担心的事。  少年手腕的关节勒紧了我的脖子。准备活动似乎结束了,我的头被他紧紧地锁在手臂之中,我即将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被杀死,但我觉得现在的我正被簇拥在爱河之中。  我想,在姐姐的录音完毕的那一瞬间,我的脖子可能就会被他扭断吧?或许脖子的骨头终究无法承受那挤压脖子的强力以及扭转脑袋的蛮劲,随着哢嚓一声闷响就会断裂了吧?我很清楚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一瞬间来结束我的生命。  现在我已经无法挽回了,在这里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很后悔…… 要是我在几个月前就对你坦白的话,那该有多好呀…… 但是……  他的手腕正好挡住我的视线,只有我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逐渐增强。输送血液到全身上下的迸发出剧烈的声响,虽然心跳声混杂在姐姐的录音声中,但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感受到少年的心跳,他心脏的鼓动隔着我的后背传了过来。现在的我有种想放声大哭、揪心般的酸楚。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抱有愤怒或是怨气,只是觉得他就像死亡一样,是一种难以逃避的存在。  从姐姐声调的高涨以及少年手腕突然紧张的程度来看,姐姐的录音快要结束了。  听到姐姐最后的录音,我已经非常欣慰。  ''你早就打算在这里杀死我,所以你就潜入我家把磁带拿走,对吧?你担心要是我回不了家,警方就会到我家搜出那盒带子……''  我一边留意不要听漏姐姐吐出的每一个字,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因为这是姐姐在人生路程的最后关头为我录下的遗言,所以我必须仔细聆听录音的每个字。  ……但是,时间却无法回到从前。夏海,姐姐是爱你的……  ''夏海小姐……''  少年开口说道。同时他那双缠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肌肉的紧张也消失了,渐渐地松缓下来。我很意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到过你家……''  他继续说。我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走磁带的不是你?我正打算这样问他时,突然听到手术室门口传来关门的咯吱声。  * 4 (V) *  似乎有人进来了。  少年的手腕虽然已经松开,但依旧遮住我的脸,挡住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因此,我无法看到是否还有第三个人在这里出现,我也无法挪开他挡住我的手腕,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倾听进入房间的那个人移动的脚步声。  ''谁?''  我嘶哑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  脚步声穿过了手术室的入口,然后经过我和少年所在的手术台。鞋跟落在沾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少年完全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我自由了。被他手腕挡住的视线恢复了光明,看到眼前墙壁上的确有三个人影。  我故意让你痛苦,并不是因为你不好……  有人弯下腰去,不是我,也不是少年,而是第三个人影。随后听到关掉录音机的声响。姐姐的声音也消失了,手术室顿时安静下来。  我坐在手术台上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少年也正转过头来。在少年对面的墙角站着的是阿树。这时,阿树正好从放在地上的录音机的停止键上缩回他的食指。  ''拿走磁带的是我……''  我已经无法再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我想这一定是幻觉。但是,他现在的确是站在我的面前,并且在灯光的照射下,墙壁上也清楚映出他的影子。这绝对不是幻觉。  ''这座医院太大了,找你们可真是不容易呀…… 要不是听到博子的声音,恐怕我还找不到你们呢……''  我想起傍晚他曾给我打过电话,在电话里我告诉他我在学校里,因为他在电话的另一端问我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潜入我家里,也许是想确认一下我回到家没有。  我在餐厅里也告诉过他,父亲和母亲常常忘记锁大门,所以他很顺利地就溜进我的家里。然后,在我房间里偶然发现了写有奇怪标签的磁带。这样想来,我就明白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因为第二盒磁带录音的最后,详细地说明了时间和地点。  ''神山同学,好久不见了……''  站在身后的少年这样说,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掌心滚烫。然后,他离开了手术台,朝阿树的方向走去。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挪开了,但我的身体依然无法动弹,依旧保持着回头望着阿树的姿势。  ''晚上好,X X 同学。''  阿树对少年说,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少年,似乎已经忘记我的存在。  两人默默地站在屋子的两端,相互对视着。手术室里充满紧张的气氛,安静得让人无法忍受。  我想继续听姐姐的录音,我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手术台上,只是视线转向阿树的脚下,望着已经停止转动的录音机。  我试图动一动紧扶着手术台边缘已变得冰凉的手指,但手指似乎麻木了,完全使不上劲。  ''你为了救她才跑到这里来?''  少年打破了沉默,质问道。房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也愈来愈浓烈。  我再次命令自己的肌肉动起来,但不管是手指还是脚,一点都不听使唤。心脏虽然打鼓似的砰砰直响,但浑身上下却像被注射了麻醉药似的,无法动弹。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开始祈祷。  求求你,让我动起来,让我走到录音机前……  我的手指开始痉挛般发抖了。  ''那又怎么样?''  这是阿树的声音。  我的手指似乎稍微动了一下,之后手腕、脚也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但肌肉依然很生硬。身体可以动了,但使不上劲。我只好把手撑在沾满黑色血渍的手术台上,身体吃力地往下挪动。终于,我的身体离开了姐姐被害的手术台,我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双腿抖得厉害,所以无法站立起来,我只好在地板上爬行,手腕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并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慢地往前爬。地板上沉积的灰尘沾满全身。我绕过手术台,艰难地朝着阿树的方向爬去。  阿树和少年在谈着什么,但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在地面上如蠕动的虫子般挪动着身子,满脑子尽想着磁带的事。  散落在地上的尖利水泥土块刺进支撑着整个身体重量的手腕,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少年刚才把死亡看作是''失去''。他说我是自己丢弃身边的一切,主动选择死亡的。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死,我也没有放弃生存。我来到废墟里是为了取回我所失去的东西。  * 4 (VI) *  姐姐…… 我一边朝着录音机的方向艰难地爬着,一边回想起姐姐。  放在录音机旁边的电筒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我眼花缭乱。阿树的脚跟抬了起来,并在手电筒前晃了一下。脚跟的影子照在我身上,然后消失到我的视野外,但我的视线并没有随着他脚跟而移动。  我终于爬到伸手就可以触到录音机的地方。我匍匐在地,拼命伸长手指,并尽力勾住少年带来的那台黑色录音机,然后迅速把录音机拉到怀里,不停颤抖的食指慌乱地按下播放键。  录音机开始运转了,内部机器的细小声响及微微的震动都震撼着我每一根神经。从金属网制成的扬声器里终于再次传出姐姐的声音,空气并没有震动,是姐姐声音的震动直接传到抱着录音机的手腕上。  ……夏海,其实姐姐一直很在乎你。每当我故意说了些伤害你的话时,我自己都非常难过、后悔…… 每次都让你感到不安与恐慌,真的很对不起……  在姐姐生前的最后几年里,我和姐姐的关系的确不是很融洽。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但平日却形同陌路人,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断地疏远。在那段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总是被姐姐厌恶……  不知道我给你留下这样的遗言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一定让你很为难吧…… 要是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麻烦…… 但是,我最终可以向你道歉,我已经很满足了…… 要是你因为我而不再开心的话,我会非常内疚……  姐姐…… 我把录音机紧紧抱在胸前,坐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从捧着录音机的手中传出姐姐温柔的声音,我的心里又浮现出以前那个和我一起嬉戏打闹的姐姐。  现在浮现在姐姐眼前的,全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耍时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侧耳仔细地倾听着。  以前我们姐妹俩一起爬过一条斜坡,看到一片大树林,你还记得吧……  幼年时代看到的美丽风景,在脑海里又依稀可见。  这时,手术室的无尽黑暗,冰冷的混凝土墙壁…… 现实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和远去。我正站在被温暖的阳光沐浴着的柏油斜坡上。  路旁的防护栏、红色的邮箱,在我眼里一切都是那么高大。我穿着儿童鞋,正抬头远望着那高高的斜坡。斜坡的一边坐落着无数户人家,而另一边则只有防护栏不断地向上延伸。  你还记得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在斜坡上吗?  身后那个令人怀念的声音正叫着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姐姐正站在那里,她的个子和我差不多,每次遇到熟人,他们都会说我们姐妹长得很像。  姐姐的小手拉住我的手,我们要一起爬到斜坡的尽头。  我非常兴奋,手放在姐姐的手里,向前迈出欢欣的步子。温暖的阳光把我们姐妹俩矮小的影子投射在柏油路上。我们望着斜坡尽头那片露出枝叶的树林,大步地向前走去。  还记得吗?我们爬到了斜坡的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绿林。走进树林里,凉风迎面而来,吹散了满脸的汗水…… 穿过树林,我们来到悬崖,站在那儿眺望脚底下的小镇…… 当时我们姐妹俩手牵着手,并排站列着……  我顿时感觉到姐姐那温暖的小手。  站在身旁的姐姐望着我笑了,从嘴边露出可爱的犬齿。  在小镇的上空,还有小鸟在飞翔……  那是一种笔直地展开双翅的白色小鸟,我还曾固执地认为,它们就住在小镇那条河里。小鸟几乎没有刻意地搧动翅膀,就自如地在没有边际的蔚蓝天空中飞翔。  夏海,姐姐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但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并且要笑着活下去,否则姐姐是不会原谅你的。再见,夏海……  姐姐的声音慢慢远去、消失。再也听不到姐姐的声音了,连呼吸、嘈杂声都没有了。扬声器沉默了,它告诉我,录音已经结束了。抱在怀里的录音机的塑胶外壳里,磁带依然在转动,但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一串晶莹的水珠洒落在塑胶外壳上,那是滑过我面颊再散落下去的泪水。  对不起,谢谢……  我在心中反复地叨念着这句话。我确是坐在黑暗而又寂静的医院废墟里,但我又是和姐姐一起手牵着手走在斜坡上。  我蜷缩着身子,坐在手术室里伤心地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不觉中,废墟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手术台和发出光亮的手电筒还在我身旁。房间里早已没有他们两人的影子。  手电筒的光反射在地板上,也只有那被反射的地方格外耀眼。我再仔细一看,发现有一处地面是湿漉漉的,上面沾有一滩湿润的鲜血。血是新留下的,还没有干。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千万别是阿树留下的血。  我抱着录音机想站起来。然而,我的腿却使不上劲。我慢慢地挣扎了很久,总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蹒跚着走出手术室,并不停地呼唤阿树的名字。我的呼喊声回荡到空荡的墙壁上,然后消失在无穷的黑暗深处。  我在医院门口静静地等待阿树的归来。寂静的冷空气穿透衣服,直接袭入我的身体,全身不停地打着冷颤。我只好蜷缩着身子,蹲在废墟的黑暗中等待阿树回来。不一会儿,我便半睡半醒地迎接清晨。最终,阿树和少年谁也没有回来。  *4 完** 尾 声 (I) *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 这是我和我家的狗玩耍时,不小心弄的……''  我对单手提着黑色书包、正在下楼的森野解释道。  十二月四日放学后,我和森野一同走出教室,一边走一边闲聊。路过楼梯的平台时,她指着我脖子上的红色划痕问,那伤口是怎么回事。  ''啊?原来是这样呀。当时它一定是想杀死你了。''  ''狗想杀死我?''  ''没错。''  她确信地点了点头。事实上这是昨晚在医院废墟里留下的伤痕,我身上其他部位还有好几处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只是被穿着的校服遮住了所以看不见。  ''对了,为了制作北泽博子被害事件的剪报簿,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收集相关情报。''  她不断从在图书馆里认识的人那里得到各种情报。我在几天前问过她那个人的名字,但她没有告诉我。我曾打算调查一下那人的底细,可是后来也作罢了。  ''情报都收齐了吗?''  ''还差一点儿。只要再亲自访问一下凶手的话,我想就非常完美了。''  我们走出校舍朝着学校大门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向我说明案件实际上远远比警方公布的更为猎奇和怪异。太阳已经西下,冷风不停地吹刮着我们的脸。从校舍到校门,有一条两侧种满树木的宽敞林荫大道,现在只有几个人零星地走在路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白色的塑胶袋在风中尽情地飞舞。  我们走出校门,正准备穿过马路时,我瞅到在马路对面便利店里的北泽夏海。就像我们前几天重遇时一样,她站在便利店的杂志前,正隔着便利店的玻璃窗看着我。  我在便利店的门前停下来,与我并排而行的森野也跟着停了脚步。  站在店里的北泽夏海放下手中的书,即使在放书时,目光也没从我身上挪开。她穿过店门,来到外面。  店前有一小个勉强可以停放几辆汽车的停车场,我和她就各自站立在停车场的对面。店里的日光灯透出几缕光线,正好照亮我们两人。  昨晚,我在她身旁杀了一个人。那时,她正抱着录音机蹲坐在地上。寂寞已久的匕首也不再因为干渴而发出恼人的声响。  但是,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理会她,最后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然后独自离开废墟。她当时没有留意发生在她身旁的那场恶斗,想必她还不知道在她看见我走出校门前,曾经流了多少血吧!  我正打算和北泽夏海打招呼时,站在身旁的森野却先开口了。她一直盯着北泽夏海的脸。  ''你就是北泽夏海小姐吧?''  ''……是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和你姐姐刊登在报章上的照片长得可真相像。''  ''是发型还没有改变时的照片吧……''  ''是的。我出于好奇,正在调查有关你姐姐的事件。我没有见过你的照片,所以前两天看到你站在这里时,我只是觉得你们长得太像了。''  ''你在调查我姐姐的事吗?''  北泽夏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似乎有人透露有关情报给她,不过她没有详细的告诉我……''  我这样补充说明。顿时,北泽夏海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森野转过头来看着我。虽然她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的声音里却夹杂着好奇与兴奋。  ''神山,你和北泽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没作任何的回答,只是从衣袋里拿出零钱递给森野。森野看着硬币问我:这是什么?我轻声地告诉她:在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汽水机,麻烦去帮我买瓶果汁来。  ''虽然我们面前就有一家便利店,但我只想喝汽水机卖的果汁,所以…… 当然我并不是为了不让你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才把你使开的啊。''  森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北泽夏海,犹豫了片刻。但是,她仍然转过身,朝汽水机方向走去。  ''看来她什么也没有发现呀,包括她自己曾经被当作下一个目标的事……''  听了北泽夏海的话,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和北泽夏海牢牢地望着森野渐渐变小的背影。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森野的背影似乎已经被黑暗吞没了大半。每当有车辆经过时,在一闪而过的车灯照射下,她那矮小的背影便在夜幕中浮现。  ''……几天前,有人曾把博子尸体的照片塞给她。''  ''尸体的照片?''  ''是的。不知道谁给她塞了那张其他地方都未曾公开过的照片,照片上的确是博子。那发型与葬礼上挂的那张照片一样……''  ''于是,你知道后就……''  ''那张照片可能就是凶手拍的,连我自己也半信半疑,但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杀害了博子的凶手正故意接近她,也就是说,凶手可能选中她作为下一个袭击目标……''  ''看来,你猜对了一半…… 但是,凶手最终选定的不是森野,而是我……''  ''自从上次看到你站在这家便利店内时,我就预感到凶手也许又开始行动了。因为你当时的表情的确很奇怪,所以我就猜想你是不是碰见了凶手……''  ''哦…… 原来如此…… 所以你才偷偷溜进我家,想找相关的证据,对吧……''  ''如果不这样的话,恐怕即使我直接向你打听,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从便利店里洒出的几缕光线把我和北泽夏海的影子投到停车场的柏油路上,就像两个人的剪影。她望着地面上的影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是的。''  ''但是,阿树,我真的没想到你也是一个这么不寻常的人……''  ''你的异于常人也不亚于我啊。''  ''昨晚我很担心你…… 你突然不见了…… 天亮了后我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没有接通。''  ''昨晚和那个家伙搏斗时,我的手机被摔坏了。''  我曾经与那个杀害北泽博子的凶手是同班同学。我们之间并不要好,要是我当时再多了解他一点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后来……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把他的尸体埋藏在废墟旁的杂草丛里。他那残暴的灵魂已经被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降伏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凭空想象而已。当匕首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看到他口里吐出鲜血并轻声呻吟时,我紧握着刀柄的手立刻感觉到一阵满足,比将人埋在地底的体验更觉震撼。  他似乎预料到自己会有今天。他一直是那认命的样子,一直盯着淌在地上自己的血渍,双膝跪倒在地,想必他如轻易地夺去北泽博子的生命般简单地接受了自己的死吧!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望着我说,那可真是一把好匕首,于是就不再动了。  ''是吗…… 要不要报警?''  ''随便你怎么做都行,但我不喜欢麻烦,你可以对我的事保守秘密吗?虽然我也曾经非法闯入你的家。''  * 尾 声 (II) *  我转身去看了看行人道。一个小黑点正在远处路灯的照射下缓缓而来,一会儿出现在明亮的路灯下,一会儿又消失在黑暗中。不久,它便来到离我较近的路灯下,定睛一看,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小黑点,而是正回来的森野。  ''……今天早上,我回家时被父亲骂了一顿。''  北泽夏海用脚尖不停地轻轻踢着''禁止车辆通行''的交通路牌,眯着眼睛说道,并且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说她是今天早上才骑着自行车从废墟回到家的,她的父亲和母亲发现她没有在房间里后,非常惊慌失措。当他们打开大门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时,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妈妈看到我后哭了。也许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因为姐姐刚出了事……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和父亲,还有母亲,我们都还活着…… 对了,我们决定明年初就搬家,可能会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北泽夏海抬头看了看行人道。从便利店里悄悄溜出来的那几缕灯光,照射着她那张眺望着远处的脸,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到时也会和你分别……''  拿着果汁回来的森野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微微靠在电线杆上,静静地望着我和北泽夏海。汽车从路旁的公路上飞驰而过,扬起一阵乱风。她的头发在乱风的吹拂下飘舞起来。总让人觉得她如同一根火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们谈完了吗?''  森野不耐烦地问道。我回答说,还有一会儿。森野垂头丧气地嘀咕了些什么,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和北泽夏海。我们之间隔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没听清楚她到底在嘀咕什么,但我却可以清楚看到她那狭窄而弱小的肩膀。  ''森野会不会……''  北泽夏海看了看森野,然后又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这样说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但是森野会不会误会我俩…… 那件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吗?''  ''不到万不得已的话,我是不会告诉她的。以前她被杀人狂魔捉去时,我也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一来她不就不知道你一直在保护着她啊…… 阿树,你来废墟是为了救我吗?还是想要彻底排除可能会降临到她身上的危险?''  北泽夏海紧盯着我的瞳孔继续说道。  ''果然是这样。你是因为深爱着森野,所以才来废墟的。''  其实,那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执着,对她附有自杀痕迹的手腕执着,对她真正的身份执着……  我并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这样解释。  北泽夏海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并用右手抚摸着她的左肩。  ''你的肩膀受伤了吗?''  我这样问她。只见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没有。只是他在离别之际,把手放在我这里而已……''  ''他?''  ''不,不。没什么。对了,你打算让森野等多久?''  我对着斜靠在电线杆上森野的背影说,我们已经谈完了。  森野阴沉着脸,默默地走了过来。仔细一看,她手里只拿着一瓶橘子汁,于是我便对她说:这里有三个人,难道不是该买三瓶的吗?她回答说道:在那边等得太久,于是就把那两瓶喝光了。看来她也不会把手里剩下的那瓶递给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了。虽然她脸上没怎么显露出来,不过她似乎真的有些不高兴。  我们三人一同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我和北泽夏海并排走在前面闲聊着,我们畅谈着搬家及升入大学后的事。虽然这都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我却习惯了应和别人。北泽夏海似乎很高兴,她偶尔还夹杂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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