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杀人游戏》东野奎吾-6

“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呢?”  走进高中附近的咖啡店后,加贺问道。太过明亮的店内和空无一物的墙壁,有点令人羞于进去,可是加贺和沙都子以前都是这里的常客。  “跟了很久了。”佐山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他坐在靠墙的位子,背后的墙贴着用蓝色和粉红色奇异笔所写的百汇及可丽饼之类东西名称,绚烂的色彩和刑警身上灰暗的服装怎么看也不搭调。  刑警接着说:“我不是跟踪你,而是跟踪相原小姐。”  “凡是出席雪月花之式的人,都被跟踪吗?”  佐山笑着看着沙都子说:“如果是他杀,你们都是嫌犯,当然要跟踪。”  “说的也是。”加贺正脸看着刑警,“结果呢?找到嫌疑犯了吗?”  “没找到!”刑警摇头说,“没有一个搜查员有像样的收获,除了我之外。”  “你是说你今天有所收获是吗?”  “正是。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刑警说完喝了一口咖啡后,不满的说,“什么咖啡嘛,这么淡,只适合高中生。”  加贺把他认为凶手操纵花月牌杀人,及可能从母校的茶道部偷花月牌的想法说出来。虽然他不情愿说,但是隐瞒也没有用,便老实的告诉佐山刑警。  听了加贺的话,刑警非常吃惊的样子。  “操纵花月牌的犯罪手法吗?原来如此。已经顺利解决了吗?”  “不知道。”加贺回答,“但是花月牌的确是从高中茶道部偷的。”  “大概是吧!好!我们也有必要再从茶道部遭窃一事调查。”佐山快速的在手册上写了些字。大概是“查访R高中茶道部”之类的话吧!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加贺问。他准备就算被拒绝也要纠缠到底;但佐山合上手册,很干脆的说了声“请说”。  “佐山先生跟踪雪月花的关系人物,是因为警方认为波香的事件和祥子的事件有所关联吧?”  刑警耸了耸肩说:“你们不觉得吗?”  “有什么关联呢?”  “因为与事件有关的人非常少,如果能找出其他关联的话,案子就好解决了。至少我这么认为。”  “波香是自杀的说法又如何呢?报纸上说这是有力的说法。”  “是有力,甚至可以说是最有力的说法。但是要成立这个说法,必须先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用那么复杂的方法自杀,另一个就是在白鹭庄杀人事件中,她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找到她是犯人的确实证据,本部就会马上倾向自杀的说法吧!”  加贺觉得佐山强调“本部”一事,是在明白表示自己的意见不一样。  “在波香的房间内找到砒素化合物之事,又如何解释呢?”  “消息满灵通的嘛!但是她为什么会持有那东西?目前也完全不明。所以有力的说法又是:她是准备用来自杀的。”  “除了自杀的说法以外,波香他杀的可能性呢?”  佐山拿出一根香烟,用店里的火柴点了火:“像我刚才说的毫无收获啦!”  “谁是有力的嫌疑犯呢?”  刑警对这个问题有点不耐烦的回答说:“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反过来说每一个都没有嫌疑。撇开谜点不谈,因为是密室中的毒杀事件,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这是必然的;但是从动机看来的话,全体又都不可能,至少在我调查的范围内,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个矛盾。”  “就是杀死祥子的凶手在此二人当中,而波香知道……”  “不愧是聪明人。”佐山刑警向着天花板吐着白烟说,“所以推断凶手因此也把金井小姐杀了。”  “以动机来说只有这样。但是以方法来说呢?警方对于向波香下毒的方法,有一点眉目了吧!”加贺故意用挑战的口气说,但是佐山一点也不受影响。  “搜查本部认为从方法来看的话,最可疑的是相原小姐;就是不能说点新鲜的。”  “真的是。”加贺故意强调语气,边偷看沙都子的表情。她从刚才就默默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刚刚的话,头垂得更低了。  “但是,如果说是波香知道杀祥子的人是沙都子,这样的推理也不正确,因为白鹭庄事件发生时,她有不在场证明。”  “你是说那时她正在‘波旁’店里喝酒的事吗?”  “你们一定调查过了吧。”  “是的。所以只有看的份,没办法行动。”  “出入公寓的方法知道了吗?”  “你一个接一个的发问,真让我来不及回答了……嗯。密室的事吗?你解出来没?”  加贺摇头并声明:“我可没有隐瞒喔!”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想如果你知道了的话,就请你指点而已!”刑警苦笑着说。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那么我先走了。”佐山拿起账单说,“以后我们公平的交换情报,有很多事还得借助你们的力量呢!”  “真的公平吗?”加贺在他背后说。  刑警头也不回的回答:“你只能相信我了。”说完就走了出去,接着马上又回来,在入口处探着头说,“对,恭喜你得到全国大会的优胜。”  当天回到家后,加贺一个人向雪月花之谜挑战。桌子上有一张纸如此写着(图14):  1.依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华江、老师顺序入座。  2.折据传过来,藤堂抽了花牌。  3.藤堂泡茶,坐的顺序成为波香、沙都子、老师、若生、华江,折据再次被传递,沙都子抽了“花”,老师抽了“月”,华江抽了“雪”。  4.沙都子泡茶,坐的顺序变成波香、藤堂、老师、若生、华江。折据传过来,波香抽到“月”,藤堂抽到“花”,若生抽到“雪”。  ——之后,事情发生了。  依加贺的推理,盒子传到波香时,里面的牌已经全被换成“月”了。  ——这样的话,在波香之后的藤堂和若生也应该抽到“月”。假设藤堂和若生是共犯,加贺这个推理就能成立。两个人虽抽到月牌,但是却宣称自己抽到花或雪,而且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说谎。  ——问题就在牌是什么时候被偷换的。  加贺想了一下。在波香之前能接触到折据的人,如果是藤堂或若生就说得过去。  ——不对。  加贺抱着头看着笔记。在波香之前接触到折据的是沙都子,抽到花的她,为了把牌换成号码牌,一定翻过折据。  还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如果沙都子和藤堂是共犯;另一个是根本操纵花月牌的推理是错误的。  不过加贺认为牌一定被做了手脚。高中茶道部的牌被偷也是事实,这些绝对不是偶然。  那么是三人共谋喽……不、不可能的,加贺摇头想甩掉这个想法,他始终相信沙都子不可能杀死波香。  ——没有答案!加贺颓然的躺在榻榻米上。  几天后的傍晚加贺在“摇头小丑”,遇到正在柜台位子上喝着热巧克力奶的若生和华江两人。  “我以为你故意躲着我们呢!”若生边挪出空位给加贺,边说,“后来听老板说你还是常出现在这里,恐怕是我多心了。”  “我为什么要躲着你们呢?”加贺坐在若生的隔壁,点了热牛奶。  “听说你不相信我们。”  “谁说的?”  若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店主后面陈列的酒瓶说:“刑警来过了,问我们上个月第五个礼拜二晚上的行踪。”  加贺才想到,原来十月有五个礼拜二。  “听说是高中的茶道部遭了小偷,被偷的是花月牌,而且听说凶手使用花月牌来促使波香喝下毒药,是你的推测。不是吗?”原来他是从佐山刑警那听来的。  “只是有可能而已。”  “波香是自杀的。没有其他可能!”  “谁能证明呢?”  “如果你要实际的证明,我就告诉你。例如花月牌被偷的那天晚上,我和华江还有网球部的成员在大学的合宿所露营,因为那个礼拜天有比赛,所以是最后的冲刺。要想不被人发现,偷偷的从合宿所溜出来,到R高中去偷东西,再折回来,这可不可能,你问问其他的人就知道了。”  若生和华江有不在场证明呢!加贺冷静的看着若生的嘴在动。  “更何况就算准备了花月牌,又如何让波香饮下毒药呢?”  “若生,好了啦!”  华江发现若生愈讲愈大声,用手拍他的肩说:“加贺只是客观的说出他的看法而已,你不是也说过波香不可能自杀的吗?”  双方沉默了一下,若生喝闷酒似的一口气喝光了杯子的水。  那天晚上沙都子打电话来。“喂”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生气。  “今天我被刑警叫去问话了。”  “关于你在第五个礼拜二的行踪吗?”  “那么晚了,我怎么会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呢?真是的!但是其他人好像都有。”  “若生和华江是有。”  “藤堂也有呢!听说整个晚上都待在研究室和教授及其他学生一起呢,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我跟……”  “老师吗?”  不可能。加贺甩掉这个念头。  “喂!加贺,我考虑过很多,发现不管如何操纵花月牌,要想叫别人依着自己的意思抽签是不可能的,你有说过当折据传到波香时,所有的牌都已被偷换了,可是最后接触折据的是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谁都无法偷换折据里的东西。还有下毒的方法,佐山刑警也说,到现在还不明白,毒药是经由什么管道放入茶碗中的。”  “所以你开始觉得波香可能是自杀的喽?”  “不是的。”  听筒传来的音量有点混乱,或许是因为沙都子在摇头吧!  “我还是觉得波香决不会自杀,但是如果换个想法,有人要杀波香,而波香只是照着那个人的计划被杀了,不也可以吗?我觉得如果我们不改变一下基本的想法,是不行的……”  6  波香死后过了一个多月。在十二月的某一天,加贺坐在雪铁龙的助手席上望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飞雪。  “你至少穿个西装来吧!”三岛亮子边调整雨刷边说。她穿着一套纯白的礼服,加贺不知道那是什么名牌的礼服,只知道一定价值不菲,而他仍旧是一件运动外套。不是他故作潇洒,而是他只有这一件。  “算了,这样比较像你。”  从侧面可看到亮子正在笑,这却是加贺所讨厌的表情。  每年年底都会举行一个剑道家的联谊会,加贺以前也被邀请过,却从来没参加,因为这类的集会,只是一些稍具知名度的人集合在一起,达到自我满足的目的罢了。不只是剑道,所有的运动都是靠底下一些无名的选手在支持,才能存续生命,然而那些人却忽略了这一点,算什么联谊会!  但是今年他非出席不可,因为得了全国大会冠军的他,是今天的贵宾,何况他们是拜托在警察的道场上教他的秋川来说项,实在无法拒绝。  “说到剑道家的联谊会,我还以为会在什么日本料亭举行呢!”(但是刚才听亮子说是在一流大饭店的自助餐厅举行的)“听说还有美丽的女接待员呢!”  (所以你才穿这么华丽的礼服来一争长短的吧!)加贺心中想着,却没说出口。  加贺一直希望有机会从亮子口中问出她打败波香的方法,他认为亮子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在比赛之前让波香喝下药。问题是怎么做。当然她不可能自己下手,一定是叫别人做的,但是又是谁做的呢?  如果直接问她,而她否认的话,就没办法了,反而让她起了戒心,就更难抓到她的狐狸尾巴了。到底要如何巧妙的引诱她说出来呢?加贺从刚才就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红灯。红色的雪铁龙来到一流饭店前面。车子一停,马上有一个好像联谊会负责人的男人走过来。负责人全身发散着发油的味道走了过来。首先向三岛亮子说了一大串客套话;大概三岛财团的势力也伸展到剑道界了吧!负责人接着收起对亮子满脸讨好的笑容,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加贺。  “这是加贺恭一郎哦!”亮子好像在介绍自己珍藏的宝石似的说。虽然这颗宝石不怎么亮眼。  负责人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换了一个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宴会会场已经热闹哄哄的,到处可看到胸口上别着花的人在相互谈笑。加贺冷冷的看他们互相恭维彼此能参加如此盛会。  三岛亮子一站定,过来打招呼的人便络绎不绝,难怪她摆出一副公主的姿态。来打招呼的人从学生到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都有。  “那次比赛真是太精彩了。”向三岛亮子打过招呼,顺便跟加贺搭讪的人也不少。这个不像剑道家,脸色苍白的小个子也是其中之一,“真是值回票价。”  “谢谢!”  但是这类的人都会多余的说:“如果是我就会仔细观察对方的动作。”  这时加贺会说:“是呀!下次你跟矢口对战时就请你照这么做吧!”让对方觉得无趣,所以虽拥有全国大会冠军的金字招牌,却很少人来接近加贺。  “好像不怎么高兴嘛!”有一个人手持酒杯走了过来,虽然他穿着西装,加贺没有马上认出是谁来,可是那双锐利的双眼是熟悉的。  “你好像很高兴嘛,秋川。”  “我跟你一样,与其来这里,还不如到道场去。剑道是一种格斗技,像这样友好的喝酒实在不适合我。”  “我也有同感。”  加贺看了三岛亮子那边一眼。有一个一点也不可能玩剑道的胖男人,正边用手帕擦着汗,边讨好的笑着。  加贺边把烟熏鲑鱼送进口中,自言自语的说:“真像明星。”  “她的爸爸是三岛财团的首脑嘛!跟她点头的那个胖男人,是关系企业的管理阶层人物,听说为拍马屁,他花了不少心血在公司的剑道部上。虽说是管理阶级,毕竟他不姓三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开除呢,啊!他走过来了。”  加贺和秋川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表情,胖男人却堵在二人面前说:“两位不是前年的全日本冠军和今年的学生冠军吗?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壮观呢!”  胖男人不在意两人无视的表情,从内袋中取出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我算是我们公司剑道部的负责人喔!”  加贺不感兴趣的看了名片一眼,细田则夫?跟体形不太相配嘛!嗯,哪家公司呢……  “本地能有像两位这样的人才,真是幸运呀!请你们务必光临本公司指导一下。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如蒙指教,必有重酬……喂,加贺同学,等一下!”  无视细田的饶舌,加贺快速的穿过会场,向被众人围绕的三岛亮子走过去。她正在高谈全国大会的事呢,加贺排开众人,抓着亮子的手说:“你过来!”  “好痛,干什么嘛!”她皱着眉,抬头瞪他。慑于他的眼神,却说不出话来。  “你来就是了,我有话跟你说。”加贺要拖她走。  这时旁边有人上前来阻止,是K大的儿玉。  “喂!放手,请你尊重女性!”  “我有话要跟她说,不关你的事,你不要管!”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我可是为了你好,看你是要到没人的地方去,还是叫这些奴才走开。”  “不要太过分。加贺!”儿玉用力抓住加贺的领子,“稍有一点名气,就这么骄傲吗?”  加贺回瞪他,右手仍然抓着亮子说:“走开,这里没你的事。”  儿玉脸色一变,接着加贺整个人被打得飞到后面的桌子那里。虽用左手挡了朝脸上来的飞拳,却挡不住他的力道。  儿玉又扑了过来。桌子被撞倒,餐具都掉到地上,女人尖叫,男人怒喊。  “是你逼我出手的喔!”加贺反击过去。  7  “真是的!”  沙都子以女老师看着做坏事的小鬼的眼神看他。加贺竖起夹克的领子,把脸藏在里面。脸已经消肿了,可是伤口还未痊愈,所以尽量不让人看到。  “听说你们大打出手,为什么呢?”  “情势所逼,没办法!”说话时脸颊一阵刺痛。  “加贺,你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告诉我原因啦!”  “……”  还不到说的时候,等我整理好思绪吧!加贺想,但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真自私,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要我陪你到处去!”  “我只是说要到南泽老师家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而已,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因为你语气暧昧,好像有什么重大意义似的。”  加贺沉默不语。说不定真有重大的意义呢!  南泽家一片萧条冷清,门前的葫芦杜鹃也只剩下树枝。加贺觉得自己如同在看一帧褪色的黑白照片。  南泽雅子打开格子门迎接他们,看起来此以前更小更衰老。  “欢迎。”她嘴边带着微笑看着两人。加贺说了声“打扰”,觉得她的笑是装出来的。  雅子想带他们去客厅,加贺从她背后说:“好久没喝老师泡的茶了,今天是专程来喝茶的。”  雅子停下脚说:“是吗?”  加贺向旁边的沙都子使了个眼色说:“是呀!”  沙都子也很合作的答说:“很早就想来的。”  “和室又可以用了吧?”  事情发生后,为保持现场,和室曾被禁用,所以加贺才会这么问。南泽雅子点点头说:“好吧!”  加贺和沙都子都高兴的大叫。  在波香死的房间内,他们开始了只有三人的小茶会。首先得准备道具,加贺向在厨房和房间之间走来走去的雅子问道:“没有那时的道具吗?”  “那个时候?”  “就是雪花月之式所使用的道具。”  雅子点点头,落寞的向他说道具还在警察手上。  “全部吗?”  “是的。”  “那个高级茶碗也被拿走了?”  “虽不是很高级,但也被拿走了。”  “这支茶筅(注:搅和茶叶末,使起泡沫的圆竹刷),也不是那次用的吧!”加贺问时,南泽雅子正在泡第一杯茶,泡好后递给沙都子,然后说:“你好像很在意那次用的道具!”  他点点头,说:“因为我想总会留下一两个当时的道具吧!”加贺集中精神,观察她的反应。雅子却面无表情,直到沙都子喝完茶还回碗,她都挺着背看着下面。或许这就是她的反应吧。加贺想。  接下来话题变成一年的回顾,彼此都同意这一年实在发生很多事,可是大家都小心不触及重点。  “马上就要毕业了吧!”雅子叹着气看着他们两人,“毕业后不要忘记你们的友谊好吗?像我这样的老太婆倒是无所谓。”  “老师,毕业后还是要继续受您照顾。”沙都子说。  搞不好呢,加贺想。可是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跟谁呢?  “可以再来一杯茶吗?”加贺问道。  雅子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说:“朋友送了我珍贵的茶,我泡给你们喝。”  她正准备站起来,沙都子忙站起来说:“老师,我去拿就好了,放在同样的地方吧?”  “你听过这种茶吧?”  雅子告诉沙都子茶的名字。加贺是没有研究,但是沙都子却一听就高兴的大叫起来。  等沙都子时,雅子洗了茶碗,准备下一泡茶,动作仍旧那么优美。加贺闭口无言,空气似乎停止流动。  一切静止般的过了数秒后,加贺仍然是正座的姿势,头朝恩师,尽量轻声问道:“老师是知道的吧?”但南泽雅子好像没听到似的动都没动,手的动作也有条不紊。  “事情发生后几天,老师曾集合大家,叫大家不要彼此怀疑,现在想起来,那次的集合是别有意义的,但当时却无法了解。”  雅子停下手,不是因为加贺的话,而是因为碗擦好了。她把干净的碗放下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平稳笑着说。那不是装出来的笑,而是带着真正的温柔。加贺不觉心中一震。她又继续说,“可是根据你的说法,我搞不好知道些什么呢,但自己却没有发现,将来也不可能发现。”  “老师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都是无趣的,有时也不过是如此。”  “您是说谎话比较有价值喽?”  “是真是假,谁又能判断呢?”  纸门被拉开,沙都子回来了。雅子对她说了声:“辛苦你了。”结束了和加贺的谈论。茶室之中只有沉默,茶碗和茶筅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请!”  加贺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说:“好茶!”  南泽雅子很满意他对新茶的好评。接着说:“加贺君是不是毕业后才正式去相原家提亲呢?”  正在喝第二口的加贺抬起头,看了旁边的沙都子一眼。她没表示什么,于是他回答:“我只是去提出我的请求,而不要求她一定要答应。”  “我会答复你的。”沙都子说,“在毕业之前。”  “毕业之前……”加贺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毕业是一件好事吗?只要毕了业,过去就会一笔勾销吗?”  “刚才我去拿茶时,你跟老师说了些什么?”在回家的电车上沙都子问道,“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零零碎碎的事。”  “你不想说是吧?”她转头看着加贺,他却避开似的合上双眼。她只好说,“好吧!随便你!”又转过头去,“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今天你去老师家有什么目的?你又达成目的了吗?”  加贺还是闭着眼,却回答:“还不知道呢!”  然后两人就这样静静的随着电车摆动,加贺漫不经心的看着车上的服装杂志广告。身材姣好的女性穿着冬天的洋装灿烂的笑着。  “原来如此。”加贺不小心叫出声来,沙都子抬起脸说:“什么?”  “波香死后你去她房间,看到她的衣橱时会怀疑为什么她在雪月花之式不穿新的洋装,而穿旧的衣服去。”  “对呀!”沙都子想了一下之后点点头,说,“因为她满注重穿着的,所以我才觉得可疑。”  “我知道原因了。”  “你知道?为什么?”  “是口袋。”  “口袋?”  “波香那天一定是非穿有口袋的衣服不可。我不晓得原因为何,但那件新的洋装一定没有口袋。”  “普通都是这样的。但是有什么关联呢?”  “要说明这个,必须从雪月花的手法开始说起。”  沙都子睁大了眼睛问:“那个手法你明白了吗?”  “大概!”  “你真坏。都不告诉我,我也有知道的权利呀!”  “不,还不到时机,还剩下最后一步。如果不知道那一步,只能算是推理罢了。”  “你!……”  “我如果解决了,一定跟你连络。下次我打电话给你时,就是我已解开全部谜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不会打电话给你。老实说,我不敢打电话去你家。”  沙都子正想反驳,正好到站。她只好气鼓鼓的站起来问:“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毕业之前一定告诉你。”加贺说完露出笑容。沙都子瞪了他一眼就下车了。  沙都子下车后又过了两站,加贺也下车,坐上其他的线。  这条线比较拥挤,他看了四周一下,还是决定站在门口附近。  电车门的附近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呢?连刚才最后跳上车的年轻男子也在找不到位子后站回门口附近,那是个戴着黑边眼镜,脸色不佳的男人。但是加贺发现自己认识他,他也发现了加贺。  “你是剑道部的加贺吧!”他也记得他细细的讲话声。  “你是跟藤堂同一个研究室的……”  对了,就是在金属工学科研究室,穿白衣的男子。电车启动,男人摇摇晃晃的报出自己的名字是寺冢。  寺冢知道加贺得到全国大会的冠军。不断的问他有关的问题,好像非常了解交谈的艺术似的。  当话题结束时,加贺想了一下还有什么共通的话题。被人夸奖当然愉快,但是听多了却好像有挖苦的意味。  当然这个个性软弱的男人是没有这个意思吧!  他想起遇见寺冢时的情景。在研究室里,加贺正在等藤堂,那时候好像有什么……对了,有两个没有动力的滑车一直转动着,于是他就问了他有关的问题。对了,还没有问他原理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呢?”加贺问。寺冢一副很乐意的表情。  当天晚上,相原家的电话响了,听到母亲说是叫加贺的人打来的,沙都子从房间飞快的跑出来。因为太快太慌张了,连外套都来不及穿。抢过电话筒,她呼吸急促的说了声:“喂!”  “是我。”加贺平静的说,“好像不用等到毕业了。”第五章  1  T大金属材料研究室。  论文已经完成了九成,剩下的工作只需整理和补充资料就够了。  藤堂正彦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全身的关节都发出响声。在这里坐着虽然很安稳,但是长久窝在这里写东西,竟然连时间都遗忘了。  “四点了吗?”  他看了一眼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圆形时钟,嘴里嘟囔地说着。研究室里一片静寂,使得他的声音听来格外的响亮。  藤堂走到窗户旁边,掀开窗帘,看看窗户外面的风景。虽然是在大白天里,但是他还是习惯紧闭着窗帘,在台灯下工作,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无法静下心来。  窗户下的空地上,有好几位学生在玩三角基地的软式棒球,他们都各自穿着自己的服装,有的穿着橄榄球队的制服,有的是穿着柔道装的学生。大概是他们各自的社团活动尚未开始,一个啦啦队装扮的男孩子击出了一支安打。  ——这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藤堂的手离开了窗帘,将视线落在桌子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图表纸和稿纸,一瞬间,这些东西使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门被打开了,有人探头进来好像要偷窥这里的情形。藤堂心里想,这家伙就是这一点令人讨厌。  “里面太安静了,我以为你不在了!”寺冢说起话来有些口吃。  “我正在休息,有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松原教授要我转告你,无论如何,今年以内要将报告整理出来。”  “这个不说我也知道!”藤堂不耐烦地说,率性地将身体往椅子上一躺。  “你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明年的国际会议是否也打算带你一同前往呢?”  “这个还不太清楚!”藤堂歪起嘴巴。原来,最后的审判还未决定。  藤堂突然注意到寺冢右手所拿的东西。  “喂,那是什么?”  “是这个吗?”寺冢说。说着就一边笑着将它举了起来。  “这是我随便做的。低俗的玩具!”  那是一个用铁丝做成的玩偶,头部是用粘土做成的,但是还没有眼睛和鼻子。  “这是刚做好的吧?”  看着它所使用的材料,实在看不出来是打算做什么用的。  “我正要帮它画脸。”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送人的,今天是耶诞节呢!”  耶诞节——藤堂回忆起去年的今天,和祥子两个人到法国餐馆参加鸡尾酒舞会,她送的礼物是一件亲手编织的毛线衣,但是,他已经记不得这件毛线衣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样的娃娃要讨谁的欢心呢?”  “随便啦!”  寺冢拿着铁丝娃娃,回到隔壁房间。就在这同时,入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藤堂回答。  加贺恭一阴郁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好像很忙的样子!”加贺看着藤堂的桌子上说。  “毕业前的最后冲刺!”  听了藤堂的回答,他随口即说:“毕业了!”然后穷极无聊地环视房间里白色的墙壁。  “你呢?毕业论文进行得如何?”  听他这么一问,加贺从鼻孔轻吐一口气:“最好我们统统被埋在那些文字里。”他自嘲说着,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随后立刻又认真地问,“今晚有空吗?沙都子说大家聚一下,算是忘年会兼耶诞舞会。”  “怎么突然想办舞会了呢?”藤堂看着贴在他侧面墙上的月历说,“几点呢?”  “七点。”加贺说。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会抽空去一趟的,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你人来就够了!”  “场地在那里?”  “小丑。”  “怎么又是那个地方!”  “不在那里是不行的!”说完之后,加贺就告辞走出房间。  2  咕咕钟的门坏了,一直紧闭着,指针也老是指着五点钟。老板在柜台内不停地擦着酒杯,隔壁那一桌的四人组正在讨论溜冰计划。虽然是耶诞夜,但是这家店顾客出入的状况还是和往常一样,商店内的装潢也完全相同,并没有为耶诞夜而准备特别餐。  若生将喝完了的咖啡杯拿在手掌中玩弄,刚才这只咖啡杯仍然留有浓郁的热摩卡香气,如今却早已冷却了。  “华江,你认为该怎么办才好呢?”若生好像是对着杯底说着话似的。  “该怎么办……”华江将拿着淡紫色手帕的手放在桌子上。从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不知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嘛……”若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答案我不是早已经回答过了!”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还不是那句老话!”  若生没有拿杯子的右手紧紧握拳,轻敲桌子。经过数秒钟之后他才吐出话来:“我认为你应该将事情全部都讲明了。”  “不行的!”华江仍然维持着手握手帕的姿势,用极强调的口气说,“这种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但是,始终维持现状的话,叫我怎么能安心呢?”  “如果全部讲明了,难道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难道你想就这么一直欺瞒着,伪装一切若无其事地步入社会吗?”  “毕了业之后大家就会忘记,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而已……若生,你要把它看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否则我们就无法结婚了。”  当听到自己说出“结婚”这两个字时,华江的胸口也像突然猛受一阵拳击似的。若生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掌交握,拇指按住眼窝。  这时候,从狭窄的入口处钻进一个戴着黑边眼镜,脸色不好的男子。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大概是理工学部的学生吧!  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距离若生最近的柜台位子上,以稍微有些口吃的声音点了一杯蓝山。或许是这副模样和他所点的内容有着极大的差异,所以商谈一起去溜冰等事的一群人发出窃笑声。  但是老板仍然面无表情地说:“和以前的一样!”  “今天还有事请要忙吗?”老板一边用咖啡器磨咖啡豆,一边问着。  “那当然!”学生皱着眉说,“我们的教授大概认为四年级快毕业了,非得好好压榨一番不可。”  老板听了也哈哈大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所以,即使是感冒请假,教授都会非常不高兴,请假的第二天还得亲自去见教授,他会对你的病情询问得一清二楚,如果迟到的话,还得说出一个很合适的理由。”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不过他是理工学部的老板,所以只好任他摆布了。”  “他喜欢你吗?”  披着白衣的学生用力地摇头,好像是在说一点也不!  “他一点也不把我看在眼里,和我同一个研究室里有一位他的得意门生,那家伙真是厉害极了,工作非得做得尽善尽美不可,几乎完全是住在大学里。”  蓝山咖啡端到他面前时,他用鼻子凑近杯子先闻一闻咖啡的香味,很高兴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他伸手进白衣的口袋里,抓出一个金属制成的东西,“这是送给你的耶诞节礼物,老板!”他将礼物放在柜台上,那是一个穿上简单衣服的金属制娃娃。  老板将它放在手心上,高兴地说:“啊!就是这个小丑!”  “你说这是小丑时,就表示我的制作成功了!”  “这当然是小丑。你实在做得太好了,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个的呢?”  “嗯!”学生喝了一口咖啡后,小声嘟囔地说,“如果评语好的话,或许会大量生产也说不定。”  “摆在哪里好呢?”老板拿着玩偶,环视店内的陈设,没有一个适合摆放的棚架。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将它摆在这里。”最后,老板将玩偶放在柜台上的煮咖啡器旁,“它正好和我这家店名吻合。”将玩偶放置的角度再三调整之后,老板满足的眯起眼睛。  “这样就更吻合了!”  “为什么?”  “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学生微微地抽动着鼻子。  3  沙都子在车站前的书店翻阅有关茶器的书籍,然后到隔壁的牛仔屋瞧瞧之后,就前往“摇头小丑”。时间是六点五十分。缓缓地走在T大路上,沙都子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静止下来。从接到加贺打来电话的那一夜起,她的情绪就一直持续着兴奋状态,不论是在上课中,或是在深夜里,她脑海里所想的事情都不离开今天这件事。  沙都子一一地回想着同伴们的脸孔,每一个人的脸孔、以及每一个人和她相遇时的情景,都一一重现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相遇在脑海里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是她今天却无心去享受这些回忆。  “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当加贺的提议说完时,沙都子问,语气里还带着恳求的意味。  “不论用什么方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他的回答,或许真的有点儿道理。  小丑的看板带着阴森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斜斜地挂在门前。沙都子在开门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而事实上,最好的方法并不存在。  加贺和藤堂分手后,就回到社会学部的研究室,继续为那篇自己也不太满意的毕业论文做最后收尾的工作。但是,拿起笔来时,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除了待会儿即将要发生的事之外,他无法将精神集中在其他任何一件事情上。  推理一定没有错。  经过数次的尝试错误,也小心谨慎地检查而完成的推理,找不到任何可以否定的地方,虽然这是加贺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不过事实显示他非得相信不可。  追求真实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呢?——这一点加贺自己也不明白。如同恩师南泽雅子所说的,真实或许并不是有价值的事情,或许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有价值的谎言。但是,加贺至今仍然无法叫自己不为朋友报仇,这种心情如果用正义感来形容,是最不合适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组合起来的积木,可能只需要极短促的时间就可以将它推倒,这和真实的消灭意义相同。  加贺死心地放下笔,收拾好之后就离开房间,此时手表指着六点半。他移动脚步,转往剑道场的方向,社团的练习活动从今天开始就停止了。  站在没有半个人影的道场上,他开始用力地舞动着木剑,好像要将它心中不断隆起的一股欲望在空中挥砍得碎尸万段。  加贺不是会主动提让举行耶诞舞会的人,这一点藤堂在好几年前就非常了解。藤堂认为他会叫所有的人都集合起来,一定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或许是和最近一连串所发生的事件有关。  对于祥子的事件,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推理呢?  关于自杀或他杀,加贺老早就坚持主张他杀的说法,如果客观地来想的话,这或许是一种妥当的推理,但是,不论任何人在杀人之前,一定要有一个可以获得认同的动机。  没有任何人有杀害祥子的动机——藤堂紧握拳头,但是,加贺仍然肯定地说一定有一个凶手,身为情人的他,却不知道这个动机到底在那里……  雪月花之式所发生的事情也一样。藤堂心里想着。  目的是要杀害一个毫不认识的人,方法是让他喝下毒药,这个推论或许可以成立。但是,这个方法一定需要有好几位共犯,否则无法实现。到底谁和谁是共犯呢?  藤堂走出研究室,不知道加贺究竟耍什么花样,他的心里掺杂着不安与期待,关上门时,手微微地颤抖着。  若生和华江两个人在六点前一刻离开“摇头小丑”,在校园内和T大路上毫无目的的闲逛,最后又走了回来。  “一边走一边想!”  虽然两个人都希望借着环境的变换来帮助思考,但是结论仍然没有改变。  “无论如何今天绝对不能说。”回到“摇头小丑”门前时,华江恳求地看着若生,但是他却皱紧了眉头。  “如果要说的话,只有今天最合适了!”  “我求你!”  华江虚弱的将脸埋入若生的胸口,若生的手紧紧的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若生和华江进来之后,所有的人就全到齐了。老板等他们两人坐定之后,就为他们倒满了葡萄酒。  “为一年一度的耶诞节干杯!”  加贺举起酒杯,其他四个人也仿效他,说着:“干杯!”然后说:“耶诞快乐!”  总算落幕了——加贺透过酒杯,偷窥着每一个人的脸,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4  首先发现小丑玩偶的是沙都子。  “那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到柜台上。  “好像是一种玩偶!”  “一定是想要做一个小丑!”加贺起身走了过去,将这个制作粗简的玩偶拿在手上,“身体是铁丝做的,脸是粘土做的。”他面向桌子上的伙伴们说,“做得并不怎么好!”  “那是白天里一位和老板讲话的学生拿来的!”若生说。旁边的华江也点点头。  不久老板走了过来,说是一位熟客送给他的礼物。  “是‘摇头小丑’吧!”  “大概是的。”老板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又缩了同去。  舞会继续,由葡萄酒改为威士忌,每一个人都畅快地谈着今年的反省、明年的抱负,或许有人也想到祥子和波香,但是没有人轻易地将她们的名字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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