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背后突然被人刺了一下。回过头一看,赫然是水族馆中的鲨鱼。鲨鱼的呼吸十分急促,似乎是刚刚才冲上柿木阪。鲨鱼的鼻子不时轻戳我的背后。「干嘛?」「……」风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气喘吁吁的她却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在路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将其中一罐递给了风子。风子一把将咖啡抢过,两三下就喝得精光,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息。「找我有事?」「哼。」确定罐子里面连一滴咖啡也不剩之后,风子将空罐丢进资源回收桶。「忘了。」「?」「原本有话要说,咖啡一喝就忘了。」「拜托。」我实在搞不懂风子在想什么。喝完咖啡之后,我继续走上斜坡。恢复体力的风子也随后跟了上来。「风子,你今天跷课?」风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为什么你认为我今天跷课?」因为我在水族馆看到你……这不是个聪明的答案,到时风子一定会问我跟谁去水族馆。基于明哲保身的道理,我选择了一个最没有杀伤力的答案:「因为你没穿制服。」「我先回家把制服换掉才出来的。每次要你帮忙拿东西的时候不都这样吗?你有什么意见?」「没有,小的不敢。」我很想知道风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水族馆,不过还是硬生生地把问题吞进肚里。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我可不想变成那只可怜的猫。之后我们不发一语地爬上斜坡。此时我又想起了真昼。真昼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学生名册里却没有她的名字。看来她应该是外校的学生。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呢?想要找我的话,大可等在校门口就好了。假扮成我们学校的学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设想了许多可能性,却都觉得不合常理。此时鲨鱼又戳戳我的背。「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话嘛。」我凝视着鲨鱼的脸孔。也对,问问风子的看法好了。风子也是外校的学生,说不定可以看到我所看不到的盲点。举个例子好了,说不定我们学校具备其他学校所没有的魅力。「有件事想问问你。」「什么事?」「有一次,我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又是假设性的问题吗?」「当然不是,我真的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风子的眼睛一亮,仿佛遇到一大群斑马的肉食动物。「……女的吗?」「性别并不重要。」「重不重要由我来判断。然后呢?」我继续开口:「有一次,我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学生名册没有她的名字,也找不到她的照片。你认为这件事该如何解释?」「还不简单。」「呃?」「那是因为……」风子突然住口。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沿着半径五十公分的圆周踱步。与其说她在思考,还不如说她正在烦恼来得贴切。有这么难回答吗?我只是想知道风子的看法而已。好一阵子之后,风子才拾起头来。「原来如此,我终于搞懂了。」「搞懂什么?」无视于我的询问,风子迳自丢出一个问题说:「……可以当作是针对我的挑战吗?」「挑战?不懂。」「没关系,我会以实力取胜。」实力?什么实力?「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先闪了。」准备什么?我的脸上写满了问号。穿着鲨鱼道具服的风子无视于我的疑惑,像一阵风似的街上斜坡。7黑暗中的两人还是找不到。我阖上厚重的档案簿,随手放到一旁。我在实验室中翻阅学生名册。草加同学很有可能跑到学生会教室找我,所以我只好躲在这里。钥匙是我以自习的名义向化学老师借来的,老师也没问什么,直接将钥匙借给了我。虽然我先前发了封简讯给草加同学表示我已经回家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待在实验室比较安全。我现在不想见到草加同学。至少也得等我搞清楚「羽生真昼」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后再说。跟草加同学抱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到底是什么人?这年度的学生名册里面并没有『羽生真昼』的名字。本校在开学典礼的时候都会为全校学生拍照,我查阅了所有的照片,也找不到真昼的身影。开学典礼请假的学生必须在事后补拍,只要是本校的学生,一定都会留下一张照片。也就是说,真昼不是本校的学生。她到底是谁?外校的学生?还是毕业的学姊?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道理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难道说她穿上我们学校的制服,就是为了跟草加同学见面吗?这点不无可能,可是有这个必要吗?而且她跟草加同学见面的时间,多半是下午刚放学的时候。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我们学校,就表示她一定是跷课来的。不惜跷课也要来见草加同学,她真的那么喜欢草加同学吗?草加同学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受欢迎的男生。还是说……他们在游泳池发生了什么?思前想后,那应该是他们首度接触的时间。若真如此,那我也真是太大意了。主动邀草加同学去游泳池约会,结果反而让别人给抢走。这种想法真是要不得。『给抢走』?草加同学又不属于我。他是人,不是东西,更不是我的所有物。草加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把脸贴在桌面上,心里感到十分沮丧。冰冷的触感从桌面传来。透过敞开的窗户,夏蝉的鸣叫以及从事社团活动的人声清晰可闻。大骗子。我是个大骗子。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又怎么会在乎他跟谁抱在一起、差点跟谁接吻?顶多也只会有一抹寂寥袭上心头罢了,我不应该把气出在他身上,不应该意气用事,更不应该刻意避不见面,偷偷摸摸地躲在实验室。我喜欢他。我喜欢草加同学。不是学姊与学弟之间的好感而已,而是我真的喜欢草加同学。基本上以「学弟」或是「朋友」称呼草加同学,就跟食谱里面的「适量」或是「随意」一样,都让我十分感冒。这些辞汇无法融入我的感情,也可以依情况需要做出弹性的解释,简而言之就是不够精确。我喜欢草加同学。我想每天跟他共进午餐,放学之后跟他在学生会教室一起工作。周末假日邀他来家里看看DVD,拉着他去游泳,然后欣赏他游得死去活来的丑样。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草加同学,不知道草加同学是不是也一样。过去模模糊糊的感情,现在则是很清楚的有了自觉。看来我真是没救了。我作了一个梦。地点是学生会教室。两个女生面对照相机。这应该是上一场梦的续集吧,我想。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们的名字分别是小翔和小栎。比较害羞的是小翔,对着镜头比出胜利手势的是小栎。拍照结束之后,小翔举起手来不断地扇风。「好丢脸喔。」「怎么会?」「怎么不会?照片可以保存一辈子的。等到几年后、甚至是几十年后,搞不好有人会看到这张照片。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丢脸。你不会吗?」「不会。」小栎拿起照相机。「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拍照,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你的脸皮可真厚。」「会吗?」小栎将照相机收进书包。「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什么事?」「你真的喜欢我?」「嗯。」小栎点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学典礼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小翔大大地叹了口气。「我是说真的,绝对没有骗你。」「我知道。」小翔苦笑以对。「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这个吗?告白的种子。」「没听过。」「一起把种子种进土里,等到种子发芽开花之后,两个人就会成为情侣。」小栎牵起小翔的手。「走,一起去种吧。」我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好像睡了很久,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实验室里面没开灯,眼前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晚风吹拂之下,窗帘前后摆动。于是我站了起来,关上窗户。锁上实验室的门之后,我带着钥匙走到教职员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早已熄灯,没有半个人在里面。原本以为办公室的门也上了锁,然而我随手一推,门居然应声而开。真是太不小心了,我心想。而且实验室的钥匙迟迟未交还,老师一点都不担心吗?还是因为借钥匙的人是我,所以老师才放心地离去?我将钥匙放进老师的抽屉之后,离开了办公室。抬头看看走廊上的时钟,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还是没见到草加同学。心里面有点难过,我好想跟他见面,吃着他为我准备的笔记,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不过决定避不见面的人是我,如果我主动去找草加同学,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没错,草加同学就是这么善良的人。可是如果我现在去找草加同学,那我一定会质问他跟真昼之间的关系。而且不管草加同学如何辩解,我大概都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吧。唉,我真是没救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空空如也的胃袋向我提出严正的抗议。为什么伤感的时候也会肚子饿?难道是因为想念草加同学的关系?真的饿了。偏偏我又只能吃草加同学写的笔记。于是我的双腿很自然地朝着草加同学的教室前进。离开办公室之后,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爬上通往草加同学教室的楼梯。一路上没碰到半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学校笼罩在夜色之中,我的脚步声在静悄悄的校园内回响。草加同学说他怕黑,老实说我无法体会他的感受。我喜欢待在暗处,宁静的暗处。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特别喜欢让我感到与世隔绝的暗处。卡、卡、卡。我的世界只有我跟父亲两人。父亲过世之后,只剩下我一个。学校的同学也好、老师也罢,甚至是自己的亲伯父,都不是属于我这个世界的人。大家都像恼人的噪音,试图从外面干预我的世界。我自认为应付得还不错,在我的世界与他人的世界之间划下一条界线,以虚伪的笑容佐以敷衍的场面话,阻止噪音入侵我的世界。卡、卡、卡、卡。可是草加同学跟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他也是外界的人,却轻易地走入了我的世界。我曾经将他拒于门外,可是他还是走了进来,把我带到外面的世界。草加同学……卡。我停下了脚步。草加同学是个特别的人,他应该能够接受一切。可是……我心想……在他的心中,『我』也是个『特别的人』吗?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学姊、朋友。他之所以肯跟我在一起,或许只是我需要帮助而已。我再度迈开脚步。来到草加同学的教室之后,我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我还记得草加同学坐在哪里。就在几个月之前,我几乎天天都跑到这里寻找草加同学的笔记。教室里面一片漆黑,能见度只有几公尺而已。草加同学的座位在教室的最里面。依他的习惯,他应该会将笔记本放在学校。我小心翼翼地缓缓移动,深怕撞到其他的桌椅。来到草加同学的座位之后,我在抽屉之中摸索。里面有几张纸。找到了。我拿出一整叠活页纸,紧紧地抱在胸前。活页纸散发出纸张的味道、铅笔的味道、以及草加同学的味道。最上面一张活页纸,是草加同学写给我的信。『千早学姊我将活页纸放在抽屉里,请带回家里慢慢享用。希望明天能见到学姊。草加敬上』对不起,我喃喃自语着。我撕下一片活页纸,慢慢地送入口中。真好吃。这时手电筒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好一个不速之客。」真昼。「堂堂的学生会长,居然趁夜搜刮一年级学生的抽屉,你在这里做什么?」「与你无关!倒是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我只是来把信放在合人的抽屉而已,犯不着对我大小声吧?再说不管我是来做什么的,都无法改变你偷窃的事实。」黑暗之中,真昼浮现一抹冷笑。「为什么你跟合人的感情那么好?两人不同年级,照理说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我为之语塞。「不过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真昼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秀出她的手机萤幕。我感到眼前一黑。真昼的手机,清楚地将我正在吃活页纸的画面拍了下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趁着夜晚偷吃合人的笔记。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以后不许再接近合人。」收起手机之后,真昼朝着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