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回答的不是谷口,而是辖区的资深刑警。谷口默默点头。 “犯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如果只是不想被人知道犯案现场,根本没必要将尸体大老远从大阪运到东京。只要丢到深山或大阪湾就好了。” “会不会是想故布疑阵,让人以为被害者是在东京遇害的呢?”某个人说。 但新堂立即否定道:“不,我想不可能。应该有许多人能证明,仁科直树当时人在大阪。这么做会耗费大量劳力和心力,却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犯人为何将尸体运到东京,或许命案就会真相大白,是吗……?”谷口自言自语地说。看着佐山他们问道:“仁科的人际关系如何?” 首先,佐山说明今天在MM重工打听到的内容。没有得到他在工作上与人交恶的信息。真要说的话,有谣言指出副室长萩原策动手下排挤他。 “原本萩原应该当上室长,却被其他部门跑来的小伙子抢走职位,他心情应该很不是滋味吧。”仁科直树进公司到各个部门累积经验后,获得特例提拔,而担任现在的开发企划室室长一职。“但是萩原好像一直待在公司里。我想,他要犯案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他的犯案动机也不强。不过,动机的强弱不是第三者能够判断的。”谷口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命令佐山:“你报告一下仁科星子的丈夫人选的事。”佐山已经向谷口报告过末永的事了。 佐山一说起末永拓也,所有调查人员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下任社长的女婿宝座啊,这样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吧。”辖区的主任使用最近的流行语。 “那个仁科星子,和直树好像是同父异母。”谷口这句话,也令佐山感到惊讶,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新堂刑警刚才调查到的。”说完,谷口将目光飘向新堂。新堂站起身来。 “仁科敏树和曾是MM重工员工的光井芙美子结婚,生下直树,不久后离婚。当时,孩子由芙美子扶养。至于两人之间有过何种协商,详情还在调查中。敏树和芙美子离婚两年后,迎娶第二个妻子山本清美。清美前年因病去世,敏树和她之间的爱的结晶,就是已经出嫁的宗方沙织,和刚才的话题人物仁科星子。不过,敏树大概还是想要个儿子。他一知道光井芙美子因为车祸过世,马上就办理认养直树的手续。当时直树十五岁。” “仁科家的基业,果然还是想让儿子继承啊。” 资深刑警说道。谷口对此补充道:“让儿子继承基业,让女婿辅佐儿子。这似乎是仁科敏树的构思。直树之所以说妹妹的结婚对象要由自己决定,大概也是因为这项幕后因素吧。” “星子怎么样呢?今天的女孩子不可能接受这种古老的观念。” “我有同感。”谷口点点头,“关于这件事,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还有,末永和星子之间的关系。末永说,他单纯只是星子的玩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她的丈夫人选。” “真的吗?”语带挖苦的人,是刚才讥讽末永“夤缘富贵”的辖区主任。 “假如末永有这种野心的话,直树的存在将会是个眼中钉。”说完,主任问谷口:“末永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 “他有不在场证明。”佐山答道,“末永从昨天到今天去名古屋出差。” “名古屋啊,”主任低吟,“但是末永刚好也出差,实在令人在意。”谷口将双肘靠在会议桌上,双掌在面前合十。 “假如他在名古屋,就不可能犯案了吗?” “根据他本人的供述,他和客户在一起到十点左右。” 佐山一说,谷口叹气道:“十点啊。那……不可能吧。” 但是他的表情并非完全接受,感觉对什么耿耿于怀。佐山也是相同的表情。 5 隔天早上,当弓绘去上班,已经有几名调查人员来到部门里,四处乱翻直树的办公桌和柜子。弓绘本身早已预料到,警方差不多要找上自己了,但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弓绘不得已到隔壁办公室做自己的工作,他们搜索完毕后,找她进直树的办公室中。她隔着会议桌,与两名刑警面对面,不见其他调查人员的身影。 名叫佐山的刑警问到仁科直树最近的行动,像是有没有公事之外的电话打来找他?直树的模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弓绘心里没个底,于是如实回答。刑警稍露失望的神色,然后问她:“听说是你替他办出差手续的吧?”弓绘默默点头。 “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像是特别的指示。” “不,没有……”如此回答后,她脱口而出:“但是……” “有什么隐情吗?” 佐山刑警说话的同时,一旁的年轻刑警大声喊道:“请你老实回答。” 弓绘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这名叫做矢野的刑警从一开始就露出亢奋的眼神,令她反感,他简直像是一头饿肚子的野狗。佐山对矢野使了眼神,要他闭嘴,然后将目光拉回她身上,口气温和地问道:“但是什么?” 弓绘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刑警替直树预约旅馆时的事。内容是她认为学会会场附近的旅馆比较好,但是直树要求住在新大阪附近,佐山刑警显然对此感兴趣。 “他要求住新大阪附近的旅馆是吗?他没有特别指定哪一家旅馆?” “是的。”弓绘答道。 佐山稍微沉思了一下后,接着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察觉到了什么吗?” “虽然称不上是令人耿耿于怀,但是……”弓绘先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才说:“我想起了他盯着时刻表好长一段时间。好像是新干线那一页。” “他是在看出差早上要搭的新干线时刻吗?”矢野刑警大声刺耳地说。 “或许是,但是我已经查过告诉他有几点的新干线了。所以我想,他没必要再查一次。” “仁科先生当时在看的,确实是新干线那一页吗?” 听见佐山的问题,弓绘点点头。 “是的。那份时刻表只有新干线的部分不同颜色,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佐山频频点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什么。自己的记忆好像稍微派上用场,弓绘也没有感到不舒服。 “对了,”佐山阖上记事本,看着她的脸。“我刚才听副室长说,你是去年秋天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吗?” “是……”弓绘脑中浮现萩原的脸,心想,这男人连毫无关系的事也说了。 “我听说这是特别的人事异动,仁科先生针对这件事有没有说什么?” “不,他什么也没说。呃,那件事和这次的事情有关系吗?”弓绘反问道。 “不,这倒是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整理一下仁科先生的人际关系。”佐山像在辩解地说,然后站起身来。 刑警放她自由后,弓绘离开办公室,前往茶水室。但,当她走到走廊一半,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酒井悟郎一身工作服正朝她走来。他问她:“你好吗?” “嗯,还好。” “我们去屋顶吧。”悟郎用拇指指着上方,弓绘点个头。他们的部门在建筑物的顶楼。若是平常的话,有人会在屋顶打沙摊排球,但或许是受到直树命案的影响,今天没半个人。弓绘跟在悟郎身后,走到铁丝网处。 “仁科先生的命案,好像很严重唷?”悟郎说道。 “嗯。”弓绘点头,“刚才也是因为这件事,和刑警先生见了面。” “和刑警?是喔……连你也被调查了吗?” “倒不是被调查,而是有些事情想问我。因为是我替室长办出差手续的。” “噢,这样啊。”悟郎点点头,然后说:“总之,你最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吧?” “唉,是啊。” “那,这种时候最好别说让你伤脑筋的事吧?” 弓绘十分清楚悟郎指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但保持沉默。 “关于那件事……”悟郎将双手搭在铁丝网上,从双臂间盯着下方说:“我暂时等你的响应。我想你现在因为部门人心惶惶,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嗯,”弓绘点头,“我现在人有点疲倦。”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大概心力交瘁了吧。你最好别勉强自己。” “谢谢你。”说完,弓绘面露微笑。 “希望早点抓到犯人。” “嗯。我想犯人一定马上会被抓到,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吧?” 悟郎想起佐山的脸,说:“似乎是吧。” 大约两星期前,悟郎向弓绘求婚。星期天邀她约会,回家送她回单身宿舍的路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弓绘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他终于下定决心啦。她之前就已察觉到他的心意,以及他一直忍着不向自己表白。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对于悟郎的求婚,她低着头应道:“我希望你让我想一想。我想调适各种情绪。” “嗯,我知道。这我很清楚。你可以仔细考虑。可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我期待听见好消息。” 弓绘仍旧低垂着头。 后来也没有下结论,事情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酒井悟郎和弓绘一样,出身于群马县。两人的家住得近,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同校。或许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他们再恰当也不过了。小时候,他们还有一同游玩的记忆。 高中毕业后,两人走的路一度分歧。悟郎任职于东京的公司,也就是MM重工,而弓绘则进入当地的短期大学就读。“弓绘,你是女子大学生啦——”弓绘记得毕业典礼后,他这么说,落寞地笑了。悟郎家因为父亲刚去世,似乎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念大学。 “女子大学生又不稀奇。倒是悟郎你进了好公司,真是太好了,MM重工可是一流企业耶。” “但是我只有高中毕业,未来的发展有限。” “没那回事。喂,悟郎,你去了东京也要常回来玩唷。” “嗯,我会回来,反正东京又没多远。”悟郎展露笑容。 他依照约定,工作后也经常返乡。大多是一个人,后来也常带两、三名同事回来。悟郎在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当中,似乎扮演了大哥的角色。不久弓绘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她和悟郎一样,选择了东京的MM重工。听见这件事时,悟郎开心得快飞上了天。 后来约莫过了两年——悟郎肯定等了她好久。求婚应该也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弓绘并不讨厌悟郎。应该可以说对他有好感。不但是同乡,话又投机。他是一个能够放心在一起的伴侣。但是一旦论及婚嫁,她就伤透了脑筋。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她无法将他视为结婚对象。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只有高中学历这种荒谬的理由。 我希望你让我再想一下——这并不单纯只是在拖延响应。她心想,如果真的再想一下,或许就能下定决心。 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结果,两人只是隔着铁丝网眺望建筑物下方。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下楼梯之前,悟郎说:“有一场海人乐团的音乐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乐团,不过部门里的同事是贝斯手,我被迫基于捧场买了票。” 明天是星期五,弓绘并不讨厌音乐会,但是摇了摇头。“抱歉,我明天不行。我得去参加葬礼,而且我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帮忙。” “葬礼?噢,对喔。”悟郎好像一时忘记了仁科直树的事。听说今天仁科家里要举行守灵夜。 “希望是晴天。因为雨天办丧事太令人难过了。”说完,他将手搭在弓绘的肩上。 6 有人将手搭在拓也肩上,他回头一看,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形状姣好的双唇。令人联想到中国美女的丹凤眼,凝视着拓也的脸。若是穿上黑色丧服,仿佛就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星子使了使眼色,要他过来,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拓也也从坐垫上起身。 他追在星子身后进入另一个房间,那里是会客室。咖啡色皮革沙发围着一张茶几,她让身体陷入其中一张沙发,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仿佛在说“请坐”。拓也按照指示坐下。 她“呼”地悠悠舒了一口气。 “人未免太多了吧。”她露出厌烦的表情,“那种人的守灵夜,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人呢?” “这是当然的,毕竟是仁科家的长男去世。” 于是星子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死掉的时候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且是次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只要是仁科家的婚丧喜庆,当然都是聚集一大堆人。” “是喔,仁科家啊。”星子跷起二郎腿,对拓也露出有些阴险的笑,“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仁科家的人吗?” “哪个人?” “仁科直树啊。那个人,跟我和沙织姐不同母亲。他是我父亲和前妻之间生的孩子。” “哦?!”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康子也没有提过这种事。“你们是所谓的同父异母兄妹吗?但是这么一来,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根本不重要。”星子低沉而尖锐地说:“那对母子啊,说他们不要我父亲的照顾,离开了这个家。然后十五年毫无音讯。但是我父亲说那个人的母亲死了,所以决定领养他。谁叫我们的母亲肚皮不争气,净生女儿,所以我父亲好像突然想念起前妻生的儿子。那个人来我们家时,已经是高中生了。脸上的皮肤白里透青,但是额头上却长满了青春痘。他就这样突然闯进家中,我父亲要我叫他哥哥。我叫了。我叫他直树哥。很无奈。但是你能了解我当时那么叫他的心情吗?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认为那个人是仁科家的一分子。血缘根本不重要。” 拓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沉默。 “你今天见过我父亲了吗?” “嗯,刚才见过。” 拓也一抵达仁科家,马上去向仁科敏树打招呼。他果然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拓也请他节哀顺变,但他感觉像是没有听见。不过,拓也一提起刑警来找过自己,仁科立刻又恢复了平常锐利的眼神,然后相当认真地询问拓也和刑警之间的对话。 “我父亲为了那个人的死而感到难过。这或许也难怪,但是他却不像我父亲爱他那般爱我父亲。反而——”星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或许该说他恨我父亲。自从他被带到这个家之后,到死于这次的命案为止,他一直对我父亲怀恨在心。与其说是恨我父亲,不如说是恨整个仁科家。” “他意识到自己和母亲被抛弃了吧。” “大概是吧,但是如果那么讨厌的话,离开这个家不就得了。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觊觎仁科家的财产。我都知道。那个人啊,打算等这个家的财产全部到手之后,在自己这一代将财产挥霍殆尽,那就是他的报复。”“这猜想不太好耶。” “这不是单纯的猜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自以为是。” 被自以为是的女人说自己自以为是,还有什么好说的?拓也觉得有些扫兴,闭上了嘴巴。但他的样子看在她眼中,或许被解读成忠实的态度,她稍微缓和语气地问:“听说你没有家人是吗?”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我父亲在我念大学时去世了。” “是喔。我每次看到像你这种人,就会打从心里感到羡慕,觉得没有人绑手绑脚的真好,你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嗯,是的。”拓也一面回答,一面心想:没那回事。他并不想要家人。他心想,你会羡慕是理所当然的。 “你靠半工半读,一个人撑过来的啊,是我父亲喜欢的类型。” 剎那间,拓也不晓得她在说谁。过了几秒后他才理解到,原来是在说自己啊。他甚至连半工半读这四个字都没想到。 “对了,今天刑警来找过我。名叫新堂的刑警,你知道吗?” “不知道。”拓也答道。 “一个感觉很差的男人,死盯着人的眼睛。那个刑警问到了你和我之间的关系,问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影视记者。”星子作出恶作剧的表情,重新跷起二郎腿,牵动黑色裙襬摇曳。“所以我也像个艺人回答他。我说,末永先生是最棒的朋友。于是刑警说:你哥哥好像不承认他是你的结婚对象。结果我忍不住吼他,我说,我的婚事和我哥哥无关。刑警的表情有点惊讶。” “我想也是。” “总之这下,”她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人任意操弄了。爸爸应该也会纯粹为了我的幸福,考虑我的婚事。” 所以,星子看着拓也继续说:“你当然也有权利。毕竟反对的人消失了。” 拓也默默点头,然后思考如何处置康子,以及星子第一次称仁科敏树为爸爸。 隔天的葬礼上,聚集了比守灵夜更多的人。因为是星期五,所以公司没放假。然而,如此多的干部列席,公司实际的运作机能应该停摆了吧。 拓也也加入了上香的队伍,看见排在正前方的女人,心里觉得奇怪。她是在直树的办公室里工作的女员工。拓也曾和她见过几次面,她应该是叫做中森弓绘。 他一叫她,她好像也马上认出他来,赶紧低头致意。 “你大概也很辛苦吧。”拓也说。 她一脸老实地回答:“嗯,有一点。”她脸上稚气未脱,妆也画得不能算好。与时下讲究打扮的女性相比,她显得较为不流俗气。 这女人对仁科直树知道多少呢——拓也忽然心想。她始终在他身旁,或许对他的人际关系知之甚详。她心里对于杀害直树的人是否有个底呢? “警方的人有没有去找你?”拓也试探性地问。 她马上回答:“昨天上午,我被警方的人叫去了。” “问了你什么?” “很多,像是出差的事。” “出差的事?” 弓绘好像担心被前后的人听见,悄声对他说:“像是直树要求住新大阪车站附近的旅馆,和他认真地看新干线的时刻表。” “是喔,刑警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是的,刑警表现出那种样子。” “这样啊。”拓也心想:事情不太妙啊。直树指定旅馆的地点、看新干线的时刻表,八成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所做的准备,难保刑警不会看穿这一点。 “除此之外,刑警还有没有问……像是你心里对犯人有没有个底,这类的事情呢?” “有。” “你心里对犯人有个底吗?” 于是弓绘摇头的同时,摇摇右手。“我心里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完全没个底。毕竟室长人很好,绝对不会与人结仇。”她的语气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是打从心底如此深信。有人对直树抱持这种印象,拓也略感惊讶。 上完香后,拓也和中森弓绘道别,寻找桥本。他应该也来了。但是在找到他之前,拓也先遇见了一样上完香出来的雨宫康子。身材窈窕的康子,即使身穿丧服也十分显眼。她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一度停下脚步,然后才靠过来。 “好久不见。”她出声向拓也打招呼。一阵子不见,她的五官好像改变了。深邃的轮廓带有外国人色彩,使她的脸看起来略显丰腴圆润。拓也心想,这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 “没想到你会来,你和企划室长认识吗?”拓也明知她与直树的事,故意问道。 康子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说:“见过面,但没说过话。我是基于对专任董事的情分来的。你也是看在星子小姐的面子上,才特地来的吧?” “嗯,是啊。”拓也用小指搔了搔鼻翼,看着她的脸说:“你气色不错啊。” “我好得不得了。”康子说完,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下腹部,似乎是母子都好的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样再好不过。”拓也心口不一地说。 “谢谢你。”说完,她微微抬起头,扬起一边的嘴角,“你和星子小姐似乎进展得很顺利嘛。我听说了。” “托你的福。对了,怎么样?要不要喝杯茶?”拓也皮笑肉不笑地邀她。 康子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马上得回公司。改天吧。” “真可惜,我有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 “真是遗憾,那,告辞了。” 她急欲离去,拓也对着她的侧脸,没有抑扬顿挫地问:“这星期二,你去了哪里?” 康子停下脚步,往他看了一眼,星期二是直树遇害的那一天。 “听说你请了年假,去哪里旅行了吗?” 拓也感觉得出来,她在咬牙切齿,明显地心生动摇。 “你还真清楚,”她说:“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 “没有理由,不行问吗?”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我请假是因为年假积太多了,所以请年假悠闲地过了一天。” “那真是太好了,你得保重身体才是。” “嗯,当然。”康子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会保重身体,因为没有比我现在的身体更重要的了。”接着,她举步前进,走了两、三步又止步。“我想,我最近会辞去工作。我的身体变化太过明显了,你应该也会感到困扰吧。”说完,她便抚摸下腹部,咧嘴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拓也目送她的背影时,有人走近身旁,是桥本。他也看着康子消失的方向,他似乎在哪里看着拓也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他小声地问拓也:“康子可能杀害室长吗?” “我不知道,”拓也答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那个女人是犯人,应该会知道你我和室长共谋。但是就我刚才和她对话的感觉,我不觉得她是犯人。” “她会不会只是在装蒜呢?毕竟这女人是个狠角色。” “这倒也是。对了……”拓也迅速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自己和桥本后,低声说:“我不知道康子是不是犯人,但仍然必须解决她,你应该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吧?” 桥本没想到拓也会这么说,惊讶地频频眨眼,然后立刻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态度。 “怎么样?”拓也问道。 桥本用手背抹过嘴唇后,说:“有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他露出在观察拓也表情的眼神。 “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除了杀人之外的方法。” “你要怎么做?” “哎呀,这我还没去想。” 拓也伸出右手,抓住桥本的黑色领带,然后拉向自己。桥本的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别开玩笑了!”他压低音量,“完全没时间了。什么叫你还没去想?!你可别忘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再说,就算康子不是杀害室长的犯人,她也具有知道什么内情的危险性。” “知道了吗?!”拓也瞪着桥本时,一名MM重工的董事从两人身旁经过。拓也赶紧放开领带,假装两人在闲话家常。那名董事似乎也发现了拓也他们,低头打招呼。董事悄声对他们说:“仁科专任董事失去接班人,这下事情严重了,他好不容易布局到今天——”话中隐约可见幸灾乐祸的弦外之音。 拓也适度地出声附和,但在心中低喃:“我会继承仁科家,你不用担心。这么一来,你就等着被开除吧。”这名无能董事,除了会对别人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之外,完全一无是处。只不过因为同一辈当中没有对手,他才爬上今天的地位罢了。 无能董事说完想说的话,便从拓也他们面前离去。拓也目送他的背影,在桥本耳边说:“没道理让那种废物一直嚣张跋扈下去。金字塔顶端的宝座该由有实力的人坐,像是我和你。那种碍眼的家伙,就和害虫一样,只好消灭他。你明白吧?” 桥本依旧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要动手吧?” 桥本隔了半晌才弯下头,动作像是痉挛般。“好!那,关于这件事,我会再跟你联络。” 拓也拍拍桥本的肩,留下他迈步前进。但是走到一半,忽然不放心地回头。桥本白里透青的脸上,暴露出他的懦弱,令人担心他仿佛随时都会软瘫倒地。他一和拓也的视线对上,便害怕地低下头。 拓也再度面向前,移动脚步,他的脑海中,开始盘算更邪恶的计划。 解决完康子之后,就轮到桥本了,迟早得设法收拾他—— 7 仁科直树的葬礼隔天,桥本睡到中午过后。他昨晚夜不成眠,结果看深夜节目到凌晨三点。然而,他只记得看的是一部老旧的西部片,对于剧情完全没印象。满脑子都是命案的事。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坦白说,桥本后悔参与仁科直树和末永拓也的计划。为何自己会接受那种邀约呢?难道没有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吗?好比说像是三人出钱说服康子。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为时已晚。一个弄不好,警方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和命案有关。 除了杀害康子,没有别条路可走了吗? 桥本想起了末永拓也的话。只好消灭害虫—— 桥本对于康子确实没有爱情。之所以和她维持关系,纯粹只是基于肉体的需求罢了。毕竟,是她主动勾引他的。阅人无数、感觉妖艳的康子,原本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即使如此,他仍和她维持关系,是因为她是个方便的女人。她对于玩乐非常放得开,再没有比她配合度更高的女人了。 桥本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他感觉得到,她是个危险的女人。最好在事情尚未变得棘手之前,和她断得一干二净。即使如此,桥本还无法和她分手,是因为一个关键性的原因。 他并非没想过她会怀孕。他心想,如果她怀孕的话,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就是了。当然,他小心别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被人问到“你防护措施做得够彻底吗”,他实在没有自信,康子讨厌桥本用保险套,极力希望他别用。桥本心想,我不想杀人。现在双手都还记得搬运仁科直树的尸体时的触感。死人的脸、没有血色的肌肤。他再也不想做那种事了。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当他一面低吟、一面翻身时,玄关的门铃响起。他穿着睡衣去应门,大门外站着邮差。“有您的包裹。”邮差递给他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 桥本收下包裹后顺便拿出信箱里的邮件,然后拿着走进餐厅。脑袋昏昏沉沉的,果然睡眠不足。大部分的邮件,马上被丢进了垃圾桶。他心想,亏店家能寄这么多无聊的广告来。但是表弟寄来的结婚谢函夹在猎人头通知和直接邮件中。表弟比桥本小三岁,结婚谢函中印着他们夫妇到夏威夷蜜月旅行时拍的照片,新娘子个头娇小可爱。 “你也差不多该成家了吧——”每当桥本回千叶老家,父亲就会这么对他说。父亲于前年从长年任职的商社退休,现在和母亲、妹妹三人一起生活。妹妹也到了适婚年龄,但或许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目前父母还是只催桥本结婚。 他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遇上这种事吧——桥本脑中浮现家人的脸。 桥本的家庭极为平凡。五房两厅的房子距离车站十分钟路程,绿色草坪上养了一只浅咖啡色的狗。父母从前就一直将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重视环境和升学率选择学校,聘请家教使孩子考上明星学校。餐桌上提出的主题是“未来”,一家人经常闪烁着目光。而现在,女儿在父亲之前的商社上班,儿子任职于一流的重工机械厂商。桥本确定进入MM重工时,父亲难得没有加班提早回家,说是为了举杯庆祝。桥本长叹一口气。他心想,不能造成家人的不幸。假如自己以杀人犯的身份遭到警方逮捕,父母和妹妹就无法再过一般人的生活了,这种事情非避免不可。 没办法—— 方法并非没有,只是自己至今一直不愿正视。 桥本决定与康子结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心想,为了不失去各种宝贵的事物,至少必须牺牲自己的婚姻。当然,眼前存在着几个问题。譬如:除非知道谁是康子肚里孩子的父亲,否则说不定她不会答应结婚。然而,桥本心想,只好尽早完成婚事。无论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他都要视如己出,扶养孩子长大,并且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只好这么做。”他出声说出自己的决定。他觉得这么做,能够强化自己的决心。接着他心想,幸好想起了家人。 问题在于末永拓也,要怎么说服那个男人呢?他好像决定要杀害康子。 “他真好啊。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桥本自言自语,将手伸向包裹。寄件人是仁科敏树,打开咖啡色的牛皮纸,露出知名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上头贴着“礼品”的贴纸。桥本心想,大概是送给列席葬礼的人的回礼吧。但是昨天的葬礼上,离开时已经领了白色手帕。 打开百货公司的包装,从中出现钢笔和墨水瓶。虽然是国产品,但应该算是高级货。黑底镶金花。拿在手中,笔身粗重,分量十足。说不定是送给公司相关人士的回礼——桥本如此判断。 他想用直接邮件的信封试笔,但是似乎没有装墨水,写不出来。打开钢笔一看,并非插入墨水管的那种,而是安装了墨水囊,用来从墨水瓶吸取墨水。桥本心想,所以才会一起附上墨水瓶啊,墨水是蓝色的。 就用这枝钢笔写信给末永吧——桥本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打开墨水瓶盖。他觉得自己若是当着末永的面,就无法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打算和康子结婚。那个男人浑身散发出压迫人心的气氛,他明明里里外外充满了人类的欲望,全身上下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性。 但是写信不太好吧,要是阴错阳差交到了警方手上,可就不得了啦—— 桥本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开始将蓝色墨水装进全新的钢笔中。 “末永先生,有您的包裹。” 那个小盒子寄到拓也手上,是在星期六的中午过后。当他边啃土司边看报纸的时候。 专任董事寄来的,到底是什么呢——拓也一打开包裹,跑出钢笔和墨水瓶。上头写着“礼品”,但是应该价格不菲。“送这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呢?” 钢笔中没有装墨水,拓也打开笔盖,盯着笔尖几秒钟后,马上又盖上笔盖,然后直接丢进书桌抽屉。就必须等墨水干这点而言,他并不喜欢钢笔。写信时,他大多用水性原子笔。除此之外,他会用签字笔。 昨晚,他以潦草的字迹在几张纸上写了一堆内容,然后又撕掉,当时用的也是签字笔。 以潦草字迹写下的内容,是关于杀害康子的计划。然而,他尚未理出条理。看来杀害一个人,是比制造一台机器人更困难的工作。 第三章 谋杀目标 1 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一。 当拓也有事打电话给待在器材室的朋友时,谈完正事之后,那名朋友说了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内容是关于警方调查仁科直树命案。那名朋友似乎在十号那天请了年假,因为这件事而被警方盯上。问他去了哪里?几点到几点外出,回到家几点?简单来说,就是被警方调查了不在场证明。 “可是啊,我坦白说我和仁科企划室长没有见过面。我这么一说,刑警像是在找借口似的说:总之我们在调查所有那天请假的人。”朋友瞧不起警方地说。 “是喔,所谓的无一疏漏策略啊。实际上,那天请假的人有多少呢?” “不晓得。全公司有几百人吧?我想应该不到一千人。光是总公司就有两百人左右吧。” 拓也心想,这么多人的话,就算是无一疏漏策略,对警方而言或许也不是太困难的作业。不过,犯人不见得是这家公司的员工。挂上电话后,拓也假装在写报告,脑中在想:既然警方采取这种方法,康子应该也被调查过了。她那天也请了假。她到底是怎样回答警方的呢? 只要她没有随口乱答就好了—— 拓也想象康子在刑警面前惊惶失措的身影,全身发痒、坐立难安。她现在被警方盯上,就各种层面来看,都对自己不利。她变成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才受人瞩目——这正是拓也的计划。 倒是那家伙怎么样了,拓也将脸转向隔壁的研究开发一课。开始上班之后已经过了半小时以上,却还不见桥本的身影。他的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留言板上也没有交代去处。挑这种节骨眼请假啊,拓也有些光火。他不希望桥本现在太引人注目,但若是生病就没办法了。 过一会儿,一课课长走近桥本座位,然后用指尖敲桌面问一旁的主任:“这里是怎么回事?” 以做事靠不住闻名的主任,用手按着脖子一带,偏着头搞不清楚状况。 一课课长命令他:“打电话问问看啊!” 拓也从位子上站起来,假装在找资料,走到他们身旁。数据和实验数据的文件夹收纳于墙边的一整面柜子中,所以拓也待在一课也不会启人疑窦。 主任打电话到桥本家。对方好像没接电话,主任拿着话筒一动也不动。隔一阵子,他放弃地放下话筒。 “没接吗?”课长问。 “没接。”主任答。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啊——?!”课长丢下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啊?!拓也心里也这么想,发生了什么事吗? 拓也脑中最先浮现的是,桥本不会落跑了吧?他没有胆量杀人,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会不会是苦思不出对策,最后藏匿行踪呢?但是拓也心想,他不可能做出那么轻率的举动。 不,且慢。拓也想到了别种可能性。这个胆小的男人与其落跑,会不会选择更直接的方法呢? 换句话说,就是自杀,因为烦恼不已,最后选择自杀。 拓也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正是求之不得。事到如今,那个男人只会碍手碍脚。不过,拓也在心中低喃:你如果自杀,我会心存感激,但可千万别留下拙劣的遗书啊—— 到了下午,桥本还是没来上班。 拓也在实验大楼里,这栋建筑物位于总公司内,盖来只是为了做实验。拓也他们使用的是三楼,楼层中到处摆满了机器人的样品机、实验仪器等。拓也一手拿着装了速溶咖啡的纸杯,抬头看眼前的金属块。长长的机械手臂以微米的精准度移动,其指尖能够轻柔地抓住小鸟,也可以捏碎砖块。导入模糊理论(Fuzzy Theory),能使机械手臂完好如初地搬运几块硬度不一的豆腐。而它的眼睛,能够立体地辨识物体形状。 完美,拓也点点头将咖啡含入口中。这台机器人“布鲁特斯”,是拓也进公司以来不停制作的机器人当中,最杰出的作品。当然,“布鲁特斯”并非万能。然而,就受限条件下而言,其性能凌驾人类。比起光会抱怨的现场作业员,它能够更迅速地进行高精准度的工作。 拓也一想象这出现在生产现场的那一天到来,就乐不可抑,大家肯定都会吓破胆。 机器人终究比不上人类——拓也最讨厌听见别人这么说。会这么说的人,偏偏都是一无可取,所以更令他感到不悦。人类到底能做什么?根本一无是处。只会撒谎、怠惰、恐吓,还有嫉妒。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完成一件事呢?大部分的人,都只是遵照某人的指示而活着。若是没有指示,就会惶惶不安,什么事也做不了。如果只是按照程序行事,机器人肯定比较优秀。 而且你们不会背叛我——拓也在心中对着一排机器人说。这就是他开始致力研发机器人的最大原因。包含自己在内,人类个个暗藏私心,就是对人心有所期待,才会换来失望。 但机器人不会背叛。机器人虽然只会按照期待行事,但对程序永远忠实。机器人出现错误动作时,原因一定是出在执行程序的人身上。 拓也靠近“布鲁特斯”,触碰它的金属机体。它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和机器人相处的时候,拓也忘了时间的流逝。他哑然失笑。这是发自心安、没有理由的笑。他试着想象自己不曾体验过的世界,世人所说的亲人的温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时,从机器人后方发出“喀嗒”的微小声音。 “谁?”拓也离开机器人,举步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见一个黑影穿梭在机械间的缝隙,朝门口的方向而去。拓也走到走廊上,有人正冲下楼梯,楼梯间响着脚步声,但已不见踪影。到底是谁呢?拓也莫名地心神不宁。 到了隔天,桥本还是没有出现在公司。他部门的主任和课长从一早就走来走去,看来下午向董事做简报,似乎是由桥本出席,他要在董事面前发表研究内容。不过是这么点小事,但是桥本的上司——主任和课长却办不到。 “昨天,我回家路上去了他的公寓一趟,好像没人在家,我按门铃也没人应门。”主任说道。 “没人在家?这情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课长脸上出现了焦躁的神情。 “大概是从星期六下午开始的。” “星期六?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因为信箱里插着星期六晚报之后的报纸,但是却没有星期六的早报。” “……原来如此。”课长露出对主任另眼看待的表情。 拓也也感到佩服。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就这个主任而言,已经算表现得不错了。 “没办法。打电话去他老家问问看吧。”课长忍不住命令主任。他的大嗓门吵到身旁的人,令其他部门的人也看着一课,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课长的命令之下,主任调查桥本老家的联络方式,慌慌张张地按电话按键。对方好像接了电话,主任有些口吃地说明桥本无故缺勤,然后问对方心里有没有个底。从主任的表情来看,桥本的家人似乎也不晓得他为何缺勤。 “桥本的父亲说要去他住的公寓看看。”主任挂上电话后说。 “但是他不在家吧?”课长问。 “他说要拜托管理员开门。说不定桥本在房里病倒了……”后半句话语带保留。 “病倒了?我想没那回事吧。”课长说,但还是显得紧张,接着他嘟囔道:“桥本的老家在千叶吧?这么说来,不管怎样他是赶不上下午的简报了。”他满脑子好像都是如何在董事面前说明桥本艰深的研究内容。“铃木,由你准备。”他下定决心地说,铃木是主任的姓氏。 桥本死在家中的消息传开,是在当天下午两点左右。 拓也想知道事态如何,没有去实验大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工作,但是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禁想手舞足蹈。这下知道秘密的人就减少了一个。干得好!拓也觉得桥本真是死得好。 “死因到底是什么?”一课的人员聚在一起,好像在谈论桥本的事,拓也也一脸阴阳怪气地加入人群中。 “这就不清楚了。桥本的父亲进入屋内一看,那家伙好像是坐在书桌前断气的。”比拓也大一岁的男人答道。 “坐在书桌前……没有外伤吗?”拓也之所以如此问道,是因为脑中浮现了桥本割腕自杀的画面,或者他是上吊自杀呢? 然而答案,完全出乎拓也的预料之外。“没有外伤,他是病死的,听说可能是心脏麻痹。” 2 目送尸体被抬走后,佐山觉得事有蹊跷。他听见MM重工的员工,而且是仁科敏树中意的一名男子死于非命,便从狛江署的调查总部赶过来。但是桥本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到头来听说或许是病死。 “真是白忙一场,他似乎是死于心脏麻痹。”矢野脸上露骨地表现出不耐烦地说。 到这里之前,他口口声声说发生了第二起命案,整个人显得干劲十足。 桥本敦司被人发现时,似乎是趴在书桌上断了气。他一身睡衣,身旁放着一枝钢笔。他身旁的直接邮件应该是星期六寄到的,法医推测他八成是死于星期六下午。 别无外伤。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尸体反应。 “但是时间点令人在意啊!仁科直树的葬礼结束后不久他就死了,我觉得事情未免太凑巧了。而且桥本的父亲说,他的心脏并没有特别不好。” “这种话没有参考价值,就算是心脏超强的运动员,也常常在某一天突然死于心脏麻痹。” “这种事情我是听说过,但是……” “总之,桥本的死是巧合。再说,要刻意让人引发心脏麻痹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姑且调查一下他身边的物品吧。该做的还是得做。” 佐山环顾屋内,走向书柜;架上放着一排排电子工学或机械工学的专业书籍。除此之外,就是历史小说或SF小说的文库本、旅游书等。感觉像是一般上班族的房间——书柜上摆着一个小相框,佐山顺手拿起来一看。相片中是桥本和父亲,其余两人大概是母亲和妹妹吧,说不定是全家人去哪里泡温泉时拍的照片。从桥本的年龄来看,大概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真可怜啊。”佐山不禁低喃道。父母把他拉拔长大,好不容易独立自主时却猝死。佐山比起桥本,更同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当佐山将相框放回原位时,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回头一看,矢野蹲在书桌底下。下一秒钟,他扯开嗓门叫出声,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佐山扶起他。但矢野只是用力咳嗽,无法回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佐山将目光转向矢野刚才在看的桥本的书桌。 全新的钢笔被丢在桌上。 隔天星期三—— “氰化氢气体?”来自鉴识小组的报告,令佐山他们瞠目结舌。利用氰化钾或氰化钠下毒杀人常见,但是气体…… 荻洼署的会议室内,由于警方认为桥本死于他杀的嫌疑浓厚,于是设立了调查总部。此外,这件事和先前的仁科直树命案可能有密切关系,所以实质上是联合调查的形式。来自狛江署调查总部的调查人员也齐聚一堂,会议室挤得令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这次命案中,用来犯案的同款钢笔。”鉴识课人员高举钢笔,一枝平凡无奇的黑色钢笔,鉴识课人员接着进行分解,给众人看墨水囊的部分。“这是墨水管心,换句话说,这种钢笔不是插入墨水管,而是从墨水瓶中吸取墨水的款式。将笔尖插进墨水瓶,以活塞运动的方式装填墨水。窍门就像和从前的水枪装水一样。问题在于这个装填墨水的部分。调查结果发现,这里面好像装了氰化钾的结晶。” 室内引发小骚动。 “这么一来,会怎么样呢?”荻洼署署长问道。 “如果不去动它,倒是不会怎样。原则上,氰化钾是一种稳定的物质,但是……” 鉴识课人员拿出墨水瓶,那也和桥本房里发现的一模一样。鉴识课人员打开盖子,将钢笔笔尖伸进瓶中进行活塞运动。“像这样装填墨水,就会引起变化。不过这种情况下,必须是蓝色墨水。因为蓝色墨水是酸性,和氰化钾混合会产生化学变化。” 骚动情形变得更严重了。 “黑色墨水不行啰?”署长问。 “不行,因为用来制造蓝色的成分含有酸性物质。我们实际调查过在现场发现的蓝色墨水瓶,发现酸性稍微高于市售品。也就是说,犯人可能是为了促进化学反应,事先添加了几滴硫酸之类的强酸。” 有人出声说:“是智慧犯啊!”有几人点头。聚集了这么多调查人员,但是应该没有人接触过这种犯罪方式。 “也就是说,桥本敦司是吸了这种气体而死的啰?”一名调查人员问道。 “是的。我们不晓得气体的产生量有多少,但毕竟是钢笔,产生气体的地方相当靠近脸部。死者可能是在气体尚未扩散至空气中就已吸进体内,所以几乎是接近当场死亡的状态吧。” “真可怕啊!”有人说。 “氰酸钾是很可怕。实际发现时,化学反应已经停止了,但在狛江署的矢野刑警玩弄钢笔时,剩下的微量成分好像又产生反应。产生的气体应该非常少量,但矢野刑警的呼吸中枢仍然受到冲击,整个人跌倒在地。幸好没有生命危险。” 调查人员当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话题人物矢野仍在医院,对他而言是无妄之灾,但托他的福,让警方发现了钢笔这个诡计。因为氰酸钾中毒身亡,似乎即使解剖也查不出死因。 鉴识报告结束后,荻洼署的刑事课长针对钢笔进行说明。据他所说,钢笔似乎是以包裹的形式,于上星期六寄到桥本手上。尸体旁边的地上,有用来包装钢笔和墨水瓶的牛皮纸。纸上的寄件人是仁科敏树,寄件日期是前一天十三日,盖着调布分局的邮戳。该分局就在MM重工旁边。 “我们针对这一点询问仁科先生,他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寄过这种东西。” 佐山心想:那倒也是。犯人不可能会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使用仁科敏树这件事令他在意。 住址、收件人、寄件人等文字,全部是用字处理机打的。机种尚未锁定,但和MM重工里各部门的机器字体稍有出入。 钢笔是S公司的制品,用来包装盒子的东友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和牛皮纸一样,都是在桥本家中找到的。包装纸上贴着写了“礼品”的贴纸—— 精心设计过啊,佐山佩服犯人的作法。仁科直树的尸体隔天,收到丧主寄来写着“礼品”的包裹,应该会觉得合情合理吧。所以不难理解桥本会彻底中了圈套。 调查会议进入决定今后办案方针的阶段。办案方向决定由荻洼署循线调查钢笔和氰酸钾,而狛江署则调查这件事与仁科直树命案之间的关联。 会议结束后,佐山他们前往狛江署。他与谷口警部并坐在年轻刑警开的车后座。 “不但仁科命案的调查进度停摆,现在居然又发生了棘手的事。”车子发动的同时,谷口开口说:“问题是这次的案件和之前的命案之间是否有关。桥本是不是被杀害仁科直树的犯人,基于相同的动机杀害?或者桥本本身涉及了仁科命案?” “我们应该思考两者的可能性。”佐山说:“首先,我会试着调查仁科直树遇害当天,桥本的不在场证明。” 谷口立即点头。 “就这么办,但是桥本那一天没有请假吧?” “他没有请假。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姑且查一下。” “是啊!说不定能够不提出请假单离开公司。” “还有,我也会试着调查桥本和仁科直树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工作上有关系吗?” “他们同样隶属于研究开发部,两人之间说不定有关系。” 佐山想起了在直树手下工作的行政人员的脸,她应该叫做中森弓绘,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对了,关于那一天有请假的人的不在场证明,全部调查完了吗?”谷口试着改变话题。 “可能和仁科直树有关的人,原则上都调查完了。” 但是谷口不干不脆地说:“我原本以为既然请假,一定有必须请假的理由,但没想到有很多人请假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吓了一跳。MM重工的上司好像会指导属下计划性地请年假,所以员工工作一阵子就会休息。日本人工作过度、不会玩乐是事实。很多人都是看一整天电视,或者打小钢珠消磨时间。” “要确认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很辛苦。” “没错。” “那,有锁定特定的人物吗?” “只有一个。”说完,谷口竖起食指,“话是这么说,但只是基于工作地点令人在意的理由。” “是谁?” “仁科敏树他们的干部办公室里,有一个叫做雨宫康子的行政人员。这个女人那天有请假,她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据她所说,她那天在街上闲晃。” 佐山吁了一口气。“但光是这样,我也不能说她有嫌疑。” “没错。再说,女人是使不出那种杀人手法的。” “勒毙啊……” 犯人用绳索从直树身后勒死他,而解剖的结果,并没有从直树体内检验出安眠药。换句话说,直树应该有反抗。如果男人拚命反抗,一般女人会被甩开。 “不过,”谷口说:“如果有共犯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共犯啊?”佐山感觉有什么要浮现脑海。对于仁科直树遇害一事,他一直对什么耿耿于怀。现在隐约看见了那个。 “你怎么了?”谷口问道。 佐山摇摇头。“不,没什么。”模糊的事物要成形,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3 拓也看星期三的夜间新闻得知,桥木并非病死,而是他杀。这件事本身相当惊人,但更令拓也不寒而栗的是杀害方法。 “用于犯罪的是和这同款的钢笔。这个墨水囊的部分装了氰酸钾——”新闻主播说道。 拓也冲向自己的书桌,从抽屉里拿出星期六收到的包裹。 这肯定和电视屏幕中的是同样的钢笔。除此之外,蓝色墨水瓶、东友百货公司的包装纸、礼品的文字、寄件人全都一致。而且——拓也试着分解钢笔。墨水囊的部分呈半透明。仔细一看,里面确实装了什么,是白色的结晶体。 拓也起了鸡皮疙瘩。 “这真是吓死人了……”拓也放下装了有毒物质的钢笔,盯着它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自言自语。他这么做,是为了稍微减缓内心的恐惧。神秘的杀人魔,不只杀了桥本,同时也企图杀害拓也。 拓也确信,这个犯人和杀害仁科直树的是同一人。犯人不知基于何种理由,但锁定了计划谋杀康子的三名男子作为下手目标。 下一个是我啊——拓也感觉一阵凉意爬过背脊。 犯人会想别种方法吧,敌人知道拓也没有报警,告诉警方自己也收到了钢笔。 星期四的早报,断言桥本死于他杀。或许是因为将钢笔作为凶器带给人不寻常的感觉,刊登了各方面评论家的意见。这是非常具有独创性的犯罪手法,犯人是否精通毒物呢?——反正事不关己,某推理作家运用推理写作手法,一派悠哉地说道。而另一栏因为死者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而将这起命案与先前的仁科直树遇害一事扯在一起。然而,却完全没有提到两者之间的共通点或关联。其实记者并非不想提,而是没有任何线索,想提也没办法提吧。 看完报纸之后,拓也穿鞋准备出门,打开大门之前,他又环顾一次室内。门窗全都锁好了,瓦斯总开关也关了。但他心想,下班回家时,还是不能轻易进屋。 即使门窗上了锁,如果有心,或许要闯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此外,也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打了备份钥匙。犯人说不定会用备份钥匙进屋,拿着刀子躲在冰箱后面。或者,犯人说不定会事先打开瓦斯总开关。天然气虽然不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但拓也回家打开日光灯的那一瞬间会引发爆炸。 拓也心想,对冰箱里的食物下毒也是一种方法。除此之外,还有拔掉洗衣机的地线,设计让自己电死。杀人手法多到数不清,他脸颊抽搐,面露苦笑。现在想到的几种方法,都是自己想用来杀害康子的手段。他作梦也想不到,这竟然会有助于保护自己的性命安全。总之,得设法先下手为强——当他走出玄关,锁上大门时,脸上恢复了严峻的表情。 到了公司,全部门上下果然都在讨论桥本的死。话虽如此,却没有半个人大声嚷嚷,到处形成几个人的小圈圈,一脸阴沉地低声谈论。 拓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便条纸;上面以工整的字迹写着:“末永先生,仁科专任董事找您。”这是课里的女员工的字迹。 他向已经来上班的主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研究开发部的办公室。到了专任董事室,宗方伸一也来了,和仁科敏树对坐在沙发上,敏树指示拓也坐在宗方身旁。 “我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直树和桥本的事。”几乎在拓也坐下的同时,敏树开口道,没有多余的开场白,是这位专任董事的特色。 “你对于他们的命案,心里有没有个底?”敏树一如往常地,以平静而平稳的口吻问道,完全感觉不出他的儿子上周刚遇害。 “不,完全没有。”拓也答道,“不过,为何问我呢?我跟仁科室长和桥本又不是特别亲近。” 于是敏树面不改色地说:“这是基于单纯的理由。我和宗方提起这次的事,他说,最具有杀害两人的明确动机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听见敏树这么说,拓也惊讶地看了宗方一眼。他好像没听见敏树的话,也没意识到拓也的视线,目光对着墙上的风景画。 “毕竟直树好像不承认你和星子的事,而且桥本也算是争夺星子的对手。不过……” 敏树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跷起二郎腿。“宗方还说,你不可能选择让自己轻易被警方怀疑的手段。再说,我们也很清楚,桥本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但是,敏树稍微提高音调,拓也不禁挺直背脊。 “这种事情除了感情面之外,也必须合乎道理才说得过去,你真的心里完全没个底吗?” “没有。”拓也抬头挺胸地回答。 “被警方怀疑时,你可以证明自身的清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