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少女-11

“确实,只要有一把铲子就够了……”  彷佛站在刑警同一边的立场,旬一也插进来发言。  “这就表示凶手无法用铲子挖洞,或是对凶手来说用铲子不容易挖洞。如此一来就能说明为什么凶手是和生先生了。和用双手握住把柄的铁锹不同,使用铲子时需要一手抓住三角形的中空把手,一手握住整根把柄,用杠杆原理来铲土。请各位想像双手都抓住把柄部分来挖土的情形,或许就能明白了,这种工具对身高不高的和生先生是很难使用的。因此,他才不得不取出铁锹来挖土。”  粟津和旬一都抿起了嘴,在脑中想像那情况。静马也试着想像了,确实,要用惯用手拿着中空的把手,对和生而言很困难。  “包括这次事件在内,满足这样身材条件的人只有和生先生一个。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因为凶手是儿子和生,所以上一代的须轻大人才会甘心为他顶罪。”  结束漫长的推理后,旬一对美影提出疑问:  “动机是什么呢?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无法相信和生会是凶手。春菜死时他是最难过的人,雪菜和月菜死的时候,他也和我一样悲伤。”  静马也有同感。他亲眼看过和生彻夜为秋菜守门的模样,这次和生也比任何人都拼命想保护月菜。如今已是成人的和生或许懂得戴上掩饰罪行的假面具,但静马不认为十八年前才十六岁的和生,做得出如此虚伪的事。  “我母亲在说明上一任须轻大人犯行时的动机,也就是为了避免大难而必须让纱菜子夫人优先于三姊妹继承须轻地位,这个动机也不只有当年的须轻大人适用,只要是对大难怀有恐惧的人,任谁都有可能。因为体弱多病而无法上学,总是封闭于宅邸中的和生先生增强了对信仰的强度,成为最狂热的信徒,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这次又怎么解释?大难已经过了,须轻也没有其他姊妹啊。”  旬一穷追猛打。  “大难不是过了,是没有发生——请原谅我失礼的形容,但不难想像和生先生的价值观也因此而崩坏。原本愈是相信的人,遭到背叛时的反作用力也愈大。不惜牺牲妹妹们也要阻止的大难却没有发生,恐怕让和生先生全面失去了对须轻教义的信仰。我认为一开始的事件开端,或许是由于我来到栖苅村的缘故,是我唤醒了他十八年来的沉默……不过这或许只是导火线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和生先生与菜弥小姐的结婚。遭到背叛而失去信仰的人多半会采取两种行径,第一是彻底轻蔑原本信仰的对象;第二就是开始追求世俗的快乐。和生先生因为是男性而属于旁系,加上他的阿姨纱菜子夫人已经当上了须轻,比起原本由春菜小姐继承须轻地位,现在的和生先生更属于旁系中的旁系。对于已将眼光转向世俗慾望的和生先生而言,现状可说是自作自受。然而这桩婚姻,却为他带来希望;只要岳母菜穗小姐继承了须轻,他就能成为下一任当家。就算美菜子夫人也有类似的野心,但她的情形就无关菜弥小姐的婚姻了。会因结婚这件事引起杀人动机的,就只有和生先生了。”  “够了!”  发出足以震破窗玻璃的声音,和生低下头用手坞住耳朵,无数次地摇头。  “已经够了……是我做的。怎样都没关系了。”  哭得像个孩子的和生意外的告解,令静马不禁为之语塞。  “和生,真的是你做的吗?”  旬一依然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但终归掩饰不住颤抖的声音。  “没错。所以请原谅我,是我做的。”  “和生……”  “不是的!”  没想到如此呐喊否认的,却是方才还直指和生是凶手的美影。只见她慌忙地继续说下去:  “请听我说,和生先生。刚才我的这番推理,其实都是凶手企图陷你入罪的陷阱。你并没有杀害任何人。”  美影的话也不知道和生是否听了进去,只见他缓缓抬起沾满鼻涕眼泪的脸。  “对不起。你不是凶手。”  望着茫然若失的和生,美影将头低得碰到桌子,诚心诚意地谢罪。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完全处于状况外,粟津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要求美影说明。美影无视于他,继续低头谢罪,过了三十秒才总算抬起头来。  “没想到会把和生先生逼成这样,是我的错。”  以此为开场白,美影再次开始说了起来。  “……过去,在夏菜小姐的事件上,我母亲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也因此使得警力松懈,害秋菜小姐因此牺牲。为此,我想这次恐怕也是凶手有意的误导。故意在古书中夹入隐形眼镜,抽出几本书再倒放回去,以及踩在月菜小姐的遗体上使她骨折等等……凡此种种,都是为了将嫌疑导向和生先生的作为。”  “可是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不只这次,连十八年前的事件也与和生有关吗?”  “在古社的事件上,要是那天早苗夫人比平常早到御社,须轻大人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了。若是如此,凶手就需要准备另一个代罪羔羊。所以我认为血手印和铁锹都是凶手预先下好的棋子。凶手之所以找上和生先生,除了身体特征明显外,主动熬夜守门让他不容易拥有不在场证明,也是原因之一吧。而现在,凶手便利用了过去这颗未爆弹,计画了这次的事件。”  “那,我不是凶手对吗?”  和生这时才终于开口。可能是因为情绪还处在紊乱之中吧,他说起话来也显得语无伦次。然而谁都没有嘲笑和生,静马心想,换成自己站在同样的立场,或许会表现得更难看吧!  “真的很抱歉。”  美影再次道歉。“除此之外,我还有事想见托您……我认为,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一下凶手的伎俩。十八年前警方逮捕了登先生,让凶手有机可乘而发生了第三起事件,所以,这次凶手利用和生先生做代罪羔羊,或许也是想趁机杀害花菜小姐。当然,这计画没有和生先生的配合,是不可能成立的……”  “原来如此。你想引诱凶手下手吗?可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警方也得刻意减少人手才行。这么一来,危险性当然也增高了。”  粟津对美影的计画颇有兴趣,但在琴折家的人面前不免还是得提出疑虑。  “这我明白。要是这计画失误了,将会招致最糟糕的下场。这也是除了和生先生之外,我也请旬一先生到场的原因。”  “你是要身为父亲的我,决定是否让女儿成为诱饵吗?”  旬一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好吧。”  这么说着,他点了点头。  “要是无法阻止的话,那今后我们很可能就得一直和凶手一起生活了。一想到这点,多少冒一点风险,或许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不过,我希望能在三天内完成这个计画。”  “谢谢您。只是关于这件事,请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须轻大人和花菜小姐在内,都请务必保密。旬一先生您原本是一位刑警,一定能巧妙地发挥演技,但其他家人如果知道了实情,难保不会不小心被凶手识破。”  至于和生虽然无法维持面无表情,不过根据计画,他就要被警方带走了,所以透露给他知道也无所谓。  “是啊。对了,你似乎不认为我或和生是凶手啊?尤其是和生,听你刚才的推理,就算他是儿手也不奇怪啊。”  “旬一姨丈,您怎么这么说……”  和生的身体猛烈颤抖着,可见直到现在他还没摆脱被怀疑的阴影。  “不,我只是假设而已。我可不认为你是凶手喔,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旬一急忙安抚和生。  美影看了看两人说:“如果要怀疑所有线索的话,其实我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如果要我说实话,就某个意义来说,旬一先生的嫌疑是最重的。这是因为,只有旬一先生一个人一直保证十八年前的犯罪手法和这次完全相同;所以,要是母亲的推理是正确的,旬一先生就有可能说谎,而且才是犯下这次案件的新凶手。”  “嗯,会有这种怀疑也是无可奈何的。”  旬一脸上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但也不像是被触怒。  美影接着说明了凶手在葬礼前后,用雪菜的行动电话和月菜联络的事。  “可是,下过初雪的隔天,旬一先生和须轻大人带着月菜和花菜小姐在庭院散步了吧?当时月菜小姐应该见过旬一先生使用自己的行动电话。既然如此,行动电话坏掉的说词就不成立了,月菜小姐应该会感到怀疑,并将事情透露给花菜小姐才是。所以我才不再怀疑旬一先生。”  “那我呢?”似乎还没办法完全放心,和生小心翼翼地询问。  “关于和生先生,实在是因为与你相关的线索被留下太多,让我很难怀疑你是真凶。不过,这也仅止于我的自由心证而已。只是,和生先生接下来将被羁押,如果和生先生您是真凶,这三天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生才对。”  “这样啊……”  和生看来似乎很失望。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不过,就算再怎么说是诱饵,也一定要确保花菜的安全。”  “这方面就请交给我吧。月菜小姐时是我们警方的失职,但警方的能耐也不只有用人数取胜这招而已。”  粟津抬头挺胸地接下任务,那表情像是在对原本是刑警的旬一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  三十分钟后,好戏上场了。和生做出假自白,就这样被押上警车带走。  当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因为大家都知道过去他是如何牺牲自己守护姊妹们;再加上十八年前登的事,到最后就连久弥都闻讯赶来质问了。  如果只有美影一个人,一定很难让陷入骚乱状态的琴折家人冷静下来吧。幸好有旬一在,听过他义正词严的说明之后,大家想不相信也不行。  警方也表示凶手已经逮捕,会减少警戒的人手。此时之所以没有撤去所有警力,是因为考虑到过去曾经失败,如果现在全部撤离,未免太没有警戒心了,凶手也会起疑,因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的是和生哥做的吗?该不会又是你搞错了吧!”  直到最后都不肯接受的菜弥,在旬一的劝阻下离开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美影拖着疲倦的脚步走上阶梯。  “美影,你觉得凶手会上当吗?”  毕竟是至今将警方及美影母女都耍得团团转的狡猾凶手,这种程度的陷阱真的骗得倒对方吗?静马还是有些许不安。  “我想,对方恐怕多少也感觉到这是陷阱了吧。不过凶手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否则就无法达到目的了。”  说不定美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未掌握确切证据而已。听她如此斩钉截铁,想必有相当程度的自信。现在,也只能相信她说的话了。  正当静马要走回自己房间时,“静马先生,有一件事想要请您告诉我。”  美影再次叫住了他。  “什么事?”静马不以为意地回头,却看见美影的脸色像被死神笼罩般黯淡。  “喂喂,别这么阴沉啊,事情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如果计画失败,害花菜被杀害的话,美影的侦探生涯也将就此告终。她会感到压力沉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没想到,美影要问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静马先生,您和家母……是否曾在此发生关系?”  “……为什么这么问?”  静马先是语塞,接着又笑着打算含混带过。可是,美影却非常认真,简直就像把全身肌肉的力道都集中在双眼一样,凝视着静马等待答案。漆黑与翡翠,两只眼眸彷佛都变成了义眼,眼里的光芒紧贴着眼眸静止着。  不能对这女孩说谎……静马领悟到这一点。就算是会让她失望都不能骗她。  “没错。”  静马点头。“只有一次。美影倒下的时候,我们相爱了。”  “……是这样啊。”  美影脸上的阴霾更重了。她眼中看见的自己,一定是一个为了满足慾望而乘人之危的卑鄙男人吧!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谢谢您告诉我。”  美影轻轻低下头,这么说完之后便离开了。静马伸出手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望着美影渐渐变小的背影,最后消失在房门的阴影中。耳边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事件结束之后,眼前的美影应该也会离开自己吧?静马有这样的预感,不,他是如此确信着。  连续被母女两人抛弃啊……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静马感到自己被猛烈的空虚感所包围。  那天晚上,静马在别馆一楼的浴室里泡温泉澡时,不知不觉打起了吨。  他在精神上感到极度疲惫,原因当然是来自傍晚时和美影说的事。想起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黯淡的眼神,静马不禁心想,一切是否已无法挽回?连烦恼的余地都没有,甚至是已经太迟了,然而静马却还放不下。  接着,他开始诅咒起自己那自以为能代替她父亲照顾她的念头,真是想得太美了。  不小心猛然喝了一口温泉水,静马不由得发出慌张失措的声音。酸味和涩味弥漫在口中,一部分的泉水还灌进了胃里。  “静马先生。”  此时,突然从更衣间传来美影的声音。透过毛玻璃可以看见她身上穿的红白水干。  “怎么啦,美影?”  静马正想从澡盆里站起来,但立刻惊觉自己处于裸体状态,只好再次把身体泡进澡盆里,顿时掀起一阵“哗啦”的水声。  “喂喂,我正在泡澡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事情很糟……花菜小姐被杀了。”  “咦!”  静马一听便急忙要冲出浴室,却又想起裸体的事,只好再次坐回澡盆里。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先去吧。”  “是。”这么回答着,美影的身影也消失了。  连花菜都被杀了;换句话说,美影设下的陷阱失败了……这真是最糟糕的结果了。不只是推理失败而已,为了配合陷阱还特地减少警力,才会造成这难以挽回的事态。美影能不能从这样的打击中站起来呢?  为了平抚自己的情绪,等了十几秒后,静马才从澡盆里出来。正当他要伸手拉开毛玻璃门时“请住手好吗!”  又是美影的声音。就在门外,距离很近的地方。  她还没离开更衣间啊……总之,先用毛巾遮住前面好了。静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察觉美影的音调似乎不大对劲。  “真不愧是御陵美影呢。”  “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只是音调,连内容都很奇怪。虽然音调高低有着微妙的不同,但两者都是美影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美影在自问自答一样。  (花菜都被杀了,这小妮子还在玩什么把戏啊?静马不悦地打开门,却因眼前的光景而惊讶地当场僵立在原地。  有两个美影。两人身上都穿着红白水干,身高体型相仿,黑发也都束在脑后。五官也一样……不,有点不一样。其中一个美影化着妆,看得出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不会吧,你还活着?”  瞬间,年长的美影单手举起扇子飞身跃向静马,年轻的美影介入两人之间,右手格挡下她的攻击。年长的美影马上反应迅速地抬起腿飞踢,而承受了这一踢的年轻美影,则伸出左手攻击她的双眼。眼看年长的美影就要折断年轻美影伸过来的两根手指时,她又敏捷地把手抽了回去,并补上一踢反击。两人之间的攻防,身手之快,静马的眼睛根本跟不上。  当两人的攻击都开始渐渐失去灵活度时,年轻的美影抬起右膝,踢向年长美影的侧腹。随着一声钝响,年长的美影弯下了身子,然而,她也立刻纵身向后一跳,一边说着“你成长了不少喔”一边伸手按下更衣间的电灯开关。更衣间的照明立时暗了下来,在来自浴室的微弱光线下虽然看不真切,但仍能看见她一个滚地后,从门口逃走的模样。  静马茫然自失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向站在原地喘气的美影身边。  “美影还活着吗?”  这么一问,年轻的美影便抬起兔子般的红眼望向他。  “我从来没如此希望自己的推理出错过。”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少女美影从脸颊、眼睑到说话的声音全都微微颤抖着,看似随时都会哭出声来。她右手臂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红紫色的瘀血。静马把手放在她肩上试图安慰她,却想起了花菜。美影固然重要,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花菜的事。  11  “振作点,美影。还有你刚才说花菜被杀了……”  “那是母亲骗你的。”感觉如坠五里雾中,静马身体一僵。  “为什么她要说这种谎?”  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整理才好,脑袋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得知花菜平安无事,总之可以先放心了。瞬间,静马觉得全身无力,瘫软着身子背靠在墙壁上。  “……你不去追她吗?”  “我知道她藏身在哪里。只要到那里去,应该就能得知真相。”  用严肃的语调如此宣告后,美影又说:  “……在那之前,有两件事我得向静马先生道歉。第一件事,是我将静马先生您当成了诱饵。真凶的目标不是花菜而是静马先生。我明明知道却没告诉您。”  “我?”  确实,刚才美影企图攻击自己,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目标呢,静马毫无头绪。更令人混乱的是,本以为已死的美影没死,而且还似乎就是事件的真凶。  该不会其实刚才自己真的在澡盆里睡着了,而这一切都是做梦吧……这个解释听起来还比较具有真实感。  无视于静马的困惑,美影接着又垂下眼睛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对您说谎了……”  “其实,我今年十七岁。”  12  三十分钟后,美影前往的目的地是:琴乃温泉。美影身边跟着静马,后面则是粟津和石场。石场头上还缠着绷带,据粟津说,他是在听说和生被捕后,不顾一切从医院跑出来的,到了捜查总部得知实情后正失望着,就立刻又接获美影已査出真凶的讯息而一道赶来。  粟津等人还不知道真凶的名字,也相信美影到了现场就会说明。静马自从离开浴室后,也没有再获得美影其他的说明,脑中当然持续混乱着。美影还活着的事,美影是凶手的事,还有美影要杀自己的事,这一切都令他混乱不已。  满天星光下,从门柱上的小灯,可以看见琴乃温泉已经不远了。  “各位,怎么了吗?”  打开玄关门的久弥,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我们是来见家母的,请带路吧。”  面对笑着应门的久弥,美影单刀直人地说明来意。  “这是什么意思?”  久弥惊慌失措。不过惊讶的还有背后的粟津和石场。尤其是石场,一副就要开口询问美影的样子,但粟津制止了他。  “刚才我已经见过家母了。如果母亲她没有逃走,还留在这里的话,那么我想她应该就是在等我。”  久弥脸上失去了笑容。一阵无言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请让我为各位带路。”  久弥一边用苦涩的声音这么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从背影看得出他微微发着抖,驼着背的身体蜷缩得比平常还要矮小。  在久弥带路下,众人来到二楼,本该是久弥卧病已久的妻子光惠房门口。久弥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令嫒来了。”  “让她进来。”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久弥静静地打开门。他说了声“请进”之后便向后退,让美影进去,静马也尾随在后。  在房间中央的,正是穿着水干的御陵美影。那是过了十八年,如今已经三十五岁的美影。在更衣处时因为打击太大加上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不过如今静马终于看清了,真的是那个美影。  黑亮的长发,翡翠色的义眼和艳红的嘴唇都一如当年,只是和往日的素颜不同,现在的她不但化了妆,脸上也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了。  “美影!”  虽然很想如此呐喊,但静马还是忍住了。比起睽违十八年的重逢,这对身为杀人凶手和侦探的母女现在的心情,一定远比自己沉重。再说,美影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像过去的须轻那样,从棉被里起身的美影微微一笑。  “欢迎,你终于找到这里了,美影。”  她用高亢而清澈的声音褒奖着女儿。  她当然也看见了后方的刑警们,但美影连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未曾显现。  “能让您获得外部情报的管道,我想就只有久弥先生了。还有一,凶手使用雪菜行动电话时的基地台所涵盖的范围,除了琴折家之外,就只有琴乃温泉了。”  “没错。不过,久弥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喔。他还以为我是想等待时机出手帮你,所以才提供情报给我的。”  “这我明白。”美影点头同意,不过这当然是谎言。  从在玄关时久弥脸上的表情看来,就算一开始他真的不知道,现在的他肯定已经知情了。静马瞥了久弥一眼,只见他低着头,双膝跪地,动也不动。石场站在他身边,以防他情绪失控。  “可是母亲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要由你来说明了,毕竟现在的御陵美影是你吧?既然是个侦探,就要有侦探的样子,好好让我听听你的推理。”  年长美影的表情固然温和,声音却很严厉。  “……是。那么母亲大人,请听听我的推理。”  美影将衣领的绳扣重新系好,坐在母亲身边,取出扇子。  “首先,我先说我是怎么发现的。我是在月菜小姐那件案子时察觉的。当时凶手犯下了一个失误:凶手在潜入西侧别馆一楼前,先殴打了石场刑警使其昏迷,但那时,凶手为什么要刻意翻过瓦片屋顶绕到他背后呢?石场先生当时站在距离矮墙三公尺左右的地方,只要穿过前方十公尺左右的门再沿着墙壁靠近他,风险会比翻越屋顶小很多。只要考虑到踩上屋瓦时会发出声音的可能性,一般人都会采取这个方式吧?当然,因为院子里没有灯光,所以可以推测凶手不知道那里有门,但只要是琴折家的人,大家都知道那扇门的存在,就算不记得确切的位置,只要沿着矮墙走总会摸到。因此我才察觉,凶手是个只知道十八年前的庭院配置,却不知道五年前庭院改装过,当然也就不知道那里有扇门的人。  至今凶手留下很多伪装线索,但我却坚信这次不是伪装,而是真的线索。因为,若凶手想以“对改装不知情的人就是凶手”这个逻辑来诱导我的话,嫌犯就一定得是不知情的人,否则就没有意义了。更重要的是,原本就理所当然知道改装一事的琴折家人,根本不可能被列入嫌疑犯之林。那么,知道当时的情况,却不知道五年前改装一事的人有谁呢?我想得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岩仓先生,另一个,母亲大人,就是您了。”  “哎呀,岩仓先生下落不明啊?他怎么了呢?”  静马差点以为美影和岩仓还有联络,不过似乎不是这样。女儿美影也对这问题不以为意。  “另一点是比较消极的问题。在十八年前夏菜小姐的案件里,凶手在小社时是为了留下伪装证据,所以才用打火机烧焦了神坛底部。可是,这里却出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凶手选择从位置狭隘的右边点火这件事。母亲大人那时用了右撇子的理由来解释,但那只能算是纸上谈兵的结论,因为即使是惯用右手的人,想以左手使用打火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么,凶手有什么理由刻意这么做呢?首先可以想到的,可能是左撇子的凶手要让人误以为凶手是右撇子,但是当时和现在的琴折家人全都是惯用右手的人,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当初一直没能弄清楚。我是在发现瓦墙那件事之后,才察觉到这另一个理由。至此,我已开始怀疑原本一直未被我列入考虑的母亲大人,因此才终于搞懂了其中道理。地毯和底板之间约有十公分左右的缝隙,想从右侧窥看其中,只能使用左眼。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得出‘因为凶手的左眼看不见,所以只好勉强从左侧伸出左手点火’的结论,才故意由右侧点火。左眼看不见的凶手固然看不清底部,不过既然凶手的目的并非在柜底找寻某种东西,只是要故意烧焦柜底,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了。推理到这里,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就只有母亲大人您了。但是,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脆弱推论,所以我只好设下陷阱,等待母亲您自投罗网。”  美影落寞地做了总结。究竟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完这番话的呢?原本是想洗刷母亲的污名,更是为了洗雪让月菜轻易在自己眼前被杀的耻辱才展开的推理,没想到却得出这样的结果。  “不过,瓦墙那件事虽然是我故意的,打火机这件事倒真是我的失误了。我还自以为做得很完美呢……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母亲美影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故意的?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出的考题啊。看你是否有资格顶着御陵美影的名号走下去。瓦墙上有道门的事,我早就听久弥先生说了,可是不留一个失误的话,你就找不出真相了吧?正如你所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岩仓也在嫌疑之列。我本想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最后的工作,没想到你的成长比我想像的还多。做得很好,美影。”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想到她竟然将杀人事件当作实战测验的课题,而且听她现在的口吻,还并非站在凶手对侦探,而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立场。  “最后的工作,指的就是杀害静马先生这件事吧?”美影用寂寥的声音提出质问。  “没错。”这时,美影才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静马身上。  “好久不见了,静马。你老了好多呢。”  和过去一样的口吻,令人忘了眼前的状况,陷人深深的怀念之中。然而,美影接下来露出笑容说的话,却将静马推落谷底。“没想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早就自杀死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静马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十八年前,静马是为了自杀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吧?所以你才会每天去龙之渊等待初雪,毕竟你也听过投水自杀的传说。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唷。”  美影满不在乎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如利刃般刺痛静马。一把、两把……利刃确实地贯穿了静马的心脏。  看不下去母亲的作为,女儿美影打断母亲的话从旁说道:  “这次的事件,也是以为了杀害静马先生为目的而发生的吧?一如十八年前事件的目的,是为了杀害外公一样。”  “你说什么!”发出喊叫声的人是粟津。为了尊重美影,至今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粟津,至此终于忍不住皱着眉站出来。  “你这个女人,为了杀一个人,要害多少无辜的性命卷入牺牲!”  “这种事对老实的刑警来说,刺激确实是大了点喔?不过现在是我女儿重要的出道场面,能否请你客气一点呢?”  美影毫不在乎,完全不把粟津当一回事。不,说她是劲意挑觉还比较贴切。她说的话有如火上加油,让粟津更加愤慨了。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亏我还曾经那么尊敬你!没想到!”  连秃顶都胀得通红,粟津似乎就要对美影饱以老拳了。和刚才相反,这回轮到石场从后面抓住他。从刚才到现在,静马连一步都动不了;对于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他完全不知道。美影想杀害的目标是自己,但为什么是自己呢?在他脑中,充满了混乱与困惑。  “美影,继续说下去。”  看准粟津镇定下来的时机,美影催促着女儿继续。  “十八年前,母亲大人打算杀了外公。动机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萌生杀意的。这个我也希望能听母亲您亲口说明……总之,住在琴乃温泉这段时间,母亲大人拟定了杀害外公的计画。可是,如果只有外公被杀,自己或许会遭到怀疑,而身为继承外婆名号的御陵美影,您也不能不查明凶手。于是,您便想到可以利用历史悠久的琴折家,只要让外公看似因卷入琴折家内讧而死,您自己就能立于不被怀疑的安全范围内了。您是这么打算的吧?这个计画产生的契机,是因为春菜小姐来找您商量事情。我不知道她找您商量的是什么事,但是有关恐吓信的事都是从您口中说出来的。从这点看来,母亲您就是凶手,而从春菜小姐没有找其他任何人商量恐吓信这点看来,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恐吓信。我想春菜小姐当年担心的事,大概是伸生先生外遇的事情吧!不过,从您让她在纸条上写下静马先生的名字看来,也可能是因为她怀疑出现在龙之首的静马先生是什么可疑人物,所以来找您商量是吗?”  “是恋爱的烦恼啦。”美影干脆地揭晓了答案。  “春菜每天从风见塔眺望村子时,发现了一个跨骑在龙之首上的男人。她每天看着看着,竟然就对他一见钟情了。啊,每天看着或许不算一见钟情喔?总之,以她内向的个性是不可能自己去告白的,于是在学校里听说了我这个算命师算得很准,就跑来问我这段感情是否可能修成正果。按照习俗,须轻大人必须和外人结婚对吧?春菜并不喜欢当时的女婿候选人岩仓先生,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和静马成亲。当然,春菜是没对我说这么多……不过她之所以到琴乃温泉来找我,也是因为暗自期待着能有和静马偶遇的机会吧。”  真是令人冲击的事实。至今一直以为憎恨着自己的春菜,没想到却是相反地对自己抱持着恋慕之心。更没想到,美影竟利用了她这清纯的恋心完成杀人计画。和夏菜秋菜不同,静马从未直接见过春菜,也没和她说过话,因此对她的同情一直比她两个妹妹还要淡薄也是事实。静马在心中为自己的薄情道歉,毕竟,就某种意义而言,春菜等于是因自己而死。  得知真相的美影也似乎错愕地失去了言语,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振作,握紧手中的扇子。  “……那我接着说下去了。母亲大人您利用了春菜小姐的恋心,在深夜里把她叫出来,打昏她之后,勒毙并砍下头颅。当您决定利用春菜小姐之后,便在琴乃温泉里的书库中熟读古文书籍,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关于琴折家的知识。此外,您所选择的凶器,也都尽量不让人怀疑到琴乃温泉来。”  “柴刀和琴弦你都猜对了,至于细长有边角的坚硬棒状物则是这个。”  美影从身边的小架子上取下扇子。那是美影过去一直拿在手中的物件,和现在女儿手中拿的是一样的东西。  “给你吧。话虽如此,之后这也会被当成证物收押吧。”  说着,美影将扇子交给女儿。  “是铁扇吗?”美影打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扇子,了然于心地望向母亲。  “没错。这是父亲大人传给我的,也是母亲大人过去防身用的。虽然曾经修补过好多次,听说是出自京都名匠之手,开闭之际不会发出铁扇特有的声音,看起来就跟一般的扇子没两样。因为很方便,所以我也想传授给你,但怕你发现就作罢了。幸亏父亲大人从未怀疑过。”  一想到美影那双纤细的手臂总是拿着如此沉重的扇子,静马不禁有些惊讶。她曾经好几次用扇尖直指自己的鼻端,要是一个不小心,静马的鼻梁骨恐怕早被打碎了吧。  “还有琴弦,我也还一直带在身上喔。这倒不是拿来防身的东西,只是从琴乃温泉借来的而已。”  美影拉开水干衣领的钮扣,缓缓从中拉出卷成一团的琴弦。  “这个用过之后,要复原可麻烦了。”  “那么,柴刀您也随时带着啰?”  阖上铁扇,静静放在一旁,美影接过凶器琴弦。  “刚才丢掉了。因为手柄很短,我一直都将它贴身绑在腿上,只有洗澡和睡觉时才不得不前下、这身打扮本来就是为了便于隐藏防身用的暗器,所以裤管和袖子才做得特别宽大。你也得如这记起来,美影。现在看起来,你的衣袖或裤管里,什么都没有吧?”  难怪警察怎么找都找不到凶器,原来凶器一直都被侦探随身携带着。  “话题扯远了,继续吧。”  “母亲大人砍下春菜小姐的头颅后,就将其放在龙之首上。接着,再把从静马先生房中偷出的手册故意掉落在河原上。等到天亮后再前往龙之渊,确认过头颅被龙之岚吹落后,便把头颅放进崖腹的神龛里。也有可能头颅并未被风吹落,而是您自行推落的。  总之,您就是要将现场伪装成凶手从风见塔上看见头颅被风吹落;慌忙赶来重新放置的样子。这么做是为了让警方和琴折家人深信凶手是琴折家的人。砍断头颅不光是为了这个目的,也是为了暗示凶手在琴折家内部而设下的圈套。同时,出现这种异常犯罪,琴折家也会更愿意雇用侦探,这就是您设下圈套的目的。而设计让静马先生最早被怀疑,除了是要伪装“内部的凶手企图将凶手引导为外来者”的假象外,只要让住在同一间旅馆的静马先生被怀疑,您也能更顺利地介入原本与己无关的事件了。”  “换句话说,就是自导自演是吗……”  静马按捺不住地从旁插口。当年在龙之渊推理时美影的凛然身姿,曾令静马深深着迷,也对十七岁的少女出手搭救自己而心存感激;没想到,那全是在作戏。  “是的。于是母亲顺利展现身为侦探的实力,也获得琴折家的委托。”  少女美影用悲哀的眼神凝望着静马。然而,那里面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就只是和静马分享着相同哀伤的眼神。  “只要能进入琴折家内部,母亲大人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进行塑造内部凶手的伪装工作,而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宅邸内下手了。前往小社杀害夏菜小姐,留下多重伪装,等知道下雪后,在拉门上也留下假线索。这次……不,接下来的杀害其实都没有必要砍头了,但如果只有最初的事件砍头,背后的意图有可能被察觉,所以你便接二连三地砍下去。我想那时,母亲大人您可能还没决定要让谁当代罪羔羊,而是打算等隔天以侦探身分随同警方问话后,再取舍各种事前留下的假线索,选出对自己有利的假凶手吧。比方说,您就放弃了用血手印将和生先生诱导为凶手的做法。而同时,您也在找寻适合下一次杀人的场所。经过这样拐弯抹角的捜查后,浮现的凶手人选就是登先生。母亲大人您刻意只在警方和登先生面前发表推理,好让登先生误以为凶手是菜穗小姐而自行认罪,保持缄默地被警方带走。”  “那时候的条件实在太齐全了。不管是菜穗的外遇或抽烟,本来我还觉得有点牵强,没想到根本就是老天在背后推我一把嘛,尽管这不该是个科学办案的侦探应有的想法。当天晚上,我还因此兴奋得几乎没睡呢。”  美影眺望远方,很怀念似地述说着。看她那透明而毫无防备的表情,或许连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都忘了吧。  “一如母亲的希望,登先生被逮捕,警力也松懈了。于是您决定动手杀害真正的目标,也就是外公。此时,整起事件表面上看起来和琴折家内部纷争有关,又是连续杀人事件,外公的死怎么看都是被无端卷人的副产物。到这里为止牺牲了两名少女的虚像,终于成为实像了。与此同时,您也开始布置直指凶手为当时须轻大人的假线索。我想您大概是在读过琴乃温泉藏书中有关须轻起源的部分后,才决定须轻大人为最终的凶手人选,并捏造出她的杀人动机吧。说不定事件开始时您曾提过的冬菜小姐,也曾经是您的凶手人选,又或是如果运气不好,须轻大人的不在场证明刚好成立的话,您可能就会将目标转移到和生先生身上了。无论如何,这起事件需要一个代罪羔羊来当凶手,因为无论如何,御陵美影都不允许一出道就失败。同时,若能以专业侦探的手法解决这起事件,失去外公大人却仍得独自生存下去的母亲大人,也能够风风光光地独立。”  “可是……我明明亲耳听见了须轻大人的自白啊。如果是为了包庇和生而死那还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要为了包庇一个陌生人而死呢?”  难道须轻有什么弱点被美影掐住了吗?但又是什么弱点,会让她愿意背负杀女之罪后自杀?静马实在想不出来。  “须轻大人不是自杀而死,是被家母杀死的。是这样没错吧,母亲大人。”  “正如你所说。就在我叫静马一起前去见她之前。美影毫不在乎地同意了。  “那,我见到的须轻大人又是谁?”  美影噗哧一笑说道:  “静马,你真的一点也没变呢。不过,这也是我带静马一起去的原因啦。美影,解释给他听。”  美影露出叛逆的眼神瞪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静马先生,您见到须轻大人时,始终隔着垂帘吧?而且当时她的姿势就像母亲现在这样,只有上半身从床上坐起来。母亲懂得腹语术,您所听见的,只是她假装和已死去的须轻大人之间的对话罢了。高灯台的火焰让映在垂帘上的须轻尸体看起来有些微的晃动,使您误以为她还活着。母亲之所以不带其他人,而选择静马先生在场作为证人,当然也是因为专业的刑警一定一眼就能识破。但静马先生却是第一次和须轻大人见面,连她的声音都没听过,不是吗?”  “可是……”  静马试图反驳,因为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事实。“确实须轻大人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但服毒之后,她确实朝旁边倒下了啊?”  “我想母亲应该是利用了山鼬藏臼吧。那只山鼬很喜欢亲近母亲,要教它一点小把戏并不难。只要塞住它的嘴巴,把身体用线捆起来,事先藏在须轻大人御帐台的床板下方就行了。接着,让它听暗号行动。暗号恐怕就是扇子落地的声音吧。铁扇很重,落地时声音也不小,但当时处于极限状态的静马先生却很难察觉。这里应该就是母亲所冒最大的风险了吧。绑住藏臼的绳子上绑着简单的引火装置,藏臼一动就烧起来了。那可能是某种化学反应,又或是附有压力感应器的电子打火机,详情如何我就不清楚了。接着,母亲只要假装为了找遗书而冲进火场,杀死藏臼,将引火装置藏进衣袖或怀中就好了。至于作为凶器的柴刀,则在杀害须轻大人时事先藏在床板下,也就没问题了。”  原来当时美影以腹语假装与已死的须轻对话,让浑不知情的静马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美影的推理充满自信,静马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然而,他不相信也不行。从受到女儿指摘后心满意足的态度看来,美影完全肯定了女儿所说的内容。  “在凶手是须轻大人的结局下,十八年前的事件算是落幕了。而母亲大人也同时达到了当初的目的:杀害外公和身为侦探出道。母亲大人离开后,琴折家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悲剧再次发生,雪菜小姐又被人在龙之首杀害了。当然,重现十八年前的事件,是为了让人以为凶序是宅邸内的人。只是,我想问母亲大人的是,若凶手和十八年前是同一个人,这样的安排岂不等于您当年并未解决事件,而是推理失败了吗?这样您也无所谓吗?”  美影耸耸肩。  “多年来我已经奠定无数实绩,事到如今就算发现最初的事件推理失败,也无损我的名声了吧。再说,我已经是引退的人,母亲失败的事件由女儿来解决,岂不是很有冲击性吗?你做起来也会特别有干劲吧?”  听她这么一说,静马才想起还不知道美影为什么要隐身起来。看她还能把女儿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见能力并未衰退,就算想要退休,也不至于需要假装溺死,大可直接退隐山林啊。  静马虽然想问,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忍住不说。一方面是不想打扰美影,另一方面是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美影这次杀害的目标,只能继续听下去了。  “我想,母亲大人应该是穿着这身水干接近放学途中的雪菜小姐吧。她一定听说过御陵美影的事,或许也知道有个做这身打扮的人住在琴乃温泉的事。您骗她说关于十八年前的事件有重要的话要说,将她引诱到龙之渊;杀了她之后,再布置好围巾与手表,伪装成是凶手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其实那根本不是凶手伪装的不在场证明,而是您为了诱导大家凶手是内部人士而做的无意识暗示。接着,您潜入雪菜小姐的房间……”  “美影,这里说错了喔。”  美影打断女儿的推理。“我并没有进入雪菜的房间,只是和以前一样在外面动了一些手脚而已,不然就做得不够漂亮了。”  “可是,那些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影惊讶地说明了抽屉和椅垫的事。听了之后,美影“呵呵”地笑了起来。  “跟我想的一样。当侦探怀着偏见捜査时,就连原本中立的迹象看在眼中都会带有相关意义了。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期待那是线索的关系。我也曾因为这样失败过,所以才故意测试你的。先用手表和围巾让你带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杀人现场在别的地方,那么你一定会将雪菜房里无关的东西都误以为和事件有关。确实,在坐在椅子上的状态下,拉开的抽屉和掉落的椅垫都很不自然,但是如果她是匆忙出门上学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吧?难道不会是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抽屉拿了东西就这样冲出房间吗?因为雪菜是个稳重的孩子,你就无意识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但你确认过当天早上雪菜是否匆忙离家了吗?”  美影懊悔地摇摇头。  “就是这么回事。以后要记得记取教训。”  “是……最后是前天,母亲您杀了月菜小姐。这和十八年前不一样,不是初雪的日子。初雪已经在两天前下过了。为什么凶手没有在初雪之日执行杀人呢?对于这一点,一开始我并未深思太多,只以为现在和当年不同,警力戒备森严,或许凶手因此找不到时机下手。然而当我察觉凶手是母亲大人后,也就明白理由何在了。如果在积雪时行动。将清楚留下凶手从琴折宅邸外部侵入的足迹,因此,母亲您才选择了会将脚印冲刷殆尽的大雨天行动。我想母亲您用雪菜小姐的电话和月菜小姐联络时,大概是乔装成我了吧。月菜小姐对我抱持善意,相反地花菜小姐则很讨厌我。因此,月菜小姐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她。只要对月菜小姐说希望她能配合抓住凶手,要让她在深夜一点放你从窗户进屋并不难。当然,只要站在灯光下,靠近一点看就知道那并不是我,可是月菜小姐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和我长得这么像,于是她看到窗外穿着水干的母亲大人时,她毫不怀疑那就是我,立刻打开窗户让你进去,而当她发现那并不是我时,一切都已太迟了。在那之前,您当然已经用铁扇打昏石场刑警了……”  “我可不想浪费力气多杀不需要杀的人。殴打正在监视中的人,这种行为太粗鲁了,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再说,‘御陵美影’一贯的形象,就是隐身于大众媒体幕后,协助警方破解案件,这方针也必须贯彻才行。和警方的友好关系就是要靠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要是杀了那个警察,我们好不容易累积的互信关系就会瓦解了吧。美影,你今后也要注意,不要破坏了和警方的关系。”  “你这个女人!”  一直盘腿坐在一旁、强忍怒火的石场听了这番话,终于爆发了。头上还缠着绷带的他一边大声咆哮,一边就要站起身来。  “对不起。”美影愧疚地轻声代母亲道歉,“请再忍耐一下,拜托您了。”  石场似乎也能理解美影现在处于多么痛苦的状况,噬人般的眼神虽然仍旧瞪着母亲那一方,不过还是顺从女儿美影的请求坐了回去。美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转向母亲。  “至此,母亲大人您做了各种伪装工作,加上十八年前残留的假线索,诱导我指出和生先生是凶手。如此一来,就能像过去一样使警力松懈,您便可趁隙出手。当然,您也知道有我在场的话,这一切可能是一个陷阱。不过,您的目的和过去对付外公时一样,只是想将表面布置成凶手利用静马先生杀害花菜小姐,实际上的目的却是杀害静马先生。因此,就算结果花菜小姐平安无事,对您来说也毫无损失。倒不如说当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保护花菜小姐身上时,对您的行动反而有帮助。”  “没错。就算事情发展成我完全没注意到陷阱而杀不了花菜,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能看穿我要杀的人其实是静马。”  “您为什么要杀静马先生,又为什么要杀了外公呢?我并未掌握所有内情,母亲大人您也没有义务全部回答,但只有这件事我想知道,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美影向前探出身子,殷切地诉说着。这是从她和母亲对峙之后,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激动。静马当然也想知道,美影为什么非杀了自己不可的理由。  跪坐着的静马,双手放在膝上用力握紧拳头。  “也是,毕竟关于这点你毫无任何资料嘛。尤其是我父亲那件事,也难怪你解不了谜。不过提示是有的喔,美影。那就是你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被推上正面舞台,美影难掩困惑地提出疑问。  “美影,你的两只眼睛都是正常的吧?可是我母亲和我的左眼都看不见。我不知道母亲左眼失明的原因是什么,打从她以御陵美影的身分出道时,听说就已经是那样了,然而我自己左眼丧失视力的原因,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我两岁时,被父亲大人挖出眼球弄瞎的。”  比起这番话的内容,美影如此告白的表情异常沉稳冷静,云淡风轻地彷佛只是回想起幼时被父母斥责的记忆一般。相对的,女儿美影却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美影脸上浮起淡淡的自虐微笑。  “父亲大概以为当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可是我至今都忘不了,当父亲戳刺我的眼睛挖出眼球时,那冷酷的表情在我心中留下多大的伤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难掩惊愕,美影还是立刻提出疑问。  “为了在母亲过世后,让我当上第二个御陵美影啊。御陵美影是以将右眼看见的情报,传送到左脑的方式推理的。当然,这个说法根本是错的,然而父亲却不疑有他地深信着。父亲将母亲当成天神一般敬爱,进而要求我也要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一样,父亲想利用我重新创造已死的母亲。”  美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虽然想当场舍弃一切,但却不得不忍耐到自己能独立的那天来临。因为,我自己也想成为一位像母亲一样的侦探。我讨厌当母亲的替身,但却崇拜母亲。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想达成目的还是需要父亲的力量。到父亲死去为止的十五年,我每天都活在屈辱之中。”  山科对美影的母亲有多么敬爱,静马也曾听他亲口说过,那份感情之中确实有着疯狂的因子。然而,他竟因此而戳瞎亲生女儿的眼睛,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另外,当年美影对山科表现出的父女之情竟完全是出自演技,这也同样令人不敢相信。  “那么,为什么您这次要杀静马先生呢?”  强抑心中的震撼,美影故作坚定地询问道。  “我想你也已经发现了吧?静马是你的父亲唷。”  当美影在更衣间吐实时,静马内心也隐约有这样的预感了,不,应该说他早已如此期待,只是现在从母亲美影的口中,才终于听见了真相。  他再次望向女儿美影,只见她难为情地从静马身上避开目光。  “果然是这样啊。”  “御陵美影不需要父亲。我不希望你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才选择了静马,结果他现在居然又再次出现……除了这么做,我没有其他保护你的方法了。”  “……那么,那天晚上的你也是在演戏?”  静马的拳头握得更紧了,用力得指甲都几乎要穿透手掌。  “那当然。谁会为了被自己杀死的人大受打击到一病不起?那只是为了让你和我上床,推你一把的演技。”  “为什么选择和我……”  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静马认识的美影。现在和自己对话的人到底是谁……静马感到一阵空虚,脚底像开了一个大洞似的,被骤然涌现的虚无感笼罩在其中。  “一开始我就说了吧?我早就知道你是来自杀的,而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继承御陵美影名号的孩子。是女儿最好,儿子也没关系。可是孩子不需要父亲,所以利用不久人世的你的精子是最适当也不过了。再说,你的名字省略起来正好是种马,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如果无法顺利怀孕,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就好。幸运的是我就这样怀孕了……不过,真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因为后来你就失踪了,我还以为你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自杀死了,也一直很放心,你为什么没死呢?”  “没错,我是自杀了。只是没死成,又失去了记忆。”  因为美影,静马一度放弃自杀,最后又决定自杀。这些对静马而言翻天覆地的感情,原来全都是被操纵在美影的掌心之中。一想到自己根本从未曾和美影灵肉合一,连一瞬间都没有过,两人之间有的只是彻底的欺瞒,静马的情绪就超越了怒气,只剩下满满的悔恨。  “静马,你真的很没用,连区区自杀都做不好。我也真是看走眼了,你连做我的见习助手都不够格。”  话才刚说完,美影便举起右手,在她的袖口发出刺眼的光芒,静马不假思索地闭上眼睛。然而,下个瞬间,女儿美影却更迅捷地出手制止了母亲。  “母亲大人,您不能这么做!在这次的事件里,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深知静马先生和外公是不一样的人。再说,从我还没出生就自私地夺走我拥有父亲的资格,母亲您的作为,又和夺走您左眼的外公有什么不同?您还没发现这一点吗?”  “没错……对你来说确实如此。结果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想要束缚孩子的心都一样。竟落得让你这黄毛丫头来告诉我这一点,我太丢脸了。”  美影无力地垂下肩头,将细窄的小刀交给女儿。  “谢谢您……可是,您为何要回到栖苅村来呢?而且还伪装成已经死去。如果母亲大人能陪伴着我,就算静马先生出现,也不需要担心吧?”  “我的右眼渐渐开始看不见了;击昏石场刑警时出了两次手,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的眼睛曾受过一次伤,很快的双眼都将看不见,也无法再以御陵美影的身分继续活跃在侦探舞台上了。所以,我决定假装死亡,从人前消失。再说,比起失踪,我若是死亡,你能领到的保险金也比较多吧。”  “那么,和那起事件的凶手一起死亡的又是谁?”  “我的影武者。侦探这工作,在性质上是需要准备影武者的。父亲在我十五岁时,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影武者的存在。她是个孤儿,因为长得和我很像,父亲在我十岁时收养了她。由于成长环境的关系,她的外表比我穷酸多了,不过,毕竟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月,任谁都浮肿得分辨不出了吧。”  影武者,另一个死于美影手中的人。不,或许那个凶手也是美影杀的。说起来,最大的牺牲者,说不定是那连真实身分都不为人知、也不会有人为之伤悲,就这样默默死去的无名影武者吧“我一直想着,在我被完全的黑暗包围之前,在我死之前,要再次回到我曾经获得新生的这块土地来。然后,我在龙之渊和久弥先生重逢了。对于我在千叶下落不明的事,他完全不知情,还邀请我到琴乃温泉留宿。十天后,光惠女士因病情恶化而过世了。当时,久弥先生对我提出建议,问我愿不愿意假扮成光惠女士,在琴乃温泉住下来。我想他那时已隐约察觉到我抱着必死的觉悟而躲起来的事了。他告诉我,自己从十八年前就对我有好感,只是彼时的我眼中只有静马,所以未曾察觉。主治大夫木野医生又是他的儿时玩伴,纵然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巧妙地帮忙掩饰了。你在院子里看过墓碑吧?那就是光惠女士的墓。之后,我决定在完全失去光明之前,以光惠的身分在这里生活。不只琴折家的人,除了木野医生之外,村里的人谁都不会来看光惠,所以倒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没想到因为龙之首的坍方,静马突然出现了,而美影,连你也来了。”  “如果我没来的话,这次的事件就不会发生了吗?”  “谁知道呢?只要我得知你还活着,就算不是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发生一样的事吧。”  静马觉得,这是美影对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体贴。  接着,美影牵起女儿的手。  “美影,你及格了;今后,你已经可以作为独当一面的侦探继续走下去了。我现在就正式将御陵美影这个名号交给你。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木野医生和久弥至今连一点都没怀疑过我是凶手,只是出于善意才一直隐瞒我的存在,所以……”  “我明白。母亲大人,我御陵美影答应你。”  “谢谢。侦探这条路崎岖难行,你今后也要好好加油。”  美影脸上第一次露出慈爱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完之后,用袖子遮住嘴巴,静静地闭上眼睛。之后,美影就不再说任何话,也不再睁开眼睛了。因为,她喝下了氰酸钾。  这就是名侦探御陵美影的临终。  尾声“早安。”  隔天早晨,看见出现在房门外的美影,静马大吃一惊。她的双眼都是漆黑的。  “隐形眼镜不戴了?”美影露出哀伤的眼神望着静马。  “那只义眼是逼得母亲走上痛苦歧途的根源,我想我没有必要再戴上了。”  在那之后,美影始终紧握着已经冰冷的母亲的手,好久好久。因为咬紧牙根强忍眼泪,她一直望着母亲,什么都没说。  她该不会想放弃成为侦探吧……静马担心着。然而,像是透过双眼映出的情报察觉了静马的忧心,美影开口说:  “我不会抛弃御陵美影的名号,也不会丢掉这身装束。今后,我打算继续做一名侦探。就算母亲在全国变得恶名昭彰,我也不放弃。母亲至今解决了许多事件是事实,我也以她为傲,想继承她的心愿继续走下去。”  毅然决然,斩钉截铁的宣言。那凛然而令人信赖的姿态,令静马想起十八年前,在龙之渊夺走自己的心的少女。当时,那名少女也有着一样的凛然身姿,而到了女儿这一代,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要是这样想,自己就和山科没两样了。静马重新省思。  美影就是美影。  “会很辛苦喔。”  “我知道。”  甩着扎成一束的黑发,美影坚定颔首。如果是这孩子,一定没问题。她母亲就是因为如此相信,才会对她设下考验。  “还有,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不知何时,美影的脸红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  “可以叫您父亲大人吗?”  “不,不可以。”  静马当场拒绝。话才说出口,美影就差点哭了起来。  “叫我爸爸吧。父亲大人这种称呼和我一点也不搭。”  “谢谢您!”美影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表情真丰富。这女孩和她母亲不同,脸上没有一丝虚伪。  “不需要这么客套。还有,名侦探要是这么爱哭的话,可是没人会上门委托的喔。”  “是。我明白了。”  美影红红的嘴唇也浮起微笑,举起水干衣袖擦拭眼角。  “那么……爸爸。”  一板一眼地近乎笨拙的叫法,但正因如此,听在静马耳中却非常开心。静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啊。  “喔,什么事?”  “爸爸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回宫崎去吗?”  漆黑的眼眸不安地凝视静马。那副模样,已经不是背负宿命的侦探御陵美影,而单纯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美影希望我怎么做?”  嘴里说得游刃有余,静马背上却是冷汗直流。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听美影亲口说出内心真正的希望。  美影垂下眼睛,说出口的话一如静马所愿。  “……虽然是厚脸皮的要求,但想请您今后也一直陪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父母都是弑父凶手的女孩。至今从未有过父亲的女孩。身为她的父亲,自己非得保护她不可,绝不能让她过得不幸。而且……这次,自己也不能再让幸福溜走。  “好啊,就让我来支持你吧。”静马拥抱着美影,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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