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山科先生也在这里遇上凶手了吗?” 这句话才说出口,别所却像不愿承认似的不断摇头。毕竟山科原本也算是他的同行前辈。“可能性很高。如果这个痕迹是凶手留下的,势必会马上消除才是。恐怕父亲是在散步途中,无意经过犯罪现场而遭到凶手袭击了……” 铁青着一张脸,美影努力组织着话语,最后再加上的一句“当然,前提是父亲不是凶手”更是令人不忍卒听。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强作镇定,保持侦探的公正立场;静马在感到佩服之际,也清楚察觉她似乎已面临极限,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真是太糟糕了。” 别所耸了耸宽阔的肩膀,大叹了一口气。就连来古社前一直对美影冷嘲热讽的坂本也半张着嘴,担心地看着美影。 “看来得调派人手过来搜山了。” “谢谢您。不过,从父亲的钮扣在此处发现这点看来,我推测搜索范围应该不需要太大。” “也对。总之会尽快进行。” 简直像要代替山科一般,别所用充满包容力的声音说着,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吩咐手下的警官们。 “那么……就你的看法,现在的事态如何?” 别所的语气中并未带着责备之意。只是身为刑警,现在的他必须向侦探做这样的确认,而他也明确地表现出并非将美影当作受害者(即使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的女儿,而是把她当成一名侦探来探询。或许这么做,对现在的美影来说才是最好的。如果将她视为受害者家属,她那面临极限的精神状态铁定会当场崩渍。 “一切都是我的错。凶手的手段超乎我的推理能力……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握着扇子的手不停颤抖,美影在屈辱之中吐露着忏悔。 山科的尸体在三十分钟后被发现了。一如美影的推测,尸体就埋在古社后方。古社后方隔着一片矮竹林,有一块约莫相当于土俵13大小的平坦空地。这附近的土壤较为松软,虽然周围长满小腿高的杂草,中央却被挖了一个刚好可容纳一人的洞穴。洞穴四周堆满挖出的土,穿着西装的山科就仰躺在里面。相较于挖土作业,山科身上只薄薄地覆盖着一层泥土,看来凶手并不打算完全将他掩埋。 注13:土俵为相扑时的比赛场地,一般来说为直径约五公尺左右的圆形。 “父亲大人……”美影用力咬着嘴唇低喃。她向前踏出一小步,又迟疑地退回原地。着样子,她正在拼命忍耐扑到尸体上的冲动。 “美影。”静马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没有拒绝,内心的颤动透过纤细的身体传递到静马手中。 和秋菜一样,山科先是后脑遭人殴打,之后才被勒毙。不过他的头颅并未被砍下,或许是凶手不想将劳力花费在目标之外的人身上吧。不过,尸体从后脑到西装背部都沾满了一片黏稠的血糊,想必那是当他被殴打、倒入血泊时,沾到的秋菜血迹吧!挖掘洞穴时使用的铁锹和铲子,则被放置在古社的地板下。听说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放在古社的储物室里。 “凶手为什么要将父亲埋起来呢?” 面对默不吭声低头作业的别所,美影反而开口这么问。或许她之所以这样问,是为了强调自己依然是个侦探吧,虽然这样的强调实在令人感到太不安了。总之,别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样回应着: “这的确是个疑点。不过,如果对凶手而言,砍下头颅摆在神坛是一件神圣之事的话,那么——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山科先生的遗体对凶手来说或许是很碍事的存在。说不定凶手并不希望在秋菜的头颅被发现前,先被人发现山科先生的尸体。” “您和我的看法一样。凶手并不是真的要藏起父亲的尸体,只是想藉此争取一点时间,好让尸体被发现的顺序不致出错罢了。” 美影的推理不见往日的流畅,反而给人一种生疏的感觉。 天快亮了,周遭逐渐重现光明。 在夜晚的橘色光线下没有发现,然而现在到了阳光下,静马才猛然察觉,美影的脸色非但不苍白,反而呈现高烧时的潮红。 “美影!”静马情不自禁地握住美影的手。下山时那么冰冷的手,现在却是滚烫的。 “你在发高烧呢!” “没事的,这点小意思。” 美影逞强地挥开静马的手,却因太用力而踉跄了两三步。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今天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别所也这样劝说着。 “谢谢您的关心,可是今天会有这种结果,都是因为我太轻率的缘故。请让我坚持到最后,否则就太对不起秋菜了。” 然而,这话才刚说完,美影的身体就晃了晃,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别所缓缓靠近她,伸出指节粗大的手。 “我不说难听的话,但你确实应该好好休息。虽然御陵小姐的推理失误,对我们警方而言是非常遗憾的事,本以为凶手已经逮捕而疏忽了戒备,才导致再次发生事件,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把责任都归咎于你,接下来的搜查也不会因此就将你排除在外。缉捕杀害三名幼女和你父亲的残虐凶手归案,这是我的使命。为此,我绝不会拒绝你的协助,而你如果想要好好雪耻,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好调养身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战胜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凶手呢!” 交织了温情与严峻的语气,让人联想起过世的山科。或许正因如此,这番话对美影也起了一定的说服力。她握住别所的手,无言地点头答应。 “我背她回去吧。” 趁她还没改变主意,静马赶紧这么对别所说。 “好,就这么办。捜查的结果之后我会再告诉你们。” 不由分说地背起美影纤弱的身子,不知是否因为高烧的缘故,美影竟然没有拒绝。她的肌肤如火般烧烫,身上穿的水干却冷得像冰。 经过石灯笼时,天上再次飘起了雪。同时,静马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脖子上。那究竟是雪还是别的什么,此刻的静马全然不想去确认。 14 在那之后、过了两天,美影一直卧病在床。除了高烧不宽之外,一直紧绷的情绪骤然断裂对她造成的冲击或许更大。从照顾此一的静马眼中看来,美影的精神比体力衰退得更严重。她几乎不曾进食,连睡着时也不断梦呓着“为什么?为什么?” 她恐怕连做梦都在谴责自己的失误吧! 推理失败,又失去了父亲,美影承受的冲击该有多大呢? 静马很痛苦。看见现在的美影,就像看见两个月前,相继失去母亲与父亲的自己。就连已经成年的静马,都因受不了痛苦与自责而选择了走上绝路,不过是个十七岁少女的她,就算自幼累积了异于一般人的经验,能否捱过这样的困境,依然着实教人担心。 虽然别所用了希望美影重新站上侦探舞台的口吻鼓励她,但静马还是不知道,这样真的就能帮她取回一点力气和生命力吗? 这样的别所,依约在嗝天下午将目前捜查的详细情形告诉了静马。前几天还被当作嫌犯怀疑的静马,现在似乎被别所视为美影的见习助手,也是唯一和美影有关系的人来平等对待了。 根据别所的话,秋菜和山科的死亡时间推测是介于昨晚九点到十二点之间。两人除了后脑的伤口之外并无其他外伤,杀人的手法和至今的两起事件完全相同。 秋菜在吃过晚饭后一直到九点之前,都与和生一起待在房里。之后,在“教授”开始前,和生便回自己房间去了。虽然达紘曾建议在这种非常时期是否应该先暂停“教授”但须轻大人却坚持必须以惯例为优先。因此,秋菜就这样前往御社,而当时美影正好从那里离开。接受“教授”之后,约莫十点前,秋菜像平常一样到厨房知会早苗一声就回房了。当时在厨房里的,还有正在吃迟来晚餐的源助。在那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秋菜。以结果来说,早苗成了最后一个目击被害人的人。在那半小时之后,早苗服侍须轻大人做了每日必做的泡澡,此后直到晚上十二点须轻大人就寝为止,都和她一起待在御社里。 从宅邸到古社,无论再怎么快,来回也得花上十五分钟(当然上坡路段较为耗时)而挖洞的时间至少需要三十分钟。假设秋菜被凶手叫出去,且很快就赶到古社的话,凶手完成杀人和一切处理再回到宅邸,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因此,须轻大人和早苗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 另外,美菜子和菜穗这对母女因为无法接受登被逮捕一事,吃遇晚饭后一直到十二点左右,都在美菜子的房间里边喝酒边安慰对方,因此同样的,她们的不在场证明也可以成立。 至于其他人,九点回到自己房间后的和生因为一直独处,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低着头不断反覆地说:“要是那时我不要松懈,继续看守就好了……” 达紘和伸生、昌紘以及久弥,从吃晚饭后一直到十点都在开会。会议解散后,久弥回琴乃温泉,达紘回到自己房间,伸生和昌紘直到十一点都在一起喝酒闲聊。 源助结束晚餐后,一直到十点二十分左右都和早苗在一起,但之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早苗十二点多从御社回来时,正好在佣人房前遇到源助,两人还有交谈。 最后是岩仓,他从吃过晚餐后就一直待在别馆中自己的房间里,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静马将以上内容仔细做好笔记,却没有马上拿给美影看。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告诉她这些,只会让她的身体状况更加恶化。 相较于警察频繁进出,有人哀伤有人慌忙,呈现一团混乱的主屋,西侧别馆始终笼罩于寂静之中。 来探望美影的只有久弥和岩仓。 尤其是久弥,还带来自制的滋养中药,一脸担心地看着美影的睡脸。 “美影小姐真的没事吗?该不会就这样……” “美影会重新站起来的。而且她一定会帮山科先生还有春菜她们报仇。” 静马斩钉截铁地对不安的久弥这么断言着。美影怎么可能放弃当一个侦探呢!不过,这大部分是静马自己的愿望罢了。 “是啊。我不该说那种无聊话的。” 久弥小声道歉,靠近静马,握住他的手。 “种田先生,请你一定要一直陪着她。我相信,你的信赖会是治癒美影小姐的最佳良药。” 一连串事件和照料美影的任务,令静马的精神相当疲惫。多亏有久弥此时的这句话,滋润了他干涸的身心。 * 事件发生三天后的夜晚,静马才将从别所那里听来的情报告诉美影。这时她终于退烧,恢复成能吃一般食物,脸上也开始有了一点血色。 美影只穿着一件和服衬衣,从棉被里坐起上半身,侧耳倾听静马的报告。 “要是我能更有实力,成为一个像母亲那样优秀的侦探,父亲和秋菜就不会被杀了……” 美影的精神似乎还无法完全集中在案情之上,干裂的嘴唇不时吐露出这类的后悔之词。 “不要这么说。你没有错,错的是凶手。” “但是被那个凶手巧妙利用的人是我啊。自以为已经可以继承母亲而得意忘形的人,也是我啊。是我让警方松懈,令凶手有机可乘,设下杀人陷阱……” 美影反驳的声音愈来愈微弱,最后终于无力地消失。静马能够深深体会到,她至今建立起来的骄傲自尊已经被打碎了。可是现在要是同意她所说的,就等于是否定她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要再次解开真相吗?不是要为令尊及秋菜报仇吗?这个事件除了你,还有谁能解决?” “可是,凶手的狡猾远胜于我……” 凌乱的头发垂在前额,美影低头望着下方,紧抓着棉被的一角。 “……过去,父亲大人告诉我很多次关于母亲的事。母亲大人在我一岁时死了,所以我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每次谈论着母亲时的父亲大人,脸上总是充满崇拜与向往的神情,看到那样的父亲大人,我想,母亲一定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一个人的存在,能对他人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就连这次的事件,别所先生他们默许我加入搜査,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只因为我是御陵美影的女儿。还有许多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在他们心中都已深深刻下母亲的名字。如果是母亲的话,捜查这次的事件时一定不会如此丑态百出,也能够顺利解决吧。她一定老早就揪出凶手的狐狸尾巴了。可是我却……我却无法成为母亲那样的侦探……” 依然黯淡无光的右眼,开始发红湿润。 (不能哭啊!不知为何静马这么想。(一哭就全都结束了,身为侦探的美影也将会从这世上消失的! “还来得及,事件还没结束!山科先生告诉过我,你母亲美影也曾遇到过无法解决的事件。山科先生的梦想,就是看到美影去解决它。而你也有足够的力量,一定能够超越母亲的!” “你说得倒是容易,明明就不知道我母亲有多么出色。再说,我已经失去训练我、引导我的父亲了啊。” “你还有我在啊!” 静马不禁放声嘶喊。面对消极又畏怯不前的美影,他再也受不了了。这副模样一点也不适合美影。最初和美影相遇时,她的意志是那么坚强,神态是那么瞧不起人,却又是那么专注积极。那样的姿态才适合她。借她刚才的话来说,当时的美影已经深深刻在自己心上了。 “或许我帮不上你任何忙,也没有一丁点侦探的知识,可是,我能做的就是陪伴着你。尽管只有微薄的力量,也能支撑着你。” “静马支撑我?” 美影抬起消瘦的脸庞,嘴角浮现一抹自虐的笑意。 “静马才帮不了我任何忙呢。你打算怎么支撑我?” “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总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吧。难道对美影来说,有没有我都一样吗?” 似乎被静马真挚的诘问压倒,美影竟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美影。难道美影想被我这个区区见习助手看到你那么凄惨的样子吗?” “当然不想。再说……” 美影原本抓住被角的手,转而揪住静马外套的袖口。“我不要连你都消失……” 微弱的声音颤抖着,泄漏了情感。透过上衣的袖子,美影手上的颤动清楚传到了静马心里。现在眼前的不是意志坚定的侦探,毋庸置疑的只是一个少女。静马发现,这是第一次听见她的真心话,同时也情不自禁的觉得眼前的少女是如此令人爱怜。 “我不会消失的。” 静马紧紧拥抱美影,那纤细的身子没有抗拒。静马试着亲吻她,那柔软的嘴唇虽然有点僵硬,但仍顺从地接受了。 那天夜里,静马和美影结合了。 15 在从窗帘缝隙间射进室内的朝阳映照下,静马醒来了。身旁可以看见美影的睡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美影的睡脸,非常安适,完全不像是个和杀人犯交手的侦探,或是在过程中失去父亲的女儿。此时的她,看来就是一个生活在平和安稳日常中,再普通不过的十七岁少女。 然而,只要一睁开眼,她所要面临的就是毫不留情的现实。山科已经不在了,而事件却还没落幕。 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她……静马再次如此下定决心。 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睑,美影醒来了。 “早安。”静马对她说了这样一句。 “早安。”美影也红着脸回答。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睡醒时,身边有个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相伴吧。像是要隐藏娇羞似的,美影将棉被拉高到遮住嘴巴的位置。 “静马起得真早呢。” 她的脸色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声音也和原本一样了。跟昨夜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今天是刚好起早了啦。听我说……那个,昨天的事……从今以后,虽然或许无法做到山科先生那样,但我想尽我所能,全心全力地支持你。” 虽然她的体力看似逐渐恢复,但精神方面却不知是否也如此。尽管静马对此感到不安,仍然对她做出了这样的表白。 “我一定会将事件解决的……就算是为了父亲,也要尽早解决。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办得到,但唯有尽全力去做,绝不逃避,才不会让父母蒙羞。” 一边立下坚定的誓言,美影一边从床上缓缓起身。 “身子不要紧吗?还是再多休息一天吧?”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凶手也不会等我。再说,我已经没事了啦。” 美影伸手取过枕边的水干,正想将汗湿的衬衣脱下时,察觉到静马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想看我的裸体吗?” 恢复生机的凛然眼眸瞪视着静马。看样子似乎不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小的不敢。我现在可是美影的助手唷。那,我也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吧。” 静马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房门。 “别忘了,是见习助手。还有……谢谢你,静马。” 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静马听见背后传来美影温柔的声音。 美影首先前往的是秋菜和山科遭杀害的地点——古社。或许是因为事件发生至今已经三天了,现在古社那边留守的,只有一个年轻警官。看见美影现身此地,警官虽然惊讶,但还是默默地让她进去了。这当中或许有别所指示的成分在内,不过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对一位父亲惨遭龄害的被害者,多少还是会宽容以对吧。 天气很好,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古社也散发着一股澄净的光辉。穿着纯白水干的美影,傍静马初次遇见她时那样,用直率的眼神凝视着古社,只是这次表情里多了些好强,看得出她重新振作的决心。 原本的美影回来了。静马总算放下一颗心。 紧接着,美影彷佛下定了决心,迈开脚步踏上木造阶梯,打开了父亲被杀现场的古社大门。 混合着霉臭和血液气味的古社之中,除了发黑的血痕之外几乎什么也不剩了。血虽然都被挺掉了,渗入地板的血迹却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 “这里还能发现些什么吗?” 原本古社里除了神坛之外也就几乎空无一物,遗体和证物被搬走后,现在里面更是一片空空如也。 “前天因为打击太大,我的脑袋没办法好好运转。可是,现在就没问题了。其实那时候我一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只是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美影拼命检视着现场,连一根头发都不放过,简直像是要把现在眼前看到的景象,和前天的记忆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似的。 为了不打扰美影,静马退到了她的身后。一阵微温的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吹动美影的头发,也将她的衣服吹得打在后方的墙壁上,再从她脸上轻轻反弹抚过然而,对这些她都丝毫不为所动。 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后,当一阵强风吹起那头美丽的黑发时,美影的身体突然一震,宛如被电流贯穿一般,整个人向后仰。 静马骤然想起在龙之渊,第一次看到她推理时的景象。 “没有血迹。”美影低喃着。 “没错,没有血迹!” 然而这么说的她,视线明明望着曾是一摊血泊的地上发黑的血迹。 “你在说什么啊,美影?” 静马一头雾水地询问着。美影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反过来问他说:“如果静马是凶手的话,当父亲大人倒在这血泊之中时,会怎样绞杀他?” “……呃,因为不想把手伸进血泊里,所以应该会先移动他吧。”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静马还是照实回答了。美影似乎很满意地微微点头说: “一般都会这么做才对吧。而移动的方式大抵上应该都是抬起双腿拖动,因为如果从背后抱起他的话,自己身上也会沾到血。然而,静马你还记得吗?那个血泊之中只有看似父亲大人倒下的人形,旁边却没有拖曳过的血迹啊。就算是当场架起他来好了,扛起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在血泊中留下任何足迹呢!再说,如果是父亲大人自行起身的话,至少会留下手印才是。可是,以上这些都没有。” 听了美影这么一说,静马也望向地板。圆形的黑色痕迹,在血泊被擦拭干净后仍保持完整的轮廓。确实除了秋菜的身体之外,没有被弄乱过的迹象。 “地板上只留下一个看似倒地时留下的形状。我的眼睛光是看到血泊和上面的人形,就自以为已经掌握状况而满足,这简直就像按下录影机的暂停键使画面静止,自顾自做出结论罢了。虽然很不甘心,但在那之后父亲是怎么被移动的,我完全忘了去推理。” 相对于因激动而声音高亢的美影,静马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只见他毫无头绪地发问道:“我懂你说的没有血迹是什么了,可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用起重机之类的东西吊起山科先生的吗?” “怎么可能呢!没有必要特地去准备起重机那种东西啊,再说秋菜身上也没有用过起重机的痕迹。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既然没有拖曳的痕迹,那就表示,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倒在这里过。” “可是,山科先生的西装背后明明沾满了血,不是倒在这里,那会是……” “静马!” 美影的脸凑近得几乎要撞上静马的鼻子。“你不是说要做我的支柱呜?脑袋动得这么慢,这怎么行呢!你的脑子里只装了这点东西,还敢说要代替父亲?” 静马不知怎么的,连被她骂都觉得好愉快。 “问题是在这里吗?关于搜查,我不过就是美影的见习助手啊,别对我期望太大,这个我昨晚应该也说过了吧?” “你得意什么啊,再说静马你……” 来势汹汹的美影距离更近了,这下不只是鼻子,差点连嘴唇都碰在一起,她才赶紧拉开距离。 “算了,再让我确认一次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 静马将笔记本交给美影,上面整理了别所提供的情报。美影抢过笔记本,一边嘟囔着“真丑的字”一边确认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喃喃自语,似乎想通了什么。 “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大概知道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毕竟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我可不想再重蹈上次的覆辙。” 美影的表情蒙上些许阴影。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马上又抬起头,用力推开格子门走了出去。 “还有,为什么登先生要白白认罪呢?这也是个问题,得先解决这件事才行。” 和刚刚走进古社时紧张的神情相比,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恢复为原本那个意气风发的御陵美影了,连守在门口的警官也惊讶地望着她,直到美影对警官敬了个礼,他才手忙脚乱地回敬。 * “登先生知道凶手是谁,并且包庇了对方?” 下山途中,静马试着这么问。仔细想想,正因为他认罪了,警方和美影才会相信整件事将就此落幕。登还被警方拘留着,美菜子她们大动作地要求警方释放他,但登却直到现在还坚称自己就是凶手,不愿答应获释。 “这个可能性很大,但问题在于认罪的时机。如果我在那时候做出正确的判断,指出真凶,就算他想认罪也来不及吧?若他的目的是包庇真凶,应该要在更早的时机认罪才是。相反的,既然我的推理是错误的,就表示真凶并未受到怀疑,那他也只要否认就行了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呢。那么,该不会是有人为了让登先生脱罪而杀了秋菜吧?” 静马脑中浮现的是菜穗的脸。若是那个半发狂地抓住美影咆哮的菜穗,说不定有可能……然而,这想法也立刻遭到美影推翻。 “不可能。从殴打到斩首为止的手法都一模一样,凶手绝对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可是登先生又是怎么得知真凶的呢?” 连美影都揪不出来的凶手,登是怎么察觉的?静马怎样也不认为登的头脑会比美影更灵光。“或许凶手从小社出来时被他撞见了吧。不是我自负,但光凭剩下的这些线索,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找出儿手的。” “结果,凶手为了设陷阱给你,到底做了多少伪装工作啊?” “凶手做的伪装应该有两点,一点是故意用打火机烧神坛底部,另一点则是杀害夏菜后将里间的拉门打开。第一个伪装是为了误导我做出凶手是戴眼镜吸烟者的结论,第二个伪装则是诱导我做出小社中另有一人,凶手是穿了其他鞋子的推理。第一个伪装姑且先不提,我猜第二个伪装应该是临时想出来的。当凶手杀害夏菜之后正想往外走时,看见地上积了雪,心知如果就这样离开会留下脚印,所以在仓促之间想出了这样的诡计。” “凶手的脑筋转得也未免太快了吧,真可怕!” 静马不禁再次为之咋舌。 “那还用说吗?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被泛泛的凶手玩弄在掌中,导致失去父亲大人的人吗!” 美影发出吓人的怒吼。 没错、没错,就这样继续下去吧。静马握住美影的手。 “喂,你干嘛!” 嘴里虽然这么喊着,美影却不勉强甩开手,反而用纤细的手指回握了静马。 “那么,真凶就是没戴眼镜又不吸烟的人吗?” “没那么简单啦。毕竟在发生下一起杀人案之前,这些伪装就被识破的可能性相当高……只是,无法同时满足眼镜和香烟两个条件的可能性也一样很高。” 结果,几乎所有人都符合条件了吗……如此一来,事件又再次陷人迷雾之中。 “既然如此,只有想办法从登先生嘴里问出凶手的名字了。这样应该是最快的方法吧。” 静马自暴自弃地这么一说,美影便露出温柔的笑容说: “他不可能说的吧。己经有两个人被杀了,他一定是做好死刑的准备才顶罪的。会牺牲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供出真凶呢!再说,登先生也有可能是误解,说不定他以为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真凶。就像我推理失误一样,登先生也有可能对真凶的身分做出了错误判断。现在至少要搞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契机,促使登先生情愿认罪……” 美影突然停下脚步,静马收不住往前的势子,放开了牵着美影的手。 “或许,契机就出在我身上。” “怎么了吗?” 美影却不回答,只是用水晶眼眸一直凝望着天空。听起来虽然很像悖论,但没有答案的时候就是有答案的时候;静马确信,美影已经看到光明了。 “去找菜穗小姐吧。” 这次美影主动伸手抓住静马的手,拉着他急急走回山路上。静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稳住脚步不跌跤。 “菜穗小姐,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看到美影时,菜穗吓了一跳。静马想起前天早上背着美影下山时,她看见憔悴虚弱的美影时嗤之以鼻的模样,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才不过两天,美影就恢复了吧! “干嘛啊,又开始玩侦探家家酒了吗?先是让我爸蒙冤,接着又害秋菜被杀死,怎么,你还没学到教训吗?” 或许是太惊讶了,菜穗的挖苦显得有点疲软无力,也无法断然将两人拒于门外,就这样让他们进了房里。 “其实,正是关于登先生的事。” “什么?你还想把嫌疑推到我爸身上吗?很可惜,因为你的缘故害我爸被逮捕,所以刚好只有他有不在场证明呢。” “这件事我会择日好好赔罪,但今天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菜穗小姐,你知道为什么登先生要自己认罪吗?”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不就是被你逼的吗?”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被逼得不得不这么做,不过,却和你想的情况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菜穗不耐地诘问,音量也提高了。 “我第一次造访你房间时,房里非常冷,简直就像刚换过气一样,而且也像现在这样,房里飘散着过量的香气。菜穗小姐,你应该是瞒着家人抽烟吧?” 美影的指摘似乎说中了。 “……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尖声反驳的菜穗显得很狼狈。 美影满足地点点头,嘱始按照顺序说明为何推理的结果凶手会是登。 “凶手是戴眼镜又吸烟,同时使用右侧鞋柜的人。登先生应该知道你抽烟的事吧。而且,他可能也知道事件当天夜里你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的事。剩下的两人之中,对登先生而言,既然自己不是凶手,那剩下的另一个人就是你了。” 随着美影的推理,菜穗的脸色愈发铁青。当美影说完时,她马上拍着一旁的桌子大喊: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说我是凶手吧!” “在刚才看过古社之前我是怀疑你的,不过现在我想可以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 听了这句话,菜穗似乎放心了,表情也较为和缓,老实招认道: “没错,我抽烟。因为我妈啰唆着说什么不准抽烟,所以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她或许是以为我还有可能当上须轻大人吧……可是,没想到我父亲是因为这件事……为了包庇我才……” “警察那边由我来说明。我想登先生知道之后,应该也会改变说词才对吧。” “别以为我会跟你道谢喔。” 或许是豁出去了,菜穗从抽屉里取出并点燃了香烟。细细的薄荷烟发出甜甜的香气,飘散到静马身边。 “那倒是不需要,毕竟是我推理失误在先。” “没错,你说得对。不过面对这个把你耍得团团转的凶手,你真的能抓得到对方吗?” 或许是抽了烟镇定下来的缘故吧,菜穗也恢复了平日沉稳的语气。 “要是不能抓到的话,春菜她们会死不瞑目的。” 说罢,美影便挽着静马的手臂,向菜穗示意要告辞。敏鋭的菜穗似乎看出了什么,对静马投以意有所指的眼神说: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啦?” “无意义又毫无根据的打探是不公平的喔。” 像戴上一张铁面具似的美影,面不改色地丢下这句话,推着静马的背催促他快离开。 因为力道实在太大了,静马差一点就撞上门。 “岩仓先生,真巧呢,我正想去找你。” 回到别馆时,两人刚好遇到岩仓从一楼的房间走出来。 “哎呀,你恢复精神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穿着毛衣的岩仓,脸上带着笑容走近。和菜穗不一样,对美影的迅速复原,他似乎一点也不讶异。 “是关于传说,有些事想请教。不过在那之前,你觉得下任须轻大人会是谁呢?果然还是会由纱菜子小姐来继承吗?” “是啊,而我或许会成为纱菜子小姐的夫婿喔。不过,在那之前,纱菜子小姐是否有意愿成为须轻大人是很重要的。过去虽然不能说这种任性的话,但毕竟时代不一样了。” 岩仓似乎也听说纱菜子打算考大学的事了。 “如果纱菜子小姐拒绝的话,就会由菜穗小姐继承啰?” “应该是这样吧。菜穗小姐至今从未修行过,但状况特殊,应该会开此特例。只是,人家对我这种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大概没兴趣吧,她喜欢的是更结实精壮的类型……再说,依照美菜子夫人的作风,也大有可能为她安排新的对象;到时候,这里就没我的事了。” 从岩仓话中有话的说法听来,他似乎也对菜穗和伸生的关系略知一二。不过,作为女婿候选人,只要须轻大人一被杀害,未来的妻子就必须换人,毫无选择余地的岩仓还真令人同情。 “啊,别站着说话了,不如到我书房来吧?手边有资料也比较好说明。” “那就麻烦你了。还有,这次请别那么客气了。” “是我上次泡的茶不好喝吗?” 岩仓半开玩笑地偏着头说。 “不,茶很好喝;但今天为了早点解决事件,希望能长话短说。” “原来是不想浪费时间啊。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岩仓一脸遗憾地转身走向书房,后面跟着美影,然后才是静马。美影回头说: “静马,你可以先离开吗?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以岩仓先生的立场来说,答案会有点难以启齿。” “是怎样的问题啊,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呢!” 瞥了一眼苦笑的岩仓,静马说: “知道了。那我在房间等你。” 静马乖乖地上了二楼,没有被逼着离开的感觉。 回到冷得彻骨的房间里,静马为了打发时间而打开了电视,然而却一直静不下心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抖脚。电视上是个搞笑艺人正在笑谈自己的失败经验,静马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抽过烟后还是没有改善,反而更焦虑不安了。就算躺下来,却连天花板接缝发出的杂音都令他感到不耐。 现在,美影正在下面的房间里和岩仓两人独处……过了三十分钟后,静马才终于察觉,自己这一切举动的原因都是出于嫉妒。 美影……原本为了舍弃一切、甚至连性命也一起抛弃而来到这里的自己,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困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牢笼里。 和美影发生了关系。这样真的好吗……静马苦恼着,但并不后悔。 只是,自己是杀人凶手之子;而且,还是个弑父的男人。尽管当时的她因为失去了父亲而非常脆弱,但像自己这样的人,和未来将以侦探身分活跃舞台的美少女结合,真的好吗?自己会不会在她本应充满光明的未来之中,落下一个污点呢? 只是,静马心想,美影说不定早就察觉自己弑父的事了。他也曾想过,是否昨夜的美影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若真如此,今早起来,她应该会用截然不同的态度面对自己吧!然而,从此刻美影的态度看来,她似乎是愿意接受自己的。 静马虽然对美影说“我会成为你的支柱”不过相反地,或许美影的存在才是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吧? 只要有美影在,我就能活下去。 再多活久一点吧……静马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 16 “静马,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大约两小时后,美影对静马这么说。一看,她已经做好打扮,身上的水干衣袖和红裤的下摆都上了浆,熨得笔挺。不只是服装,发型也一丝不紊,束起来的黑发充满艳丽的光泽。 这意味着什么,就连静马也一看就明白。 “要去凶手那里吗?” “是啊。” 美影回答,脸上挂着毅然决然的表情。 “是谁?” “现在就是要去向本人确认啊。” 美影的语气充满只要自己出马,对方一定会认罪的自信,而静马觉得,美影这份自信非常可靠。 “那,我们要去哪?” “闭上嘴跟我走就知道了。不过千万小心别被任何人看见,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美影在主屋后门换了鞋子,走出庭院。她绕过池塘边缘,渡过正后方的拱桥,来到御社的后侧。 或许是已经在宅邸里重点配置了监视警力的缘故,庭院后方不见警官和刑警的身影。御社这边也是,因为昌紘已经守在廊桥前了,后方没半个人看守。 “凶手该不会是……” “嘘!” 美影在唇边竖起手指,示意静马安静。接着她伸出手,爬上穿廊,直接打开后方寝殿的门。静马按照美影吩咐,默不出声地跟着她,脑中却是一片混乱。 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才好呢? 寝殿里只有一间二十叠大小的宽敞榻榻米通铺,室内混合着古木与焚香的气味,弥漫着庄严的气氛。单调无味的房里除了几样小型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后半部用垂帘隔开。有着琴型家徽的垂帘另一端,一对高脚灯台正点亮着灯火。 两座灯台之间是一座四面垂着床帐的方型寝台,里面看得见人影。虽然在帘幕遮掩下看不清楚,但那人影似乎是撑起上半身坐在床上的状态。从墙缝吹进来的风使得烛影晃动,人影也微微摇晃着。 “是谁?” 美影一靠近帘幕,对方便静静地问。语气虽然平缓,但嗓音本身却显得尖细。 “在下是御陵美影,须轻大人。” “……这样啊。”只消大喊一声,昌紘一定马上就会飞奔进来吧,但须轻大人却没有呼喊任何人。 “那么御陵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因为事件已经解决了,我是来向您报告的。” 美影端坐在帘幕前,同时指示静马坐在入口附近。她的用意应该是叫他注意有没有其他人靠近吧。 “这样啊……那么究竟是谁对我的孩子下毒手的呢?” “须轻大人,就是你。” 彷佛要用右眼的目光直接射穿帘幕后的须轻身影般,美影用坚定的语气,清楚地这么说。她的语气虽然严肃,脸上却明显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须轻没有反应。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静寂之中,只有灯台烛火燃烧时的滋滋声飘入静马耳里。“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我现在失去女儿,身心倶疲,可不是能听你说这种玩笑话的状态。” “我虽然是个外人,不过也自认对这家里的礼数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不会做出对须轻大人开玩笑这种事。” “希望你别是像登那时一样,又弄错了就好。” “我也希望如此。所以,在告诉警方之前才想先听您怎么说。未经允许就私自前来,实在不好意思。” “这样啊……那么你还没告诉其他人,是吗?” 瞬间,静马还以为美影要被灭口了……但须轻却毫无动静。 “那么,御陵小姐,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凶手呢?” 冷静的声音。即使被指为凶手,须轻的镇定自若依然不变。 “秋菜的事件,让我终于获得关于凶手的线索。古社里秋菜尸体旁的血泊中,残留着我父亲倒下的痕迹,然而却没有父亲的身体被拖行的痕迹。凶手恐怕是只将父亲的西装外套丢进血泊之中,再让父亲的尸体穿上吧。至于后脑勺的血,只要拿外套上的血涂抹上去就行了。” 现在美影用缓慢的语气对须轻说的,是先前也曾对静马做过的说明。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连静马也没听过了。 “是这样的吗?我并未听说事件的所有始末,所以并不知情。那么,你现在说的这些,代表什么意思呢?”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是问题所在。假设凶手是为了混淆父亲真正被杀害的地点,这么一来却变得无法解释凶手杀死父亲的原因了。我原本以为父亲之所以被杀的理由,是因为不小心目击了秋菜被杀害的现场。然而我发现……若父亲被杀并非出自偶然,原本就在凶手计画之中的话,整起事件的全貌将有很大的改变。到目前为止,我都认为父亲是在秋菜被杀之后才遭到杀害的;可是,如今让我如此判断的根据消失了。换句话说,父亲也可能是在秋菜之前被杀的。” 须轻没有回答,静静等待美影接着说下去。 “如此一来,不合理就消失了;因为这么做,能让凶手获得不在场证明。如果是在杀害秋菜之后才杀死父亲、挖洞埋尸的话,将往返宅邸与古社的时间也计算进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从秋菜最后被目击的十点开始约一小时内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凶手。 可是,如果以上这些行动是分段进行的呢?在第一次行动时事先杀死父亲,挖好洞穴,第二次行动时则杀死秋菜,砍下头颅,再掩埋父亲的尸体。说得更清楚点,凶手去了古社两次。前半段从宅邸前往古社、杀死父亲并挖洞或许得花上五十分钟,但后半段则连往返的时间在内,不会超过三十分钟。如果是这样的话,十点过后只要有三十分钟,就足够完成这些事了。能藉由这样的伎俩让不在场证明成立,而且在那段时间里有三十分钟自由行动时间的人,符合以上条件的,就只有你了,须轻大人。 你先假借“教授”的名义让秋菜等待,利用那段期间到古社杀了父亲,并挖好洞穴。之后再命令秋菜先去和早苗说话后再赶到古社来。对于身为须轻大人又是母亲的你所说的话,秋菜想必连一丝疑心都不会起吧。杀死秋菜后,你砍下她的头,将父亲的西装外套放在血泊上留下血迹,再用西装上的血抹在他脑后,最后将穿上外套的他埋起来。如此一来也可以解释,为何凶手花费工夫挖了洞,却将尸体埋得如此草率的原因了。因为挖洞的时候时间很充裕,但埋尸时则只有把土堆到尸体上的短短时间。” 说完这一长串之后,美影静静等候须轻的反应。 “你能证明那不是凶手的诡计吗?说不定那是凶手陷我入罪的陷阱喔?难道你有证据能够证明不是这样吗?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吧?因为你的失误,还让秋菜丢了性命。” 这番话说得实在讽剌。不过,即使须轻不是凶手,这番话必然也会从她口中说出来吧。但美影毫不畏惧。 “我有证据。首先,假设父亲出现在秋菜的杀害现场是一个巧合好了,那么,在这种情形下,凶手之所以故意不留下拖行痕迹,目的便是为了误导两人被杀害的顺序。然而这种假设却有个重大的缺陷,那就是:凶手不可能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外出散步。这次只是因为他刚好在九点前出门散步,才使这个诡计得以成立。若他在十点前或甚至九点半才出门散步的话,父亲抵达古社的时间点,对这个诡计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再者,若假设凶手杀害父亲并非巧合,而早已是计画的一环呢?那么父亲就并非于散步途中经过古社,而是被凶手叫来的。在这种情形下,这确实有可能是凶手意图陷害理应有不在场证明的须轻大人的诡计;父亲在九点左右到达古社,再按照我刚才说明的步骤被杀害。然而,这个假设里也有个重大缺陷。凶手需要一个人证明父亲出门散步的时间,而这个人应该就是我吧?但是,我当时却正在对你说明登先生遭逮捕的前因后果。我的说明会到何时结束,当下是无人能预须的。虽然你原本预计九点开始“教授”但那并不足以成为影响判断的要素。事实证明,“教授”的时间比预定的还迟了十分钟左右。要是再延迟更多的话,这个诡计就完全不成立了。更何况那天还有人建议暂停“教授”呢。换句话说,无论如何,若凶手另有其人,要用以上手法陷害你都是不可能的。因此,我确定这不是“陷害”而是事实。 为什么被杀的会是父亲……那是因为他是最没有遭杀害动机的人。如果是琴折家的其他人被杀,警方会认为凶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某种理由而计画杀人。然而若死的是与琴折家毫无关连的父亲,怎么看就都是倒霉被卷人杀人现场的状况了。而这正是你的企图。” “换句话说,死的也可能是我或美影吗?”静马不由得从旁插嘴。 “没错。”美影转身对他点点头。 “我因为是侦探,随时都可能有人想要我的命,所以另当别论,但静马确实很有可能被当成对象。只是,这次因为我和父亲共用一个房间,姑且不论白天如何,晚上父亲的行动我是了若指掌的。也由于我能够提供时间证词,所以父亲才会被选上。若对象换成静马你的话,关于你究竟何时从房里消失,就没有人能提供证词了。” 说完这一大段话的美影似乎很渴,只见她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再次转身面向须轻。 “好吧,就让我从最初的事件开始说明吧?想必你是从春菜那里,得知有个不逊之徒跨骑在龙之首上的事吧。每天出现在龙之首的年轻人,看起来对须轻传说似乎相当感兴趣。于是,你前往龙之渊确认,并在此时捡到了他的记事本,知道了他的名字。你决定利用他,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准备恐吓信,告诉担惊受怕的春菜,要想除灾解厄,就在纸上写下静马的名字。其实原本春菜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先偷偷来找我商量,没想到我的态度并不起劲,所以她才会去找你,浑不知你就是送出恐吓信的人。在家族之中,你既是母亲又是须轻大人,第一个找你商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有可能根本是你诱导她来找你商量的吧。 至于夏菜遭杀害的手法则有些不同,因为什么时候会下雪,是无法预测的。杀害夏菜后留下打火机和眼镜的线索这两样都是跟你毫不相关的东西——走出室外时,你一定大吃一惊吧。因为,会穿客用鞋的只有你和岩仓先生。没错,不只是岩仓先生,穿廊下的鞋柜里也没有你的专用鞋。平日,当你想到庭院里去时,都是从御社后方的拱桥通行。只是那时,你犹豫是否该走拱桥穿过庭院前往小社。因为那条路很暗,万一不小心在地面留下脚印,凶手毋庸置疑就是你了。因此,最后你决定和其他家人一样从穿廊前往小社。然而,因为下雪的缘故,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楚的客用鞋足迹。虽然一边走一边消除脚印也是个办法,但你却心生一计,打开了屋内的拉门。而这个策略也成功地误导我将登先生当作凶手了。 你总是处于推理的盲点中。身为被害者母亲的立场,无论谁都不会认为你有嫌疑。或许我也因同为女性,而不相信身为母亲的你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在无意识之中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美影心有不甘地咬紧下唇。 “你的说法倒是有道理。但是,大难临头之际,为什么我非得杀死自己最珍爱的孩子不可呢?” 须轻的反驳合情合理,毕竟就连鬼子母神都会溺爱自己的孩子了。然而,美影却抬起头,以坚定的语气说: “正是因为大难临头,你才非这么做不可。卧病在床的你无力镇压九年后的大难,只有让最有力、而且是继承你最多力量的人继位才办得到这一点。至今,琴折家基本上都由须轻的女儿继承须轻的地位,但你却发现,还有比自己的女儿更适合继任的人存在,那就是你的妹妹纱菜子。你开始思考由纱菜子继位的可能性。然而,你虽具有绝对地位,对继嗣一事却无法插手过问,因为礼俗与仪式的执行者按规定都是历代的赘婿,这就是你必须杀死自己女儿的原因。只要三姊妹都死了,纱菜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须轻的地位。没想到纱菜子却在此时表明想前往东京考大学的意愿。到了明年,她可能就会在东京了,所以在那之前,你就得先采取行动。” “为什么纱菜子会比春菜她们更适合继任呢?道理何在?” “须轻起源。根据起源书的内容所示,只要由继承最多须轻力量的人继任,村庄就能安宁平稳。此外,书中也记载着最初的须轻继承了来自众神的半分力量,以及来自父亲的全部力量。换句话说,春菜她们也只继承了来自你的半分力量。 反观纱菜子又是如何呢?你继承了来自令堂香菜子的半分力量,而这点纱菜子也一样。因为不知在诸多力量中继承的究竟是哪一半,因此也无法明确得知你和纱菜子共享的力量究竟有多少。因此我们以机率来计算,就是二分之一。重要的是继承或共享了当今须轻的多少力量,而不是从上一代须轻那里继承到多少力量。也就是说,重要的是和你有多接近。此外,令尊达紘先生的力量,你和纱菜子都是全部继承的。这样说来,纱菜子和你共享的力量加起来就是四分之三。。 女儿的是二分之一,妹妹的是四分之三。这就表示能继承你最多力量的人是纱菜子。话说回来,如果完全按照起源内容所说的话,须轻的禅让本就不该是母女制,而该是姊妹制才对……或许是为了凸显神力与人力的差异吧,假设来自父亲的力量也只能接受半分的话,纱菜子和你共享的力量也应该只有一半。如此一来,春菜她们就不需要死了。” (哪有如此荒唐的道理……静马听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就凭着那不确定的机率计算,竟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女儿? 然而一阵沉默之后,须轻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你调査得真仔细。在外人眼中看来,这些事或许愚蠢可笑,但你说的没错。我必须想办法回避大难……不过,你什么证据也没有,对吧?” “身为神明,你还真是相当死鸭子嘴硬的神呢。” 美影嘲讽地说着,静静地瞪视须轻。 “正因至今你一直身处盲点,所以才会逃过捜查网。不过,只要仔细捜查这原本神圣不可侵犯的御社,尤其是你的寝殿,想必可以搜出凶器才是。” 寝殿被死寂般的静默笼罩。美影挺直背脊,默默等待对方的回应。不久……“御陵小姐。我想你来这里并非为求慎重,而是为了给我选择的机会,是不是呢?” “我确实是有此意。就算面对的是可恨的杀父凶手,我也不希望春菜她们白白牺牲。” “如果凶手一直没有抓到,成为下任须轻的纱菜子势必遭到怀疑。我必须避免让这件事发生才行,更何况在大难来临之前,我将降回人身……没错,杀了女儿们的人是我。请你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将这个为了守护村子而对女儿下手的母亲的故事说出去。拜托你了。因为我必须自己净化这被我弄脏的地方。” “请等一下!你得自己告诉大家才行!” 美影慌忙起身,怀中的扇子顺势掉落在地。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只听见垂帘后传出动物般的呻吟声,接着便看见须轻上半身缓缓向后仰倒。 同时,一阵焦灼的气味传来,御帐台起火了。美影急忙向前掀开垂帘,迟了一步的静马也赶紧跟上去。 须轻一脸苍白,已经气绝身亡,一丝血痕从嘴角流出。美影嗅了嗅她嘴边的气味说: “她似乎是自尽了。有氰酸钾的气味。” 此时,火苗已沿着帘幕,往装了纸窗格的天花板向上延烧。这两天干燥的气候也助长了火势,不只是御帐台,连须轻身上的白衣与寝台上的棉被都开始燃烧。 “不行了,暂且先避难吧!” 跑出穿廊的静马回头一看,却发现先喊着要避难的美影自己还留在御帐台附近,窸窸窣窣地摸索着。她身边已经被一团浓灰色的黑烟笼罩了。 “你怎么了!不快逃不行啊!” “我在找有没有遗书。只有我说的话是不行的。如果没有须轻的亲笔遗书,谁都不会相信啊!” 美影懊恼地呐喊着。然而这时已经连建筑物都开始冒出火舌,阻断了她的退路。 “快点啊!” 静马动如脱兔,冲上前抓住美影的手臂就往寝殿外拉。 “完了,什么都没有。我明明给了她选择的……为何什么都不留下呢……” 美影神情茫然地垂着头,屈膝颓坐在地。从她的话中听来,像是早已预测到须轻的自杀。想必她是为了顾及身为神的须轻颜面,不希望她身陷囹圄,所以才会设法温情劝说的吧!然而,须轻的行动却是出乎美影预料。 “等一下再后悔也不迟。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主屋去吧。” 窜升的黑烟愈来愈大,想必连外面都已经察觉这里发生火灾了。 静马再次牵起美影的手,想将她拉起来。此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面无血色的昌紘正从穿廊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看了看寝殿,又看了看美影,昌紘颤抖着声音问。 “须轻大人自尽了。”尽管事件已告解决,如此回答时的美影脸上却满是悔恨的神情。 * 燃烧的御社,猛烈的火势不见消止,似乎要将须轻冰冷的遗体都一起燃烧殆尽。走出御社,扑面而来的炙热空气,连站在穿廊上凝望火势的静马都感觉得到。 望了望美影,她也一样凝视着火势。那眼神像是火场中有什么宝物似的,牙齿微微咬着下唇。火势已经从寝殿转移到澡堂和正殿了。 一切都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静马切实地感受到了。接获昌紘的报告,别所和其他人正从主屋赶来,后面跟着达紘和伸生等人,其中也包括和生矮小的身影。 “母亲大人呢?” 和生追问着伸生与别所等人,拼命想确认母亲的安危。很快地,他也会来追问静马和美影吧。到时候该如何对他说明才好呢?静马完全找不出应对之词。对照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死亡真相的自己,和生会遭受何种巨大的冲击,静马完全不敢想像;毕竟,他才十六岁啊! 再次望向美影,她正踩着慎重的脚步,沿着砂石路走到和生面前。 “须轻大人自尽了。” 望着和生的眼睛,美影清清楚楚地说了。她的脸上就像能剧面具一样面无表情,但映在和生眼里,此时的她或许可怕得有如鬼女吧。一开始和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脸上露出哀求的微笑,然而很快地他就明白了美影说的是事实,张大了嘴僵立不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菜子……不、须轻大人怎么会自尽了呢!” 达紘也过来寻求说明,满是皱纹的右脸颊抽搐着。美影依然像戴着面无表情的能面般说道:“因为须轻大人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凶手。” “胡说八道!” 仓促之间,伸生抓住美影的衣领,令静马想起在龙之渊那天的事。果然如美影担心的,琴折家的人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迅速阻止了伸生的人是别所。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边架开伸生,别所一边这么确认。从他的表情可知,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是真的。如果大家愿意冷静听我说的话,之后我会好好说明。只是,现在重要的是先灭火。不能让火势延烧到穿廊来。须轻大人服毒自尽已经是劝阻不及的事实,遗体至少要在烧成灰之前抢救出来吧。” 面对美影毫不让步的态度,别所开始下令灭火。 “接下来得让大家接受才行哪。” 将视线望向静马,美影如此轻声低喃着。彷佛感觉到接下来的任务之严苛,她的双眉之间刻下了深深的雏纹。 这是艰难的任务。就连家族中出现凶手都令人难以忍受了,更何况凶手竟是须轻本人,这样的事实绝对超乎众人理解,而须轻本人又已在熊熊燃烧的红莲火焰中,永远沉默了。 这时,从静马身后传来巨大的冲击声响。寝殿的屋顶在大火之中崩坍了。 外露的梁柱继续燃烧,形成了冲天的火柱,从御社四方窜起如登天火龙般的火舌,教人不禁怀疑是否整个村子都将被这场火给吞噬。 静马不经意地转头望向美影,那张脸上笼罩着至今从未见过的哀伤。 尾声隔天早晨,隔壁房中的美影失去了踪影。 不只是她的人,她的行李,甚至山科先生的行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原本房里准备的日用品而已。房里就像刚来的第一天那样,冰冷而飘散着一股陌生的氛围。 美影离开了这里……即使不愿意,静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一大早就独自踏上了旅程,留下孤单的静马一人。 回想起来,这样的发展并不是没有预兆。昨天,望着御社燃烧时的美影侧脸,最后浮现的既不是解决了事件的成就感,也不是为父亲报仇雪恨的满足感,更没有当初将登当作凶手,误以为事件已解决时的虚脱感,又或是明明为人解决了事件,一切却转眼化为灰烬的懊悔。 当美影凝视着飞扬的火焰时,她是深陷于哀伤之中的。一开始,静马以为那是出自对须轻的同情使然,但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了。那是惭愧。是她对自己能力不足而产生的羞耻之情。 美影在须轻面前虽然不曾说出口,想必她一定认为是因为自己身为女人,所以才会太晚发现真相吧。为了解决眼前的大难而必须冷酷弑女的母亲……尽管连身为男人的静马对此都难以置信,但自己更是因为身为女人而被蒙蔽了双眼,这或许就是美影最后的结论吧! 为了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侦探,必须舍弃自己身为女人的部分……这样一想,静马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只会成为阻碍而已。她一定是彻底理解这一点了,静马却还自以为走过这第一步之后,便能与美影携手迈向接下来的人生,自以为能像山科支持美影的母亲一般成为她内心的支柱,还沉浸在这样的自我陶醉之中……然而,美影选择的是独自走上往后人生的道路。 那,前天晚上的结合又算什么?静马呆站在原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拥抱美影时的感触和她的体温都还记得那么清楚,难道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不只是身体,连心灵都合而为一的感觉,难道只有自己感受到吗? 那全都是错觉?现实与心……甚至连自己都是不真切的吗?一切都弄不明白了。静马抱着头蜷曲蹲下。就像听了父亲坦白事实后,自己下手杀了他的那天一样。……不,只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美影并不需要静马,反而是静马需要美影,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静马带着空虚的眼神站起来,踉跄着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他静静地开始整理行李。 死吧。现在的静马,只剩下这个选择。 第二部2003年冬 01 穿过水泥铺成的小径,当琴乃温泉那与昔日无异的正门招牌映入眼帘时,十八年前的记忆在静马脑中清晰地复苏了。当时所遭遇到的种种事情,都伴随着怀念浮现脑海。 直到将近一年前,静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当他在医院病床上醒来时,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在那之后,静马就跟着第一个发现自己的日高阳一,以日高三郎的名字生活着。 不过,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十八年前的冬天,那个事件结束的十天后,静马自杀了。 离开栖苅村的静马内心暗忖,如果要求死,就要死在一个与栖苅村无关的地方。于是,他前往九州宫崎的某处溪谷,割腕后投溪自尽。那也是一个和龙之渊一样流传着浪漫传说的地方,一年之间总有超过十个自杀者造访此地。据说静马投溪的一周之后,也有某个年龄相近、身分不详的年轻人,在下游处被找到业已冰冷的尸体。 然而,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静马在濒死状态下被岸边的树枝勾住,然后被村人发现,送到医院捡回了一命。之后才听说,在静马投溪与被人发现的地点之间,有至少两个小型瀑布,所以他失去记忆的原因,可能是在受到瀑布冲刷时撞击到头部。另外,由于被发现时失血过多,加上撞击时的冲击力,导致脑中的海马体受到影响也可能是原因之一。详细原因始终不明,总之,静马就这样失去了所有记忆。 由于自杀前不愿死后身分被人察觉、早已将足以辨识身分的物品都处理掉的缘故,结果静马更是无从得知自己到底是谁。社会上的失踪人口为数众多,也没有人会为孤家寡人的静马报警协寻,所以他一直找不出自己的身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这样,病床上的静马,成了一个失去一切、死也死不成的悲哀自杀未遂者。 经过一年的疗养,在日高的好意下,静马以日高三郎的新名字开始在他的牧场工作。“三郎”是静马被发现时那条河的别称。静马学习新工作的能力很强,同时也因失去一切,使他更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日高一年比一年更信赖他,现在更将现场领班的工作交给他。尽管在住院时每晚都烦恼着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自杀,但在牧场生活久了之后,静马也渐渐也不再在意这些事了,这或许和牧场生活忙碌,没有闲暇思考也有关吧。 静马恢复记忆是一年前左右的事。当时电视上某个旅游节目介绍了栖苅村,虽然只有短短十五分钟,但琴乃温泉和龙之首都和从前一模一样,清楚地出现在画面上。 当时的感觉,静马至今依旧难忘。那既像是一种彷佛有百万只虫沿着脊髓窜出,爬满全身的不快感,又像是外星异形从体内突破骨肉与皮肤钻出般的惊悚感觉。下一秒,被封印了十七年的记忆瞬间溃堤,杀得静马措手不及。 于是,静马知道了自己是种田静马。 告诉日高自己找回往日记忆后,日高一方面替静马感到高兴,同时也询问了他下一步想怎疏走。静马选择了留在牧场,和至今一样以日高三郎的身分度日;毕竟就算恢复种田静马的身分也不会有谁为此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