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杀人之门-10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刑警却在我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之前抢先一步握住大门把手,大门倏地打开。我应该没忘记上锁,不禁心头一惊连忙进屋一看。屋里明显有人侵入过。东西不至于被翻得乱七八糟,但四处留下遭人碰过的痕迹。“白天我们搜过你家。”刑警说。“当然,我们有搜索令。我们请房东帮忙开门。”“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会慢慢说明这件事。总之,你先跟我来吧。”他指着停在路边的轿车。一抵达池袋警察署,我们又和之前一样,隔着小桌子对坐。“你知道公司倒了吧?有没有人跟你联络?”“不,一个也没有。”“在公司时一起行动的人呢?你现在应该还有跟谁联络吧?”“不,我现在完全没跟之前公司的人联络。”我的脑中浮现仓持的脸,但我试着不去想。事实上,自从搬出他的公寓以来,我甚至没跟他通过电话。刑警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我们最近才知道,你的辞呈好像没有被受理。”“咦?”“换句话说,当公司破产的时候,你还隶属于公司。”“不可能。我确实把辞呈交给一个叫做山下的人了。”“山下……业务部长吧?”我点头。被刑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了山下的头衔。“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说,公司一直以来都有支付薪水给你。至少帐面上是如此。”“我没有拿过那种钱。你们调查就会知道。”我从椅子上起身强调这点。刑警笑着安抚我。“这我们知道。所以我才说是账面上嘛。再说,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幽灵员工。干部恐怕是用了你的名字来分配公司的钱,因为他们知道公司迟早会面临破产。”“真是卑鄙……”我低声咒骂道。“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确认。”刑警竖起食指。“据你所说,签约的程序是这样的。一是先让客户将钱汇进公司的账户,当公司确认钱汇进来之后,再将购买纯金的收据——应该叫做家庭证券,以邮寄的方式,或由推销员直接送到签约者手上。另一个方法则是当推销员从签约者那里收到现金之后,将钱带回公司,再请公司发行证券,直接交给签约者。对吗?”“对,就是那样。”“问题是第二种签约程序。”刑警说。“如果是那种做法,推销员只要想办法弄到家庭证券,就可以将现金据为己有。”“咦……?”我霎时感到困惑,但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话是没错,可是客人只要打电话到公司确认,推销员的诡计马上就会被拆穿了。”“一般是这样没错。不过,在你辞职之后那家公司的内部怎么也称不上是一般正常状态。原本证券的发行或管理都应该严格执行,如今却是任意伪造,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简单来说,只要稍微知道公司内情的人都能轻易制作证券,至于为什么要伪造证券,应该不用我多做说明了吧?东西商事的干部们很清楚,那种证券再过不久就只是废纸一张了。他们打着纯金收据的名目,但打从头就没有纯金这种东西,所以不管是谁用那种废纸胡作非为,对干部们而言都无关紧要。”“实际上有人那么做……有人把钱据为己有吗?”“好像有。正确来说,有迹象显示有人那么做。”刑警将一张影本放在桌上。那是一份文件。我看过无数次的表格。“你知道这是什么吧?”“现金的收据。”“没错。当签约者支付现金时,在还没收到证券之前,推销员会将这张纸交给签约者,作为对方支付现金的证据。看到这个,你有没有察觉什么?”我凝视着那张纸,随即瞪大了眼,发出“啊”的一声。“上头盖着我的印章……”“没错。上头盖着的印章是田岛的字样,对吧?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东西商事里只有一个姓田岛的员工。”“可是,这不是我的印章。我不记得我有盖过章。再说,我平常负责的都是辅助性的业务,这种重责大任的工作公司从来没有交给我。”“除了印章之外,你还有没有察觉到什么?”“还有什么吗?”我边想边将目光落在影本上。这次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边缘处有几个小字。“日期是……我离职之后的一个月。”“对吧?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你的名义推销,并且完成了现金交易。那个人先将盖有田岛印章的现金收据交给客人,过几天再将私自伪造的证券带给客人。”“可是那样的话,”我盯着影本直瞧。“应该就会在将证券交给客人的时候把现金收据要回来,像这样留下收据反而奇怪。会做那种事的人,应该会马上把要回来的收据处理掉吧。”“可是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他还得瞒过公司那边才行。你或许不知道,东西商事为了管理发行的证券,会将现金收据、证券收据或挂号的收据建档。犯人必须偷偷地将收据混入档案中。”“那么,这是从那些档案中……”“我很想说‘完全正确’,但差了一点。”刑警搔搔鼻翼。“事实上,好像真有那种档案,但在强制调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干部不想让警方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所以处理掉的吧。这张是偶然从尚未归档的文件中找到的。”我将影本拿在手上。上头写的金额是二十万,金额不大,所以应该是以现金支付的吧。“这上头没有写客人的名字耶。”“嗯。姓名栏是空白的。”“为什么那个推销员没有写客人的名字呢?”“说不定是碰巧,但也可能是故意的。因为一旦知道客人是谁,就能锁定将钱据为己有的推销员。”我点头。不过只要让客人看所有推销员的大头照还是抓得到。话说回来,利用离职员工的名字来骗人,这招真是高明。他应该是看准了东西商事即将倒闭,干部们会湮灭掉交易的证据吧。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并且抬起头来。“那个推销员盗用我的名字将钱据为己有是仅只一次吗?”国字脸的刑警双唇紧闭,偏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不止。因为使用这种手段就能轻易得逞。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我咬住嘴唇。虽然自己没有损失,但名字被人用来做这种下三烂的事,还是觉得悔恨不已。也就是说,在我辞职之后,仍然有自称“田岛”的推销员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老人家。“我们之所以搜查你家,是想要看看你的印章。如果你握有和这张收据相同的印章,就代表是你将钱据为己有。”“我没有。”我瞪着对方。“我知道,只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另外我们也顺便调查了你的存款等。就结论而言,你没有可疑之处。不过恕我失礼,你似乎过着相当节俭的生活哩。”我心想:“关你屁事。”将目光从刑警身上移开。“所以,”刑警趋身向前。“讲到这里,你心里有没有个底?知道有哪个无赖盗用你的名字,见机从东西商事这家骗人公司揩油的吗?”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不,应该说是听着刑警的话时渐渐浮现脑海比较正确。我调整呼吸,假装在思考的样子。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不久,我便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我看着刑警的眼睛说:“既然是那种公司,应该全部是能够面不改色骗人的推销员。老实说,与其说是心里有底,不如说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所以,真要说的话,全体员工都很可疑。”刑警显得有些失望。我经常在想,如果当时说出仓持修的名字,事情会如何演变呢?他是否会遭到警方逮捕,而我在那之后的人生是否会有所不同呢?不,我想应该不会。我不认为仓持会爽快地坦诚犯案。警方手上的证据几乎等于零。即使握有什么证据,法院应该也不会以重大罪名起诉他。不过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刑警他的名字,倒不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事情的缘故,而是我认为发现他更坏的部分,并且放在自己心上,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我决定要亲手制裁他,我不希望警方介入。几天后,我前往仓持的公寓。目的在于确认他是否盗用我的名字推销。然而,仓持却已经搬家了。一问隔壁的邻居才知道他一个月前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对方似乎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顺道去了负责公寓管理的不动产公司一趟。一脸横肉的店长嫌麻烦似地翻阅文件,他告诉我仓持的联络地址是老家的地址。“老家?是那间豆腐店吗?”“我不知道,他只有留地址。”一看联络地址栏,上头写的果然就是那间旧豆腐店的地址。我决定打一通电话到仓持的老家。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我说,我是仓持的国中同学。“因为最近要做同学通讯录,请您告诉我仓持现在的住址。”仓持的母亲对我的话不疑有他,但却在电话的那一头困惑地说:“他的住址啊,我也不清楚耶。”“咦?怎么说?”“他最近一次跟家里联络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之后就音讯全无了。他那时候是住在练马,但现在那里电话也打不通……”他母亲反问我:“倒是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近况如何?”我答不上两句话,只好挂上电话。我到之前一起去过的澡堂、餐厅、咖啡店等地方转转,但每个地方给的回答都是一样:“听你这么一说,他最近都没来。”我也去过东西商事所在的那栋大楼附近。然而,这么做也只是白费工夫。仓持根本不可能毫无警戒地出现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淡忘他的事。毕竟为了温饱度日,根本无暇找人。我想,要是我就此忘记他的话,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实上,往后的几年我的确过着较为安稳且愉快的生活。然而,牵系着我和他的黑色命运之线却没有断掉。二十五那一天,我负责的第三组客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男子坐四望五,满腹肥油,发量稀疏,但从他的打扮看来,经济状况似乎还不错。年轻女子穿着随便,但身上的饰品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货。她脸上的妆应该比平常淡了些,却还是比一般女性浓了点。我马上察觉到他们是酒女与恩客的关系。“请问今天要找什么?”我递上名片,询问男子并装出一副对两人的关系不感兴趣的样子。“我们想先看看沙发、茶几、还有床。”“好的。”“还有梳妆台。”女子向旁边的男人说。男子一脸猪哥样。“噢,对哦。也让我们看看梳妆台。”“好的。那么,这边请。”我带领二人往前走。我猜想,女子一定是刚得到新房子,想要家具,所以才缠着这个中年男子买给她。当然,两人并没有结婚。男子家有妻小,只是想和她继续所谓的外遇关系,共筑爱巢。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我就一一推荐昂贵的高级品吧。男方在女人面前铁定想摆阔,而女方也想看看这个男人肯花多少钱在自己身上。如果对方是一般新婚夫妻,我会先带他们到国产品区,但这两个人可以跳过这个步骤。我直接带他们到德国制的沙发区,刚好还有某厂商即将改款商品的库存,上头指示要尽早推销出去,可是这款商品比起其他商品的价格明显偏高,一般客人怎么也不肯买。就在我头痛不已的时候正好肥羊上门。我暗自窃喜。我到这家家具贩卖公司工作已经两年了。一开始是时制员工,一年前成为正式员工,不久即担任卖场销售员。这家店的一大特征是所有客人基本上都会有一名销售员随侍在侧,主要的目的说好听是提升服务品质,但其实也是要防止只看不买的客人在店内到处乱晃。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要先在入口的柜台登录成为会员,之后,公司会指派销售员跟着这位来客。而客人下次来的时候,可以指名上次负责接待的销售员,也可以要求换人。获得多数客人指名的,即是优秀员工。我在新人当中算是风评良好的。“同样是皮革沙发,也分成很多种。让我告诉您简易的鉴定法。”我拿出小型放大镜,凑近一旁的沙发表面。“请看。看得见毛孔吧?这是动物的皮,所以当然和人一样有毛孔。如果这是品质低劣的皮革,毛孔就会被压坏。”女子仔细盯着放大镜看,并且发出佩服的声音。中年男子也一脸满意的模样。我按照目标推销出了一组德国制沙发,接着又顺利让他们买下了一张大理石茶几,然后前往美国制的家具区。他们决定要买流线造型的床架之后,我又在寝具区卖出了最高级的双人床垫。可惜的是,没有找到女子中意的梳妆台。“那一对还会再来唷。”我回到办公室之后向同事报告成果。“他们好像买了一间中古公寓,虽然原本附有灯饰,但情妇好像不喜欢。她说今天买的客厅家具组是简单摩登的造型,和现在那盏乱七八糟的灯不搭。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高级的家具,就会想要完整的一套。他们大概最近还会再来吧。”“你抓到了好客人呢。”同事羡慕地说。“那也得他们下次还是指名我呀。”我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几年下来,我换了好几份工作,这似乎是最适合自己的一份工作。我喜欢家具,也觉得为别人考虑家里的装潢很有趣。当遇到客人想要以低预算获得美丽舒服的生活环境时,我不会只考虑要做成生意,而会站在是自己亲友的立场上为他们着想。重点是,客人想要的是什么。我打从心里想,如果能一直从事这份工作就好了。抽完一根烟后柜台有电话进来,希望我服务一位第一次到店里的客人。当时,还有几个推销员也在待命,只不过刚好接起电话的人是我。我将第二根香烟放回烟盒,拿起外套站了起来。我一面带好歪掉的领带,一面往接待大厅走去。“客人呢?”我问柜台小姐。“那一位。”她指着入口。一名长发女子正盯着展示的古董家具。她身上穿着质地轻薄的蓝色连身洋装。我从柜台小姐手中接过资料,并且走向她。所谓的资料,指的是客人登录成会员时填写的表格;上头写着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如果是平常的我,应该会先确认好姓名再往客人走去,但唯有那一天,我没有仔细看就走过去了。“让您久等了。”我对着女客人的背影说,然后低头看资料上的姓名栏。我不太清楚她回过头来的速度和我确认姓名的动作哪一个比较快,也许几乎是同时。不论如何,我如遭雷击般地全身僵硬。站在那里的是上原由希子。她比几年前变得更为成熟,更有女人味,但却是是她没错。她好像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但看到眼前表情僵硬的男人,不可能不感到可疑。她微微皱起眉头。我向她走近一步,打算递出名片,但指尖却颤抖得无法好好拿住名片。“呃……,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她先开口说。看来她是记得我的。我总算拿出名片,抖着手指递上前去。“好久不见。当时承蒙关照。”我的声音也在颤抖。她看着名片上的名字,目光在空中游移,一脸正在回溯记忆的神情。不久,她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啊”一声开口说,“你是当时的那位田岛先生……”“别来无恙。”我低头行礼。“吓了我一跳。你在这里工作吗?”“嗯,之前换过很多工作。”“这样啊。”“当时,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啊,那件事就别……”她垂下目光。我不知道这是否该称之为偶然。我从事的工作每天都要接待许多来来去去的客人,或许到目前为止没遇上从前认识的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上原小姐……”我看着手边的资料说。“我没有仔细看资料就向你搭话,真是太粗心大意了。我马上找其他人来为你服务。很抱歉,让你觉得不愉快。”我再度低头致歉。就在我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之前,她说,“我是无所谓。”我停下即将踏出的脚步,回过头去与由希子四目相对。“以前的事,”她微笑地对我说。“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可是,由我介绍不会造成你不愉快吗……?”“我就说,我不会在意了嘛。还是,田岛先生不好做事呢?”“不,没那回事。”我抓抓头。不好做事是事实,但我并不是不想为她介绍。“由我来介绍,真的可以吗?”“麻烦你了。”她的笑容和当时一模一样。她说,她想看窗帘,似乎不是今天要买,只是想先看看。我问她:“是不是想改变屋里的窗帘样式呢?”“嗯,差不多算是。”她微微偏着头。店里有专门负责窗帘的女服务员,我将她介绍给由希子。由希子心中似乎还没有确定屋内想营造的感觉。她听完几个提案之后,说还要再考虑一下。“款式太多了,真让人无从决定。”离开窗帘区后,她说。“不用急。你随时可以找我商量。”“谢谢你。”“不用跟我道谢,这是我的工作。”由希子听了我的话,笑着点头。她说还想看点家具,于是我带她参观整家店。“由希子小姐现在从事……?”我边走边问。“我现在做的算是会计的工作吧。倒是田岛先生你至今做过哪些工作呢?”“我刚才说过我做过很多种工作。之前也曾经在这家店外包的货运公司工作过,透过那里的关系才以临时员工的身份进到这家店的。”“你很拼嘛。”“还好啦。”被她一夸奖,我乐得心花怒放。我带她到放置桐木衣柜等适合和室的家具楼层。除了那里几乎没有客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站在那一层楼的入口,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带有木头香气的空气进入费腔。由希子抬头看我,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每当来到这里,我就会想起从小长大的家。那是一间老房子,厨房还没有地板呢。那时家里有机件桐木的家具。说起来你或许不相信,我家还请了佣人。”由希子睁大了眼。“你家是有钱人啊。”“这个嘛。因为我父亲是牙医,我想,钱多少是有一点。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后来家庭四分五裂,我也一口气栽进了贫穷的生活。”“苦了你了。”“可是,我不该做那种事的。”“哪种事?”“东西商事。”“噢。”她别过脸去,似乎不想想起那件事。“那位老爷爷……叫做牧场老爷爷吗?他在那之后怎么样?”“那件事你可以放心。钱顺利地回到他手上了。”“钱要回来了吗?全额?”她轻轻地点头。“牧场老爷爷真是太幸运了。有人好像还在打官司呢!老爷爷是因为有人帮忙才把钱要回来的。”能从那间公司把钱要回来的确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究竟是怎么……”我问到一半,讲话咽了回去。我想,没帮上任何忙的我,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牧场老爷爷现在也很有精神唷。虽然脚和腰的状况好像变得不甚理想,不过他经常会到公园里散步。”“是哦,那真是太好了。”我心中夹杂着放心和内疚的心情。带他在店里参观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回到接待大厅。她歉然地说:“真不好意思,什么都没买。”我摇摇头。“又不是每个来参观的客人都会跟我买东西。再说,今天我也很开心。”“那就好。”“窗帘的事你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如果事前打通电话,我会把那段时间空下来不排工作。”“嗯,谢谢你。”我满心欢喜地目送玻璃门另一侧由希子离去的背影。那天之后,我接连好几天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待在公司的时候我也静不下来,每当电话响起,我就抢先所有人接起电话,在为其他客人介绍商品的时候也心神不定地想:“她会不会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由希子登录为会员时曾留下资料,所以我知道她的联络方式。有好几次我想要主动打电话给她,可以编的理由多得是,例如只要说有进新的窗帘布就行了。然而,我却没有勇气拿起话筒。我不希望她认为,不过是稍微熟稔起来,我就以为她已经完全忘记过去的事情了。我郁郁寡欢地过了几天之后,期待已久的电话终于打来了。当时,我刚结束一组客人,回到办公室。一个资深员工手里拿着话筒,告诉我一位上原小姐来电。我从他手中一把抢过话筒,说:“喂,我是田岛。”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喂,我是上原。上次谢谢你。”“哪里,不用客气。”我一面注意那个资深员工的眼神,一面回应。办公室里禁止过分亲昵的说话方式。“明天我想过去打扰,不知道方不方便?”“没问题。请问几点左右呢?”我压抑着雀跃的心情回答。隔天是星期六。她说傍晚六点左右会过来。我告诉她,我恭候大驾光临。我差点哼出歌来,但马上忍了下来。隔天一早起我就有些亢奋,不但很在意发型,还留意胡子有没有刮干净。幸好是穿制服,不用烦恼衣服的事。星期六来店里的客人很多,经常人手不足,这时就会请客人自行参观。我必须不断地应付客人,但还是时常心不在焉,老是看手表,期待六点快点来临。我在接待大厅目送一个没什么意思要买却不断要我说明商品的客人离去。就在这个时候,上原由希子走进店里来。她身穿灰色套装,看到我,对我微微一笑。“你来的正好,前一位客人刚走。”“你那么忙,没关系吧?”“当然。再说,由希子小姐也是我们店里的贵客。”她开口说谢谢。“那么,直接到窗帘区可以吗?”她默默地点头。接下来是我的幸福时光。“老实说,我很担心。我以为你可能不会再到店里来了。”“为什么?”“因为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陈年往事就别再提了吧。都已经过去了。”她以告诫的口吻说话。“也是。”我说。我们一到窗帘区,便看到女服务员一脸困惑地杵在那里。她往我们这边看,用眼神向我求救。“发生了什么事吗?”“噢,田岛。刚才来了一个怪客人。”“怎么个怪法?”“他说要看窗帘布,我说:‘请自便。’结果,他竟然就把吊在半空中的展示品一一拉下来。不只是这样,连蕾丝的窗帘布也是……”“搞什么鬼!要不要叫警卫来?”“可是,要是他说他只是在比较款式的话,我们也没辙啊。”“话是没错,但他把展示品一一扯下来,岂不是造成了其他客人的不便吗?”“就是这样啊。所以我正在伤脑筋呢。”“那个人在哪里?”“在里头的桌子那边。”我点头,并且将外套的纽扣扣上。“由希子小姐请你待在这里。我想应该马上就能解决。”说完随即往前走去。我走过两侧挂满一片片窗帘布的通道,看到女服务员所说,有一个男人面对着桌子,将十几张展示品放在桌椅上。“先生,不好意思,因为别的客人也要看,能不能麻烦您一次只抽下二、三块布?”我对着穿象牙色外套的男人说。然而,男人却没有反应,他依旧背对着我,变换窗帘布的摆放位置,或拿起来透着光线观看。“先生……”“别那么小气嘛。”男人还是背对着我。“我只是看看而已。”“可是,这样会造成其他客人的不……”当我话说到一半,男人迅速转身,看到他的脸,我瞠目结舌,脑袋瓜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我家有很多扇窗,所以需要很多窗帘。不知道选哪个好。”从前让我烦恼的那张脸,现在就在我眼前。那张脸上贼贼一笑。“好久不见啦!”说起来有点少根筋,我当时竟然回了他一句:“嗨!”大概是还没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吧。仓持修看到我恍惚的样子,笑得更开怀了。“怎么了?瞧你一脸狐疑的样子。我在这里有那么奇怪吗?”他用舌头舔着唇。“不过,的确吓了你一跳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天晓得,这是为什么呢?”他像丑角似地摊开双手。我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由希子正从窗帘布间走出来。那一瞬间,我感到胸口抽痛。我没有具体思考什么,但不祥的预感却如针般,扎痛我的心。“对不起。”由希子一脸尴尬。“他要我瞒着你,所以我才会一个人走进店里。我要他别做那种孩子气的事,但他不听。”“这是我导的一小出戏。毕竟,我们有五、六年不见了。直接出现在你面前,说句‘你好’,未免太平凡无奇了吧?”仓持开玩笑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分别看着两人的脸。“你们在捉弄我吗?”“你在生什么气嘛。”仓持面露苦笑,理所当然地站在由希子身旁。“之前由希子不是来过吗?之后她告诉我你的事情。于是我说改天我也要一起去。”我看着由希子。我得表情应该很难看吧。“你之前怎么都没提到仓持的事?”我已经顾不得用客气的语调说话了。“嗯,不知不觉就错失了提起他的机会。”她吐吐舌头。那个举止让我更加生气。“你很厉害嘛。居然在这样一流的家具行工作。由希子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替你高兴。我一直在担心你。”仓持环顾店内说。他用的是佩服的语气,但我却听出了在那句话底下隐藏着的蔑视的弦外之音。“你们两个……呃,在那之后一直有来往吗?”“在那之后是指东西商事那件事之后吗?嗯,对啊。那件事把我们都害惨了。”他说话的语气仿佛自己是受害者。恐怕他在由希子面前一直都假装自己是受害者吧。“上原小姐,”我问由希子。“帮忙牧场老爷爷的人该不会就是……”“就是他呀。”她爽快地承认。我惊讶地看着仓持。他害羞地搔着鼻翼。“小事一桩啦。只因为我是内部人员,所以有很多机会可图。”“可是,东西商事里应该一毛钱也不剩了,不是吗?”“话是没错,不过我有很多方法让他们交出钱来。算了,那种事情不重要。话说回来,你带我们参观店内吧。你之前带由希子参观过了吧?我们一边看家具一边报告彼此的近况吧。”“不好意思,我没办法那么做,我现在在工作。”“谁说要你翘班来着?我们是客人耶!带客人看家具是你的工作吧?介绍些你觉得值得推荐的家具给我们!”不知何时,仓持的手已经搭在由希子的肩上。我用眼角余光扫到这幕情景,决心问他一个问题。“你们两个现在在交往吗?”丢脸的是,我的声音竟然破音。“算是吧。”仓持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明年春天结婚,所以在找新家的家具。”二十六仓持说:“还是美国制的家具好,什么都做得特别大。”“最好是能够容纳十个人坐的餐桌。我说田岛,有没有那种可以呼朋引伴到家里来办派对的桌子?”“容纳八人左右,而且不显拥挤的餐桌倒是有几款。”我带两人到外国制的家具区去。仓持第一眼就看上了那里展示的一个餐具橱。“这个好!有了这么大的餐具橱,就能够放置我们那个水晶盘了。”仓持看着由希子说。“这样一来,由希子收集的餐具也放得下。”那个餐具橱的旁边,放了一张材质、色泽相同的餐桌。我向他推荐那张餐桌。“现在是六人座,如果加上桌板,就可以容纳八个人坐了。”“是哦,挺不错的耶。”仓持抚摸桌子的表面,交相看着桌子和餐具橱。或许他正在想象那些家具摆在新家里的模样。不久,别样家具又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离开餐桌,恣意地向前走。我看到他要去的地方,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喂,由希子,这个怎么样?”仓持对着未婚妻招手。他看中的是一张相同厂牌的床架;尺寸是双人床,相当大。“很棒啊……”“这张床很适合那间房间吧?就像我之前讲的,我讨厌两个人睡在一张窄不啦叽的床上。而且它跟壁纸的颜色很搭耶。”“再说……”说完,仓持压低音量,在由希子的耳边低喃着什么。由希子露出害羞与困惑交杂的表情,睨了他一眼啐道:“死相。”我不禁低下头。我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肉体关系。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不愿正视的事情终于摆在眼前时,还是免不了心情郁闷。“喂,田岛。就先买这个。”仓持指着床架说。“你该不会要跟我说现在没货了吧?”“我去查查看,我想应该有。前一阵子,那家厂商的货船才刚到。”“是吗。另外,这个也不错。”他的视线移到了床铺旁边的大型收纳箱。仓持除了床架,还买了餐桌、餐具橱、大型收纳箱,以及放在床边的小桌,总金额将近三百万。我将两人带到签约者专用的大厅,为他们送上柳橙汁之后,做了几张账单。“田岛,这都算是你的业绩吧?”仓持问我。“是啊。”我回答。“那就好。既然跟谁买都是买,我宁可帮你冲业绩。老实说,卖我公寓的那个不动产业者向我介绍了一家便宜的家具店,可是由希子告诉我你的事之后,我就决定到你这里来买。”“谢谢你。”“就一句谢谢哦?我以为你会更感动哩。”“小修。”由希子用手肘顶他的腋下。比起仓持的话,她的动作更令我沮丧。“我很感谢呀。”我强颜欢笑地说。“我也很感动,不过该怎么说呢,事情太过突然,我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我们这么久不见,而你又要和她结婚……”“然后又跟你买了一对家具,是吗?”仓持愉快地笑了。“下次再好好聊吧。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工作。你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情,不过我也是一路坎坷,起起落落,真的是吃尽苦头呢。”“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简单一句话就是股票。”“股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两个字。我对那方面一点概念也没有。“就是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有买有卖;有赚有赔。”“你在卖那个吗?”听我这么一说,仓持噗嗤地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卖股票嘛。我下次再跟你说明啦,这是一份有趣的工作。”他贼贼地笑着说。“是哦……总之,你事业有成,而且还买了公寓。”“是间中古公寓,不过位在东京都内。”仓持微微挺起胸膛。“等我搬完家,一切就序之后,再跟你联络。改天来玩!到时候,今天跟你买的家具应该都摆好就定位了才对。”“我真羡慕你。”“只要你努力,你也可以。所以,我才说改天好好聊聊嘛。”仓持的这句话,让我有种不安的感觉,大概是我的想法写在脸上,他皱眉地说。“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嘛!你放心,这次不会要你陪我骗人了……对吧?”他向由希子征求同意。由希子一脸微笑地说:“这次应该值得相信。”我在大门目送两人离去,回到办公室之后心情依然郁闷,一点都没有完成大笔业绩的喜悦,反倒是心中充满了屈辱。仓持不但抢走了由希子,还要我帮他们两人选择婚后放在新家的家具——仓持用来吃由希子亲手下厨的菜肴的餐桌、用来拥抱由希子肉体的床铺。上司针对那天的销售成绩褒奖了我一番,但我几乎都没在听。从天堂跌落地狱就是这么回事。自从和由希子重逢之后我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但遇见仓持以来我什么事情都懒得做。我无法专心工作,业绩一落千丈。“你到底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当我在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上司对我说。“不,没什么。”“是吗?可是你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唷。像昨天,听说你让一个好不容易要掏腰包的客人跑掉了,不是吗?”“嗯……”一定是同事打的小报告。一对想买日式衣橱的中年夫妇来到店里,问了我很多问题,渐渐地我懒得回答,最后不小心说了“不用急着买”之类的话。“总之,你这样会造成店里的困扰。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给我放假去。不然的话,就给我振作一点!”“是,真的很抱歉。”上司好像还想说什么,但那个时候电话正好响起。他拿起话筒说了几句之后抬头看我。“客人打来的,指名要找你。加油点!”“是。”我低头行礼,离开了办公室。我毫无干劲地走向柜台。我想过要休息一阵子,但一看到客人名字的瞬间,脑筋变得一片空白。资料上的名字是上原由希子。我来到接待大厅,只见由希子一个人在等待,不过我的心仍悬在半空中。我怀疑,仓持可能会和之前一样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她应该没有察觉到我的存疑,看着我微微一笑。“你好。”“仓持呢?你们一定是一起来的吧?”我环顾四周。她的微笑变成苦笑。“上次真是对不起。他有时候就是那么孩子气。”“那么,你真的是一个人?”“一个人啊。”她点头。“我想再看一次窗帘。”“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我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仓持抢走了她让我大受打击,但能这样见面又让我感到雀跃,我明知她是为了他们的新生活来选窗帘,却努力不去想这件事。仓持没有躲在窗帘区。我想之前一样找来女服务员,要她帮忙由希子选窗帘。女服务员询问由希子房间的感觉和窗户的大小。我在一旁听由希子回答,大致掌握了仓持买的那件公寓的内部格局。那是一间两房两厅的公寓,而且坪数不小。他们前几天买的餐桌组和餐具橱的确很适合这样的公寓。虽然我心中的嫉妒之火不致烧得炽烈,但也没有熄灭,并且不断地冒着黑烟。由希子决定了窗帘的样式之后,我们和先前一样在会客厅面对面坐着。“知道你要和仓持结婚,总觉得怪怪的。”“田岛先生可能会那么认为。毕竟,好几年不见了嘛。”“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是啊……”她微微偏着头。“四年左右了吧。不过,如果只是见个面吃饭聊天的话,应该是在更久之前把。”“你们是因为牧场老爷爷才走得比较近的吧?”“嗯,可以这么说。因为那件事情我们经常碰面。”我想起了辞掉东西商事的工作之后去见牧场老爷爷的情景。当时,老爷爷和由希子都拒我于千里之外,但仓持却抓住了他们的心。“我之前听说受害者并没有打赢官司?”“嗯。就算打官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回钱,而且他说就算钱拿得回来,也只有一点点。”“结果他怎么做?”“详细情形我是不知道,不过他好像是趁还待在东西商事的时候,办好牧场老爷爷的解约手续,强迫会计到银行领出契约上写的金额。当时公司已经没剩下什么钱了,他说他和其他一样想要帮受害者解约的员工竞争得很激烈。说是先下手为强。”我心想:“他骗人!”公司当时岂止是没什么钱,根本就是一毛不剩。重点是,契约本身就很乱来,根本没什么解约不解约的。“到底要回了多少钱呢?”我一发问,她笔出三根手指。“三百万。老爷爷只损失了手续费。”我越想越不对。那间公司不可能将那么大笔钱交给仓持这种基层员工。钱全被干部们带走了。“事情有可能那么简单吗?”“似乎并不简单。我刚才也说过了,他们销售员最后就像是在抢钱,但他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把牧场老爷爷的钱要回来,所以拼了命地跟公司谈判。”“是哦……”这些话完全不值得相信,但由希子却不疑有他。当然,由希子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对仓持的诚意心存感谢,并且为他所吸引。她回去之后,我回到办公室抽烟,脑袋里想的尽是令人厌恶的事情。几年前,刑警来访,提到有推销员盗用我的名字交易,将客人支付的金钱据为己有。我认为那个犯人就是仓持,但却没有去想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而钱又是用到哪里去。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他为了替牧场老爷爷还债,找了别的受害者做替死鬼。只要想到那之后的事情发展,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只给那个老人特别待遇。他要的不是老人感谢他,他真正的目的是博得由希子的好感。不过,那三百万是从哪来的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大惊失色。我想起了上吊自杀的川本房江。她损失了好几百万,其中有一部分是从银行直接提领现金。难道仓持将从她身上骗来的钱转给了牧场老爷爷吗?他是会做那种事的人。他就是靠那种骗人的手段存活至今的。川本房江的儿子喃喃自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种充满怨恨的声音。我真想让仓持听听看那声音。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仓持独自到店里来。我听说客人是他,本来想找其他人代替,但店里规定如果是客人指名,除非正在忙抽不出空,否则就得亲自接待。“窗帘送到了。”他一看到我就说。“颜色很美。听说那块布是你推荐的,由希子要我向你问好。”“你喜欢就好。”“家具说好了下个月要送来,应该不会变更吧?”“不会吧。你是来确认这件事的吗?”“不,我是想来看看书桌,还有书柜。因为我有不少工作会在家里做。”“你说股票的工作啊?那跟证券公司有什么不同呢?”“有点不同。应该说完全不同比较正确。”说完,他盯着我的脸。“你研究过股票吗?”“称不上研究。只是站在书店里看过那方面的书。”“是哦,这样啊。”他一脸有所企图地点头。他露出那种表情,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书桌和书柜在同一区。我快步带他过去,希望尽早结束这件令人郁卒的工作。然而,仓持似乎并不急。他在看我推荐的家具同时,心里好像还在盘算别件事。“所谓的股票,就像是国家认可的一种赌博。”他边摸书桌边说。“而且赌注很大。不过就算赌输了,下注的钱也不会全部不见。有时候,只要挨过去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独赢赚到钱了,就把股票卖掉。只要反复这个动作就不会赔钱。这就是玩股票的游戏规则。”“可是,我听说也有很多人赔钱,不是吗?”“那是因为他们把仅有的一点钱都拿去赌才会那样。他们败在没有本事挨过股票被套牢的期间。另外,玩股票必须重视资讯。想要快点致富,就得靠资讯。”“你该不会是要叫我买股票吧?”听到我这么说,仓持睁大了眼睛。“是又如何?”“别开玩笑了。”我挥挥手。“我手上没有那种闲钱。我赚的钱只够每天温饱度三餐。如果你来是为了卖股票给我,不好意思,你可以回去了。”仓持听我说到一半就在摇头,到了最后更开始挥手。“你放心啦!我一点那个意思也没有。再说,我之前应该也说过,我不卖股票,只不过,要是你有意思要买股票的话,我手上刚好有一支明牌,告诉你倒是无妨。今明两天之内买的话,赚钱的机率很高。”“既然如此,你自己买不就得了?”“当然,我会尽量买。我只是看在朋友的份上也想分你一杯羹而已。我估计至少可以赚个一、两百万,不过我不贪心,我打算到时候一口气全部卖掉。”我看着不把大笔金钱当一回事的仓持,心想,这个男人干的就是这种工作吗?借由买卖股票就能过着奢侈的生活吗?炒股票有他说的那么容易吗?仓持突然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骗你的啦!哪有那么多赚钱的明牌。再说,我自己本来就不买股票。”“那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我想要你了解我的工作内容。”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名片,上头印着投资俱乐部股票部门主任的头衔。“投资俱乐部?”“投资顾问公司啦。有很多人想要买股票赚钱,却又不知道该买哪一支好。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公司的帮助啦。我们的工作内容就是提供这些人资讯,领取报酬。”“提供资讯啊……”“你好像一脸怀疑那种东西也能做生意的表情哩。不过,就是有人需要。田岛你刚才也对我说的假资讯动心了,对吧?”“我才没有动心呢。”我气冲冲地说。“我只是在想,这世上可能有那么好康的事吗?我压根儿没有打算要买股票。”“可是,你应该会感兴趣。这就是玩股票的第一步了。想要炒股票的人都渴望资讯,不管任何资讯都能卖钱。我们公司的成功就证明了这一点。”从仓持买的东西来看,就知道他的确成功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在想,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置身在这种摸不着头绪的行业呢?“你为什么会进那间公司?”“社长挖我过去的。你听到我们社长的年龄一定会吓一跳。他才三十岁不到。成立公司的时候,他二十八岁,和一个员工白手起家,现在拥有一百多个员工。很厉害吧?”“你什么时候进那间公司的?”“正好两年前。”“两年?那么,当时公司不是才刚成立吗?”“没错。当年两人公司时,社长手下唯一的员工就是我。”仓持用拇指指着自己,笑了。当我们在会客大厅办理书桌和书柜的买卖手续时,他又像以前一样这么问我。“我说田岛,你现在的薪水多少?你满意这个数字吗?”“我还挺满意的。”听到我的回答,他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无欲无求,可是这么一来你就不会成功。你要不要找天到我们公司来看看啊?我跟你说明工作的内容。放心!你马上就会了。”我停下写账单的动作,抬头瞪着他。“你这是在拉我进你们公司吗?”“不行吗?”“你应该没有忘记东西商事的事吧?我被你拐去跟你一起做那种骗人的生意。我说什么也不要再干那种事了!”仓持听到我这么说,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是吃惊地摊开双手:“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工作是在骗人啰?东西商事那件事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也是受害者。再说,当时和现在完全是两码子事。当时,我根本不认识公司的什么高层人员,可是现在我认识。我就是高层人员。”所以才不值得信任。我勉强吞下这句话。“总之,我没有意思进你们公司。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是吗。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真是可惜,你好不容易有机会出人头地。”我迅速做好账单,请仓持确认签名。他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签了名。“你记得川本女士吗?”我边将账单放入信封边问。仓持皱起眉头。“那是谁?”“川本房江女士。你忘记了吗?一个在保谷独居的老婆婆。你用‘请婆入瓮’的手法骗了她的钱。”“请婆入瓮”这四个字让仓持的表情沉了下来。他大概不愿想起这四个字吧。“那个老婆婆怎么了呢?”“她死了。自杀死的。上吊自杀。”我原以为他至少会露出难过的表情,没想到他的表情却没多大变化。“是哦。这样啊。然后呢?”“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觉得她很可怜啊。我觉得东西商事所有的受害者都很可怜。但我又能做什么?顶多就是把钱还给几个人。”“几个人?你只有把钱还给牧场老爷爷吧?而且还是想要博得由希子小姐的好感才那么做的不是吗?”仓持笑了起来。他搔搔头,低声说:“真败给你了。”“这么说来,你好像也很喜欢她嘛。你在吃醋吗?”我紧握原子笔,有股冲动想用笔戳他的眼珠。“你知道东西商事是一间骗人的公司之后还三番两次从川本女士身上骗钱,对吧?不只是川本女士,你还骗了好几个新的受害者。你盗用我的名义将那些钱据为己有后再还给牧场先生,我有说错吗?”仓持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他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你有什么证据吗?”“我是没有证据,不过这种事情稍微动点脑就知道了。”“有些事可以凭空乱说,有的可不行唷!”他站起身来。“原本我要取消所有要买的家具。不过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我原谅你。”“有人因你而死!你骗走她相当于第二生命的钱!”仓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摇摇食指。“你说的不完全正确。骗人钱财的不只是我,你也有一份。我们曾经是搭档,不是吗?”我霎时哑口无言。他继续说:“结婚典礼你要来唷!毕竟,你是我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我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心想:“我要杀了你!”二十七没想到过没多久,喜帖真的寄到家里来了。会场位于东京都内的一流饭店,结婚仪式将在饭店的教堂举行。喜帖上不但注明希望我参加婚礼,而且还要我上台致词。仓持似乎坚信我一定会出席。让我再度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当然,我并不打算出席。但几天后,由希子又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他说光奇喜帖未免失礼,所以要我来确认田岛先生是否参加。”她天真无邪地说。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又被仓持将了一军。他看穿我对他反感,于是先发制人。“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他边走在家具卖场边看着我。“嗯,应该……吧。”果然不出仓持所料。被她这么一讲,我就没办法说我不打算出席了。不过我想,今天姑且答应她,改天再拒绝。“太好了。”她不知道我内心的盘算,高兴地说:“还有,我们想请你上台致词。”“这就饶了我吧。我不是那块料。”“可是,他说无论如何都想要请你上台致词。”“我不懂,为什么非我不可?”“因为,你跟他是老交情了,不是吗?他说你是他从国小认识至今的朋友。”“朋友啊……”我带她到意大利家具区去。店里平日上午的客人不多,外国产品区更是门可罗雀,正好适合我们好好讲话。“我好羡慕你们哦。我身边倒不是没有国小或国中的朋友,可是到现在还是至交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而且你们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过,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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