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讲述这类怪奇话题时,她总是比平常更饶舌。尽管不祥话语从她口中不断跃出,大多都荒唐无稽到很难让人采信,却又莫名的神秘,令人毛骨悚然。加上她用笃定的口吻说着,听起来就更有那么一回事。立于牢笼般的密林正面,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陷隐约约融入幽暗里,生满青苔的石佛露出了扁平的脸。小千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一副被什么附身似的表情。「姑且不管这尊地藏王的真面目,不知从何时起,虽然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在这所高中的学生之间,开始流传着不可思议的传说。据说,坐镇在农园里的地藏王石佛持有魔力。像是只要用针刺小姆指指尖,把流出的血献给地藏王,它就会帮你杀掉可恨的家伙。或是如果把地藏王身上的青苔都拂去,地藏就会因为感谢而赐给宝物。光是触碰它就会生病,相反的说法是会病愈。好像还有会帮忙结缘的传说——虽然没有定论,看样子这尊地藏王好像持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以前的本校学生们似乎是这么想的,所以它才以七大怪谈被流传下来。持有魔力的谜样石佛吋苔地藏王。传说就这么完成了。」小千快步接近苔地藏王,用于拂去它头部的茂密青苔。脏兮兮的青苔在空中飞舞。我有点吃惊。「妳在干嘛,小千。」小千无视于我的话,轻声地喃喃自语说:「果然啊。」我因为担心而尝试走近小千。不知为何学姊也靠了过来。小千看着学姊,虽然露骨地皱起眉头,好像还是决定当作没看到,指着地藏王的头部对我说。「小猿你看这里,有点脏脏的吧!」被她一说,我在黑暗中凝视着。虽然因为泥土脏一丙和青苔残屑而难以辨识——地藏王的头顶踏实好像牢牢地沾了混浊的黑色污溃。像是被黑色画笔乱涂般,彷佛只有那里长了头发的样子。这是什么啊,我抬头看着小千。小千贼贼地笑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完全被小千牵着走了。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我怎么解释寻常的重要,如何陈述妖怪那类东西有多无趣,歌岛千草也不会停下来。不但这样,不知不觉间,我反而被一昧向前街的她牵着团团转。我无法阻止小千。无力到无计可施的我。「你觉得这是什么污溃?」小千静静地笑了。她的笑容有种令人毛骨陈然的冷。那是她以前在壁橱里经常展露,享受着吓我的乐趣的表情。我看着染在地藏王头上的黑色。黑色——不对。这是——「难道是。」我轻声喃喃道。打了个寒颤。小千——「当然是人血呀。」一副若无其事地说着。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裁缝用的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指。雪白的指尖上产生了红色血珠,血液慢慢渗了出来。——哎呀,小千也得要流血啊。我楞楞地想着。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却感到很怪异。小千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血,接着抬头望向苔地藏王,在它的头顶涂上红色。染在石佛头部的邪恶黑色,与鲜艳的红色混在一起,显得分外鲜明。为什么这么做?这种行为有何意义?不过是用石头雕成佛之外型的物体,涂上鲜血能引起什么现象?我无法理解。「没有理解的必要唷。」小千彷佛看透我的心思般嘟嚷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话,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们两个人一起渡过了这么多的时光。尽管这是行动心理学上的解释,不知为何感觉很差,好像自己变成小千理解的妖怪一般。令人费解的她,微微笑了。不知是因为失血、或者是包围在四周的黑暗的关系,总觉得小千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惨白,好像幽灵一样。像幽灵——一样。「所谓的怪谈,就是这样的东西。不需要理解,它就在那里。所以呀,小猿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接受它就好了唷!」怪谈?「怪谈?」接受它?「要接受它唷!所以啊——」小千把沾满了血的针递给我。普通的裁缝针,已经成了邪恶仪式的工具。「快点把你的血给我。」在月光的反射下,小千的脸庞显得朦胧。她真的是小千吗?站在眼前的这个熟悉的少女,看起来彷佛别种生物般令人害怕。「苔地藏王啊,希望的是男同学及女同学两种类的血唷。」妳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根据统计和推测。」小千嘻嘻地笑着。我的目光移开小千。或许她会在我移开目光的瞬间露出本性。或许她会变成眼睛炯炯有神、裂嘴、拢肩,背后长出红色双翼的妖怪。这是某一天我在壁橱里突然感受到的恐惧。在手电筒光线消失,一片漆黑的地方,说着令人栋然的怪谈的小千,彷佛变成了可怕的妖怪。除隐约约的不安。过无边际的恐惧。「小猿——」小千她,「——我们是朋友吧。」说出了最适合将我从恐惧中解放的话。我因此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从小千手中收下针,扎向手指,让血流出。将流出的血献给了苔地藏王。红线变成了两条。当时的行动,让我事后简直要发疯般后悔。我不应该被小千的话牵制住,更不应该流血的。就算会被讥讽为胆小鬼、被痛骂是无趣的家伙,我也应该尽全力阻止她做这种愚蠢的游戏。若只是玩笑性质的游戏也就罢了。接下来的发展却不是开玩笑的。因为那根本不是游戏,只是——灵异现象。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愿望是——」小到几乎没有震动到鼓膜的声音。「愿望是什么?」那声音太小了,我连从哪里传来的都不知道。一种沙哑变调的奇妙声音。我环视四周,目光停在武藤学姊身上。学姊面无表情。彷佛陶制的人偶般。我沉默着,小千也僵住了。学姊的修长随毛遮住了眼睛的颜色,光是如此,她的人性便荡然无存了。低着头的她已经变成彼方的居民。武藤学姊像在念咒般喃喃着。「吾乃日东妖将军阿苏裸君影悲女,据与大将鲜烈尸蔷薇姬交换的悠久誓言,将依约授与奇迹给贡献血字的汝等。速速报上愿望。」变了调,有如刮过玻璃般令人不快的声音。这不是人类发得出的声音。我以为学姊在开玩笑。这是当然,怎么可能相信地藏王会附身在学姊身上说话,而且学姊极有可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不过这个恶作剧还真是周密啊——我感到有些惊讶。我思付着,从哪里想出什么姬之类的名字啊,八成是漫画一类的登场人物吧!学姊低头轻声说着。「怎么了,速速报上愿望,将可立即实现。吾阿苏裸君影悲女,虽因罪而被幽禁在此的待罪之身,本是被称为日东妖将军之灵力持有者。要成就汝等人类之无聊愿望可谓轻而易举。」学姊一动也不动。风声及虫鸣声都消失了。明明是夏天,却有一阵冷风吹过我的背脊。小千她。「真的。」小千的表情非常认真。编成麻花辫、染成浅咖啡色的轻柔秀发,深蓝色制服和褐色书包,不具特色但也没有缺点的容姿,类似泡泡糖的香水昧,过白的雪白肌肤。和平常一样好像很正经又好像不正经,很像小千的外表。然而我却觉得她彷佛是别人。她也变成了彼方的居民。「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这是和大将的盟约,毫无虚假。吾是为实现汝之愿望才现身。」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是我的本能却发出了警讯。「那么——」小千她,「——请让我看得见幽灵。」用清楚的声音如此说。歌岛千草不会停下来。地狱苔地藏王阿苏裸君影悲女听完小千的话,深深地点了头。3被称为小千的歌岛千草,头脑并不特别笨,应该说我觉得她其实很聪明。从以前就没看过她认真念书,总觉得不管是在课堂上狂睡,还是考试前跑去玩,她都能在考试时得到高分。当然所谓的考试,是用来测量「书念了多少」,而非测量「头脑有多好」,不过这并不重要,我认为不念书就能得高分的小千,头脑一定很好吧。拥有什么才算是「聪明」,实在是个困难的问题。所谓的IQ啊、EQ啊只不过是个数值,头脑会依身体状况变得清晰或反过来变得迟顿,那是不一定的。或许昨天、今天和明天的自己,在聪明度上就有戏剧性的变化。先不管这些胡言乱语,就我来看也觉得小千是个有头有脑的人。小千记得我早就忘记的琐碎回忆,也蛮擅长记数字或地名(脑筋不好的人记不住这个),连在聊天时,她的反应之快,也每每一让我感到惊讶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集中力、知识涵量等等,用来定义「聪明」的要素很多,即使综合这些要素来思考,小千还是会被分类为聪明人。我认为那是无庸置疑的确凿事实。…然而。的为什么她会认真思考像幽灵啊、妖怪啊这类蠢事?坦白说实在是太可惜了,说得更白就是愚蠢。难道不能把她那独特的集中力和头脑,用在别的事情上吗?我觉得如果是她,一定可以发现或发明出能名留青史的东西。可是,一旦我这样说,小千就会用近乎轻视的怜悯表情看着我,说出——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宝贵的人生用在那种无聊的事上——这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我完全无法估量小千的价值观及人生观。我因为孩提时的经验,而变得讨厌静静待在狭窄阴暗的地方。原因当然出在小时候的小千,只要待在狭窄阴暗的地方,我就会想起她讲的恐怖故事。像是来传达自己死讯的祖母的故事、或是化身为快递包里愚虫故事,一旦把舞台设定在狭小阴暗的地方,就有绝对能毁坏我意志的攻击力。又黑又窄的地方,对我们人类而言,本来就是异世界,妖魔鬼怪在那里蠢蠢欲动,我本能地害怕那个异界。我觉得,我并不特别胆小。只要是人类,当然会本能地畏惧黑暗。我觉得我只是这种本能比一般人更明显罢了。就像——曾经被枪炮射过的人听到烟火声会受惊;小时候被狗咬过的人,连小狗都讨厌。人类只要学到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就会厌恶它。对我而言,狭窄阴暗的地方就是那个东西。在我身高还比小千矮小的时代,她只要一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就会把我拉进壁橱里,然后临场感十足地,用最适合唤醒人类恐惧感的声音,阴森而令人悚然地讲起怪谈。有时突然想起那些回忆,倒也觉得挺开心的,没有那么讨厌,不过当时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现在才会害怕狭窄阴暗的地方。人类的头脑构造真不可思议。「啧……」现在可不是针对头脑做无聊的长篇大论的时候。现在的我有危机了。如果用「侏罗纪公园」来说明——对,就是暴龙以毁灭性的步伐,在熟睡的队员附近漫步的场面。只要稍微动一下,或是制造出声响,饥饿且反应灵敏的暴龙就会袭击队员。一旦被袭击就完蛋了,不管是开枪射学或逃跑都会被吃掉。GAMEOVER。然后。现在,就是现在,我正在现实中体验着那个状况。在受科学支配的现代日本,恐龙这类古代猛兽当然早就绝种了,不过却有相当于恐龙的危险生物存在,我那可怕的父母就是。和我的父母相比,无法辨识不动的猎物的暴龙,要可爱多了,就像蜥蜴一般。至少暴龙不饥饿时,不会去攻击人类。跟这一点相比,我家的恐怖父母则是一整天都会攻击我。比恐龙还狂暴。而且更残酷。「」我就像「侏罗纪公园」里在睡袋中屏息以待的队员,蜷缩在塞满破旧工具的壁橱里。这个壁橱不是小千拉我躲进去的壁橱,构造是像棺材般纵长的形状,主要用来收纳吸尘器、扫帝之类的扫除用具。充斥着不知是灰尘,还是霉菌的恶心臭味。脚下散落着零碎的垃圾,踩到会刺痛。我的周围被黑暗包围,而且狭窄到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墙壁。这地方怎么想,都不像是为了让人类进入而设计的。呼吸困难,不管怎么吸气、怎么吐气就是无法使氧气充满肺部,只有混着灰尘的肮脏毒素侵入。可是我不能走出这个地方。一出去的话,等着我的绝对是没有半点玩笑的死亡。未来只会是被父亲殴,被母亲踹,如废物般生存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一眛地思考着。恐龙般的父母,正在我躲藏的壁橱外面咆哮着。相隔三个月没吵架的父母,突然吵了起来。放学回家后,正在家里的阳台上大口大口吃着从附近超商买来的面包的我,因为察觉到某种不寻常的气氛,赶紧躲进壁橱里。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相互怒骂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破碎声,这些不寻常的噪音,彷佛爱恶作剧的小孩在庆祝祭典般骚动。响声从房外传来,变得愈来愈大声。不久便响起开门的声音,墙壁、地面都在震动。「对!基本上你做任何事都太草率了!为何、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不先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冰一般的母亲,难得口气粗暴地怒斥。「擅自决定有什么不对!我干嘛什么事都得问妳这家伙,混蛋!管它是商量还是别的,到头来妳还不是不能决定!妳这优柔寡断的女人!只要闭上嘴跟着我就好啦!」火一般的父亲,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音嘶吼怒骂着。两人冲破空气的咆哮声,让我蜷缩着身体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