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一攀着一块岩石上了岛。他让孩子的好奇心驱使,产生了 去牌坊那边看看的冲动。他让岩石遮住,又攀上岩石。来到牌坊, 那美丽塑像的线条,让西边天空的烈焰,烧灼者,描绘出一张精采的裸体青年剪影图。他一手扶着牌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游艇上的人招呼。为了等游回来的悠一,河田把依波利特号开到“那岛”附近,近到差一点就要触到暗礁了。俊辅指着牌坊旁年轻人的影子问:“那个滑稽吧。”“不。”“那个怎么样?”“那家伙很美。虽然可伯,但没办法。”“那么,河田君,滑稽又在哪儿呢?”河田那决不低下的额,微微低下了:“我必须救救自己的滑稽。”听了这话,俊辅笑了起来。这没完没了的笑越过海水传到悠一耳朵里去了吧。美青年顺着岩石跑去依波利特号停泊的海岸。 一行去到森户海岸前,沿海岸折返镕招,把游艇停泊好。乘去去逗子海岸的海浜宾馆用晚餐。这里的宾馆是小型避暑用的宾馆,最近才被解除接管。接管中游艇俱乐部的许多个人的游艇也被接管去供住宿的美国人游览用。宾馆解除了接管后,前边的海岸,从今年夏天开始拆除了让人们怨声载道的栅栏,提供一般公众使用。到了旅馆时已经是傍晚了。草坪花园里放着五六只圆桌和椅子。穿过桌子竖立的各色海滨伞,已经像柏树一样收束起来。到海岸来的人群还不少。竖着“R口香糖”广告塔的扩音器里,嘈杂地反复播送着流行曲。播放的间隙,还插播丢失孩子的启事:“有个走失的孩子。有个走失的孩子。是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戴着的水兵帽里写着健之的名字。哪位是孩子的父母,听到广播后,请到‘R口香糖’广告塔底下来。”吃过晚饭,三人围坐在暮色笼罩的花园草地桌子边。海岸的人群已经消失,扩音器也不响了,只有波涛的声音渐渐高涨起来。河田离开了位子。剩下的老人和青年之间,陷入了已经互相习惯的沉默中。终于,俊辅开口了,“你变了嘛。”“是吗?”“肯定是变了。我很害怕。我预感到会有什么的。你总有一天会变得不是你的,有这样一种预感。要说为什么,因为你是镭,是放射性物质。想起来,我一直害怕这事情。……可现在,总之你还有几分是过去的你。也许还是趁现在分手的好吧。”“分手”一词,让青年哑然失笑。,“说什么分手,。简直像先生和我以前有过什么关系似的。”“确实有过‘什么’。你怀疑这个吗?”“我只懂低级的词。”“瞧,这样的说法,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那么,。。。。我就不说话了。”悠一根本不知道,这样貌似若无其事的对话,老作家是经过怎样长久地犹豫、深深的决断才讲出来的。俊辅在傍晚的幽暗中 叹息。检俊辅身上有一种自己制造出来的深挚的迷悯。‘这个迷茫抱着深渊,拥着广野。若是个青年的话,大概该盼望早一天从迷惘中醒过来的吧。可是在俊辅的年龄上,觉醒的价值已令人怀疑。苏醒本身不也是更深刻的迷悯吗?向哪里,为了什么,我们希望醒过来吗?既然人生是一种迷惘,那么,不负于这错综复杂结果的迷惘中,只有经常构筑起树立秩序、添加理论的人工迷悯,才是更聪明的觉醒吧。不愿醒来的意志,不能治愈的意志,眼前正支持着俊辅的健康。他对悠一的爱,就是这样的。他烦恼、痛苦。关于作品美的形成所周知的讽刺,为描绘平静线所耗费的灵魂苦恼的内心混乱,终于在所描绘的平静线上,自己发现苦恼和内心混乱的真实自白的那种讽刺,在这个场合也起作用。由于他对最初打算的平静线很固执,所以他得有自白的权利和机会。假如爱夺去了自白权利的话,不能自白的爱对艺术家来说是不存在的;悠一的变化,在俊辅敏感的眼里,描绘出了这种危险的预感。“总而言之,很痛苦的事……”——俊辅干巴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对我来说是无法表现的痛苦,”。。。我大概、阿悠,不再和你见面。你也是闪烁其词,不愿再来见我的。那是你不愿见我。这回可是我不见你。……但是如果你有必要,无论如何有必要和我见面的话,我会很高兴地见你。现在大概相信不会有那样的必要吧……”“恩。”“是这样想的吧。。。”俊辅的手碰到了搁在扶手上的悠一的手。虽说是盛夏,可那手好凉哇。“无论如何,没有必要不再见面。”“就这样吧,既然先生这么说了。”海面上渔火点点,两人觉得也许不再有机会品尝了吧,又回到令人窒息的习惯了的深深沉默中去了。 端着放啤酒和酒杯银盘子的白衣招待走在头里,河田衬衫的黄色也走近了。俊辅做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河田对又翻出的先前老套子议论保持着讽刺家的快活应酬着。胡乱的议论最终弄得不了了之,渐渐升起的凉气,把三人催到室内的休息厅。那晚河田和悠一在旅馆过夜,河田劝俊辅也住下,可他坚决拒绝这亲切的提议。于是河田无可奈何命司机将俊辅一人送回东京。—车里,骆驼绒的护膘包着老作家的膝盖,剧烈地疼痛起来;司机听到申吟声吃了一惊,把车停了下来。俊辅说没关系,让司机继续走。他从内侧袋里掏出带来的吗啡“帕比纳尔”吞下去。镇痛剂的药性没这么快,反倒让老作家巧妙地摆脱了精神痛苦;他心里什么也不想,只是毫无意识地数着窗外沿街的灯。这颇极不英雄 的心忽然想起:拿破仑在行进中,不是非得骑在马上数沿街的窗吗?第二十七章问奏曲渡边稔十七岁。洁白,匀称的圆脸,眉目清秀,笑脸上带着酒窝,很美。他是某新制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大战末期的三月十日大空袭,将他在下町杂货店的家化为乌有。父母、妹妹都随着房子一起烧死,只有他;个人幸存,让世田谷的亲戚家收养了。亲戚家的主人是厚生省的屑官,绝不富裕,全家又多了阿稔一张嘴,生活过得挺不容易。阿稔十六岁那年秋天,去打短工,靠着报纸上的广告,找到神田,在神田一家咖啡馆里当招待。下课后就去那里,到十点关门,每天干五六个小时的活。学期考试时,店里同意他干到七点回家。工资也好,可以说阿稔找到份好差事。不仅如此,店老板还很喜欢阿稔。店老板四十多岁,精痪,是个无言的老实男人。五六年前老婆逃走,:到今他孤身一人,住在店里的二层楼上。名字叫本多福次郎。一天,这个人到世田谷阿捻的伯父家,提出要收阿稔做养子。这个建议真是如鱼得水,两家立刻办理过继手续,阿稳的姓也改成了本多。阿稳如今还时常帮店里干于活。可那不过是兴趣罢了。他每天舒舒服服的过着学生生活,除此以外,便是常常让养父带着,出去上上馆子,去去剧场,看看电影。福次郎喜欢旧派的戏剧,阿稔喜欢热闹的喜剧、西部片,和阿稔一起出去时,福次郎也陪着养子一起看。福次郎给孩子买夏冬的少年装,还给买了双冰鞋。这样的生活,对阿稔来说是第一次,还让偶然来玩的伯父家孩子羡慕不已。这时,阿稔的性格开始有了变化。笑脸之美虽说没变,但他爱上了孤独。譬如说,去弹子房一个人,该学习的时间他可以在弹子机前呆三个小时。他又不和学校的同学交往。这还是柔和的感性里,刻着无地自容的厌恶和恐惧;和社会上一般少年的不良化相反,他描绘自己将来堕落的幻影,他感到战战兢兢。他热衷于自己总有一天要垮下去的固定观念。晚上,暗淡的路灯下,他一看到银行的背阴处坐着的算命先生,就给恐怖攫住,他会想自己的额上是不是浮着恶运、犯罪、堕落的未来呢?他加快步子走过去。可是,阿稔爱自己明快的笑脸,笑的时候牙齿清爽而洁白维’系着他的希望。背叛所有污浊,那眼睛也是清纯而美丽的。街角上无意角度的镜子照出背影,照出发根剃得干干净净的脖颈,都活现出一个清纯的少年。那时,他会想,外表不毁掉时可以放心,但这个放心不可能永远持续。他学会了喝酒,沉溺于侦探小说,又学会了抽烟,香喷喷的烟深探流进胸口里,他觉得像是还未成形的未知的思念从胸底谤出什么东西来似的。过分自我厌恶的日子里,他甚至会希望再来一次战争,会梦见包孕大都会的劫火。他觉得在那劫火中会邂逅死去的父母和妹妹似的。他同时喜爱刹那的亢奋和绝望的星空。夜里,他常喜欢这个街到那个街茫无目标地走,脚上的鞋三个月就会穿坏。学校回国家,吃过晚饭,他便换上少年气十足的休闲服。这时候,直到半夜,店里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养父很心痛,跟着他后面出去,可他到哪都是一个人。所以他也就不嫉妒了,放心了,自叹年纪相差太大,跟他玩不起来,也就没多骂他,随他去了。暑假里的一天,天空很阴,去海边太凉。阿稔穿了件大红底子上画椰子的夏威夷衬衫,他撤了个谎说是到世田谷的家去就出去了。金衬衫的大红与少年的白哲十分相配。他想到动物园去。坐地铁在上野车站下了车,来到了西乡先生的铜像下。这时被遮住的太阳从云间露出脸来,高高地花岗岩台阶被照得灿烂生辉。石阶中途,他点了支烟,太阳光照射下来,火柴光焰几乎看不见,他感到充满了孤独的快活,蹬、蹬、蹬,跳着跑上了台阶; 这一天,上野公园里的人很少。他买了张印有睡狮彩色照片的门票,钻进人影稀疏的公园大门。阿捻不在意指路的箭头牌,信步往左面走去;暑热中飘散着野兽的气味,’他觉得像吻到自己睡觉铺的干草味似的亲切。眼前看到了长颈鹿的圈栏。阴影从长颈鹿冥想的脸,传到它的背上,云又遮住了阳光,长颈鹿用尾巴边赶苍蝇边走着,每走一步,那又长又大的骨架都像要松垮下来似的。阿稳又看到了白熊,耐不住暑热,发狂般地在水池与水泥陆地之间上上下下。沿着一条小径,来到一片能远望不忍他的地方。 池边的大街上,小汽车闪着光飞驰着。从西头的东京大学的钟楼到南面的银座大街凹凸不平时地平线上,洒满夏日的阳光,火柴盒般的白色大厦,像石英般闪着亮光。它和不忍池阴郁的水面,和空中气不足而无精打采的广告气球,和那百货店沉闷的建筑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儿有东京,有都市感伤的盼望。少年感到自己喜欢兜圈子的许多马路9。在这隙望中悉数隐没了身子。而且他还感到多少夜的放浪在这明朗的了望中无踪无影地全被抹去,自己梦见那种从不可解的恐惧中而来的自由也无影无踪了。池边,由七轩町开过来,沿池而转的电车,震动着从他的脚边开过去了。阿稔又返身回去看动物了。动物的气味从老远过来。气味最厉害的要数河马住的屋子了。河马“迪加”和“萨布”浸在浑浊的水中,只露出两个鼻孔浮在水面上。左右弄湿了地板的圈栏里,两只老鼠盯着主人不在时的饲料槽跑进跑出的。大象用大鼻子一捆一捆地卷起草往嘴里塞,一捆还没吃完;又卷起一捆。有时卷得太多,就抬起臼一样的前腿,把多余的部分踢落。 .企鹅们像参加鸡尾酒会的人们,按自己喜欢的方向站立着,两片小翅膀暂时离开了一会身子,有时摇摇尾巴。灵猫的笼子里,地上散乱扔着一些红红的鸡颈子,高一尺左右唾觉的地方,两匹灵猫重叠在于起,无精打采地朝这边望着。看到狮子夫妇,阿稔觉得很满足,心里想着回去吧。嘴里衔着的冰棍已经溶化了。这时他注意到附近还有没去看的小馆,凑近一看是小鸟馆。窗子上装着变色龙般的彩色玻璃,有几处碎了。小鸟馆里只有一个背朝自己穿纯白翻领汗衫的男人。阿捻嘴里嚼着口香糖,仔细端详着嘴比脸还大的犀鸟。不足十坪的室内,充满了一种粗野、怪诞的叫声,阿稔觉得与塔桑电影里出现过的密林里的鸟声一模一样,循声望去,原来是鹦鹉。小鸟馆里鹦鹉和鹦哥特多。红金刚鹦哥,羽毛的彩色格外美丽。白 鹦鹉一齐背朝外,其中一只,目不旁顾地啄着饲料盒,那硬硬的嘴像敲小榔头似地啄着。阿稔来到九宫鸟的笼子前。那鸟肮脏的脚勾在栖木上,浑身黑羽毛,只有两颊是黄羽毛,它张开暗红色的嘴,像是说了些什么,仔细一听,说的是:“你早。”阿稔“扑哧”地笑起来。站在旁边穿纯白翻领衫的青年也笑了, 脸向阿稔掉转过来。阿稔的个子到那青年的眉毛处,掉转过来的脸,稍稍领着首。两人的眼睛碰在一起。那眼睛竞不肯离开。双方为对方的美而惊倒。咬着口香糖的阿稔,嘴也不动了。“你早。”九宫鸟又说了一句。“你早。”青年模仿了一声,阿稔笑了。美育年的眼睛离开笼子,掏出香烟点火;阿稳也像不甘落后地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外国香烟,然后慌慌张张吐掉口香糖,叼了 一根在嘴里。青年划着了火柴,伸过来。“你也抽烟吗?”青年有些惊愕地问。“呃,学校里,可不行。”“学校是哪个?”“N学院。”“我呢。”美育年说了个著名私立大学的名字。“问问你的名字行不行?”“我叫阿稔。”“我也告诉你个名字,我叫悠一。”两人走出小鸟馆。“你穿红色夏威夷衫很相配嘛。”青年说,阿稔红了脸。他们谈着各种话题,阿稔让悠一的年轻、直爽的谈话、美貌吸引住了。阿稔带路,陪悠一去看他还没看过的动物。十分钟左右,两人便像兄弟一样了。“这个人也是那个吧。”阿稔想,“可是这样漂亮的人也是那个,多么令人高兴呀。这人的声音,他的笑,他的体态,他身体的全部、气味我都喜欢呐。真想和他一起上床呀。这种人的话,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的身体,这个人也一定会喜欢的吧。”——他把手伸进裤袋,把顶得生疼的那玩意儿拨了一拨,舒服了一点。在口袋底部发现还剽着一片口香糖,拿出来放进了嘴里。“看过貂了吗?还没看过吗?”阿稳拉着悠一的手,去小动物气味十足的栏圈。他们一直牵着手。在马貂栏圈前,挂着一块说明这动物习性和牌子:“早晚外出在山茶林中活动,吸食花蜜”。有三匹小小黄色的韶,其中一匹嘴里叼着血红的鸡冠,疑虑重重地看着这边。他们的眼睛让小动物的眼睛望着,这边眼里望见的只是韶,对方的眼睛不一定看到了人。悠一和阿稳两人都感到喜欢韶的眼甚于人的眼。他们的颈子上十分地热起来。是阳光照射过来了。尽管已经倾斜了,那阳光还是很剧烈。阿稳望望背后。周围没有人影,认识了才30分钟后,他们自然地轻轻接吻起来。“我今天太幸福了。”阿稔想。这个少年只让人教过性感的幸福。世界真美妙,谁也不在,鸦雀无声。狮子的吼叫在周围响起。悠一睁开眼睛说:“阿呀,傍晚暴雨要来罗。”他们看到黑压压的云遮住了半个天空。太阳迅速地躲了起来。他们跑到地铁车站时,第一批黑黑的雨点已经落在人行道上了。他们坐上了地铁。“到哪儿去?”阿稔生怕丢下他似地问。他们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街道连下雨的痕迹也没有,他们要去悠一大学同学告诉的高树盯那边的旅馆,坐上了都营电车。阿稔凭着那一天的性感回忆,开始找借口疏远养父了。福次郎让这个少年抱幻影的东西什么也没有。他重视街坊邻居的交往, 街坊邻居一有什么不幸的事,信佛的福次郎立刻包了香奠钱袋,飞跑到庙里去;在佛像前什么也不说,一坐就是半天,连其他吊唁客来烧香了他都不知道。而且,缺乏魅力的瘦身体,老让人引起什么不祥的感觉。账面上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委托给他人的。咖啡店的收款机旁终日坐一个脸上不挂笑的小老头,在这个学生很多的街上,实在不是聪明的商业策略。他还每天晚上关店后一小时,仔仔细细检查一天的营业额,看了那副样子,连主顾都要敬而远之了。规规矩矩与吝啬,成了福次郎佛性的反面。隔子门关得不够严实,左右的拉手到当中来了等等,他都得立刻站起来纠正。福次郎乡下的叔叔来过一次,晚饭吃了碗排骨饭。阿稳亲眼看到养父还向他收了饭钱才让人家走,他很是吃惊。悠一年轻的肉体,近四十的福次郎是无法比的。不仅如此,悠一对阿稳来说,是许多武打剧的主人公,冒险小说里果敢青年幻影合起来的人物。他把自己想成为的人物综合体,全描绘在悠一的身上。俊辅将悠一作为素材梦想成一个作品,而阿稳则把许多故事作为素材,梦想成悠一。悠一以激烈的动作回过头来。少年的眼晴里看到年轻冒险家对于猛扑过来的危难摆好了搏斗的架势。阿稳想到许多主人公必带一个少年侍从,从心里佩服主人的胆力,死的时候与主人一起,他把自己幻想成这纯真的侍从。所以,‘这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性感的忠实、空想的献身和自我牺牲的快乐,对少年来说表现了极其自然的梦幻般欲望。一天夜里,阿稳梦见在战场上看到了悠一和自己。悠一是美貌的士官,阿稔是美少年的侍从。两人同时胸部中弹,拥抱着接吻而死。有时悠一成了年轻的船员,阿稔成了水手。两人在一个热带岛屿上了岸时,船让恶劣的船长命令开走了。留在岛上的两个人遭到野蛮部落的袭击,叶子中射来无数枝毒箭。他们用大贝壳作为盾牌保护自己。因为如此,两人一起过的一夜就成了神话的一夜了。他们的周围,怀着巨大恶意的都市之夜打着游涡,恶汉、仇敌、蛮族、刺客,反正都盯着他们悲惨的命运,恨不得他们快点死掉的目光从幽暗玻璃窗的外面向里窥视着。阿稔遗憾地是没在枕头底下藏把手枪,睡起来不踏实。假如那坏蛋就藏在那边的柜子里,等他们睡熟了,冲出来用枪对准床上的他们,那时候该怎么办好呢?对这种幻想毫不介意,唾熟的悠一,只能让人看成是个具有非凡胆力的人物了。阿稔本是那样想逃出不可理解的恐怖,忽然改变了,现在,只是住在里面就够让人喜悦的那种甜美故事的恐惧。他在报纸上看到偷运鸦片和秘密结社的记事4都觉得是与自己一伙有关的事,热心地读着。少年这样的倾向,一点点感染了悠一。悠一曾经害怕的,现在仍然害怕的那顽固的社会偏见,反而让这个空想少年看成鼓舞梦想的东西,传奇式的敌意,罗曼访克的危险,对正义和高贵的小市民的妨碍,蛮族具有的毫无道理的偏见,悠一的心得到了抚慰。可是少年这种灵感的源泉,不是其他,正是悠一自己,一想到这些,他就为自己无形的力感到惊奇。“那帮家伙(这就是少年对‘6社会’的惟一称呼),盯上咱们了呀,不当’心可不行。”阿稔像口头禅似地说,’“那帮家伙想让咱们死了才高兴呢。”“怎么回事。他们只是不关心吧。稍微捂着鼻子从咱们身边走 过去了吧。”——年长五岁的哥哥说了现实的意见。可这样的意见不足以说服阿稳。“女人呐,”——他对着走过去的女学生们吐了口唾沫。他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一知半解对性的痛骂,故意说得响让女学们听见,“。。。。女人呐,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大腿间夹个不干净口袋吗?口袋里装的呀,全是垃圾。” ’当然,悠一不会对少年说自己有老婆的事,他微笑着,听着以前独自一人散步的阿捻,现在深夜散步和悠一在一起。幽暗的街角,哪儿藏着个暗杀的枪手吧。暗杀的枪手蹑手缀脚地看他们。甩掉那家伙,或者是愚弄愚弄那家伙,给他些无罪的报复,都是阿稔快乐的游戏。“阿悠,你瞧着。”阿稔算计着最能让追踪的人满意的小小犯罪。他把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吐出来。把它贴在路旁一辆洗得光光亮亮外国人小汽的门把手上。做完了,又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催悠一快走。一天晚上,悠一陪着阿稔去了银座温泉屋顶喝啤酒。少年若无其事地又要了一大杯。屋顶上的凉风可真凉快,让汗湿透贴在背上的衬衫,立刻像大篷一样披风鼓起。红、黄、天蓝的灯笼围着舞池摇曳着,随着吉他的伴奏,三两对男女轮换地跳着。悠一、阿稔真想跳起来,可是男人与男人跳在这里很困难。老是看别个愉快地跳着,心里像堵得慌,两人站起来,靠在屋顶暗上的栏扦扶手上。夏夜街道的明朗,一直能看到很远。南边有一堆暗影。仔细再一看,原来是浜离宫公园的林子。悠一把手绕着阿稔的肩膀,茫然地眺望着那片森林。森林中央,看着看着升一片光亮。一开始是绿色大圆团铺开的焰火,伴着轰响,接下去早黄色的,又来了个油布伞形状的粉红色的焰火,.渐渐变了颜色;崩坍下去,静下来了。“真好哇,那样的,”阿稔想起侦探小说的一节说,“假如把人都当焰火放上去杀了。把世上搅和咱们的家伙,一个一个,当焰火杀了。世界上就剩阿悠和我两个人该多好。“ ”那可就不能生孩子了。”“孩子什么的谁稀罕呀?我们假如,只是假如哟,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长大了,会看不起咱们吧。要不然,就是和咱们一样吧,就这两个可能吧。”这最后一句话让悠一后背发凉。他觉得康子生了个女孩真是上帝保佑哇;青年温柔地用手抓住阿稳的肩膀。阿稔少年气柔顺的脸颊和那无垢的微笑里,隐藏着这样的叛逆之魂,反而经常让悠一原本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慰,所以这样的共同感受首先加固了两人的性感之绊,接着又成了培养友情最实质的部分,传出去也并不坏的部分力量。少年强劲的想像力拖曳着青年的怀疑,自顾自地发展着。其结果,连悠一也变得热衷于孩子气的梦了。一天晚上,他一本正经地幻想着去南美亚马逊河上流探险,连觉也唾不着。夜里很晚,他们还想乘游艇,去了东京剧场对岸的游艇出租亭。谁知游艇都湾在小船码头上,出租亭也熄了灯,一把大将军。锁把着门。他们无奈,只好在小码头的扳上坐下,把脚在水面上晃悠着抽香烟。对岸的东京剧场也散场了。右面的新桥歌舞剧场也关门了。水里倒映的灯火少了,沉淀在幽暗水面暑气的余韵尚未散尽。阿稔摸了摸额头说:“瞧,出痱子了。”让悠一瞧他额上稀稀拉拉的暗红痱子。这少年,记事本、衬衫、书、袜子、‘新穿上时衣服,都不会忘记让恋人看。忽然阿稳笑出声来。悠一让他的笑吸引望着东京剧场前沿河的幽暗道路。一个穿浴衣的老人,没把稳车把,连人带车倒在路上,腰的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爬也爬不起来。”这把年纪了,还骑什么自行车。真傻。掉河里去才好呢。” 那快活的微笑连同夜幕下看上去残酷的白牙齿多么美丽啊,这时,悠一不得不感到阿稔比想像还要更像自己。“你有固定的朋友吧,你这样直来直去,什么也没说吧。”“迷恋我的弱点吧。那也成了我的养父了呢。法律上也承认了”。“法律上”这样的话,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让别人听起来很滑稽。阿稔又说:“阿悠也有固定的朋友吧。”“是啊,一个叔叔。”“我去杀了那个叔叔吧。”“那可没用。杀也杀不死的家伙。”“为什么呀?年轻漂亮的GAY(男色爱好者),一定都是什么人的俘虏。”“那样方便些嘛。”“让他给买衣服穿,给些零用钱吧。而且,不管你多讨厌,情也移过来。”说着,少年向河里“啪”地吐了口大唾沫。悠一抱住阿稔的腰,把四唇贴近他的脸颊,两人接吻了。“不行呦。”少年一点不抗拒地接吻,一边还说,“和阿悠亲嘴,那玩意儿马上会翘起来,不想回家罗。”过了一会儿。“啊,知了。”阿稔说。都营电车的轰鸣声一过,白天叫过头沙哑的夜蝉叫声就来穿插那份安静了。这附近没有显眼的树荫。一定是从哪里的公园飞迷了路出来的知了吧。知了贴着水面低低地飞行,向右方桥畔围着很多小飞娥的路灯飞去了。就这样,那夜空不管愿意不愿意地印人了他们两人的眼帘,夜空之美决不输于衔灯的反射,实在非常漂亮。悠二闻到一股河水的恶臭。两人晃荡着的鞋擦着水面。悠一真地爱上了这个少年,但他又不得不想:我们谈的是水老鼠一样的恋爱。有一天,悠一无意中看了一眼东京地图,惊奇地怪叫了一声,世上真有这奇妙的巧合。他和阿稔并排坐着看的那条河,和有一次他和恭子并排站在乎河门内的高处往下看的那条河沟的水是连结在一起的。平河门前的锦町河岸的水,在吴服桥向左弯,再注入江户桥近旁的交流,沿木挽町穿过东京剧场的门前。本多福次郎开始对阿稳起疑心了。闷热不已,难以人眠的一个夜晚,养父在蚊帐中读着“讲谈杂志”,等着晚归的阿稳,这不幸养父的头脑里,塞满了疯狂的想法。深夜一点,听到木板门响动,接着是脱鞋的声音。福次郎熄了灯。隔壁小屋里的灯亮了,像是阿稔在脱衣服。然后很快,他光着身子坐在窗边抽起烟似的。能看到让灯照着的轻轻的烟,一直上升到隔扇门的透气窗上。光着身子的阿稔进了卧室的帐子里,他正要钻到自己睡的地方去,,福次郎一个鸥子翻身,把阿稳压在身子底下。他手里拿着绳子,三下两下把阿稔的手捆缚起来。还留着长长的绳头,顺便往他的胸口绕了几道。这时,阿稔的嘴被压在枕头上,叫不出声来。福次郎一边捆,一边用脑门顶着阿稔的头,把阿稔的嘴强损在枕头上。终于捆绑完了,阿稔用听不清楚的声音叫着: “难受死了,闷死了,我不叫,把枕头挪开!” 福次郎像生怕让他逃脱似地,一翻身骑在阿稳身上,抽掉了枕头,他把右手放在少年的脸颊处,防备他叫唤,一叫唤再塞进去。左手抓住少年的头发,轻轻转着,一边问:“快,快说,和哪儿的贼骨头调情去了,说,你快说!”阿稔头发被抓起,袒露的胸和手让绳子摩擦着,疼极了。可 是听着这古老的拷问,爱幻想的少年没能够幻想悠一会到这儿来搭救他,想到了经验教会他的现实解数。“放开头发我就说,”阿稔说。福次郎的手一松,他精疲力尽,像死掉了一样。福次郎有些急了,摇着少年的头。少年又说:“绳子嵌在心窝里好难受,把绳子松开就说。”福次郎点亮了枕边的灯。绳子松开了。阿稔用唇吸着手腕上疼痛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胆小的福次郎那骑虎难下之势已减了一半。‘看到阿稔死不肯开口,这回他想着该来软的了。他在裸体少年前盘腿坐下,低下头哭起来,边哭边道歉自己的暴行不对。少年雪白的胸脯上留下一道斜着的淡红绳印。当然,这场剧烈的拷问也就不了了之了。福次郎生怕别人知道他的行为,所以无论如何下不了委托侦探社的决心。第二天晚上,他丢开工作,又开始跟踪亲爱者了。可还是摸不透阿稔的行踪。于是他把钱给店里一个贴心的伙计,让他去盯阿稳的梢。这个赂有小才的忠义者,果然来向他报告,带阿稔的那个人的相貌、年龄、装束,甚至还打听出他叫“阿悠”。福次郎又去了好久不出入的此道的酒店。过去的朋友,现在还改不了恶习,常去那酒店,福次郎把那个人带到其他幽静的咖啡馆、酒店,调查“阿悠”的身份。悠一自己相信他的真实情况只在真正小的范围内让人知道,可其实在没有其他话题,喜欢刨根问底的这个小社会里,关于他,连介入的知识都已经普及了。中年此道的男人们嫉视悠一的美貌。他们从不吝惜自己对悠一的爱,可这青年总是冷着脸拒绝,让他们的嫉妒加速起来。没有悠一长得帅的年轻人也如此,所以福次郎不费多大心思就弄到许多资料。他们都很喜欢说东道西的,对女性的恶意又很丰富。自己不知道的资料,他们发挥偏执的亲切,给福次郎,又介绍了掌握新 材料的主。福次郎同那男的相见。这回这个人又把他介绍给喜欢打听小道,喜欢传小道的人。福次郎在短短几天里,会见了十个与自己不认识的男人。听了这番话悠一一定会惊愕吧,且不说他和镐木的关系,就连那样顾及世间舆论的河田的事都一点不漏地传达到了。福次郎从悠一的姻亲关系到地址、电话号码等一丝不漏地调查清楚,回到店里,小心谨慎地反复思考着一个个恶劣的侵害手段。第二十八章晴天霹雷‘从悠一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起,南家便没有别墅。父亲讨厌避暑、避寒老绑在一个地方,因此,忙碌的父亲一个人留在东京,而让母子两人到轻井泽、箱根的旅馆里度夏,每逢周末,父亲来探望一次。轻井泽有许多朋友,在那儿过夏天一直是热热闹闹的。最近一时期,母亲觉察到悠一有一种喜欢孤独的性格癖好,与这年龄、健康的躯体很不相称;夏天漂亮的儿子情愿去朋友很少的“上高地”,也不愿去交际频繁的轻井泽。战争即使再激烈,南家也没有急着疏散。一家之主对这种事情满不在乎。空袭开始的几个月前,昭和十九年夏天,悠一的父亲在东京自己家里磕然去世。患的是脑溢血。刚强的遗孀,不听周围人的劝告,硬是守着丈夫的牌位,在东京坚持了下来。这精神大概感动了炸弹吧,东京的房子没被烧毁,迎来了停战时期;假如那时有别墅,高价卖掉,也许能帮助摆脱战后通货膨胀的窘境。悠一父亲的财产,不算现在的房子,动产、有价证券;存款等,在昭和十九年时有200万元。被抛下的妻子为了救急,把十分宝贵的钻石,低价让给中间人,终日惶惶不安。后来得到父 亲的部下一个精通经济的人帮助,财产税相当有利地收拾了,存款、有价证券等也通过巧妙的操作,成功地度过了通货限制政策 的难关,当经济稍微安定之后,才能够留下70万元的银行存款和混乱中培养出来的悠一理财的本领。以后,亲切的帮助者得了和父亲一样的病去世了。悠一的母亲放心地把家计交给老女佣人料理。这个老好人女佣算账,真是脱离时代的无能;后来悠一发现那粗心大意的危机大吃一惊的情况,在前面已经讲述过了。就是这个道理。战后的南家终于没有避暑的机会了。康子娘家在轻井泽有别墅。南家受到了避暑的邀请,悠一母亲很是高兴, 但她一天都不能离开有主治医生的东京,于是轻易打消了喜悦。她对年轻夫妇说:“你们俩带着孩子去吧。”这种特殊的自我牺牲请求,脸上挂着的那么寂寞的表情;牵挂婆婆的康子说:“怎么也不能撇下妈妈去避暑呀”之类的客套话,也让婆婆高兴了一番。客人来了,拿电风扇,递冷毛巾,送冷饮的事都是康子干的。婆婆大大夸奖媳妇的孝心,让康子满脸绯红;后来她又害伯来客会不会把这举动看成是婆婆的私心呢,又想该让新生儿习惯习惯东京酷暑的夏天,于是她说了自己的这些不合理的理由。溪子爱出汗;都生了痱子,整天给她扑痱子粉,像一块高梁馅。悠一呢,一直讨厌受到康子娘家人的照顾,从那份独立不屑的心思出发,也反对接受避暑邀请。稍稍有了些政治手腕的康子,只得佯装成同意丈夫的决定,对婆婆表示出孝心。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着夏天。溪子的存在,让人们忘记了暑热。还不懂微笑的婴儿,始终是像动物般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满月以后,她对各色的风车的转动,“卡啦卡啦”闲静的声音表示出了关心。祝贺的礼品中,有个漂亮的八音盆,它最有用处了。八音盒是荷兰制的,是个做成院子里开满郁金香的古雅农台模样的玩具。当中的门一打开,就会出来个穿荷兰服装、系白色围裙、手拿喷壶的娃娃,站在门框边。门打开的时候,八音盒就奏起荷兰民谣般还没听熟的通俗曲子。康子在通风很好的二楼,喜欢让溪子听八音盒。夏天下午呆在家里倦于学习的丈夫,也会加入这母子的娱乐中。这种时候,通过院子里的树吹过来贯穿南北的穿堂风,让他们感到特别凉爽,舒服。“知道吗?喂,你瞧,耳朵竖起来听着呢。”康子说;悠一直盯着婴儿的表情: “这婴儿还是只有内部。。。。”他想着,“还几乎没有外界。她所谓的外界,只有肚子饿了,母亲塞进嘴的奶头,夜里白天漠然的光线变化,风车美丽的运动,昧啦咋啦和八音盒里单调的音乐这些东西吧。可要是提起她内部来的话,怎么样啊!人类有史以来女性的本能、历史和遗传都压缩在她身上,以后,这些东西会像水中之花一样,在环境之水里扩大,只剩下让花开放的事了。。。。。我要把她培养成女人中的女人,美女中的美女呀。”规定时间授乳的科学育儿法,近来不大用了,溪子哭闹起来,立刻就结她喂奶,夏日薄薄衬衫的胸前,赤裸裸露出的乳房甚是美丽,那圆圆乳房洁白敏感的皮肤上,游动着一线青色的静脉,显得十分清凉。可是,拿出的乳房老是像温室里熟透的果实般汗涔涔的,康子用浸透稀硼酸水的棉花棒消毒之前,必须得用毛巾拭去汗水。还没等塞进幼儿嘴里,乳汁就渗出来了,康于老是为乳汁过多而烦恼。悠一看看乳房,看看窗外漂着夏天云彩的天空。知了不停地叫着,甚至让耳朵忘记了这聒噪声。溪子吃完奶就进了帐子里睡觉。悠一和康子相视一笑。悠一突然感到自己被什么撞了出去似的。这不就是幸福吗?或者这是可怕的事情一点不剩地到来,并完成了。不过是一种看到眼前存在东西的无力安心吗?他感到了冲击,浑身热起来。一切结果表现的外观如此确定,如此坦然,他惊愕了。几天以后,母亲的身体忽然变坏,这种时候,她老是雷打不动要叫医生的,可这回她拒绝医疗。这个平时唠唠叨叨的老寡妇,一整天几乎不开口,真该说变得很厉害。那一晚,悠一在家吃了晚饭。他看到母亲脸色不好,硬让她笑只是脸部痉挛地抽动一下,一点食欲也没有,他不敢再出门了。“为什么今晚你不出去呀?”母亲故作快活地对在家里磨磨蹭蹭的儿子说,“别担心我的身体哟。那不是病呀。证据嘛,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真觉得不对劲儿,我会让叫医生的,谁也不要太多心了。”可那孝顺的儿子还是不肯出门,第二天早上,聪明的母亲改变了战术。一大早起来,她就精神爽朗,毫无病态。“昨天是怎么回事呀。”连一向留意的阿瑶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声问。“昨天的那个,也许只不过是证明了我还没从更年期毕业吧。”昨晚,她几乎没有唾着,失眠带来的亢奋状态,整夜唤醒的理性,让她出色地表演了一番。吃过晚饭,悠一又放心地出门了。“给我叫辆车来。”果敢的母亲吩咐心腹阿瑶。又加了一句,“要去的地方上了车再告诉。”她看到阿瑶打点着难备陪她去的时候,制止她说:“不用陪了,我一个人去。”“怎么了,太太。。。。”阿瑶大吃了一惊,悠一母亲生病以来,很少有一个人出门的事情。“我一个人出门就那么稀奇吗?别把我和皇后陛下搞错了哟。上回康子生孩子,我不是一个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嘛。”“可那时没有人看家,你、自己不是也和我说好,决不再一个人出去了嘛。”听到主仆两人的争执,康子跑来婆婆的屋子,一副担心的样子说:“妈妈,要不我陪你去。假如有阿瑶不便在场的事情。”“不用了,康子,别担心。”——那声音感情激动,亲切体贴,几乎像是对亲生女儿说一样:“是你死去父亲的财产问题,我去会会一个必须会的人。我不想把这事对悠一说,假如我回来之前悠一回来了,就对他说,过去的老朋友派车来接我去的。假如我回来后,悠一还没回来,那么康子、阿瑶可千万别对他提起我出过门的事。说定了。我心里有数来着。”就这样含含糊糊地说好了,她慌慌张张地坐上包车出去。两个小时后,,又坐同一辆车回来了,悠一深夜回到了家。“母亲怎么样?”悠一问。“大致上全好了。和平时一样,九点半的时候睡下了。”——忠实于婆婆的妻子说。第二天晚上悠一刚出门,母亲立刻又吩咐备车出门。第二个晚上仍然是不要人陪她去,阿瑶不安地看着女主人,女主人拿出银色的和服腰带扣子,手剧烈抖动地捏着。不幸母亲的眼里闪着不祥的光,老实、无能佣人的存在,一开始就在她的视线以外。她连着两晚都去了有乐街的“鲁顿”,作为惟一的证据,她等着悠一身影的出现。大前天,她收到了一封可伯的匿名信,信里劝告她说,要证明密告不是撒谎,请最好自己按信上的地图去一趟那可疑的店,看看有没有本人的影子。她决心不管什么都让自己一个人来排除。不管让一家道受不幸的根子埋得多深,刀口也是该在母子间解决的问题,决不能波及到康子。另一头,“鲁顿”连着两晚迎来奇怪的客人,感到十分惊讶。江户时代,男妓们接男客,也接女客,现代这样的习惯已经被忘却了。信中说了许多这个店的奇异风俗和黑话。南太太又花了无限的努力,一开始她就成功地装出知道规矩的客人。她一点没表现出惊讶,举止大大方方。去那边打招呼的店主人也让品味高尚老妇人的贵体及应对的洒脱迷住了,不能不放松了警惕。不管怎么说,这个才上年纪的女客肯花钱就行。“真有好事的客人呐。”“卢帮”对少年们说,“那种年纪,善解人意,像个好说话的人。其他客人着到是她也不会在意,去玩玩也不错嘛。”“鲁顿”的二楼刚开张时是有女人的酒店,后来“卢蒂”改变方针,赶出女人。现在从黄昏起,二楼也让男人跳舞,让人们看穿着女装半棵的少年跳舞什么的。第一晚,悠一终于没出现。第二晚,她下决心非坐到悠一出现为止,她滴酒不沾,让陪在桌边二三个少年太觉可惜了。三四十分钟等下来,悠一没有出现。‘忽然一 个少年说的话,让她的耳朵竖起来。少年对他的朋友们说:“怎么啦?这二三天没见阿悠来嘛。””你别傻担心了吧。”听着这话的少年戏弄着他。“我可没担心睦。阿悠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嘴里说说的吧。”南太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阿悠很有名气吧。说他是非常漂亮的人吧。”“我,带着照片。给您看看吧。”被堵住嘴的少年说。他费了好大功夫拿照片。从他那男招待白色工作服的内衣口袋里,掏出蒙上一层灰尘有些脏的厚厚;叠纸片。那里有名片、折叠得快烂了的纸片、几张一元的纸钞票,电影院的说明书什么的。少年将身体歪向台灯处,一张一张仔细找起来。看着一张一张翻捡的勇气到底坚持不了多久,不幸的母亲闭上了眼睛。 ‘“照片上的青年也许是和悠一有些像有些不像的人吧。”她心里暗暗祈祷着,“那样还能留几分疑惑的余地吧。还能有一分偷安的快乐。那就能相信那封信的每一行(只要没有证据),都是诬陷人的谎话。无论如何让我看到不认识人的画像吧。”“有啦,有啦。”少年叫起来。南太太的老花眼稍稍往后扔开一些,把接过来的名片型照片凑到灯光下一看。照片的光纸反射着光,有些看不清楚。换个角度,清清楚楚看到了穿白色翻领衫,微笑着的美青年的脸。那的确是悠一。这真是呼吸停止般苦恼的瞬间,母亲想继续在这里看见儿子的勇气完全丧尽。一直保持着的不拔的意志力,也同时受到了挫伤。她茫然地把照片交还到少年手里。媳再没有笑一笑,连说点什么的力气也没有了。楼梯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又有新客人来了。一看来的是个年轻女客,在火车座椅子上拥抱接吻的男人们赶快分开。女人认出悠一的母亲,板着脸朝那边走近。“妈妈。”女人叫了一声。南太太大惊失色,抬起头一看,眼前站着的竟是康子。婆媳俩说得很快的对话,充满了悲伤。婆婆问:“你干什么来这儿?”媳妇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催促她赶快回家。“可是。。。。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妈妈,回去吧,我是来接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