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这次的调查对象身边死过很多人,让我觉得好像挺不平衡的。”“谁知道呢,我对这个可没什么兴趣。”“我也没兴趣。”“不过就算不平衡,也无非就是有些误差罢了,你说呢。”“说的也是。”我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走到外面,我看了一眼建筑物上安的的电子钟,发现还不到晚上8点,商店街上正是人潮汹涌。我往左边走去,倒也不是己经有明确的方向,只是预感到那一带会有年轻人扎堆。我打算去完成老妇人的请求,寻找愿在后天去她理发店的客人。“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身穿校服的少女一脸憎恶地看着我。我坐在快餐店二楼靠窗的座位,俯视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原打算姑且先从坐在邻桌的这个女生开始。“你后天要不要去剪头发?”在我唐突地发出邀请后,她起先是一脸怒气地“哈”了一声。我接着还把理发店的名称、地点以及老板品味之好等信息说了一通,最后又说:“所以请一定去那里看看”,她却完全不予理睬。无奈之下,我只好转移目标,于是就去跟坐在最里面的一伙高中男生搭讪。 “想剪头发吗?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哦。”我刚说完,他们就群情激愤,大叫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想原因应该是他们全都理了一模一样的光头。我又问了―次,他们当中身材最魁梧的那个马上摆出一副要扑过来的架势,我只好作罢。这事看来还挺麻烦的。走出快餐店后,打算就站在路边招揽来往的路人。恼人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好在商店街上有拱顶可以避雨。每当有貌似15至20岁之间的少年少女走过,我便上前说“头发……”,但是几乎没人会停下脚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不够响,有人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也有人在我面前猛地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几十个人里总算有一个肯停下来听我说话了,却不知是否我嘴笨,还是他对理发没有兴趣,最后还是让他走了。“喂,你在推销什么?”大概过了2个小时,一个男子走到我身边。仔细―看,他脸上皮肤黝黑,一头烫过的长发很显眼,个子高高的。他穿着一件棕色外套,手上拿着一叠纸。“我在找愿去理发店的客人。”“理发店?你不发传单吗?”“传单?”我反问道,他目瞪口呆: “你真的假的?”然后他把手上拿着的那叠纸给我看,说“就是这种东西,上面一般会写有关店铺的介绍。”那叠纸上印着完全一样的图案与文字,我看了一下,才知道那是一家即将开张的西餐店的广告。上面画着地图,我还看到诸如“优惠”、 “奉送甜点”之类的字样。“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拼命地招揽人,但好像通通被拒绝了,所以我有点担心。”他的外表看上去像一头黑狮子,但说话却沉稳,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在泡妞,可又看见你同样找男年搭讪,又不像我们这样是发传单的……”“没有这玩意儿不行吗?”我盯着那叠纸说。“唔,有比较好。”他耸耸肩, “而且,光凭嘴说理发店在什么地方,还是很难找的不是。单凭你一张嘴,别人也会怀疑你说的理发店在招揽客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等你说完,人家就走掉了。而且如果有传单,你只要发就行,就不需要逐一说明了,很轻松。”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个长了一张狮子脸的男人却说: “需要的话我帮你做一份也行。”他摸着面颊说,“其实我比较擅长设计的。”“那可真是太感谢了。”说到这,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不过我必须得在后天之前找到客人。”“后天?找去理发店的客人?现在开始?真的假的?”他的脸上同时露出怀疑与同情, “要是真的,那可就困难了。理发店这种地方,通常大家都有定点的店,再说要是离家太远就不高兴去了,你说呢?你今天招呼,让后天就去……到那家店附近找不是更方便吗?”“是有人要求我来闹市街找的。”然后我把老妇人列出的其余条件告诉了他:15至20岁之间的年轻人,男女共4人左右,而且不可以结伴而来,也不能说是我找去的。“这是什么游戏吧?”狮子男晃动着长发,半是吃惊半是愉快地点头, “搞得像寻宝游戏一样。”“宝?”“好吧!”这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大声说道,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帮你好了,我喜欢玩游戏。”随后他指着在百货店前的长凳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问我:“她怎么样?”那女子正低着头,颇为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个子高,腿也长。“她看上去挺时尚的。对了,你那家理发店的卖点是什么?或者说有什么特色?”“看得到大海,坐落在小山丘上,景色很好。”我回答道,狮子男立刻挥舞起手上的那叠餐厅宣传单,激动地说: “啊,我知道我知道。海边山丘上的理发店,我知道的!是一个阿婆开的吧?”他的脸―瞬间明亮了起来。“果然很有名啊。”“有一个成名女演员常去,一时间炒得挺热的。哇,那店还开着吗?”“成名女演员也会去吗?”我完全不知道这一点,情报部的家伙们怎么老是只给一些并不彻底的情报。“是啊是啊。不过,大约两年前吧,已经去世了,喏,就是那个女演员啦,因为地铁出事去世的。”他转着脑袋,像是迷失在茫然的记忆海洋中, “叫什么来着……”他重复了10遍以后,终于报出了那个女演员的名字,我自然不可能认识。总之,我再次强烈地认为她身边的死亡人数有失平衡。人当然是绝对要死的,话虽如此,但在一个人的身边发生的由死神执行的意外死或事件死也太多了点。“那家店很有名,要招揽客人大概比较容易。”狮子男顷刻之间又重新燃起干劲, “要不你试试快速走过去,很有礼貌地说: ‘向您推荐一家理发店’?你长得还蛮帅的,这么爽朗地去说没准能行。?他似乎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要不就是一边在思索通常跟陌生人搭讪所需的手法,一边对我滔滔不绝地提出建议。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打算先根据他说的做做看,于是向前迈出脚步。“不过……”我听到狮子男在身后说, “那么勉强地要找客人到店里,是为了给谁看一看店里一派繁荣的景象吗?”5“成果如何?”步行走回理发店,看见老妇人正在店里翻杂志。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那本杂志是面向年轻女性的,她大概是为了工作在作研究吧,她打开的都是只刊载女性发型的页面。她说了声“欢迎回来”,看她的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回米似的,我把我在繁华地带的商店街上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外面还在下雨吗?”老妇人指了指店里的窗户,厚实的浅褐色窗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下着呢。”只要我在,雨就不可能停。“那么,成果如何?有愿意后天来的客人吗?”“有一个。”我竖起一根手指, “有一个女的大概有点兴趣。地点我也告诉她了,大概会来吧。”靠着狮子男的建议,我在之后近2个小时的时间里,跟像山一样多的年轻人--或者说像海一样多也行吧,总之就是跟非常多的八作了推销。“大概会来……这可不行,一定会来才可以。”“但是你突然要人来剪头发,你不觉得也太难了吗?”实际上,有好几个年轻人就是这么抗议的。“这还需要你想点办法。”她的表情很认真,看来并非单纯是想把一个难题硬抛给我,自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想点办法?”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于是跟她约好明天上街招揽客人。我竟然跟人类立约,除了惊讶之外我不知作何感想。过了一会儿,我问她: “你不怕死吗?”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老妇人热心地读着杂志,忍不住就想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 “你不是已经察觉到我此行的任务了吗??老妇人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我说: “你是来见证我的死亡的吧?”她依旧是一副恬淡的口吻。“我自然是怕死的。”但她的口气却没透出一丝的恐惧。她摇着头说, “更让人痛苦的,是身边人的死亡不是?相比之下,我情愿死的是自己。如果死的是自己,也就不会有空去想什么悲不悲伤了吧。所以,最糟的情况是……”“最糟的是?”“死不了。”她像是拉出一根天线一样地竖起一根手指, “活得越是长,身边死的人就越多,这是肯定的。”“没错。”“所以,我并不怎么害怕自己的死亡。当然,我很怕疼。我也没什么未尽的心愿了。”“没有了吗?”“或许还有吧,说不定我也已经一起认了。”她点头“嗯”了几声,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逞强。我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改口问: “你店里有音响吗?我想听听音乐。”老妇人一开始似乎没能明白我的意图,眨了几下眼晴,但很快就站起身来: “小一点的还是有的,一台收录机,如今也已经算是古董了。”“你想听什么?”她走到收银台旁一个好像是收音机的机器前,一边插上电源一边回头问我。只要是音乐,什么都行。”“这种说法最讨厌了。你女朋友没有跟你这么抱怨过吗?”老妇人板起脸,从身旁的CD盒里翻出几张挑了挑,说: “那就这张吧,很久以前很热门的哦”,说着,按下了播放键。不知将会是怎样的音乐飞出--我怀着让我快要窒息的期待竖起耳朵倾听。传来的女声沉静而通透,清亮、优美而有力。随着鼓点和贝斯的加入,歌手加入了在地面跳跃着要将歌声传递到天上的跃动感。我不由自主地走近那台古老而怀旧的收录机,伸手从侧柜上取下CD盒,想要确认到底是哪个歌手的歌。“相当不错吧。是个大器晚成的歌手,在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二三十岁的时候吧,那时候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呢。歌是老歌,可现在依然没有过时。”由于我们跟人类对时间的认知有异,我无法分辨新旧,所以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声音很好。”我看向CD盒,封面上是一个妆容素朴的女性微微低着头的模样。虽然并不怎么华丽,但她的侧脸却流露出并不张扬的自信神采。“啊!”我立刻惊叹出声。“怎么了?”老妇人间。“我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子。”我指着照片上的女性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叫“一惠”,还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的:“父母希望能蒙上天惠赐至少一项才能,就取了这个名字。”“你特地去会面的人不是都要死吗?”老妇人呵呵地轻笑出声,似乎觉得很好笑。“这个是例外。”我低声道。我例外地没有上报“可”。虽说创造例外是人类又一点愚蠢的作为,但我也没资格对“人”说三道四。总之,关于照片上的这位女子,我确实是递交了“放行”报告。 “她果然成为歌手了呀。”“是呀,还是很棒的歌手哦。”老妇人感触颇深地应道,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老妇人回到沙发上,再次翻看起杂志来。我则站着欣赏跳跃在店内的歌声。音乐弥漫开来,搅动着屋内的空气,这实在是舒心的一段时间。坐在沙发上的老妇人在不知不觉间摇头晃脑地睡着了。在死神的调查期间,调查对象不会死,所以我想过就让她这么睡着估计对她身体也不会有影响,但还是抱着她上了2楼,让她在床上躺好。然后我回到1楼,继续倾听CD。6翌口,正午都过了,理发店还没有客人来。老妇人却不以为意地说: “一直都这样的。”“但你却希望明天有客人来?”“是啊。”“你是想做给谁看吗?”我想起昨晚那个狮子男说过的话,于是问道, “给人看很兴隆的样子?”“给谁看?”老妇人也不像是在装蒜,她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遍后回答, “不,是做给我自己看。她接着又说,“总之,今天你也要去招揽客人哦。”“你为什么想要叫那么多客人来?”“也不是很多啊,只要4个人左右就可以了,不然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听她拜托我的口气,似乎是掌握了我的弱点,而我,明明不可能有什么弱点被她掌握,却还是走向了闹市街。我想,这也算是工作的―环。这一次,我改变了方法。我不认为按照昨天的方法推销能够得到什么不同的结果,所以这次,我在邀请别人去理发店的时候,还直接给了他们大概是理发费用―半的现金。也就是说,我先问:“明天要不要去能够看到大海的理发店”,然后立刻装出恳求的样子说: “实际上,如果找不到客人去我会被骂的。我出一半费用,请你去,好吗?”这种做法自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只是模仿以前调查过的一个做销售的人类所使用的苦肉计而已。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与人搭话,或者是因为现在是白天,愿停下听我说话的人比昨晚多了很多。我把钱给了其中明确表示出兴趣的几个人。有人因为感到“给钱反而奇怪”而转身就走的,也有人在收了钱之后积极地表示: “这样啊,那就去一次吧。”“必须是明天哦。”我特别提醒。“哎,明天?为什么?”“因为明天要关门了。”我也曾不得已试着胡吹―气,结果有个少女很敏感地表示“我才不想去就要关门大吉的地方”。“不是啦,是人气很旺,所以妻重新装修。”我毫不气馁地继续捏造。到傍晚5点,得到了有近十人表示“我会去的”的答复,但我无法想象其中拿了钱就跑的会占几成。“喂,听说你会给我钱?”背后突然有人跟我说话,一看,眼前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十七八岁少年。他们虽然身穿校服,却因为没有扣纽扣而显得邋里邋遢,脸颊上醒目地长着青春痘。“如果你们明天去理发店的话。”我回答,掏出钱包想要给他们钱。“啊,去的去的,铁定去啦。”右面的少年声音很轻薄。“你们一定会去的吧。”我开始觉得他们一定不会去。“真哕嗦,都说会去了。”左面的少年马上就耐不住性子了。如果是想来骗钱,何不做得更有手段,更加逼真呢?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作势就要强抢我手中的钱包。我立马脱下右手戴着的手套,伸手碰了一下左面少年的手。几乎是立刻,他发出一小声惊呼,当场倒地。被我们赤手碰触到的人类会立刻昏厥并且减寿一年。据说如此。至于对当事人来说,这一年究竟有多重要,我无法理解,总之就是他失去了―年的寿命。我拾起掉在地上的钱包,望向右边的少年。他似乎因为朋友突然倒地而动摇,一脸困惑,于是我也碰了他,他也是当场倒下。“但愿你们能够长寿。”我在心底如是说,本意倒也并非挖苦。“成果如何?”晚上8点多,我回到了理发店,老妇人又是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为近在眼前的死亡而焦虑的样子,显得是那样的轻松自在。看着她平静的态度,我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她其实是不会死的--尽管我肯定会提交“可”的报告。“今天很不错,明天应该会有好几个人来。”我估摸着最少也会有4个。“最多会有几个?”“10个左右吧。”“那我最好先去找一个帮手呢。10个人的话,我一个人理一天都理不完呐。”她温柔地笑着, “外面还在下雨吗?”“真不好意思。”我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滴落在肩膀上的雨滴。“我说,”老妇人微微张口,像是呼吸的同时顺带着说话的样子, “你是如何春待人类的死亡的?”“没什么特别的。”我老实回答。她自己才刚说过“人类皆有―死”。“是的,―点都不特别。”不知何故,老妇人看似很高兴地说, “但是,却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明明不特别的事却很重要?”“比方说,天上有太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对吧?但是,太阳却是很重要的吧?我觉得死亡跟这个也差不多,虽然并不特别,但对周围的人来说,却是件悲伤而重大的事。”“那又怎么样?”“也没怎么样。”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笑了。“我没见过太阳。”我这么回答后,老妇人冒出一句“啊,是这样啊”,又笑了。之后我们没有再交谈。像是重现一天前的晚上的情形,把CD放进收录机,她坐着、我站着听音乐。她要是睡着了,我把她抱到2楼的床上,自己再回到1楼,欣赏音乐。真不错的一段时光。7翌日,在理发店开店前,我被赶了出来。是在来了一个女理发师之后。她像是老妇人的朋友,三十多岁,就是叫来帮一天忙的。她看来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干劲十足地说: “很久没在新田太太的店里干活了。”“为什么我不能在场?”我想问个明白。“因为你拉的客人来的时候看见你在店里,可能会跟你说话,我可不要。”虽然不能理解,但我觉得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于是出了店门。起初我自然是想去闹市街上的CD店听音乐,中途改变了心意,因为我对自己招揽的那些年轻人究竟实际会来几个产生了兴趣。理发店外有一片宽敞的停车场,最里面是能够眺望海景的观景台。我站在观景台旁,撑起从老妇人那里借来的雨伞,遥望着理发店的门口。考虑到营业时间,恐怕我一站就得站lO个小时,不过对我来说不成问题。转过身便能俯瞰弯弯曲曲的海岸线,虽然是小雨,但接连几天下下来,也使得海水的颜色变浑浊了。浪头很高,沙滩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暗褐色。过了大约1个小时,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可能是因为下雨请朋友开车送的吧,汽车停靠在人行道边,那客人从副驾驶座下了车,然后撑起伞走向理发店。从身高和步态来看,应该是女性。理发店门口位置比较高,等她走上楼梯,我就看到了这位客人的长相。我对她的脸有印象,她是我第一天招揽的女子。当时她正和一名男子在一起散步,听了我的话,就很感兴趣地说: “我正好想剪头发呢。”她站在门口向店内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她是第一个。从结果来看,我的成绩还算是不错的。我招揽的几个年轻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店里了,其中有几个碰巧前后脚。数了数,有两男三女。没得说不是?有两个中年妇女也来了,大概是附近的住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其间我还一度从远处张望过店内,看见老妇人和来帮忙的理发师正在漂漂亮亮的工作着。看她们认真的背影,都觉得注意力正化作蒸汽往上冒呢。等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去已经是晚上了,乌云密布的天是一片漆黑,海浪开始哗哗地拍打着海岸。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9点了。“这雨还真是一刻不停啊。”我回到店里的时候,刚收拾完的老妇人这么说着出来迎接我, “虽说是所谓第一波秋雨,但未免也下得太没完没了了。”前来帮忙的理发师正好也要回去了。 “结果就算没有我,新田太太一个人也能全部理完呢。”她笑着说, “不过很久没看到新田太太了,真是很开心。”她鞠了个躬,说了句“那么,再见了”便回去了,但我知道,她应该没机会再见到老妇人了。店里只剩下我跟老妇人。“看来忙得够呛呢。”“是啊。”老妇人神清气爽地对我说, “托您的福,让我重温往昔的忙碌生活。不过,年纪大了还真辛苦呢,毕竟老了……”她说着便揉起了腰。“是吧?”我对她的话并没有实质上的认识,只是迎合而已。我接着便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我招揽客人来这里呢?”“也没什么大事。”老妇人用毛巾擦干净镜前的台子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 “那么你猜猜看?”“猜?”“猜猜看我为什么要请你去招揽客人的原因?”“我怎么知道。”我立刻耸耸肩, “不过,硬要说的大概是这样吧?”“怎样?”“想在死之前重温以往的忙碌体验,是这样吗?”我从事人类调查工作也有颇长的岁月了,某种程度上能猜测到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事,而事实上,采取类似行动的事例数量多得惊人的。但是,老妇人听了我的回答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切。”她发出前天那个孩子那样的童音。 “错了。想不到你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让您失望了,真不好意思。”之后我们又像昨晚,也就是说,我们又像头晚那样度过。我用收录机播放CD。老妇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而我则只顾站在一旁欣赏音乐。可能因为今天的工作量比平日要大,老妇人很快就打起鼾来。虽然并不是很吵,但我还是把老妇人抱到了床上。一瞬间,我有了―种以为这是我们两个常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样的感觉。床上沉睡着的老妇人脸上洋溢着满足,如同多年前见过的暴风雪后的壮丽雪景那般安详、美好。我回到1楼,继续听CD直到天明。8翌日一早8点,还没到开店时间,理发店的门便被推开了,我正感到纳闷,竹子就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显得有点陈旧的藏青色短外套,下面配一条窄腿的牛仔裤,显得很活泼。“咦?难道你昨晚就睡在这里?”看见我大剌剌地杵在店中央,她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瞪圆了。 “是啊。”我回答。准确地说,我并没有躺下入眠,所以和“睡在这里”也许还是有区别的。“都―大早了窗帘还拉着,新田太太还没起床吗?”“昨天很忙,她大概还在睡觉吧。你今天也是来理发的?”“不是不是,”竹子摇手, “我有点担心,想来问问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招揽了好几个客人哦。”“很厉害嘛。”她笑了,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找客人上门?”“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 “客人来了,她看起来好像也很满足,但是原因不明。”“是吗?真是的。”她很失望,但无计可施。“哎哟,早啊。”老妇人出现了。她看起来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刚睡醒的样子或者残余的疲惫,似乎立刻就能投入工作,我不由对她的硬朗感到佩服。 “有事?”她问竹子。“那个……”竹子有一瞬间像是不知该如何挑起话头,但最后想必还是决定与其迂回进攻不如正面出击。“我想知道为什么新田太太会突然想要找客人上门。”她说, “本来昨天想过来看看的,碰巧学校里有事走不开。”老妇人看了我二眼,好像在说我: “你真是个大嘴巴啊。”这可不能怪我,你又没让我保密。她说: “大家都对不寻常的事情有着莫名的关心呐。”“可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跟我个人有关。”老妇人似乎想要岔开话题,伸出手指,指着竹子身上的外套说:“啊,这件衣服……”“哎?”竹子发出一声胆怯的声音,随后立刻点头道, “是的是的。这件就是新田太太的外套,改过以后就是这种感觉了。”“到底还是得年轻人穿才有样子啊。”老妇人眯起眼,转过脸对我说, “这衣服大概是我几十年前穿过的。潮流这东西就是会有反复呢。如今这个式样好像又重新流行起来了,你能相信吗?”“已经是那么久的衣服了?”我说着盯着那件外套看,材质己经变薄了,有些地方甚至破了个小洞,但即使这样,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一款设计精良的外套。“不错吧?这就是所谓复古风吧。又是短款,正合如今的潮流呢。加上衬里穿,就很暖和哦占虽然说有点怪怪的,现在还想问:这件衣服真的可以给我吗?”“因为是我很喜欢的衣服,所以我反而想说,你肯收下它我很高兴。”老妇人点着头,伸手抚摩着竹子身上的外套。我原本只是旁观,此刻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无意间突然触动了我的记忆。不知是因为我对这件外套有印象,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竹子穿这件衣服,或者说,其实是我对眼前这个老妇人有印象,总之,一段记忆似乎就要苏醒,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烦躁。正在这时,老妇人又缓缓地开口了: “其实……”这让我暂时停止了思考。也没有人特地要套她的话,她就很自然地说开了, “其实,我有个儿子。”我稍稍向前挺身,确认道: “是活着的那个儿子吗?不是被落雷劈死的那个吧。”“是啊是啊,还活着的二儿子。老妇人点点头,“然后,就前阵子他打了个电话过来。”“原来也不是音信全无啊。”“就在大约一个星期之前。大概20年有了吧,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然后告诉我,他有个孩子。”听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轻松愉快地讲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桩喜事。“孩子啊。”竹子轻叹。“二儿子他还是不能原谅我,他是吓到了呀。他以为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但是他的孩子却似乎很想见我。”“太好了!”竹子朗声说。“但是,二儿子自然是不想我和他的孩子见面的不是?所以他提出了条件。他同意他的孩子来我的理发店,但是只能作为一般的客人来,不可以说他是谁,也不能有多余的话。”“这是对那个孩子提出的条件吗?”“是吧。他对那个孩子说,如果能保证遵守约定,他就把我这家理发店的地址如实相告。”“考虑得还真细致呢。”我说。不知道该说这二儿子是执念太深,还是说他深得家族真传,好开条件。“然后呢?”竹子催促道。“前几天,二儿子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一个日期,说他的孩子会在那天来我的店里。这算是他的体贴呢还是想让我烦恼?算是什么呢?”歪着头的老妇人看上去还是一如十多岁的少女。“难道说……”竹子有点混乱,顿了顿,说, “难道就是昨天?”“是的。”老妇人欣喜地回答。“等等。”我立刻伸出手掌, “这与我招揽来的客人有什么关系?”“你也看到了,最近我店里的生意不怎么样吧?”“你是想展示生意一派繁忙的景象?”“当然不是。”她把嘴巴张大了一些,愉快地抬高了声音, “是因为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