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要在谈判前抓住机会。”藤田的双眼一亮,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促使他下决心的那坚强的意志力在闪出黑暗之光, “栗木会单独出现在谈判地点,我就是要抓住时机动手。对方如果只有一个人,那我―个人也能干掉他。”他说着把目光落到枪上。“下星期哪天?”“星期三,还有6天。”“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险些击膝叫绝。事情将会如何演变己经一清二楚。我们调查部的工作人员被派到人间后,共有7天的调查时间。如果结论是“可”,那么调查对象翌日便会身亡。也就是说,我的调查对象会在我来到人间后的第八天死亡。而这次,我被派到人间的时间是昨天,周三。也就是说,如果藤田会死亡,就是在第八天,也就是下一个周三。而藤田如果确实打算在那天袭击栗木,那他很有可能当场迎接死亡。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却具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你相信这消息?”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栗木当天真的会不带手下单身赴约吗?不,或者应该说,你的老爷子真的会在那天跟栗木见面?”“什么意思?”他重复着相同的问题,但是看得出来,他应该已经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没必要故弄玄虚,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就说: “难道你就不可能被出卖?”如果是这样,就很容易明白了。藤田的组因为某种原因和栗本作了交易--多半是金钱吧。人类对金钱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执念。明明有着比金钱贵重无数倍的音乐,他们却偏偏肯为了金钱做几乎任何事。所以藤田被出卖了,极其可能。用来牺牲的羔羊--我脑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词,然后开始想象下周三可能发生的情形:藤田为了杀栗木而冲到路上,结果事先埋伏好的栗木手下像沸腾的水蒸气般突然冒出,齐刷刷举枪对着他,紧接着毫无征兆地集体开火,于是藤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西装,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这应该就是写好的剧本吧。藤田怒目圆睁,几乎想要把我生吞活剥: “你是想说老爷子会把我卖掉?”但他并没有朝我扑上来。“有这个可能。”我们只有在第八天见证调查对象死亡时才能知道他们的死因,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作出预测。“千叶先生,你是认真的吗?”“工作当然要认真啊。“工作?”藤田的反问让我一时失措,我赶紧扔了一个别的问题过去,尽管我对此不感兴趣,也不是非问不可,但为了掩饰一时失言,我还是问了: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那真的是个圈套,你打算怎么做?会放弃刺杀栗木的念头吗?”“不。”藤田这时突然松脱了集中到面部上的劲道,适才的坚定与执着如烟雾般消逝, “我还是会去杀他。”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怎么能输给那种违背道义的人。”我很想告诉他: “真可惜,你输的几率相当之高。”我问他: “如果你死了呢?”“那也比落荒而逃好。这是我的心声。”藤田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就打算给出“可”的结论了,所以我在心里回应他说: “是你的心声啊,那就好。”8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平平静静。虽然按常理,我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就应该快点把报告交上去以完成工作,但如果这么做,我就会损失好几天听音乐的机会,所以我坚持在公寓里赖到最后一天,其间监查部的人自然也曾经来询问工作进展如何,而我也跟往常一样暧昧地回答他们“正在调查”。所幸的是,阿久津带了一部小型收录机过来,所以在公寓里也能听到音乐。而藤田就像把栗木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每天过着平凡的日子:表扬阿久津做的饭菜,偶尔睡睡午觉,偶尔锻炼锻炼肌肉,偶尔还同我一起欣赏音乐。“混黑道的一般不会听这种东西,说是这跟我们的传统啦文化啦不符合。”藤田坐在沙发上,朝我挤了一眼,“但是,酷的东西就是酷,对吧?”他用手指着收音机说,“这首歌是滚石的《ROCKS OFF》。”听起来像是一首歌名。“看见已经60多岁的米克·贾格尔①仍然在唱摇滚,不由得就热血沸腾。如果能像他那样做个有着一骨子傻劲却又很酷的成年人,感觉还真不赖。”“是那样啊。”虽然我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但礼貌性的附和总是要的。重要的是,我现在听到的歌曲在酣畅中带着强烈的跃动,让人通体舒爽,听着这样的音乐,我感到很幸福。“喂,大叔,藤田老大的味道特别吧?”阿久津插嘴道。我差点要问他“什么叫味道特别,难道你吃过他的肉”,但很快断定这一定也是一种修辞手法。变故发生在周一,也就是第六天。夜晚11点,窗帘紧闭的窗外,雨点依旧在敲打着路面。这里的雨势似乎比白天更大了,仿佛是要趁着黑夜冲洗掉整个街区的秽物一般。藤田正在浴室里洗澡,我和阿久津躺在沙发上。阿久津对我的戒备己经从“不知底细的敌人”放松到了“不知底细的同居者”。也许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吧,他称呼我“大叔”的时候,语气也多了些许亲昵。————————————————————————①:sir Michad Phihp “Mick”Jagger(l943―),英国滚石乐队主唱、演员、作家及作曲家。这时,阿久津的手机响了。那是不成调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阿久津拿起电话跑到窗边去了。我虽然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但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通电话上,捕捉他们的谈话内容。“喂,阿久津。”不讲究的声音。这声音同前几天听到的老爷子的不同,更粗暴,更具攻击性。“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监视他?”“有。”阿久津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就是后天,知道吗?把藤田带来,一旦失败,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是。”“你要是这种时候都发挥不了作用的话,也就不用再混了。”“但是,藤田老大他……”“不要总是藤田老大、藤田老大地挂在嘴上,藤田己经过时了。现在已经不是讲什么诚信、侠义的年代了,如今的主流是谈判、谈判!”是吗,原来如今己是谈判的时代了,我感觉又学到了一点新知识。“你要是继续待在那条船上,小心连你也一起沉下去。总之,就是后天,不许失败。这边也己经跟栗本谈妥了。听明白没,阿久津!”挂了电话,阿久津咂吧了一声,坐回到沙发上。他的表情很痛苦,仿佛背负着一块现实中看不见的巨石。“怎么了?”我假装不了解情况,开口问他。“在想一些事情……”连我都能猜到,阿久津其实早就知道藤田被同伴设计的事,而他之所以会在这公寓里,无疑是奉命前来监视藤田的。“大叔,假设……”阿久津开口说道,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声音中也带着平日少见的依赖,像是有求于我,“假设,藤田老大要是被一大群敌人包围的话……”“被栗木的人?”“不管是谁,反正就是大批敌人。”阿久津强调着,好像在为我的脑袋转不过弯来而发火,“你觉得,藤田老大能对付一大群敌人吗?你觉得他会赢吗?”“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想他输。”阿久津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但他眼神的焦点却并不像是落在壁纸的花纹上。“我说他不会输的。”这旬重复的话虽然是断定语气,声音却听得出有些颤抖。我可以回答他说可惜,如果藤田被大批黑帮分子包围,那―定只有死路丁条,但我特意把话放在了肚子里。我不认为阿久津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也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当晚深夜,我和自己的上司取得了联系。“怎么样?”对方问我,我爽快地回答:“‘可’吧。”“我知道了。”他这也是一贯的回答。我们的报告基本上都是“可”,所以一切都只是形式而已。早晨来临后,我就向藤田打声招呼走人吧。我这么想着,伴随着收录机里传来萨克斯风乐曲摇摆起身体。然而后来,阿久津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强行叫了起来。当然我是不需要睡眠的,所谓睡觉也不过就是躺着装装样子而已。但当阿久津拿―张充满愤怒与紧张的面孔对着我,摇晃着我的身体,要找“安静,别说话,先出去”的时候,我还是稍许吃了一惊。阿久津也不多解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把我拽出了屋子,乘上电梯,出了公寓。然后,他把我像塞行李一样塞进了副驾驶座,他自己则以一种悲壮得让人发笑的神情坐到了驾驶座上。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摆出一副逼自己下定决心的样子,说道:“出发!”车轮摩擦着地面向前进。头灯照亮了倾盆而下的雨。“我问他要去哪儿”,同时瞄了一眼时钟:半夜1点,也就是我进行调查的最后一天。虽说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没必要慌张,可也没心思和阿久津一起驾车兜风。阿久津的声音却相当亢奋,他说: “去栗木那儿!”“栗木那儿?”“去做了他。”阿久津的声音沙哑了。我看得出,其实他的心里正被恐怖所笼罩。“去做了他?”“听好,”阿久津说话的气势如决堤洪水般一发而不可收,“你听好,大叔,藤田老大处境不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圈套,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我虽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一切,可还是一语不发听他说。“但是,我忍不住了,我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藤田老大是不能输给那些毫无原则的家伙的,你说对吧?”“你说的毫无原则的家伙也包括你吗?”我的反问让阿久津一愣,在―瞬间里松开了油门,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承认: “是的,我也是。我是个白痴。我胆小怕事,只会盲目听从组织的命令。我实在是差劲,太差劲了!但是,现在还来得及!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你说呢?”“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杀了栗木。只要赶在藤田老大前面杀掉栗木,那藤田老大就不会被牵连到了,是吧?”为什么人类说什么话总希望得到他人的同意呢?“只要我们抢先杀掉栗木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这一定是阿久津绞尽脑汁后所采取的行动,但这种被热血冲昏头的计划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我坐在副驾驶席上绑好安全带,眉头拧在了一起: “说什么我们、我们的,为什么把我也算进去啊?”这一点我首先就不同意。9阿久津毫不犹豫地径直驾车到了蕗田町,停在了那座高级公寓前,与上次一样,他依旧把车停在宽车道上。透过车窗,能看见深褐色的建筑物屹立在右手边的对面马路上,漆黑的雨夜,更是为它平添了一份不安稳的色彩。我看看阿久津,只见他沉默地握紧了方向盘,手上血管暴突。很显然,他是在同袭上心头的恐惧感作斗争,我猜,他的牙很快要格格打颤了。“大叔,这个,拿好。”他从副驾驶座前的仪表盘里找出两把黑乎乎的手枪,一把递给我,一把自己握在手上,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一鼓作气杀进去了。”我不慌不忙地观察着手中的枪,和以前一样,在我眼里只是个粗制滥造的破玩意儿。那就差不多上吧。我的手刚碰到车门,耳朵里却传来阿久津失态的尖叫声: “啊!”只见他两眼笔直地望着挡风玻璃,张口结舌,呆若木鸡。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借着没有熄灭的头灯,我看见几个男人走过来的身影。大约有5个,身披花哨的西装、表情狰狞。他们没有打伞,在雨中大步朝我们逼近。他们的双手低调地垂在身侧,但很明显,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枪。“这是¨…”阿久津张大着嘴,想必脑中一片罕白,因为他既没有飞身出车对着他们一通扫射,也没有自暴自弃地踩下油门夺路而逃。他只是呆若木鸡。不一会儿,我就听到身边响起了粗重的脚步声。那些男人拿着大石头以及金属对准车窗就是一阵猛砸,终于,阿久津不堪忍受,打开了车门。凶神恶煞的男人很快就把我跟阿久津拖出车外,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你们上次也来过这里吧?”、“开这么好的车,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快说,你们是哪儿的!”、 “啊,你不是藤田那家伙的小弟吗?举缉正好,快把他带走!”、“快带他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吵闹不堪。而我们就这么被拽着横穿过双车道的马路,进了那所公寓。10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类抓住、并被绑在椅子上的滋味。在一间宽敞的、貌似会客室的房间里,我被他们用胶带一圈圈地捆绑在木椅子上,在我的身旁,坐着同样造型的阿久津。夜应该已经很深了,明晃晃的日光灯却照得室内很明亮。墙上挂着一幅用毛笔书写的汉字书法挂轴。墙壁也好,桌椅也罢,都凸现着木材的天然之美,整间房子洋溢着传统的风趣。就在这别致静谧的氛围中,却偏偏杵着好几个黑道分子。阿久津口中流着血,耷拉着脑袋;他鼻青眼肿,呼吸急促。“喂,叫你把藤田叫来。”光头男站在阿久津面前,把玩着一根手杖似的东西:之前他用那玩意儿揍了好多次阿久津,连我的身体上都挨了22下。但阿久津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 “休想我会告诉你们!”“老爷子,怎么办?”光头男回头问道。那里摆放着一张柔软的黑色沙发,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正在吞云吐雾。那正是栗木。和几天前在路上看到的一样,他还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鼻子硕大,眼睛细长,和藤田完全不是同类,我不由感慨:黑道的人也是各不相同的嘛。“问问旁边的那个家伙。”栗木夹着香烟的右手朝我指来。“这家伙刚才也被痛打了一顿,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没错,我是连哼都不哼一声。虽然我被抽耳光、被棍子殴,甚至被沙包砸,但这一切对我而言,既不会让我有半丝痛楚,也不会让我害怕,甚至连让我发表感想的价值都没有。虽然我也装模作样地呻吟了几声,但恐怕演技并不怎么逼真。“那拔了他的指甲吧!”身后一个残忍的年轻人这么提议。我暗自抱歉: “真不好意思,就算是拔了指甲也是一样。”“大叔,不要说。”阿久津努力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哀求与忠告,也许甚至还包含着对我的几分信赖。但我没有动容,只是环顾四周,考虑着该如何找时机抽身。我打算适当地见识一番之后就回去了。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现在我做的事近似于售后服务、不给补贴的加班。我―直坚持做好份内事,份外的事情不去管它。我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看上去都粗鲁浅薄、毫无内涵,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是――我的目光停在了门旁。在那扇豪华的木门旁,我看见站着一个高头大耳的男子,他双手抱胸,盯着我看,眼里充满笑意,像是在看一场好戏。我立刻回过神来,小声嘀咕了句: “原来如此。”“你在说什么!”手持棍子的光头男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高声喝问道,太阳穴上的伤疤此刻尤显狰狞。“我来告诉你藤田的电话号码。”我说。话音刚落,就见阿久津瞪大眼睛看着我,拼命挣扎着身体,几乎要连人带椅地撞过来。他冲我破口大骂: “大叔!你在想什么!你要背叛我们吗?!”他骂声不断,我不禁感到佩服,没想到他居然还剩这么多体力。我把我暗记在心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们,几乎与此同时,阿久津发出了小孩抽泣般的呻吟声,或许是觉得这一切很可笑,我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偷偷地笑了。光头男回头朝栗木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拎起桌上的电话马上拨号,一面威胁说: “要是假的我就杀了你。”“大叔,你居然背叛我们!”阿久津气得要喷血了。“藤田会来救你的。”我说。身为一个讲侠义的男人,他不可能不来。“你!”阿久津咬牙切齿,五官都拧成一团了, “他们就是要他来!你想让他们杀了藤田老大吗?!”我不得不放低声音问他: “喂,你觉得藤田会输吗?”“什么?”阿久津睁大了眼睛。“你不相信藤田?”他不是一直都在对我絮絮叨叨地倾诉着对藤田的崇拜之情吗?藤田不会死。我明确知道这―点,因为,藤田的死期是明天。这话是专门调查是否该死的我说的,所以有着绝对权威。在调查期间,对象不会死,而且这期间连致死事件都不会发生。也就是说,不管藤田明天横穿马路时碰巧被闯红灯的轻型卡车撞死,还是因为救溺水的小青年而跳到河里淹死,但至少今天,他不会死在这里。“我也想相信他啊。”阿久津万念俱灰似的小声说道, “但这么多人,藤田老大一定会很惨的。”这时候,放下听筒的光头男子嚷嚷着: “藤田那家伙好像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好像是一个人来。”“真是个蠢货。”我看见栗木苦笑着说,他狠狠地将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 “他那种叫迂腐,现在早不流行了。”他大声说完,众人立刻发出附和的笑声。我又一次看向那个站在门边的、有一双招风大耳的男人,他跟其他黑帮分子不同,脸上没有丝毫兴奋的神色,甚至还是挂着―抹冷笑倚靠在墙边。仔细观察他那没有感情的眼眸,就能发现他其实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他原本就是我的同事,是我调查部的同仁。我听说他比我早一天被派到人间,但并不清楚他负责调查的对象是谁。前几天阿久津也曾经说过“栗木手下多了个以前没见过的人,大概是新雇来的保镖”,应该就是在说我的这个同事吧。换言之,他所负责调查的,正是栗木。我同事的调查工作比我早开始一天,这就表示,栗木将会命丧今日,而我的同事之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见证死亡吧。“栗木今天丧命,而藤田是明天。”我这么明确地说了,可阿久津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完就把背靠到了椅背上。“我说,藤田老大真、真的会赢吗?”阿久津带着怯意小声问我,他鼻子下方的血已经凝住了。“很快就知道了。”我没心没肺地回答。老实说,我对藤田的输赢没有兴趣,我工作的结果不会因此发生改变,上头对我工作的评价也不会因此而提高。只不过我的想法稍许有一些改变:反正己经被卷到这种场面里来了,那就把这场戏看到底吧。“藤田老大是不会输的。”身边手臂被绑住的阿久津握紧了拳头。他已经不会再来征求我的同意了。而我,只是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他上百通地喃喃重复着“要锄强扶弱”。暴风雪中的死神1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我透过窗眺望着外面的景色,别墅周围一片白茫茫,白桦林也被白雪覆盖住,看不出树的轮廓了。雪丝毫也没有要停的样子,雪块如羽毛、似棉絮,静悄悄地纷纷飘落。时间已过清晨6点,还无法确定太阳的位置。“这天完全没放晴呢,快把窗帘拉上,看了就心烦。”在我身后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英一。他戴着副银边眼镜,身材肥胖,像肚子里装了只啤酒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总之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再典型不过的人类--懒散又不负责任。“是啊。”我用文质彬彬的口吻应着,拉上了窗帘。这一次的我是一个“举止有礼的好青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别墅进门后右手边靠里的一个大地方。连我在内,一共有五个留宿的客人正在会客室内的沙发上面对面地坐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我正对面说话的女子名叫真由子,约摸二十六七岁,身材纤细,皮肤自皙,略带茶色的长发尤为醒目。“田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身穿自衣的厨师向我询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因为下垂的刘海或者一张娃娃脸,他看上去不像有四十岁。“刚才我去看她的时候己经睡着了。”我回答。田村聪江正在二楼的卧室里打着鼾。不过我并不清楚,她算是昏死过去,还是昏死过去后醒过来又睡着了。“你好像是姓千叶吧?”英一用食指扶了下眼镜,开始找我的茬。“是的。”“这一切都得怪你。”他噘着嘴,看我的眼神犹如看着不祥的符咒。“怪我?”我继续我的好青年扮相,示弱地应道。“我们几个都是之前就预定好要在这幢别墅留宿的,还有邀请函呢,但是,”他下巴上卞垂的肉钭眵着他的说话声不停抖动着, “你不是这样的吧?”我叹了一口气,努力装出一副非常抱歉的神情,撒谎道: “雪实在太大了,我只能在这里避难啊……”我来这幢别墅才不是要避难,而是为了工作。“都是因为你来了,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事情都被你搞砸了!”英一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搞砸了”的意思,但我并没有提出反问,而是继续摆着“怎么会这样”的困惑表情装可怜。“英一,你这就是在挑刺了。”在他身边的男子责备道。这个额头与眉间布满皱纹的男人叫权藤,他是英一的父亲,似乎刚刚退休。但是英一并不罢休,继续责问我: “莫非是你杀了那个大叔?!”他边说边用大拇指指向他自己身后的“那个大叔”。他指的是倒在厨房入口附近的田村干夫,一具脸朝下、口吐白沫的尸体。“没有证据就不要信口雌黄,英一!”权藤厉声说道。真由子细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可是千叶先生一点都不害怕呢。”她长着一张优雅的面孔。 “像我现在是怕得要命……”“这不是很正常吗。”话都到喉咙口了。我可是死神啊,和人类的死亡有着最密切的联系。这么说吧,就算我看到尸体,最多也就无聊地说一句“又死了吗”而已。2这次对我下达的指示比平时更为冷淡。昨天下午,大雪下个不停,我被扔到白桦林里,情报部的只是对我说:“笔直走10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一幢别墅,你去那里借口躲避暴风雪住下。”“田村聪江在那个别墅里?”我确认道,情报部的家伙则回答: “没错,他们夫妻俩应该都来了。”“那个别墅是田村聪江平时的住所?”“不,田村聪江的丈夫在东京开私人诊所,这次只是来旅行而已。”“旅行?那别墅是旅馆?”“最早的主人据说是19世纪的一个俄罗斯人,他离开这个国家后,这别墅就由别人来管理了。那是座两层的建筑,看上去挺肃穆的。或者说很有风格吧。据说现在开放给普通人有偿使用,其实差不多就是小旅馆啦。”“他们是夫妻俩甜蜜旅行吗?”“不,不是。应该还有几个人一起来的。”情报部的家伙飞快地说着,一看就知道他想快点跑路, “除了田村夫妇以外还有3个人会来留宿,算上雇来的厨师就是4个人。”“你早说啊!”我火了。他不理会我,继续说: “他们是有邀请函的,好像是收到了中奖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豪华别墅三日两夜游’,才聚集到这里来的。”“中奖的明信片?”我凭直觉认为事有蹊跷,也把这感想直接说出了口“这也太可疑了吧?”“是很可疑啊。”情报部的家伙认为理所当然似的点头附和道, “肯定有什么人心怀不轨,把人叫到这种深山老林里的别墅,肯定是想干点什么事出来。”“什么人是指谁?他有什么目的?”“谁知道。”他发出滑稽的声音。“问你件事可以吗?”他以耸肩代替肯定回答。“为什么就只告诉我这些信息?”如果我不积极地询问,他肯定什么都不告诉我。虽然说情报部的工作是列出死亡人选,然后收集相关信息,而我们调查部的工作则是据此进行调查确认。但这也太冷淡了吧!火过之后,更让我觉得诡异了。他反倒大模大样地反问道: “难道没有详细信息会对你的工作产生障碍?”“不会。”我立刻回答。“所以咯。你们调查部只要做好分配的工作就行了。反正你们也把握不了事件的全貌,就算拿到信息也用不到。总之你快去吧,雪越积越深,会很难走的哦。”虽然那句“反正你们也……”的断言让我有些不爽,但争论起来太麻烦,所以迈步就走,却听他在背后直嚷嚷: “啊, 对了对了--”“怎么了?”“顺带提一句,那别墅里应该会死好几个。”我转过身,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那别墅的住客里有几个人的调查报告结果已经是‘可’了。”“除了田村聪江以外?”“当然。大家调查的速度很快,报告很快都交了上来,所以这次就碰到一起发生了。”“那么急着报告做什么?”与其说我在发泄对同事的不满,不如我是真的有这个疑问。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不好好调查,就把“可”报告交上去的心态。“谁知道昵。我们只要调查部交报告上来,早晚都不是问题。”他说,“总之那别墅里除了田村聪江以外还会有几个人要死。要说哪个最早死……”他流露出搜索记忆的表情,说, “应该是田村干夫吧。”“田村聪江的丈夫?”“是的,田村干夫明天就会死。”“别人明天也会死吗?”“在大雪封门的别墅里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事你不多少觉得很戏剧性吗?”“还好吧。”我不关心这些,淡淡地回答道。反正我们也掌握不了事件的全貌,有了信息也用不到。雪埋住脚了,我提起双脚,再往前迈步。踏到雪上的脚步声交错着陷入雪中的声音,听上去颇像有节奏感的音乐,令我心情愉快。最后,我是在那天下午3点多才到达了别墅。全体住宿的客人正围坐在大堂的暖炉边,他们对于我这个浑身积雪的不速之客自然深感怀疑。我感觉到他们把我看作是个大麻烦,甚至千方百计想要把我赶走,所以我努力表现出疲惫不堪的样子,怯弱地表示一旦被赶到外面,我将因世态炎凉而死,而不是暴风雪,最后终于让他们同意我借宿。吃晚饭的时候,我问他们: “大家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呢?”田村干夫便俨然一副代表全体成员的样子解释道:“不,我们都是偶然被旅行公司抽中才来的。”“抽中?”“抽中的是信州别墅的双人房。我还是第一次中这种奖,所以就带着老婆一起来了。”可能是因为医生平日里经常接触病人的缘故吧,他似乎很习惯于向人解释事情的起因。在他身边的田村聪江白发苍苍,垂着头。借此,大家依次作了自我介绍。刚步入老年的权藤首先低声说道: “我姓权藤,和年纪这么大的儿子一起出来旅行还蛮奇怪的,不过偶尔为之也不错,父子旅行,呵呵。”说着硬是挤出―丝笑容来。“就因为你干这种怪事,起暴风雪了吧!”英一侧过头去抱怨道。他双颊一鼓,两团肉就挤到下巴来了。“我现在在东京差不多算是个小演员。”真由子低着头,有点害羞地说着, “最近经常会中这种旅行奖,不过总是没能去成。这次因为觉得这边的深山很有意思,所以就来看看。我的男朋友本来说好晚点也会来的,现在还没到……”她说着担心地看着柱子上的钟。“雪这么大,估计挺够呛啊。”正在摆盘子的厨师说。他是有口无心,声音听上去很有礼貌,却不带任何感情。“要是你那个男朋友来不了,你看我这个笨蛋儿子怎么样?你就陪他睡吧,他才35岁,还单身哦。”权藤说完这番既可理解为下流玩笑,又可理解为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话,咧开嘴露出了牙齿。真由子的眉毛在一瞬间拧了起来,然后露出尴尬的笑容,低声道: “那怎么行。”我想她说不定此时正在心里大骂他神经病呢。“你也介绍下自己吧。”田村催促“娃娃脸厨师”道。厨师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手上装色拉的盘子差点拿不稳。只听他语调轻快活泼地回答道: “我上个月前还在东京一家旅馆做大厨,如今辞职后靠朋友介绍专门上门做主厨。今天也是突然接到电话要我过来的,所以我跟大家一样,也是第一次来这幢别墅。”然后他告诉我们,这里备有大量食材, “所以就算因为暴风雪被困在这里,也不用担心会饿死哦。”他微笑地说着。“或许明天雪就会停了吧。”真由子轻声说。于是田村干夫提议: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去瞭望望台吧?这附近的山里好像有一个呢。”“瞭望台啊…¨”真由子看来不是很有兴趣。 “好像挺有趣昵。”权藤嘴上这么回答,但却表现得毫无兴趣。“那大家一起去吧!”“娃娃脸厨师”话音刚落,英一也跟着点头,于是突然就变成了大家无论如何都必须去瞭望台,令人不免觉得好笑。“不过可别小看这暴风雪,说不定还要下很久呢。”英一嘟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