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纪子是什么表情?”敏惠两手按住外套前襟,重新转向我。 “我在警察的遗体安置所见到她时,她的眼睛已经阖上了。” “一定是警察替她阖上的吧。我看到她时,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看来很痛苦吗?” “好像十分痛苦,表情扭曲了。” “扭曲了啊,这个我知道。”敏惠眯起了眼睛,仿佛想远远眺望女儿的表情。 “她那样痛苦,发出悲鸣,凶手还是没放过她。” “没时间发出悲鸣吧,况且被塑料绳勒在颈上也发不出声音。”我说出自己的经验。 “你到底是谁?”敏惠直视着我的脸,静静地说。 “我是遗体发现者。” “为什么来见我?” “因为想在令爱的灵牌前合掌致意。” “真的吗?”敏惠浮出嘲讽的笑容。“你看起来不像是希望吊唁死者的人呢。” 说不定是这样。我心里承认。 “那个问我儿子奇怪问题的杂志记者就是你吧?”敏惠问。我决定说实话。 “不错。” “你真的是杂志记者吗?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敏惠焦躁地摇头:“你是谁?为什么要调查我女儿的事情?”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从不在意 “为什么去做”,考虑的只是“怎样去做”。 “我不知道。”我仍然说实话。 “你觉得女儿的死是我的错吗?” “你的错?” “有可能。”敏惠再次望向树林附近。“或许都是因为我的错,那孩子才会变成那个样子,才死得那么惨……” 敏惠并不是在坦白杀人罪行,只是在追悔自己与女儿的关系。 “你既然在调查由纪子,应该听说了很多吧。我是说很多负面传闻。” “嗯。” “说不定是我的错吧。” “也有人这么想,说是由纪子没有得到足够的爱。” “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啊。还要怎样爱她才好呢?”敏惠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与樽宫由纪子酷似的眼中漾出泪水。 “我以自己的方式爱着那孩子,可是她好像并不理解,总是用冷冷的眼光盯着我,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她是恨我抛弃了她父亲。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敏惠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呢? 没错。因为你没有给她足够的爱。在做一个母亲和做一个女人之间,你选择了做一个女人。正是这一点让由纪子远离了你。她需要父亲,更需要母亲。 ——我应该这样微微颤抖着表达无谓的愤怒吗? 不是。由纪子感受到了你的爱,并且也爱你。她只是不懂得表达感情的方式。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如此自责。 ——还是说,应该表示同情和共鸣? 只是,无论愤怒、同情还是共鸣,我都没有感觉到。 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上和心灵上的联系,搜索枯肠也找不出一句可说的话。 我无法对她的问题作出任何回答。 是吗?那让我替你回答吧。 坦白说,我不喜欢沉湎于自怜或甜美回忆中的人。为什么他们都夸大自己任意的空想,希望肯定她和自己的关系? 倘若如此沉湎于自恋的空想意味着埋葬死者,那么我并不想将她埋葬。 我回答了敏惠的话。 “有八种可能。也就是说—— (1)你爱她,她也感受到你的爱,所以她爱你。 (2)你不爱她,她也感觉到你不爱她,但她仍然爱你。 (3)你爱她,但她没有感受到你的爱,尽管如此,她还是爱你。 (4)你不爱她,但她感受到你的爱,所以她爱你。 (5)你爱她,她也感受到你的爱,但她无法爱你。 (6)你不爱她,她也感觉到你不爱她,所以她无法爱你。 (7)你爱她,但她没有感受到你的爱,所以她无法爱你。 (8)你不爱她,但她感受到你的爱,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爱你。 把可能性排列组合起来一共是这八种,你挑个喜欢的选项即可,能治愈你内心伤痛的选项。这样就好了吧。我不是报纸上的人生咨询栏,很难答得完满。” “什么意思……”敏惠皱起眉头盯着我。“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个单纯的排列组合问题。2的三次方是8,就是这么回事,简单吧?” 我保持着闭嘴的状态。谁在代替我说话,我已经知道了。 “不好意思,我对你的苦恼没有兴趣,家庭悲剧什么的也是。我只是关心这个案件而已。我想令爱多半也对你的苦恼不感兴趣,不过这只是我的想象。你希望为女儿所爱,如果不为她所爱,就希望为她所憎恨。不是么?” “也许吧。” “只是,令爱既不爱你,也不恨你,是漠不关心。假如是包含着爱和憎恨的漠不关心,向你传递出某种无声的信息的话,或许你也能忍耐。然而并非如此,她纯粹就是不感兴趣。结果,你深深陷入自恋的苦恼之中,与女儿拉开了距离。这就是正确答案。本来这样就可以了,你和女儿的关系是良好的,为什么要奢求更多呢。” 我凝视着樽宫由纪子遗体所在的树林附近,等待谈话结束。 “你可能觉得女儿有点叫人害怕,在你看来,她就像乘坐飞碟来地球的火星人也未可知。但这也没什么啊,就算火星人,也能生活得好好的,特别在这条街上。” “你也是火星人的同伴吧,从你说话的方式我就知道。” “或许如此。” 棒槌学堂·出品 医师终于说完了,我可以出声回答敏惠了。 敏惠叹了口气:“你是谁都无所谓,但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也许是我无法理解你,但我们因为那孩子的死深受创伤,拜托了,让我们静一静。” “我明白了。”我答道。“不过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你的前夫,也就是令爱的亲生父亲,在告别仪式上出现了没有?” “当然来了。他好像比我还悲伤,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敏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出息的家伙,跟以前一点变化也没有。” 敏惠沉浸在我所不知晓的记忆里。 我向她道了谢,留下她独自离开了公园。 第十一章 周三以来,尽管矶部等人每天都出去访查,却怎么也找不到目击过日高光一的人,下川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快餐店获得的证言是迄今唯一的收获。 “访查没有耐心是不成的。”走在目黑区鹰番的小巷里,松元一边衔着烟一边开导按捺不住焦急的矶部。“毕竟我们每次只有两个人走访,跟搜查本部总动员的地毯式作战完全不同,花费时间是当然的。况且有了第一个目击情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耐心干吧。” 松元把烟灰掸落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 月六日周六的下午,矶部和松元来到了遗体发现现场鹰番西公园。虽然周一已经带着日高的照片在这一带走访,但访查这种事只一次是不够的,必须多次奔走,将疏漏之处一网打尽。这是不可动摇的规则。 两人在公园前分手。矶部一手拿着住宅地图的复印件,走访住宅和公寓。 已经问过话的住家也要再次拜访,因为之前访问时不在的人可能目击过日高。选择周六调查也是出于平时上班上学的人今天会待在家中的考虑。 住宅地图的复印件上,访问过的住家不断被红色斜线划掉,却没有找到见过日高光一的人。 逐家逐户地拜访却一无所获,这种滋味很不好受。而且从早上起就寒气逼人,尽管为了御寒在里面穿上了毛衣,寒气依然透过毛衣的网眼缝隙潜入。 矶部感觉比平时的搜查更加疲劳,脚步也自然而然地沉重起来。 正当善良的青年心情郁闷时,大自然展现出意外的美丽,抚慰了他的心。 下午四点多,矶部依照与松元会合的约定步向西公园时,雪开始纷纷飘落在附近。 下雪了。矶部禁不住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洁白轻柔的雪花飘舞纷飞,宛如云端之上无数天使在激烈地踊身舞蹈,羽毛自背上的羽翼不断飘落。阴霾的空中全是飞舞的雪花。 十二月上旬的初雪难得一见,出生在东京的矶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早的初雪。 这么说来,圣诞节差不多也快到了呢。矶部已经淡忘的季节感又回来了。如果今年的圣诞节能和她一起度过…… 矶部摇摇头,挥去无益的幻想。这场雪唤不起他浪漫的情怀。东京的降雪对恋人们来说,或许是绝美的风景,但对正在勤勤恳恳奔走调查的刑警来说纯粹是种妨碍。空气冰冷得瘆人,伞和大衣因积雪而渐渐沉重,脚下也泥泞难行,没一件好事。 矶部到得稍迟了些,松元已经站在公园入口前等待。 松元并未拂去头发、大衣和肩上的积雪,两手背在身后,凝视着无人的公园。视线所向,正是发现被害者的那一带。 “在案件被彻底遗忘前,想必谁也不会来这所公园吧。”松元没有转向旁边的矶部,喃喃低语着。 “是吧。要多久才能完全遗忘呢?” “恐怕因人而异。对被害者的亲人来说,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 松元向矶部展开笑容:“情况如何?” “白费力气。那家伙似乎十分谨慎小心,完全没有目击者。你那边怎样?” “找到了目击者。”松元轻松地答道。 “真的吗?”矶部欢喜地叫出声来,但马上又想到,有下川的例子在前,最好先问清楚是什么令人喜悦的目击证言。 “是什么样的证言?” 棒槌学堂·出品 “好像就在最近,有人看到他在公园附近走动。” “就在最近?”矶部沉思:“这样的话什么也证明不了啊,有很多灵光的辩解理由。” 如果日高声称因为在意被害者的事情,前来发现遗体的地方合掌致意,那就完了。 矶部想要的是更具决定性的目击情报。像日高跟踪在被害者后面这种证言自不必说,同时看到日高和被害者的证言也可以。 “是啊,要辩解的话很容易。”松元再次望向公园里的树林附近:“不管什么样的行为都可以解释。但他的行动可疑是确定的,应该能要求他作出说明吧。” “把他叫到署里来吗?”松元讯问的高妙技巧能否适用于日高,矶部心存疑问。“我觉得那家伙不会那么简单就招供。” “恐怕是这样。但可以让他明白我们在怀疑他,我想这对他是个打击。” 矶部心想,的确如此。剪刀男逍遥于搜查的罗网之外已经一年多了,倘若他发现警察的手已经伸向他这里,哪怕还处于疑惑阶段,再冷静沉着的人也会感到不安吧。 他初次感到的这份不安,或许会成为侦查的突破口。 如果当面对他说“你就是剪刀男吧!”,日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满脸愕然?神情僵硬?冷汗直流?还是一以贯之的毫无表情? 矶部无从想像。 “是啊,这主意不错。”矶部说。 矶部和松元回到目黑西署时,太阳已经西沉,附近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在向堀之内报告前,两人顺便去了刑事课室,因为松元想在去禁烟的堀之内临时办公室前先抽根烟。 刑事课室里只剩村木一人。他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手上的大幅照片,桌上也散放着几张照片。 看到二人进来,村木挥挥手:“哟,怎么样?” “又出现了一个目击者。”松元回答着,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从大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看在这次的功劳上,就准你抽烟吧。”村木笑笑:“又出现了目击者吗,不错不错。” 村木再次出神地望着照片。 矶部心想,他在看什么照片呢?若是日高的照片,不可能需要拿着好几张比对。 或许是注意到了矶部的视线,村木朝他转过脸:“你在意这个?” “是啊,那是什么?” “很有趣的照片,我从鉴识课那里要来的,你也来看看。” 村木向矶部招招手,矶部拖过村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喏,你看。”村木递过来一张染有血迹的剪刀照片,那是鉴识人员拍摄的凶器照片。 “还有一张,这张。”村木给他看的仍是一张剪刀照片,这把剪刀上沾着灰土,是矶部找到的另一把剪刀的照片。 “你觉得怎样?”村木问。 “是两张剪刀照片。”矶部不明所以地回答。 “没错。”村木从矶部手中拿回照片,两手各持一张:“这张是凶器剪刀的照片,这张是你在树林里发现的剪刀的照片。” 矶部弄不懂村木的意图。 “问题来了。”村木再次把两张照片递给矶部:“这两把剪刀究竟有什么不同?” 矶部仔细对比着两张照片。照片中的两把剪刀由同一厂商制造,品种相同,从外观上看完全是同样的剪刀。 “答案是?” “凶器剪刀上染有血迹。” “那还用说。”村木似乎有些失望。“你讲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制造编号不同吗?” “大批量生产的文具怎么可能刻有制造编号。”村木笑了:“我天天跑文具店,说的肯定没错,你就信我的好了。” “那我就想不出别的区别了,这是两把同样的剪刀。” “是啊,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仔细查看这张照片时,我发现了足以推翻这一看法的事实。” 村木拉过椅子,朝矶部探出身来,指着手上照片的剪刀尖端:“你看,剪刀的尖端磨尖了吧?” “因为剪刀男刺第一个被害者时大费周折,之后便用锉刀之类将剪刀磨尖。”矶部记起了堀之内的话。“可是,两把剪刀都磨尖了啊。” “的确两把剪刀都磨尖了,但是有微妙的区别。你瞧,颜色略有不同吧?” 矶部凝目注视村木指示的剪刀尖端。感觉上颜色确实有少许差异,那差异十分微妙,令人以为可能是眼睛的错觉。 “会不会只是鉴识人员拍照时光线的影响造成的?”矶部抬起头说。 “有可能。所以我让鉴识课给我送来剪刀尖端的特写。” 村木从桌上拿起另外两张照片。 “这一来就能清楚发现区别了。首先是这张。”村木递给矶部一张照片:“你看看,真厉害啊,磨得跟锥尖似的,精光发亮。喏……” 诚如村木所言,放大的剪刀尖端不仅锋利尖锐,而且表面十分光滑,毫无毛糙之处。 “不锈钢剪刀要磨到这么锋利光滑,得耗上多少时间啊?”村木喃喃低语。 想像着日高握着锉刀一点一点把剪刀尖端磨尖的情景,矶部有点毛骨悚然。 “另一方面,这把剪刀又是怎样?”村木递给矶部另一张照片。 “乍一看是同样磨尖了,干得相当不错,但并不完美。你看,”村木指着照片:“不光滑吧?” 没错,这把剪刀的尖端不够平整,留有锉刀的痕迹,好似刀削的铅笔尖一样。尖端的尖锐程度也不均一,稍有些弯曲。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村木问。 棒槌学堂·出品 矶部默然摇头。其实他对村木想说的事明白了一半,但那种事太岂有此理了,他开不出口回答。 “我还从鉴识课那里要来了在江户川发现的第二名牺牲者脖子上插的剪刀照片。” 村木伸手拿起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这张。就像你看到的,剪刀的尖端和这张照片里的剪刀一样,磨得很光滑,简直偏执狂才干得出来。” 村木顿住话头,盯着矶部:“你懂了吧?” “两把剪刀是不同的人磨尖的。”矶部终于说出了回答。“可是,怎么会……” “答得好。”村木无视矶部的困惑,两手举起两张剪刀尖端的放大照片,继续往下说。 “这张是剪刀男磨尖的剪刀。但这张不是,是某个模仿剪刀男的人磨尖的。那家伙竭尽全力想模仿剪刀男,但他的耐性不够。也难怪他,就算是我,要是别人叫我把不锈钢剪刀磨尖到这个程度,我恐怕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地提高嗓门。” “请等一下。这么说来,日高不是真正的剪刀男吗?” 矶部一边极力反复思索,一边喘着气说道。 “日高企图模仿剪刀男,带着自己磨尖的剪刀走在路上时,偶然发现了真正的剪刀男杀害的死者,因此他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怀疑,把携带的剪刀抛到了树林里。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不可能发生这么偶然的……” “我的设想是更加意想不到的偶然。”村木眼里闪着光芒。“你把两把剪刀弄反了。听着,插在被害者喉咙上的是这把,某个模仿剪刀男的人磨尖的剪刀。而你在树林里发现的,是真正的剪刀男的剪刀。” “你说什么?”矶部禁不住大叫:“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节 周六下午打工回来后,我决定用窗帘轨道上吊自杀。 令我疲倦的并非工作,冰室川出版社还没有进入忧郁期,我只是照佐佐塚的吩咐做些杂事而已。 我的疲劳感更多的来自精神上。自从昨天和敏惠谈过话,我自己的心情似乎也陷入了忧郁状态。 我打开阳台的窗户,爬上铝制窗框,背靠着窗框,一边保持平衡,一边用运动毛巾把脖子系在窗帘轨道上,然后两手抓着窗框,慢慢把自己往地板上放。 我的双脚挨着了地面。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脖子缠着毛巾站在地板上,这个样子岂非很怪?连上吊自杀也不能如愿吗? 有白色的东西从灰色的天空飞舞而下。 为什么我还能看到天空? 醒过来时,我仰面倒在阳台上,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叫人害怕,后背和屁股都很痛。 为什么我会倒在阳台上? 我勉力抬起头,望向依然敞开的窗户。窗帘轨道已经从当中折断,无力地卷曲着,白色的运动毛巾自一边耷拉下来。 看来,尽管我两脚挨着了地面,但因为颈动脉被勒住,还是丧失了意识。要不是窗帘轨道承受不住我的体重,我大概就能顺利死掉了。 然而窗帘轨道在重压下折断,我从窗户往后倒在阳台上,后背和屁股想必都已青紫。仰面摔在混凝土地面上,头盖骨却没撞伤,简直不可思议。 胖子连上吊自杀都做不到吗,我不禁悲从中来。 从空中飘落的白色东西,原来是东京的初雪。我闭上双眼,任由雪落在我的脸上。 “据说上吊自杀的人,耳边会听到美妙得无可比拟的天国音乐。”医师从桌前回过头,笑嘻嘻地说。 “会听到什么呢?譬如,山下达郎的《平安夜》?” “哪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棒槌学堂·出品 “还是海滩男孩的《Little Saint Nick》?保罗·麦卡特尼的《Wonderful Chrisstmas Eve》?” “干嘛老扯些圣诞歌?”我不耐烦地说。 “因为快到圣诞了。是我的话,会向天国的电台点播three wise man【注1】的《Thanks For Christmas》。那首歌似乎能令人安详升天。天使清楚地看到地狱,弹着竖琴,精神百倍。说不定天使们也随着曲子在唱片针上翩翩起舞。” Thanks for ChristmasThank you for the love and happinessIt's snowing downAll aroundThanks for ChristmasThank you for the winter's friendlinessIt's snowing downAll around the world “没错,正如气象预报员所言,整个东京都在下雪。” 医师摆出做作的姿势,宛如朗读一般开始长篇大论。 “雪飘落在剪刀男躺卧的阳台上,飘落在奔走调查的可怜刑警身上,飘落在还未能摆脱悲伤的被害者家人居住的沙漠碑文谷屋顶上,飘落在私立叶樱学园高中白杨树阴下的红砖道上,飘落在学艺大学车站前的咖啡馆奥弗兰多的窗户上,也飘落在无人的鹰番西公园,今天依然在肃穆举行某人葬礼的春藤斋场,还有不知位于何方的樽宫由纪子长眠的墓地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模仿詹姆斯·乔伊斯的《死者们》。” 我都因为上吊昏过去了,还得洗耳恭听医师那无聊的引用么?我不禁叹气。 “那是因为你吊在窗帘轨道那种容易折断的东西上。”医师扬声笑起来。“下次你要上吊,最好选择更结实的东西,像叶樱高中的林荫道就合适得很。也就是说,像奇妙的果实从白杨树干上吊垂下来。” 我连问他在说什么的力气都没了。 “或者路灯也可以。你知道吗?据说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民众就是利用小巷的路灯将贵族处以绞刑。Sizou omu,a ra ranterune!” “什么意思?” “法语的‘把剪刀男吊到路灯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可是民众的头号敌人,给吊到鹰番西公园的路灯上也是难免的事。不过法国大革命时的路灯似乎是从墙上探出的煤气灯,现代日本那种类似豆芽形状的水银灯,没有合适地方挂私刑用的绳索。” 医师用圆珠笔尖搔着太阳穴:“我眼前浮现出你被逮捕时的情景。相机的闪光,电视台用的强烈灯光,记者的叫喊声。你被表情凝重的刑警带上警车,戴着手铐,脸上打了马赛克。你是在后座上垂头丧气,还是昂然挺胸,大无畏地望着前方?” 医师似乎沉浸在那无聊的空想中。我本来就很郁闷,还得听这种扯谈的话,真受不了。 “记者朝这个房间、冰室川出版社和你父母家涌来。为了证明你是何等异常的人物,何等危险的怪物,广泛搜集一切证言和情报。楼下的居民大概会说,这么说来,这人丢不可燃垃圾的方式确实很反常。冈岛部长大概会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一个人不想成为正式社员很可疑。佐佐塚会说什么话呢?父亲大概是表情沉痛地默默不语吧。” “我没有父亲。” “哦呀,是吗。那自称的父亲也行。学生时代的朋友大概是脸上打着马赛克,口若悬河地回忆你的种种奇异事迹。你要说没有朋友,那我就改成自称的朋友吧。什么你是个与别人相处不融洽的孩子啦,中学时代说过很奇怪的话啦,高中的毕业文集里写过怪异的话啦,形形色色的证言满天飞。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你小时候的照片能卖多少钱一张?大概能给同学赚包烟钱吧。” 医师张开双手,仰首望天。 “心理学者和犯罪学者,前刑警和前检察官,纪实文学作家和推理小说作家,全都以评论员的身份聚在一起对你进行解剖。也就是说,由于如此这般的童年经历和心灵创伤,你精神构造里的螺丝弯曲了、歪斜了,发生了严重的精神障碍,召来了危险之极的怪物。剪刀男就是这样产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幼儿时期养育方法存在问题。社会上的母亲们只怕会因为太过恐怖,陷入育儿神经过敏。” 医师比平时更加饶舌。为什么呢,我暗自诧异。 “为什么变得这么喋喋不休?当然是因为恐惧了,对遭到逮捕的恐惧。”医师回答。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恐惧?你不可能感到恐惧吧。” “你这样想吗?”医师静静地回答,不知为何,口气很认真。 “是啊,你多半就是这样想的。因为你无法理解恐怖为何物。” 医师摘下圆圆的黑眼镜,用白衣的下摆擦拭镜片。 “你是理解不了的吧,恐怖也好,悔恨也好,罪恶感也好。” 黑色眼镜下现出的双瞳带着平静的光芒注视着我。 “樽宫健三郎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不能杀人。你想到了一个实在很绝的比喻:没割包皮的小学生。的确如此。你又回答说,‘想杀人的话就去杀好了’。这也正如你所言。理论上就是这样。可是,实践中却办不到。” 医师微微侧着头,闭上了眼睛。 “人之所以禁忌杀人,只是因为些微小事。亲眼看到死亡时的不快感,闻到鲜血味道时的恶心感,碰触到尸体时的毛骨悚然,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与冠冕堂皇的伦理道德毫无关系。那种某种行为乃属禁止的观念,反而导致了人们在轻易违反时倒错的喜悦。正因为违反了禁忌才乐在其中,正因为超出了常轨才倍感欢欣,由于疯狂而深信自己是比别人特别的存在,像这种脑筋不好的家伙多不胜数。” 医师的声音微带怒意。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问题在于更微妙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杀人?因为看到人死去会不愉快。跟伦理道德没有关系,跟善良、友爱、同情、共鸣也统统没关系,单纯的不快感而已,与踩死蟑螂时的恶心感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医师张开眼睛:“你懂我的话吗?” 我默然摇头。 “你大概不会懂的。”医师缓缓点头。 “你无法理解绞杀少女时的不快感。你看不到淤血发黑肿胀起来的脸,听不到喉咙深处挤出的微弱呻吟,感觉不到剪刀尖端插入肉中,为坚硬部位所阻的感触。” 医师叹了口气:“但是所有这些我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我恐惧,我悔恨,我充满罪恶感。我的双手染着鲜血。一想起那些少女的脸容,呼吸都快要停止,一想到被警察逮捕后家人的痛苦,夜里也辗转难眠。” 医师顿住话头,低下头去。 “你从没想过这些吧?”医师突然抬起头:“虽然因为某种压抑的缘故,我成了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但原本我才是中心人格,你只是我制造出来的妄想人格。这你也没想过吧?” 我还是完全搞不懂医师想说什么。 “你没有发狂,也没有生病,因为你自己就是疯狂,就是病症。我大概脑子变得不正常了,内心深处患上了疾病。你就是我所患疾病的〈症状〉。” 医师定睛看着我:“你很强大,太强大了。你连为什么要杀那些少女都不去考虑,考虑的只是怎么杀掉她们。另一方面,我很弱小,与你相比,弱小得可怕。所以我只能躲在这房间里,也无法阻止你杀害那些少女。” 医师发出自嘲的笑声:“真有意思啊。你内心的黑暗之中并没有怪物,因为你自己就是我的怪物。我无法违逆你的话,真想在墙上血书‘谁来阻止我’。” “少讲这种莫测高深的话!”我不耐烦地说。真是的,医师说的话总叫人莫名其妙。 “你听不懂我的话吧。我想也是。” 医师不慌不忙地两手将黑色眼镜戴上,背诵起类似一节诗歌的话语: 你的谈吐如此隽妙 我完全无从理解 犹如不明了黄莺歌声的含义 “这是北园克卫的《夏之室》。”医师解释道。 “kitasonokatue是谁?”我问。我到底忍耐不下去了。 医师恢复了平时那种嘲弄我的表情:“是在早川文库做埃勒里·奎因装帧的人。‘老爸,我好像得了引用癖了!’‘那是儿子你上了大学唯一的收获。’【注2】” 我没理由再奉陪医师的引用癖,当即结束了面谈。 窗帘轨道已经完全折断,没法再用。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想恢复原状,但看来只能换新的了。 我终于放弃了自己动手修理,决定只拿下窗帘。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映照下,雪渐渐下得小了。照这个样子,应该不会积雪,我放下心来。 这时,门铃响了。 棒槌学堂·出品 我走到玄关,右眼贴在猫眼上窥探外面。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模样好像在哪见过,可能是在公园里接受警察问话时在场的一个刑警。又来询问证言了吗? 不对,说不定就像医师所恐惧的,刑警是来逮捕我也未可知。 如果是这样我也无可奈何,我心想。既然他们想逮捕我,那就逮捕好了。反正从一开始这就是场没有胜算的游戏。 我打开门。 那男人一看到我便说:“你就是剪刀男吧,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注1】该乐队为XTC的化名。 【注2】埃勒里·奎因探案系列的主角为奎因父子。 第二十二节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 仿佛怯生生的微弱声音,像白猪一般又丑又肥的身躯,日渐稀疏的头发,八成在超市的减价卖场之类地方买的廉价羽绒外套。 我刚问了声“怎么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朝草坪走来的人影。 “你是在公园里和我一起发现遗体的人啊。” 我想起了发现樽宫由纪子遗体那晚,在公园听到的他和刑警之间的对话:“你就是日高吧?” “没错。好久不见了,安永知夏。”日高表情僵硬地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名字。 “你到底想干嘛?拜托不要这么晚到女性家里来,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蒙我也没用的。”日高浮起微笑,笑容看来有些勉强。 “我看到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把剪刀抛到树林里。必要的话我会向警察通报。好了,跟我走吧。” “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棒槌学堂·出品 “不行。在剪刀男的屋子里说话?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干,谁知道里面囤了些什么东西。” 这人是不是以为我的收纳柜里暗藏着带血的斧头或实弹的霰弹枪啊?说不定还在想象壁橱里悬放着女高中生尸体的情景。我几乎忍不住失笑。 “知道了。你等一下。” 我回身入内,在毛衣上罩了件外套,拿起挎包。 这时,我留意到了放在圆桌上的打火机,脑中灵光一闪,把它装进挎包,朝玄关处的日高回过头。日高一副紧张的表情,似乎在仔细监视我的行动。 “这就走吧。”我微微一笑。 走出公寓时,雪势已停,人行道上薄薄积了层雪,车道上的积雪被车辆无数次碾过,留下沾满泥土的车辙,宛如一道道伤痕。 日高的小型汽车一侧开上了人行道,停在那里。 “喂,坐上去。”日高推着我的肩膀催促。 我坐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遵守交通规则的杀人鬼吗,了不起。”日高坐到驾驶座上,揶揄般地说着,把车发动。 难得一个东京降下初雪的夜晚,我却要和一个白猪男兜风吗。我不禁苦笑。日高可能在警惕着我,开车时不时斜眼朝我这边看,这样下去,再出个事故可吃不消。 开了约二、三十分钟,小型汽车驶进了一座钢筋公寓前的停车场。 公寓是栋二层建筑,通道上风吹雨淋的露天荧光灯投下有些黯淡的光线,映出一排灰色的门扉。 我跟在日高身后,踏上铁制的台阶。目的地的房间名牌上写着日高光一。 日高打开门锁,先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脏兮兮的。没铺地板的地上堆着简单捆扎的旧报纸,脱下的鞋子不加收拾,走廊的角落里积着灰尘。虽然似乎大致打扫过,但多半只是用除尘器随便打扫了一下,不像是擦拭过。 我自己也绝对算不上爱好干净,但房间还不至于脏成这样。不过以一个独居的男人来说,这种情况恐怕也属寻常。 “进来。”日高站在没铺地板的地上傲慢地说。我一边担心会不会把袜子弄脏,一边踏上走廊。身后传来日高关门的声音。 沿走廊往里走,前面就是厨房。 日高站在餐桌旁边,重新面向我。 我环视四周,餐桌上放着大号电水壶和电饭锅,水池里搁着平底煎锅、单柄锅、炖锅和行平锅【注1】。 日高像是大部分时候自己做饭的样子,这倒颇令人佩服。但炖锅和行平锅看来和新品没什么分别,平底煎锅则粘满油污。 日高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不耐烦地问。 “难以置信啊。”不知为何,日高的口气变得宛如梦呓。“剪刀男竟然是女性……而且还是这样的美人……” 莫非日高是想跟我做爱?要有这份心思,早点说出来不就得了。以向警察通报相胁迫的话,甚至无需强奸。只要用安全套,就算被白猪男压在身下我也毫不在意。喘息着摆动腰部的时候,日高应该不会再防备吧。 但日高又陷入了沉默,尽自出神地望着我。 我卸下肩上的挎包,把手伸进包里。日高往后退去,摆出戒备的姿态。 “不必担心,里面没有剪刀。”我安抚日高:“而且如果动起手来也是你赢。男人的力气不可能输给女人,对吧?” 说着,我拿出在公园里捡到的气体打火机,平放在右手上,伸到日高面前。 “喏,你想要我把这个还给你吧?” 日高皱起眉头打量着打火机,朝我踏出一步。 我紧握住打火机,用力狠击他的鼻子。 日高惨叫起来,两手捂住脸,眼看着鼻血流到嘴边。我飞起右脚,猛踢日高的两腿之间。 最后我抓起餐桌上的电水壶,殴打日高的侧头部,日高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不再动弹。 我把挎包放到餐桌上,拿出塑料手套,利落地戴到双手上,朝蜷着身子倒在地上的日高弯下腰,用指尖探他的颈动脉。 还有脉动。他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有死。 我想找绑他的东西,厨房里却找不到。我抓起水池里的万能厨刀【注2】,走进隔壁房间。 那里看来是日高的寝室兼书房。床上的被褥还是刚起床时的样子,书架上的书塞得杂乱无章,另外还摆放着电脑和音响。 我用厨刀切断电脑和音响的电源线,返回厨房。 日高太重了,凭我的力气没法把他搬弄到椅子上,无可奈何之下,我扶他背靠着餐桌腿,用电脑的电源线把他双手反绑起来,再用音响的电源线绑住他双脚。 最后我从水池那里拿来毛巾,塞到他嘴里。 我站在餐桌旁边,确认我的成果。 日高被绑在餐桌腿上,鼻子和左边的太阳穴出了血,但依然未醒。 我想了一下,打开电水壶的壶盖,把热水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日高发出奇妙的悲鸣,恢复了意识。热水洗掉了他脸上的血,给脸颊和下颚染上了桃色,粘在皮肤上的头发冒着热气,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我拿着万能厨刀,蹲在他前面。 “我有事要问你,现在给你拿掉堵嘴的东西。但要是你大声叫喊,我就用这把厨刀戳进你嘴里。” 日高连连点头,我把堵嘴的毛巾拿了出来。 “是你杀了樽宫由纪子吗?” “樽宫……那是谁?” “你和我在公园发现的少女。” 棒槌学堂·出品 “她不是你杀的吗?”日高一脸惊愕,看来不像说谎。 “不,我没杀她。实际上不是你杀了她吗?”我困惑起来:“你对剪刀男很感兴趣,想要以同样的方式杀人,然后那天晚上,你绞杀了樽宫由纪子,将剪刀插入喉咙。离开现场后,不久你发现了一件意外的事,就是遗落了气体打火机,而且你的打火机上刻有代表光一的K这个字母。你急忙返回现场,这时我已经发现了尸体,因此你便决定装出若无其事的面孔,成为遗体发现者之一。” 真难得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合情合理的推理。我起劲地接着往下说。 “虽然以遗体发现者的身份好歹应付过了那个场合,但你心怀不安。警察发现了你的打火机后,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警察没有上门,也没有发现打火机的报道,那么打火机是去了哪里呢?你确信一定是另一个遗体发现者,也就是我拾到了。” 日高怔怔地听着我的话。 “为什么另一个遗体发现者拾到了打火机,却没有交给警察?你必定觉得很可疑。此时,你想起了我曾把某物抛到公园的树林里。不久,你由《秘密周刊》的报道得知在树林里发现了另一把剪刀,意识到我是真正的剪刀男。另一个遗体发现者既然是剪刀男,处于这种心里有鬼的状况,自然不会通报警察。因此你来拿回作为证据的打火机,封住我的嘴。” 我喘了口气:“不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日高拼命摇头。“我看到你抛了什么东西,这一点你说得没错。之后看了《秘密周刊》的报道,知道你抛的是把剪刀,由此察觉你就是剪刀男。但我没杀那个少女,也没遗落打火机。因为我一般不抽烟,身上不带打火机。” 我大失所望。亏我自己都觉得是名推理来着。 我还是不适合干侦探。推理这种东西,就好象拼图游戏,刚觉得找到了完全吻合的碎片,正当中那块却掉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来见我?” “因为对你有兴趣。” 日高抬头望着我:“自从公园里见到你后,一直很在意,想着真是个美人啊。后来发现你就是剪刀男后,更是愈来愈关心。我心里想,为什么这么美貌的女性能残酷地杀人呢。因此,我非常渴望和你见面。” 受不了,看样子日高也是那些想进一步了解剪刀男的家伙之一。特意来跟我见面,到底打算说什么啊,难道是很想采访我绞杀少女时心情如何吗? “你怎么调查到我住所的?” “主页上有登出来。” 我都不知道还有那种主页。看来剪刀男在网络空间也很有人气。那些上网冲浪的剪刀男粉丝们只要是有关他的事,连遗体发现者的姓名、住所这等琐碎情报也说什么都想知道。虽然我想提起侵犯隐私权的控诉,但对使用高科技的匿名对象恐怕无能为力吧。我切实体会到了以前冈岛部长的牢骚。 “你向警察说了我丢掉剪刀的事情吗?” “没说。”日高再次激烈地摇头,动作活像玩具人偶。 “警察来我这里询问过一次,但我只字未提。” “为什么?向警察报告不是公民的义务吗?” 我是率直地发问,但日高仿佛当成了讽刺。 “我不可能做那种事吧。今后我也绝对不说。我保证。所以求求你,不要杀我……” 日高拼命恳求。 棒槌学堂·出品 我搔搔头,从日高面前站起身来,把厨刀搁到桌上。 外套自肩膀落到了地板上。我两手抓住毛衣的下摆,从头上脱下来。再脱下衬衫,解下腰带,褪下牛仔裤。最后摘下文胸,脱掉内裤。 我把衣服全部堆在餐桌上,身上只戴着塑料手套,穿着袜子。 日高似乎不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的眼里莫名地浮现出了期待的神色。 “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我抓起桌上的厨刀:“但我脱掉衣服,是为了不把它们弄脏。我很中意那件毛衣。” 日高张大嘴巴,似乎要发出悲鸣。 我依照和他的约定,用厨刀向他口中戳下。 【注1】一种浅褐色的陶制锅,主要用来煮粥。 【注2】日式厨刀一般刀形细长,近似水果刀。 第二十三节 幸运的是,日高溅出来的血几乎没沾到我身上。 我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情况下,不得不在这屋子的浴室里冲个澡的心理准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这个必要了。由屋子的脏污情况判断,浴室里一定附有水垢。要把脚踏进那种地方,光是想一下都寒毛凛凛。 我在水池里洗了双手,穿上堆在桌上的衣服,蹲下来俯视着日高。 日高两眼依然睁着,已经断气了。 从他嘴和喉咙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胸部。厨刀刺入口腔深处时,刀尖几乎穿透了后颈,日高反射性地咬紧了牙齿,万能厨刀的刀锋因此陷进了下颚里,我费尽力气才拔出来。日高的下唇连同牙龈都被切开,鲜血滴了下来。 我想日高应该是当场死去,但为慎重起见,又往喉咙上拉了一刀,厨刀没地方放,就插在日高肥胖的肚子上。 我取过水池里的抹布,开始擦拭电水壶。来到这个房间以后,我没带手套接触到的只有这个水壶。 擦着擦着,抹布的表面渐渐发黑。为什么我非得把别人的水壶擦干净不可?我开始觉得心烦。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别忘了擦水壶底。” 棒槌学堂·出品 我吃惊地抬起头,只见医师站在水池前,一如往常地穿着崭新的白衣,戴着圆圆的黑眼镜。他竟然从自己的房间里来到外面,倒真难得。 “你抓着水壶底殴打过那男人,所以水壶底也留有你的指纹,要小心,要小心啊。”医师冷笑着如此忠告。 我默然瞪了医师一眼,拿起水壶擦拭底部。 医师背着双手,走近日高的尸体。 “你又干了残酷的事啊。”医师俯下身凝视着尸体,皱起眉头:“没多大必要杀他吧。这家伙是个笨蛋,毫无危害,即便向警察通报了,也没有物证。” “我并不是为了灭口杀他的。” “也就是说,杀他不需要理由是吗。不愧是剪刀男。”医师耸耸肩,走进日高的寝室兼书房。 “这里真够惊人的,个人电脑,大型显示器,激光打印机,高速调制解调器,两台大容量硬盘,软驱,CD-ROM光驱,DVD光驱。其他连我都不认识的高科技机器也多如山积。日高这家伙,可是个了不得的电脑狂,虽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工作,但收入几乎全花在这上面了吧。” 医师看到桌上垂下来的电源线切口,说:“可是一旦被切断了电线,就只是一堆废铁而已。” 医师从并列着电脑和音响的桌前离开,仰望书架。 “好厉害的书架,全是漫画和实用书籍,而且整理方式杂乱无章。大概因为是电脑狂,觉得纸质媒介怎样都无所谓吧。有这种书架的人,惨遭杀害也是没法子的事。” “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对医师好整以暇的行动感到着急。“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