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她》作者:东野吾圭-7

“老实说,如果问我是不是真的完全没碰到,我也没有把握。我觉得我好像隔着毛毯摇过妹妹的身体。固定电线的胶带可能是那时候松掉的吧。”      加贺扬起了一道眉毛。      “既然您这么说,那么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解决了不是很好吗?很抱歉,我答话的方式不够确实,好像造成你们的困扰了,但我当时实在方寸大乱。”      “哪里,还不至于,请别放在心上。”加贺这次似乎真的要告辞了,只见他穿上鞋子。但他那锐利的视线在鞋柜上做了停顿,“这是?”      刑警看的是一叠广告信函,是刚才康正从信箱里拿出来的。      “全都是广告信,没有一般信件。”      “哦。”加贺伸手拿起那叠纸。“可以暂时借用一下吗?”      “请,也不用还了。”      “那么,我就收下了。”加贺将东西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康正实在想不出那些东西有甚么价值。      “那么,下次再见。”加贺说。      “随时欢迎。”康正目送刑警。      关上门,正准备上锁的时候,康正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问题就在加贺刚刚才说过的话里。      他本想叫住刑警细问,但不能。如果他这么做,那个刑警一定又会像食人鱼一样紧咬着不放。      他说是OK绷——      加贺说,电线是利用OK绷贴在园子身上的。而发现尸体的时候,电线已经松脱了。      康正进了寝室,环视室内一周。当他稍微提高视线后,才发现他要找的东西。书架上有一个木制的急救箱。他双手拿下来,在床上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感冒药、胃肠药、眼药水、绷带、温度计等。其中也有OK绷,宽约一公分。看起来已用掉一半。      凶手用的是这个——      刑警不可能错过这个,所以应该已经采过指纹了,却没有提到这一点,可见上面只找到园子的指纹。      康正关上急救箱,放回原位。      看看时间,快三点了。他得先去和房东会面,赶快和房东谈定暂时续租公寓的事宜。他不能放弃这个重要的命案现场。      ※※※      晚上,康正决定拨打“J”的电话。      他已经做好准备,视接电话的对象做出不同的应对。考虑到对方可能涉案,他不能轻易报出本名。      他舔了舔嘴唇,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按下号码。      电话铃响了三声,有人接起来了。      “喂。”对方只应了这么一声,是男人的声音。但他没有报上姓氏,这让康正的期待落空。      “喂。”      “喂?”      看样子,对方仍旧没有自报姓氏的意思。也许这是在大都会生活的常识。康正决定赌一把。      “请问……是佃先生吗?”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康正心想,糟了,弄错了吗?      但两、三秒钟后,对方答道:“我是。”      康正空着的那只手不由得紧紧握拳。猜中了,但是问题才刚要开始。      “是佃润一先生没错吧?”      “是的。请问……您哪里找?”对方讶异地问。      “我这边是警视厅搜查一课,敝姓相马。”康正故意说得很快,免得语气不自然。      “请问有甚么事?”听得出对方的声音变了,变得有所警戒。      “是这样的,有件案子想找您谈谈。不知道您明天有没有空?”      “是甚么案子?”      “详情到时候再告诉您。方便见个面吗?”      “嗯,是可以……”      “明天是星期六,您要上班吗?”      “不用,我在家。”      “那么,中午一点,我到府上拜访方便吗?”      “嗯,可以。”      “可以吗?那么麻烦您告诉我住址。”      问到住址后,康正说声“明天见”便挂了电话。光是这几句对谈,就令他心跳加速到胸口作痛。           5           翌日中午过后,康正走出园子的公寓。风很强,吹得大衣衣襬“啪嗒啪嗒”作响。只觉得脸颊好冷,耳朵好痛,但腋下却冒着汗。      佃润一会怎么说——      “J”果然就是他,而且还曾对加贺表示不认识园子。园子和他分明熟得还把他的电话贴在冰箱上,他却说不认识,这怎么想都有问题。虽无法立即断定他与园子的死有无关联,但终究很可疑。      康正拿着携带式的东京都地图,先搭电车再转车,抵达中目黑区。途中由于时间充裕,他还在荞麦面店吃了天妇罗荞麦面。      向佃问来的住址,是一幢装有自动锁的九层楼高级公寓。外墙是沉静的深棕色,与四周并陈的高雅住宅显得十分协调。今年才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为甚么住得起这种公寓?——康正有些嫉妒。      从正面玄关进入,首先是一道玻璃门,旁边设置有对讲机可与各户联系。康正检视了一列列信箱,七○五号室挂着写有“佃润一”的名牌。      他操作数字盘呼叫七○五号室。玻璃门后是宽敞的门厅。管理员室与电梯相望,穿着制服的管理员看起来规规矩矩的。      “喂。”扩音器中传来这一声。      “我是警视厅的相马。”康正朝着麦克风说。      接着喀唧一声,门锁打开了。      在七○五号室等候康正的,是名个子高瘦的青年,脸也很小。他今天是穿毛衣配牛仔裤,但若换上进口西装,肯定像个时装模特儿。康正心中想起“美形男”这个词,接着又想:与园子真是不配。      “不好意思,假日前来打扰。敝姓相马。”康正取出名片。佃润一以紧张的神情接过名片,盯着上面看。      这张名片真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相马刑警的。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在东京犯下杀人案的男子在爱知县出了车祸,当时来押解凶手的就是相马刑警。但康正不知道他如今是否仍在警视厅搜查一课。      警察手册他也带了,就放在上衣口袋里。那是他昨天早上先绕到警察署去拿的。交通课等其他警官与刑警不同,一般都禁止将手册带回家,但也没有严谨到在警察署出入口检查的程度。      然而康正希望最好可以不要出示手册。若只是看看封面就还好,但是一打开,身分就会败露。      但是润一并没有起疑。他说声请进,让康正入内。      房间是个六、七坪左右的套房。面南的大窗户洒进了充足的阳光。床、书架、计算机桌沿着墙摆放。窗边架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小小的画布,画的好像是蝴蝶兰。      在润一招呼下,康正在地毯上盘腿而坐。      “这房子真不错。房租很贵吧?”      “也还好。”      “您从甚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今年四月。请问,您今天来访是为了甚么事?”润一似乎无心和一个不明就里的人闲聊。      于是康正进入正题。      “首先想请教您与和泉园子小姐的关系。”      “和泉小姐……是吗?”润一的视线有所动摇。      “练马警察署应该也向您问过话吧,要确认您是否认识和泉园子。据说您回答不认识,但其实您认识吧?”康正嘴角露出微笑说。      “您为甚么会这么想?”润一问。      “因为和泉小姐房里,有您的电话,所以我昨晚才能够与您联络。”      “原来如此。”润一站起来,走向厨房。看来是准备要泡茶。      “您为甚么要向练马署的刑警说不认识她?”康正一面说,一面往旁边的垃圾筒看过去。里面有一团纸,上面沾满了头发和灰尘。那大概是打扫地毯用的黏纸吧,看样子是因为有人要来,连忙打扫了房间。      “因为我不想招惹麻烦。”润一背对着康正说。“而且我和她早就已经分手了。”      “分手?这么说,你们曾是男女朋友?”康正伸手到垃圾筒里,拿起那一团黏纸,迅速塞进长裤口袋里。      “我的确和她交往过。”      润一用托盘端着盛有日本茶的茶杯走了回来,然后把其中一个放在康正面前。茶很香。      “甚么时候分手的?”      “今年夏天……不,还要更早一点吧。”润一啜了几口茶。      “为甚么分手?”      “为甚么啊,我开始上班变得很忙,没时间见面……应该算是自然而然淡掉的吧。”      “后来就没有再见面了?”      “嗯。”      “原来如此。”康正取出记事本,但并不打算写甚么。“您刚才说不想招惹麻烦,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啊,就是……”润一抬眼看康正。“她不是死了吗?”      “您已经知道了?”      “我在报上看到的,报上说是自杀。所以我就想,如果说以前交往过,一定会被问东问西的。”      “因为嫌麻烦,所以说了谎?”      “呃,是的。”      “您的心情我明白。因为刑警就是种缠人的生物。”康正说声不好意思,再喝了口茶。那是很好喝的焙茶。“其实,自杀的动机并不明确。佃先生有头绪吗?”      “完全没有。因为我们分手已经将近半年了。再说,报纸上也已经写了动机啊。”      “疲于大都会的生活是吗?但是那太不具体了。”      “可是我倒觉得,自杀的动机差不多都是那样。”      “如果自杀是确然无疑的事实,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但是这次情况不同。”      这句话令佃润一睁大了眼睛。康正也看得出他的脸颊微微抽搐。      “您是说她不是自杀?”      “现在还无法断定,但我认为不是。换句话说,那是布置成自杀的命案。”      “有甚么根据吗?”      “如果是自杀的话,有好几个地方很可疑。”      “哪些地方?”      “很抱歉,这是调查上的秘密。而且您又从事出版方面的工作。”      康正刻意微微耸肩回应润一的提问。      “我会遵守职业道德的。更何况您要是不肯告诉我,我就无法协助办案。”      “您真是为难我啊。”康正故作考虑状,然后才说:“好吧。我只能奉告一点,但是请您务必保密。”      “嗯,我知道。”      “您知道园子小姐最后喝了葡萄酒吗?”      “报导中有说。葡萄酒是和安眠药一起喝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其实有一件奇怪的事没有公开。那就是,现场还有另一个葡萄酒杯。”      “咦……”润一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他的表情意味着甚么,康正无法解读。      “您好像不怎么惊讶。”他说。“您不觉得奇怪吗?有两个酒杯,那就意味着有人和园子小姐在一起。”      润一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骨碌乱转,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      “或许她的确是跟谁一起喝,可能是等那个人回去之后才自杀的啊。”      “这当然也有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人照理来说应该找得到,否则不是很奇怪吗?调查到现在,与和泉园子小姐有关的人我们几乎都联系了,却还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或者……”康正说到这里,望着眼前这名青年的脸,“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您?”      “没这回事。”润一粗鲁地放下茶杯。      “也不是您。那么究竟会是谁?到目前还没找到,也没有人主动向警方联络,实在太奇怪了。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人故意躲起来。至于为甚么要躲,就不必我说了吧。”      “我,”润一舔了舔嘴唇才继续说,“认为是自杀。”      “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只要还有疑问,就不能轻易下结论。”      佃润一叹了一口气。      “所以您到底要问我甚么?就像我刚才一直说的,我最近和她没有来往。我承认我曾和她交往过,但我和这次的事无关。”      “那么除了您之外,您知不知道有谁和和泉小姐比较亲近?年轻女子肯让人在夜里进自己的住处,再怎么想,都一定是熟人。”      “我不知道。大概是和我分手之后,又交了新的男朋友吧。”      “这恐怕不太可能。她家里明明还贴着抄了您电话的纸条,反而没看到有甚么新男友的联络方式。”      “那么也许是还没有那样的对象吧。可是我和她已经分手了,这是真的。”      康正没有作答,而是做出在记事本里抄写东西的姿势。      “上个星期五,您人在哪里?”      润一应该也明白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明。只见他有一瞬间皱起眉头,但没有表示不满。      “星期五我照常去上班。回到家时已经超过九点了。”      “那之后就一个人待在家里?”      “是的,我在画画。”      “您说的画,是那个吗?”康正指指画架上那幅蝴蝶兰的画。      “是的。”      “画得真好。”      “有位作家最近搬家,我打算星期六去拜访,那是为他准备的贺礼。星期五傍晚买的,只会在我这里保管一晚,但因为实在太美了,我就拿来写生。别看我这样,我也曾经想当画家。”      “真是了不起。所以那段期间您一直是一个人?”      “嗯,大致上可这么说。”      “大致上?”这种含糊的说法启人疑窦。“您所谓的大致上是甚么意思?”      “半夜一点多,住在这间公寓的朋友来了。”      “一点?为甚么在那种时间来访?”      “那个朋友是在东京都内的意大利餐厅工作,他每次收工回家都是那个时间。”      “突然来访的吗?”      “不是,是我有事拜托他。”      “有事拜托他?”      “大概是十一点的时候吧,我打电话请他带一片他店里的披萨回来给我。因为我画着画着,就想吃消夜。不然您要不要直接问他?我想他今天应该也在。”      “那就麻烦您了。”康正说。      润一打了电话,五分钟后有人敲门。出现的是一个和润一年纪相当、但脸色却不太好的年轻人。      “这位先生是刑警,想问你上周五晚上的事。”润一向这位名叫佐藤幸广的青年解释。听到刑警两个字,青年的表情显得有所防备。      “有甚么事?”青年问康正。      “听说您半夜一点带披萨过来,是吗?”      “没错。”      “您经常像这样外带东西吗?”      “他托我这算是第三次吧。我自己也会买回来当消夜。虽然是店员,也不能吃免费的。”佐藤倚着门,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前口袋里。“吶,这是在办甚么案子吗?”      “命案。”润一说。      “真的吗?”佐藤睁圆了眼睛。      “现在还不确定。”      “怎么跟刚才说的又不一样。”润一撩着头发,自言自语般低声说。      “带披萨来之后,您马上就走了?”康正问佐藤。      “没有,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吧?”      “聊画之类的。”润一说。      “对对对,他房里有一盆好漂亮的花,他在写生。咦?那花叫甚么名字来着?”      “蝴蝶兰。”      “对。那盆花已经不在了啊?”佐藤环视室内。      “第二天就送到它的新主人那里去了,只留下这幅画。”润一朝那幅画扬下巴示意,然后看着康正说:“他拿披萨来的时候,画几乎已经完成了。”然后对佐藤说:“对吧?”      佐藤“嗯”了一声,点点头说:“而且画得很好。”      “您还要问他甚么吗?”润一问康正。      没有了——康正说完摇了一下头。      “刑警先生没有别的要问了,谢谢你来。”润一对佐藤说。      “是甚么案子,事后要告诉我啊。”      “这个嘛,只能透露一点点吧。说太多会被骂。”说着,润一看看康正。      佐藤走了之后,康正继续发问。      “您与那位先生认识多久了?”      “搬到这里才认识的。因为经常在电梯碰面才变熟的,不过也就只是一般程度的交情而已。”      彷彿是想说,交情没有好到可以托他做伪证。      “您是甚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回来之后马上就开始了,所以大概是九点半吧。因为第二天花就要送走了,动作非快不可。”      听着润一的话,康正在脑中计算。从这里到园子的公寓,来回需要将近两小时。杀害园子,伪装布置,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如果真的像润一所说,九点多回家,一点佐藤来访的话,他可以行动的时间是三个半小时。这么一来,虽然足够犯案,但画画的时间就只剩三十分钟。      康正看了看画布上的作品。他对画完全外行,但也相信三十分钟画不出这样的成品。      “佃先生,您有车吗?”      “爸妈家里有,但我没有。因为我不会开车。”      “咦,是吗?”      “这件事说来的确蛮丢脸的,但我觉得真没那个必要。只是我还是有考虑过一阵子去考驾照啦。”      “哦……”      不会开车的话,移动当然就要靠电车或出租车了。但如果是佐藤回来之后,电车就停驶了。换句话说,他只能招出租车。想杀人的人理应不会在深夜搭乘容易追查行踪的出租车。      “您能证明回到这里是九点多吗?”      “楼下的管理员应该记得吧。而且您也可以去问和我一起留在公司的人。我离开公司的时候是八点半左右,再怎么赶,回来也都是那个时间了。”润一充满自信的口吻,显示没有必要实际去问公司的人。      “那盆蝴蝶兰,”康正说,“在星期五拿到这里来之前在哪里?”      “当然是花店啊。”润一回答。“星期五下午,我外出的期间,上司要公司的女同事去买的。傍晚我回到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办公桌上了。”      “这么说,您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看到花的?”      “是的。”      “决定买甚么花的是谁?”      “据说是总编辑和女同事讨论之后决定的。好像也有人提议送玫瑰。”      换句话说,不可能事先准备好蝴蝶兰的画,再装成是当晚画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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