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松开了手,少女从他的手里逃了出来,赶紧跑向真野那儿。 但是菅野似乎没有工夫管少女往哪里跑,他看见了长峰,眼睛瞪得好大。 菅野似乎回过神了,然后赶紧转身逃跑。 织部心想糟了,长峰已经拿好了猎枪。 绘摩——长峰一边用瞄准器捕捉菅野的背影,一边在心中呐喊着。 现在爸爸要替你报仇了,爸爸要亲手埋葬那个让你受苦、毁了你的幸福人生,还有夺走你性命的那个家伙。爸爸其实想用更残忍的手段杀死他,但是爸爸只想到这个办法,对不起!爸爸杀死这个家伙后,就会去找你,我们在那个世界相逢后,就两个人一起快乐生活,爸爸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长峰让枪身静止不动,猎物正在逃跑,但是对长峰来说,人类再怎么跑都没有用。他看不见四周的动静,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全神贯注,用力扣下扳机—— 就在这时…… “长峰先生!” 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了这个无声的世界,她的声音使得静止不动的焦聚大幅摇晃。 长峰感到混乱,那是谁的声音?为什么只听得到那个声音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菅野要逃跑了,他正要逃进旁边的建筑物里,长峰又再次喵准目标。 绘摩、爸爸要开枪了。 然后他扣下扳机—— 49 爆破声撞击到墙壁,反弹回来。那一瞬间,上野车站的周边被寂静包围着,只听得见行驶在昭和大道的汽车声。 阿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站在路边。他周围的人也没有移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秒钟。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有人对着前方叫着,好像是一名刑警。 那个声音好像是一个暗示,一下子四周就变得很喧嚣。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吗?” “刚才是枪声吗?” “怎么了?” 阿诚被后面推挤着,因为那些看热闹的人想要看发生了什么事,便开始往车站前移动,阿诚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他听见有人叫着“请让一让!”和哨音,还有巡逻警车的汽笛声也越来越接近。 织部仍然拿着手枪,他无法动弹,只是看着前方。在距离他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他的同事们蹲在那里,他们围着一个倒下的男人。地面上流了好多的血。 真野走过来,将织部的手压下去。 “把枪收起来。” 织部终于回过神,他赶紧把枪放回口袋里。 “真野警官,那个,长蜂……” “还不知道,总之,你先上车,开枪的刑警如果还留在现场,会很麻烦的。” “可是……” “好了,照我说的做!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野警官。” 织部看着真野的脸,真野对他点点头。“快去!” 织部遵照前辈的指示,正打算离开时,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她茫然地站在距离人墙稍远的地方。 “怎么了?”真野循着织部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女人……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好像在哪里看过是吗?” “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她刚才大叫长峰先生,所以长峰犹豫了一下才开枪。但是之前我不管怎么叫,长蜂都不理我。” “喔,我知道了,我来问问看。” 真野靠近那个女人,和她说话。那女人好像没有立刻回过神。织部看见真野好像将那女人带到别的地方去,他才转过身,走上天桥的楼梯。 他的手指仍残留着扣扳机的触感,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开枪。虽然这次发射的距离比他平常练习时近了很多,但是他不觉得自己会射中。不过,当时实在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长蜂、住手!把枪丢下!” 他从后面警告了好几次,但是长峰完全没有反应。长峰拿着猎枪的姿势不动如山,从他的背影就可以感受到他坚定的决心。 从背后冲过去的话距离太远,剰下的时间不到几秒钟。如果不是那个女的叫住长峰的话,在织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早就扣下扳机了吧! 织部全神贯注地拿着枪,连要瞄准腿部的时间都没有,他瞄准了长峰的背后,万一没有打中的话,也不能使其他人受伤——在这短短几秒钟里,织部想的只有这个。 子弹打中了哪里?织部并不知道。但是,长峰背后染成一片鲜红的样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也清楚记得长峰倒下来的样子。 织部从天桥上回头看,长峰依然被调査人员们包围着,然后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菅野被押上了巡逻警车,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 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的是这样吗?织部心想。他是为了保护菅野才对长峰开枪的,这样做真的对吗? 阿诚不太懂刑警所说的意思,只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所以我说我只打过两次电话,我觉得我不应该保持沉默,所以就打了电话。我之所以没有报上姓名,是因为我怕快儿知道是我告的密,会对我报复。” “那你打电话给谁?” “我不是说打到警察局吗?但是我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第一次你打的号码是从传单上看到的吗?” “是的,那是我在车站捡到的传单,上面写着一个女孩被杀的案子,如果有任何情报,请打电话。” “是这张传单吗?”刑警拿出一张纸放在阿诚面前。 “对。” “这里有三个电话号码,你是打哪一个?” “要叫我说几次呢?我说我是打电话到警察局的。” “所以是哪个号码呢?” “就是这个啊!”阿诚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号码,“因为写着城东分局,所以我就打到这里。” “真的吗?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打到上面的那个号码呢?” “不会,因为对方接起电话时,还说了‘这里是城东分局’,然后我跟他说,我是看到传单才打电话来的,他就将我的电话转到另一个地方,然后我就对来接电话的人说出了敦也和快儿的事。于是那个人叫我下次打到手机去,他告诉我另一个电话号码。” “你有把那号码记下来吗?” “我有先储存在我手机里,所以第二次我就打到那里去。因为我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所以就用家里的电话。” “第二次打的时候,你有爆什么料吗?” “我说快儿可能躲在长野的废弃民宿里,只有这样。” “但是,警察都说没有人接过你的电话。” “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要说谎?我真的有通报,我协助了调査,请相信我。” 在侦讯室里,阿诚拚命解释。既然快儿已经被捕了,再编些很烂的谎言反而不好,他觉得有必要将之前所说的小谎做些修正。同时,他也必须坚持说,自己曾经打过电话到警局通报凶手就是快儿和敦也。 阿诚心想,快儿一定会被送进少年感化院,在他出狱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就业。 休假的织部被真野叫出来,是在进入十月后不久的某一天。长峰事件过后已经一个月了,两人在位于东阳町的饭店的咖啡厅里见面。 “不好意思,休假还把你叫出来。”真野这样道歉着。 “没关系,不过,为什么要在这么高级的地方?”织部抬头看着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水晶吊灯。 “因为对方就住在这附近。” “对方?” “嗯,还有一个人要来。”真野看了看手表,“对了,新的工作环境怎样?” 织部苦笑了一下。 “才去一个星期,什么都还不知道。” “说得也是。”真野笑了一下。 织部被调到了江户川分局,是突然的调动。表面上的理由是单纯的人员补充,但是不由分说,是和在街头开枪有关。不过,除此之外,织部并没有受到其他的惩处。因为从大多数调査人员们的证词判断,织部开枪是情非得已。 真野的目光投向织部的背后,织部也回过头去。久冢正慢慢走过来,织部站起身。 “你们两个看起来精神很好。”久冢坐在椅子上,“那是你们哪一个找我呢?” “是我,组长。” 久冢对真野摇摇手。 “我已经不是组长了,只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久冢在长峰事件后,立刻提出了辞呈。虽说是不可避免的情形,但是调査人员终究开了枪,把嫌犯杀死了。他认为自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而他提出的辞呈也被受理了,对认为应该由某个人出来负责的上司们而言,这正是个好台阶吧。 “丹泽和佳子好像不会被起诉。”真野说,“就是上次那个藏匿长峰的女性。” “是吗?”久冢点点头。 “不过,她的证词中,有一部分令人难以理解。她说长峰接到身分不明的密告者的情报,那到底是谁,现在仍是个谜。” “这表示你们的任务尚未完成是吗?” “关于这一点,中井诚说出了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他说他曾经打电话到调査总部,通报菅野和伴崎是掳走绘摩的人。这个内容和长峰接到的密告电话极为类似。” “那么中井就是密告者啰?” “因为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们已对中井诚展开调査,不过应该不是他吧。中井后来又打了第二通电话,说是通报菅野躲在长野县的倒闭民宿里,当时他打的那个号码,据说就是他第一次报警时,对方给他的手机号码,我们也试着去调査那个号码,结果是用假名申请的预付卡多那好像是中井打的最后一次电话,他的供述应该可以信任,神秘的密告者甚至连菅野会出现在上野车站也告诉长峰了,只不过当时中井正被调查人员监视着,根本没有机会打密告电话。” “原来如此。”久冢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并吐出一口烟。 “长峰从密告者接收到的情报都非常正确,而且都抓对了时机。全都是一般人绝对得不到的情报,所以这只有一个可能。”真野继续说,“密告者和警察有关,而且和调查有很深的关系,是个可以掌握调查进度的人。他接收了来自一般市民的目击情报,并事先准备好一支匿名的手机。” 织部屏气凝神,真野和久冢互看了一眼,织部终于明白真野到底想要说什么。怎么可能?他想道。 “三年前的凌迟杀人事件,组长一直耿耿于怀。”真野说,“结案后,组长还会去被害人的父母家,尽量提供情报,您说您能做的只有这些。” “真野警官。”织部说,“有什么证据吗?” 真野摇摇头,他的目光投向久冢。 “没有证据,所以我或许正对以前的上司说出失礼的话。” 久冢老神在在地抽着烟,他动作的节奏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警察到底是什么呢?”久冢开口说话,“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吗?不是,只是逮捕犯了法的人而已,警察并非保护市民,警察要保护的是法律,为了防止法律受到破坏,拚了命地东奔西跑。但是法律是绝对正确的吗?如果绝对正确的话,为什么又要频频修改呢?法律并非完善的,为了保护不完善的法律,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践踏他人的心也无所谓吗?”久冢说了这么多之后,便面露微笑,“虽然我拿着警察证件这么长一段时间,但其实我什么也没学会。” “组长的心情我非常了解。”真野说,“我也不想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只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什么事?” “组长……不,您认为神秘密告者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您觉得那就是正义吗?” 原本很平静的久冢的脸上,霎时变得很严肃。但是他立刻又露出笑容。 “这要怎么说呢?因为最后的结局是这样,所以或许不能说是正确的吧。但是密告者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结果会如何呢?真的会有比较好的结果吗?菅野和伴崎被捕,经过形式上的惩役后,立刻又可以重返社会,然后他们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接二连三的,还会有长峰绘摩变成尸体漂浮在河面上。这就是幸福的结局吗?” 真野答不出来。于是久冢看着织部,织部也低下头。 “对,没错。”久冢说,“我们都无法回答,当我们面对孩子遭到杀害的父母,有谁能告诉他们说这是法律的规定,请您忍耐吧!” 真野仍然无言以对,织部也保持沉默。 不久后,久冢站了起来。 “我今后还要继续寻找答案,所谓的正义到底是什么?当然在此之前,针对这次的案子,如果你们有带逮捕令来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两名部属默默目送着以往的上司离去。 真野过了几分钟后才长叹一口气。 “今天的事——” “我明白。”织部点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应该是说不能说吧。” 真野苦笑,搔着头。“走吧。” “好。” 走出饭店时,真野的手机响了。接听电话的他简短说了几句后,就看着织部。 “我本来想找你一起去吃碗荞麦面的,但是现在又有任务了。有一个主妇在大楼里被杀了。” “是年轻主妇吗?” “不,好像是中年。”真野撇下嘴角,“请替我祷告凶手不是小鬼。” “我会的。” 真野跳上了出租车。织部目送真野离去后,便转身往反方向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