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不是这样。”“加上,她苦闷得忍受不了。”文子噙着眼泪。她大概是想说出有关母亲对菊治的爱情吧。“死去的人犹如已永存在我们心中的东西,珍惜它吧。”菊治说。“不过,他们都死得太早了。”看来文子也明白,菊治的意思是指他的与文子的双亲。“你和我也都是独生子女”菊治接着说。他的这句话引起他的联想:假如太田夫人没有文子这个女儿,也许他与夫人的事,会使他锁在更阴暗更扭曲的思维里。“听令堂说,文子对家父也很亲切。”菊治终于把这句话和盘托出。本来是打算顺其自然,有机会再说的。他觉得不妨对文子说说有关父亲把太田夫人当作情人而经常到这家里来的事。但是,文子突然双手扶着铺席施礼说:“请原谅。家母实在太可怜了……从那时候起,她随时都准备死了。”文子说着就势趴在铺席上,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就哭了起来,肩膀也松弛无力了。菊治突然造访,文子没顾得上穿袜子。她把双脚心藏在腰后,姿态确实像卷缩着身子。她那散乱在铺席上的头发几乎踫上那只赤乐筒状茶碗。文子双手捂着泪潸潸的脸,走了出去。良久,还不见她出来。菊治说:“今天就此告辞了。”菊治走到门口。文子抱着一个用包袱皮包里的小包走了过来。“给您增加负担了。这个,请您带走吧。”“啊?”“志野罐。”文子把鲜花拿出来,把水倒掉,揩拭干净,装入盒子里,包装好。操作的麻利,使菊治十分惊讶。“刚才还插着花,现在马上让我带走吗?”“请拿着吧。”菊治心想:文子悲伤之余,动作才那么神速的吧。“那我就收下了。”“您带走就好,我就不拜访了。”“为什么?”文子没有回答。“那么,请多保重。”菊治刚要迈出门口,文子说:“谢谢您。啊,家母的事请别介意,早些结婚吧。”“你说什么?”菊治回过头来,文子却没有抬头。三菊治把志野陶罐带回家后,依然插上白玫瑰和浅色石竹花。菊治觉得,太田夫人辞世后,自己才开始爱上了她。菊治总是被这种心情困扰着。而且,他感到自己的这份爱,还是通过夫人的女儿文子的启示,才确实领悟过来的。星期天,菊治试着给文子挂个电话。“还是一个人在家吗?”“是的。实在太寂寞了。”“一个人住是不行的。”“哎。”“府上静悄悄的,一切动静在电话里也听得见吶。”文子莞尔一笑。“请位朋友来陪住,怎么样?”“可是,我总觉得别人一来,家母的事就会被人家知道……”菊治难以答话。“一个人住,外出也不方便吧。”“不会,把门锁上就出去嘛。”“那么,什么时候请您来一趟。”“谢谢,过些日子吧。”“身体怎么样?”“瘦了。”“睡眠好吗?”“夜里基本上睡不着。”“这可不好。”“过些日子我也许会把这里处理掉,然后到朋友家租间房住。”“过些日子,是指什么时候?”“我想这里一卖出手就……”“卖房子?”“是的。”“你打算卖吗?”“是的。您不觉得卖掉好吗?”“难说,是啊!我也想把这幢房子卖掉。”文子不言语。“喂喂,这些事在电话里没法谈清楚,星期天我在家,你能来吗?”“好。”“你送的志野罐,我插了洋花,你若来,就请你把它当水罐用……”“点茶?……”“说不上是点茶,不过,不把志野陶当水罐用一回,太可惜了。何况茶具还是需要同别的茶道器具配合起来使用,以求相互辉映,不然就显不出它真正的美来。”“可是,今天我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显得更加难看,我不去了。”“没有别的客人来。”“可是……”“是吗。”“再见!”“多保重。好象有人来了。再见。”来客原来是栗本近子。菊治绷着脸,担心刚才的电话是不是被她听见了。“连日阴郁,好容易遇上个好天,我就来了。”近子一边招呼,视线早已落在志野陶上了。“此后就是夏天,茶道将会闲一阵,我想到府上茶室来坐坐……”近子把随手带来的点心连同扇子拿了出来。“茶室恐怕又有霉味了吧。”“可能吧。”“这是太田家的志野陶吧,让我看看。”近子若无其事地说着,朝有花的那边膝行过去。她双手扶席低下头来时,骨骼粗大的双肩呈现出像怒吐恶语的形状。“是买来的吗?”“不,是送的。”“送这个?收了件相当珍贵的礼物呀。是遗物纪念吧?”近子抬起头,转过身来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买下来的好,不是吗?让小姐送,总觉得有点可怕。”“好吧,让我再想想。”“请这么办吧。太田家的各式各样的茶具都弄来了,不过,都是令尊买下来的。即使在照顾太田太太以后也……”“这些事,我不想听你说。”“好,好。”近子说着突然轻松地站起身来。传来了她在那边同女佣说话的声音。她套上烹饪服走了出来。“太田太太是自杀吧。”近子突然袭击似地说。“不是。”“是吗?我一听说就明白了。那个太太身上总飘忽着一股妖气。”近子望了望菊治。“令尊也曾说过,那太太是个很难捉摸的女人。虽然以女人的眼光来看,又有所不同。怎么说呢,她这个人嘛,总是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跟我们合不来。黏糊糊的……”“希望你别说死人的坏话了。”“话虽这么说,可是,死了的人不是连菊治少爷的婚事也来干扰了吗?就说令尊吧,也被那个太太折磨得够苦的了。”菊治心想:受苦的恐怕是你近子吧。父亲与近子的关系,只是短暂的玩玩罢了。虽然不是由于太田夫人使近子怎么样,可是近子恨透了直至父亲过世前还跟父亲相好的太田夫人。“像菊治少爷这样的年轻人,是不会懂得那个太太的。她死了反而更好,不是吗?这是实话。”菊治不加理睬,把脸转向一边。“连菊治少爷的婚事,她都要干扰,这怎么受得了。她肯定觉得难为情,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妖性才寻死的。像她这种人,大概以为死后还能见到令尊呢。”菊治不禁打了个寒战。近子走下庭院,说:“我也要在茶室里镇定一下心神。”菊治久久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赏花。洁白和浅红的花色,与志野陶上的釉彩浑然一体,恍如一片朦胧的云雾。他脑海里浮现出文子独自在家里哭倒的身影。母亲的口红一菊治刷完牙回到卧室时,女佣已将牵牛花插在挂着的葫芦花瓶里。“今天我该起来了。”菊治虽然这么说,可是又钻进了被窝。他仰卧着,在枕头上把脖子扭向一边,望着挂在壁龛一角上的花。“有一朵已经绽开了。”女佣说着退到贴邻的房间。“今天还请假吧?”“啊,再休息一天。不过我要起来的。”菊治患感冒头痛,已经四五天没去公司上班了。“在哪儿摘的牵牛花?”“在庭院边上,它缠着茗荷,开了一朵花。”大概是自然生长的吧。花是常见的蓝色,藤蔓纤细,花和叶都很小。不过,插在像涂着古色古香的黑红色漆的葫芦里,绿叶和兰花倒垂下来,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女佣是父亲在世时就一直干下来的,所以略懂得这种雅趣。悬挂的花瓶上,可以看见黑红漆渐薄的花押,陈旧的盒子上也有“宗旦”的字样。假如这是真品,那么它就是三百年前的葫芦了。菊治不太懂得茶道的插花规矩,就是女佣也不是很有心得。不过,早晨点茶,缀以牵牛花,使人觉得也满合适。菊治陷入寻思,将一朝就凋谢的牵牛花插在传世三百年的葫芦里……他不觉地凝望了良久。也许它比在同样是三百年前的志野陶的水罐里插满西洋花更相称吧。然而,作为插花用的牵牛花能保持多长时间呢?这又使菊治感到不安。菊治对侍候他用早餐的女佣说:“以为那牵牛花眼看着就会凋谢,其实也不是这样。”“是吗。”菊治想起来了,自己曾打算在文子送给他作纪念的她母亲的遗物志野水罐里,插上一枝牡丹。菊治把水罐拿回家时,牡丹的季节已经过了。不过那时,说不定什么地方还会有牡丹花开吧。“我都忘了家里还有那只葫芦什么的,多亏你把它找了出来。”“是。”“你是不是见过家父在葫芦里插牵牛花?”“没有,牵牛花和葫芦都是蔓生植物,所以我想可能……”“?蔓生植物……”菊治笑了,有点沮丧。菊治在看报的过程中,觉得头很沉重,就躺在饭厅里。“睡铺还没有收拾吧。”菊治说。话音刚落,正洗东西的女佣一边擦着湿手,一边赶忙走了进来,说:“我这就去拾掇。”过后,菊治走进卧室一看,壁龛上的牵牛花没有了。葫芦花瓶也没有挂在壁龛上。“唔。”可能是女佣不想让菊治看到快要凋谢的花吧。虽然菊治听到女佣说,牵牛花和葫芦都是“蔓生植物”,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话又说回来,父亲当年生活的那套规矩还保留在女佣的这些举止上。然而,志野水罐却依然摆在近壁龛的正中央的地方。如果文子来看到了,心里无疑会想:太怠慢了。文子赠送的这只水罐刚拿回来时,菊治立即插上洁白的玫瑰花和浅色的石竹花。因为文子在她母亲灵前就是这样做的。那白玫瑰和石竹花,就是文子为母亲做头七的当天,菊治供奉的花。菊治抱着水罐回家途中,在昨日请人把花送到文子家的同一家花铺里,买回了同样的花。可是后来,哪怕只是摸摸水罐,心也是扑通扑通地跳的,从此菊治就再也没有插花了。有时在路上行走,菊治看见中年妇女的背影,忽然被强烈地吸引住,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不禁黯然,自言自语:“简直是个罪人。”清醒之后再看,那背影并不像太田夫人。只是腰围略鼓起,像夫人而已。瞬间,菊治感到一种令人颤抖的渴望,同一瞬间,陶醉与可怕的震惊重叠在一起,菊治仿佛从犯罪的瞬间清醒了过来。“是什么东西使我成为罪人的呢?”菊治像要拂去什么似地说。可是,响应的是,越发使他想见夫人了。菊治不时感到活生生地抚触到过世了的人的肌肤。他想:如果不从这种幻觉中摆脱出来,那么自己就无法得救了。有时他也这样想:也许这是道德的苛责,使官能产生病态吧。菊治把志野水罐收进盒子里后,就钻进了被窝里。当他望着庭院的时候,雷鸣打响了。雷声虽远,却很激烈,而且响声越来越近了。闪电开始掠过庭院的树木。然而,傍晚的骤雨已经先来临。雷声远去了。庭院泥土飞溅了起来,雨势异常凶猛。菊治起身给文子挂电话。“太田小姐搬走了……”对方说。“啊?”菊治大吃一惊。“对不起。那……”菊治想,文子已经把房子卖了。“您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吗?”“哦,请稍等一下。”对方似乎是女佣人。她立即又回到电话机旁,好象是在念纸条,把地址告诉了菊治。据说房东姓“户崎”,也有电话。菊治给那家挂电话找文子。文子用爽朗的声音说:“让您久等了,我是文子。”“文子小姐吗?我是三谷。我给你家挂了电话吶。”“很抱歉。”文子压低了嗓门,声音颇似她母亲。“什么时候搬的家?”“啊,是……”“怎么没有告诉我。”“前些日子已将房子卖了,一直住在友人这里。”“啊。”“要不要把新址告诉您,我犹豫不定。开始没打算告诉您,后来决定还是不该告诉您。可是近来又后悔没有告诉您。”“那当然是罗。”“哟,您也这么想吗?”菊治说着,顿觉精神清爽,仿佛身心被洗涤过一样。透过电话,也有这种感觉吗?“我一看到你送给我的那个志野水罐,就很想见你。”“是吗?家里还有一件志野陶呢。那是一只小的筒状茶碗。那时,我曾想过是不是连同水罐一起送给您,不过,因为家母曾用它来喝茶,茶碗边上还透出母亲的口红的印迹,所以……”“啊?”“家母是这么说的。”“令堂的口红会沾在陶瓷器上不掉吗?”“不是沾上不掉。那件志野陶本来就带点红色,家母说,口红一沾上茶碗边,揩也揩拭不掉。家母辞世后,我一看那茶碗边,仿佛有一处瞬间显得格外的红。”文子这句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吗?菊治不忍心听下去,把话题岔开,说:“这边傍晚的骤雨很大,那边呢?”“简直是倾盆大雨,雷声吓得我都缩成一团了。”“这场雨过后,会凉爽些吧。我也休息了四五天,今天在家,如果你愿意,请来吧。”“谢谢。我本打算,要拜访也要待我找到工作之后再去。我想出去做事。”没等菊治回答,文子接着说:“接到您的电话,我很高兴,我这就去拜访。虽然我觉得不应该再去见您……”菊治盼着骤雨过去,他让女佣把铺盖收起来。菊治对自己居然挂电话把文子请来,颇感惊讶。但是,他更没有料到,他与太田夫人之间的罪孽阴影,竟由于听了她女儿的声音,反而消失得一干二净。难道女儿的声音,会使人感到她母亲仿佛还活着吗?菊治刮胡子时,把带着肥皂沫的胡子屑甩在庭院树木的叶子上,让雨滴濡湿它。过了晌午,菊治满以为文子来了,到门口一看,却原来是栗本近子。“哦,是你。”“天气又热起来了,久疏问候,今天来看看你。”“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得多加珍重呀,气色也不怎么好。”近子蹙额,望着菊治。菊治以为文子是一身洋装打扮,可传来的却是木屐声,自己怎么竟错以为是文子呢,真滑稽。菊治一边这样想,一边又那样说:“修牙了吧。好象年轻多了。”“趁梅雨天得闲就去……整得太白了些,不过很快就会变得自然了,没关系。”近子走进菊治刚才躺着的客厅,望了望壁龛。“什么都没摆设,清爽宜人吧。”菊治说。“是啊,是梅雨天嘛。不过,哪怕摆点花……”近子说着回转身来问道:“太田家的那件志野陶,怎么样了?”菊治不言语。“还是把它退回去,不是很好吗?”“这是我的自由。”“那也不是呀。”“至少不该受你指使吧。”“那也不见得吧。”近子露出满嘴洁白的假牙,边笑边说:“今天我就是为征求你的意见才来的。”话音刚落,她突然张开双手,好象在祛除什么似的。“要把妖气从屋里都赶出去,不然……”“你别吓唬人。”“但是,作为媒人,我今天要提出一个要求。”“如果还是稻村家小姐的事,难为你一番好意,我拒绝听。”“哟,哟,不要因为讨厌我这个媒人,把惬意的这门亲事也给推掉,这岂不是显得气量太小了嘛。媒人搭桥,你只顾在桥上走就行,令尊当年就是无所顾忌地利用了我的嘛。”菊治露出厌烦的神色。近子有个毛病,一旦说得越起劲,肩膀就耸得越高。“这是当然的,我与太田太太不同。比较简单,就连这种事也毫不隐藏,一有机会,就一吐为快,但遗憾的是,在令尊的外遇数字里,我也数不上啊。只是昙花一现……”近子说着低下头来。“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怨恨他。后来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只要我对他有用时,他就无所顾忌地利用我……男人嘛,使用有过关系的女人是很方便的。我也承蒙令尊的关照,学到丰富而健全的处世常识。”“唔。”“所以,请你利用我的健全的常识吧。”菊治毫不拘泥地被她的这番话吸引了,他觉得这也有道理。近子从腰带间将扇子抽了出来。“人嘛,太男人气,或者太女人味儿,都是学不到这种健全的常识的。”“是吗?这么说常识就是中性的罗。”“这是挖苦人吗?但是,一旦变成中性的,就能清清楚楚地看透男人和女人的心理。你没想过吗,太田夫人是母女俩生活的,她怎么能够留下女儿而去死呢?据我看来,她可能有一种企图,是不是以为自己死后,菊治少爷会照顾她女儿……”“什么话儿。”“我仔细捉摸,恍然大悟,才解开了这个疑团。因为我总觉得太田夫人的死搅扰了菊治少爷的这亲事。她的死非同一般。一定有什么问题。”“太离奇了。这是你的胡思乱想。”菊治一边这样说,一边却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近子这种离奇的胡想捅了一刀似的。好象掠过一道闪电。“菊治少爷把稻村小姐的事,告诉太田夫人了吧。”菊治想起来了,却佯装不知。“你给太田夫人挂电话,不是说我的婚事已定了吗?”“是,是我告诉的。我对她说:请你不要搅扰。太田夫人就在这天晚上死的。”沉默良久。“但是,我给她挂电话了,菊治少爷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她哭着来了呢?”菊治遭到了突然袭击。“没错吧。她还在电话里‘啊’地喊了一声呢。”“这么说来,是你害了她嘛。”“菊治少爷这么想,就得到解脱了是吧。我已经习惯当反派角色。令尊也早已把我当作随时可以充当冷酷的反派角色的女人。虽说谈不上是报恩,不过,今天我是主动来充当这个反派角色的。”菊治听来,近子似乎在吐露她那根深蒂固的妒忌和憎恶。“幕后的事,嗨,就当不知道……”近子说着,耷拉下眼睑,好象在看自己的鼻子。“菊治少爷尽管皱起眉头,把我当作是个好管闲事的令人讨厌的女人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定要祛除那个妖性的女人,让你能缔结良缘。”“请你不要再提良缘之类的事了,好不好?”“好,好,我也不愿与太田夫人的事扯在一起。”近子的声调变得柔和了。“太田夫人也并不是个坏人……自己死了,在不言不语中,就想把女儿许给菊治少爷,不过这只是一种企盼而已,所以……”“又胡言乱语了。”“本来就是这样嘛。菊治少爷以为她活着的时候,一次都没想过要把女儿许配给菊治少爷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太糊涂了。她不论是睡还是醒,一味专心想令尊,像着了魔似的,如果说这是痴情,那确是痴情。在梦与现实的混沌中,连女儿也卷进来了,最后把性命都搭上……不过,在旁观者看来,仿佛是一种可怕的报应,或是应验的诅咒。这是被一张魔性的网给罩住了。菊治和近子面面相觑。近子睁大她那双小眼睛。她的目光总盯住菊治不放,菊治把脸扭向一旁。菊治之所以畏缩,让近子滔滔不绝,虽说从一开始他就处于劣势,但更多的恐怕是他为近子的离奇言论所震惊的缘故。菊治想都没想过,过世的太田夫人果真希望女儿文子同菊治成亲吗?再说,他也不相信此话。这恐怕是近子信口雌黄,出于妒忌吧。这种胡乱猜想,就像近子胸脯上长的那块丑陋的痣吧。然而,对菊治来说,这种离奇的言论,宛如一道闪电。菊治感到害怕。难道自己就不曾有过这种希望?虽然继母亲之后,把心移于女儿这种事,在世间并非没有,但是一面陶醉于其母亲的拥抱中,另一面却又不知不觉地倾心于其女儿,而自己还都没有察觉,这难道不真的成了魔性的俘虏了吗?如今,菊治回想起来,自从遇见太田夫人之后,自己的整个性格仿佛都变了。总觉得人都麻木了。“太田家的小姐来过了,她说有来客,改天再……”女佣通报说。“哦,她走了吗?”菊治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二“刚才……”文子伸长白皙而修长的脖颈仰望着菊治。从他的喉咙到胸脯的凹陷处呈现出一层淡黄色的阴影。不知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她消瘦了的缘故,这淡淡的阴影使菊治放心地松了口气。“栗本来了。”菊治坦荡地说。他刚走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拘谨,可是一见到文子,反而觉得轻松了。文子点了点头,说:“我看见师傅的阳伞了……”“啊,是这把阳伞吧。”那是一把长把的灰色阳伞,靠放在门口。“要不,请你到厢房的茶室里等一会儿好吗?栗本那老太婆,这就走的。”菊治这么说,可他对自己又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明知文子会来,而没有把近子打发走呢?“我倒无所谓……”“是吗?那就请吧。”文子好象不知道近子的敌意,她一进客厅就向近子施礼寒暄,还对近子前来吊唁她母亲,表示了一番谢意。近子就像看着徒弟作茶道练习时那样,略耸起左肩膀,昂首挺胸地说:“你母亲也是一位文雅人……我觉得她在这文雅人活不长的人世间,就像最后的一朵花,凋谢了。”“家母也并不是个文雅的人。”“留下文子孤身一人,恐怕她心里也很舍不得吧。”文子垂下了眼睑,紧紧地抿住反咬合的下唇。“很寂寞吧,也该来练习茶道了。”“啊,我已经……”“可以解闷哟。”“我已经没有资格学茶道了。”“什么话!”近子把重叠着摞在膝上的双手松开,说:“其实嘛,梅雨天也快过去,我想给这府上的茶室通通风,今天才登门拜访的。”近子说着瞥了菊治一眼。“文子也来了,你看怎么样?”“啊?”“请让我用一下你母亲的遗物志野陶……”文子抬起头望了望近子。“让我们也来谈谈你母亲的往事吧。”“可是,如果在茶室里哭了起来,多讨厌啊。”“哦,那就哭嘛,没关系的。不久,菊治少爷一旦成了亲,我也就不能随便进茶室里来罗。虽然这是值得我回忆的茶室……”近子笑了笑,故作庄重地说:“我是说,要是与稻村家的雪子小姐的这门亲事定下来的话。”文子点点头,丝毫不露声色。然而,酷似她母亲的那张圆脸上,却看得出她憔悴的神色。菊治说:“提这些没定的事,会给对方添麻烦的。”“我是说假如定下来的话。”近子又把话顶了回去。“好事多磨嘛,在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之前,也请文子小姐就当没听说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