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新参者》-7

直弘的公司里有个职员弘毅从小就认识。昨晚,他给那人打了电话,询问直弘的近况。对方大概不知道弘毅的意图,一开始说话非常慎重。弘毅着急起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我父亲有了情人,是真的吗?”  对方顿时变得语无伦次。  “哎呀,那是谣传,谣传而已。那人年轻,长得漂亮,所以大家只是开开玩笑,请不要当真。”  见对方试图掩饰,弘毅紧逼不舍。他表示自己会判断真假,只要告诉他详情就行。  “你要保密啊。”对方提出这一条件,然后道出一个名字——宫本祐理。她从今年四月开始成为直弘的秘书。  弘毅确信,那肯定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那个疑似宫本祐理的高个女人正挺直身子快步走着。她步幅很大,弘毅小跑着才能跟上。  终于追到身后,弘毅调整了一下呼吸,叫道:“宫本小姐。”  女人停下脚步,握着挎包背带回过头。一看到弘毅,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弘毅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把你叫住,我是清濑直弘的儿子弘毅。”  她眨眨眼睛。“嗯……”  “我想问件私事,十分钟就行,你有时间吗?”  她内心的波动尽数表现在眼神中。忽然听人这么说,想来无论是谁,情绪都会产生波动。弘毅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并没用太长时间。  “我知道了。”她直视弘毅的眼睛。  走进甘酒横丁不久,清濑直弘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闹:“清濑先生。”他回过头,发现加贺正朝自己走来。  “真是奇遇啊。不,或许不仅仅是偶然吧。”  加贺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最近您经常来日本桥,这在调查总部已经传开了。”  “您是说有人跟踪我?”  “请别想得那么夸张。掌握相关人士的行踪,对于调查很重要。”  直弘撇了撇嘴,耸肩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有几件事想问您。首先是您经常来日本桥的原因。”  “不回答不行?”  “是不可告人的内容吗?”加贺笑道。  直弘吐了口气。“边走边说可以吗?”  “正如我愿。这里非常适合散步。”  两人并排前行。时值傍晚,已没那么热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风铃声。  路过一家三味线的商店时,直弘在陈列柜前停下脚步。  “听说峰子搬到小传马町是有特别的原因。我听我儿子说了,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才来到这里。我想在这里走走,也许能找到。只是我儿子说和我完全无关。”  加贺没有回答,陈列柜的玻璃上映出一张非常忧郁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清濑先生,您为什么答应和三井峰子女士离婚呢?”  直弘打了个踉跄。  “现在有必要说这个?”  “和宫本祐理小姐无关。您不是因为有了她才想离婚,是吧?”  “您想说什么?”  “您如今才重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爱三井峰子女士,您的妻子,所以才来这里,想知道妻子曾经如何生活,不对吗?”  直弘缓缓地摇摇头。  “我对峰子的感情一直没变,用不着重新认识。离婚对我们来说也是正确的选择。为了确认选择的正确性,我才想知道峰子在做出这个选择后发现了什么。”  加贺边思考边拿出手机。  “清濑先生,今晚您有安排吗?”  “今晚?没有。”  “那我们去喝一杯如何?关于三井峰子女士,我有几件事要跟您说。”  弘毅和宫本祐理走进一家自助咖啡馆。他们选择了最偏僻的角落,不想让别人听进他们的谈话。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他声音低沉,却又足以让对方挺清楚。  宫本祐理盯着盛有拿铁咖啡的杯子,答道:“我是他的秘书。”  “我不是问那个。”弘毅探了探身,“我是问你们有没有私人交往。”  宫本祐理抬头,道:“那是个人隐私,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这让弘毅感到意外。他原以为对方既然乖乖地到这里来,肯定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是他儿子,有权知道他的异性关系。”  “那你问你父亲不就好了。”  “他不太可能跟我说这个,所以才问你。”  “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清濑社长应该有他的考虑,我听他的。”  弘毅在桌子下面晃起了左腿,这是他着急的习惯。宫本祐理对他内心的焦急完全不感兴趣,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  真是一个美女。弘毅在焦急的同时这样想道。她已有了成年女性的沉着,但仔细一看还很年轻,和弘毅应该相差不到十岁。  “警察在怀疑我父亲,可能是他杀了我母亲。如果你是他的情人,你们的关系在离婚前便已开始,我母亲就能要求精神赔偿。他不想支付这笔钱,就杀了我母亲。”  宫本祐理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你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吗?”  “不是我,是警察这么想。”  但宫本使劲摇头。  “重要的是你的想法。要是你相信自己的父亲,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动摇。”  听到对方劝诫的语气,弘毅不由得咬紧牙关。  “那我只能说,我并不相信他。”  宫本竖起双眉。“当真?”  弘毅的表情舒缓下来,说道:“原来你也用这种词。”————————②宫本祐理说的“当真”,日文原文为“マジ”,属于俗语。————————  “这不是重点。是真的吗?你不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或者说我无法相信他。他对家里不管不问,母亲提出离婚时他也没有反省,离婚后又把你放在身边。想让我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他连我母亲的葬礼都没参加。”  宫本祐理仰起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弘毅问道。  她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小声说:“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  弘毅正要喊她,她已重新坐正,眼神中充满坚毅。  “弘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这本来不是我的职责,但我忍不住了,只能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你别说话,听我说。”宫本祐理把咖啡一饮而尽,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加贺把直弘带到一家名为松矢的料亭。直弘见招牌上写着“料亭”,还以为是非常高档的餐厅,但服务员带他们去的不是单间,而是摆着桌子的大厅。  直弘对餐厅的关注仅止于此,因为加贺开始讲述,他全神贯注地聆听。加贺讲的是峰子搬到小传马町的原因。她一直在寻找儿子的消息,以为他的女友怀孕了,便决定留在他们身边,但那只不过是因各种偶然而产生的误会。正像弘毅所说,一切和直弘无关。如果峰子没有被杀,直弘或许会笑她愚蠢。但现在不一样,光是听到这些话,他就感到胸口作痛。  “如何?”加贺把话说完,拿过啤酒杯。  飞弹啤酒是这家店的一大特色,直弘也点了一杯,但和加贺一样,还一点都没喝。  “我很惊讶,没想到案件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直弘直率地表达感想。  “据律师高町女士说,峰子在离婚时并非没怀疑过您出轨。她好像也想过,如果详细调查,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但她最终选择协商解决,因为她迫切地想自立。可后来她又想索要精神赔偿金,我想应该有非常重大的原因。”  “因为儿子有了孩子?原来如此。”直弘喝了口啤酒,“但我并没出轨。”  “听说您公司的人已经开始议论宫本祐理小姐了,三井峰子女士听到传闻也不奇怪。她认为找到了向您索要精神赔偿金的证据。”  直弘轻轻摇了摇头。“真蠢……”  “在您看来或许愚蠢,但对于一般人来说,一个男人刚离婚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放到身边,总会有人怀疑他们是否已交往很长时间,而且你们确实从很久之前就交往了。问题是你们的关系。既然是男人和女人,周围的人只会想到一种可能。你们该不会又血缘关系吧?”  直弘吃惊地看着加贺。这个日本桥的刑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悠然自得地夹起小菜送到嘴边。  直弘长叹一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听祐理说起你是,我就猜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你问她戒指的事情了吧?”  加贺点点头。  “宫本小姐左手的戒指是手工制造的,而且不知当说不当说,那还是个外行的作品。戒指和她的打扮并不相称,因此我想可能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戒指,是用五十元硬币锉的吧?”  直弘用指尖挠了一下眉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据说在二十多年前很流行,没钱的男人用这种方法做戒指送给心上人。现在已经没人那么做了,即使做,也会按照无名指的大小,而不是小指。”  “那是送给那孩子母亲的礼物。”  “我已经猜到了。那位女士个子很小吧?手小,手指也细,所以戴在无名指上正好。”  “那时我才二十几岁,也没有钱。”直弘咕咚一声喝下啤酒。  那时还没那么多练歌房,街上遍布可以唱卡拉OK的小酒吧。直弘大学毕业后没找工作,在那种地方打工,工资低得无法想象,但他认为只要年轻能干活,就不用攒钱。  店里有个叫户纪子的女人,比直弘大五岁,离过婚。她不是老板,但负责打理店内一切大小事务,就是所谓的常务妈妈桑。  有一次直弘送喝醉的户纪子回家,两人发生了关系。直弘由此迷上了她,她好像也很爱直弘。  户纪子过生日的那天深夜,打烊之后,直弘拿出了生日礼物——一枚用五十元硬币锉的戒指,并向她求婚。  她感动得流下泪来,连声道谢,还说会一辈子把这个戒指视作宝贝。  但那天晚上,直弘并没有得到答复。  “明天开始我要回娘家住三天,然后再答复你。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户纪子红肿着眼睛笑道。  此后的三天,户纪子都没来店里,第四天也没有出现。代她管理店里事务的酒保告诉直弘,她已经辞职了。  直弘去了她的住处,但已人去楼空。不久,茫然的他收到了她的信,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地址。  户纪子的信里说,直弘向她求婚,她真的很高兴,但不想毁了直弘的前程,只好选择离开。她还激励直弘,说父母好不容易供他上了大学,即便是为了报答父母,他也应该认真寻找自己该走的路。  直弘感到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他这才知道父母多么宠自己,自己又是多么天真。户纪子的信字里行间都充满对直弘的爱,但也可以理解是对不成熟的人的安慰。  那天之后,直弘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辞掉了夜里的兼职,到一家家政公司当学徒。选择家政公司,是因为他想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做。  他的判断奏效了。在家政公司学到的专业技术成为他后来创立保洁公司的基础。  “两年前,我在银座的夜总会发现了祐理。我非常吃惊,她长得和户纪子一模一样。更令人吃惊的是,她戴着这枚戒指。”  “当时她也戴着?”加贺问道。  直弘点点头。  “我问戒指是哪儿来的,她的回答让我非常意外。她说那是母亲的遗物。她母亲在三年患胰腺癌去世了。”  你母亲的名字是——话到嘴边,直弘又咽了回去。他要先整理一下思绪。  他又去了几次那家店,每次都指名点祐理,想问她的身世。她并非总说实话,但她说自己出身于单亲家庭,这一点应该没错。  不久,直弘便知道了一个决定性的事实——祐理的出生日期。如果她没说谎,她母亲正是在直弘和户纪子发生关系的那段日期怀上她的。  一天晚上,直弘终于下定决心,对祐理说想跟她单独谈谈。  “我绝无恶意,只是有非常重要的话跟你说,是关于你母亲的。如果没猜错,你母亲叫户纪子,对吗?”  祐理瞪大眼睛问道:“您怎么知道?”  直弘立刻确信了一切,他一阵眩晕,感到难以置信。  夜总会关门后,直弘带祐理去了一家他常去的日本料理店,因为那里有单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时,直弘跪在榻榻米上,双手伏地,低头行礼,告诉祐理自己便是他的父亲,而且不知道当时户纪子已经怀孕。  “我向她道歉,说让她们娘俩受苦了。她们明显过得很苦,我虽然不知情,但也有责任。如果我成熟一些,户纪子说不定会接受我的求婚。”直弘手拿酒杯说道。  菜陆续端了上来,酒也换成了日本清酒。好像是富山的酒。  “宫本小姐有什么反应?”加贺问道。  “当然很吃惊。她好像难以立刻相信,这也难怪。但她似乎早已感觉到,我并非只是一个中意她的客人。那天我们没怎么说话就分开了,但后来她跟我联系,说要好好谈谈。”  “你们似乎谈得不错。”  “我当时有家庭,不能马上在方方面面都帮祐理,就想暗地里资助她。”  “就在那时,您妻子提出了离婚?”  直弘忽然笑了起来。  “真讽刺啊。我从户纪子的事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要想让女人幸福,就得像牛马一样工作。但峰子的行动又告诉我,仅仅那样也不行。我真是蠢极了。”  “但您倒是可以将祐理留在身边了。”  “我想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因为总不能一直让她在银座工作。我意识到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留言。我想等时机成熟就向大家宣布。本来必须先跟弘毅说的,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的计划全乱了,弘毅好像也越来越讨厌我,根本没法跟他谈这些。”  直弘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一直以来,他都想和儿子一起喝酒,倾听儿子的烦恼,从父亲的角度给他一些建议。但实际上,他们只要一说话就会吵架,根本感受不到父子间的心灵相通。  加贺忽然放下筷子,挺直身子说道:“清濑先生,您通过和三井峰子女士离婚得到了什么吧?”  直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您这话真令人厌烦。”  “我不是故意让您反感的。三井女士误以为的儿子的女友怀孕了,便搬到附近,您刚离婚就将祐理叫到身边。离婚后,你们寻求的都是自己的家人,都渴望家人的情感。家人的纽带是扯不断的,清濑先生,您和弘毅也是一家人,这一点您别忘了。”  直弘看着加贺。  加贺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又拿起筷子。“抱歉,我出言不逊。”  “哪里。”直弘小声说道。这时,他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邮件铃声响了。他说了声“对不起”,取出了手机。  邮件是祐理发来的,标题是“紧急”。直弘慌忙查看,随即发出惊叫声。  祐理是这样写的:    我正和弟弟在一起,要是您能过来,跟我联系。祐理。  加贺见他看着手机一动不动,便问道:“怎么了?”  直弘一言不发地让加贺看了邮件。加贺起初也很惊讶,但立刻笑容满面。  “新家庭好像已经开始了。赶快去吧,我会跟这里的老板娘说明情况的。”  “谢谢。”直弘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时,他问道:“加贺先生,您仅仅根据那个戒指,就推断出祐理是我的女儿吗?”  直弘心想,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一双惊人的慧眼的。  加贺调皮地笑道:“实际上,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了。”  “怎么会?”  “他们很像啊,祐理和弘毅。”  “啊……”  “弘毅也说好像在哪儿见过祐理。”  直弘看着加贺,点头感慨。  “我还有一个问题,加贺先生,您的职衔是什么?”  “警部补。”  “您真该当警部啊。”说完,直弘朝出口走去。  第八章 民间艺术品店的顾客  那位顾客出现时,藤山雅代正在里面的柜台边整理收据。时针刚转过六点。如果不是周末,到这时基本已没有顾客。所以她专心致志地按着计算器,过了很久才注意到客人的存在。  说是顾客,但也不知道会不会买东西,可能仅仅是出于兴趣而驻足浏览。但即便如此,雅代也不会放过机会。她起身朝门帘走去。  顾客是个三十五六岁光景的男人,一身便装,T恤衫外罩着蓝色短袖格子衬衫。  他正在看竹陀螺。陀螺共有大中小三种,每种都画着红、白、绿色的同心圆。他把一个最小的拿在手中。  “非常怀念吧?”雅代招呼道,“像您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应该都玩过。”  “我想起了那时的事情。”男人抬起头来笑道,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的脸棱角分明,肤色略深,牙齿雪白。“不愧是人形町,现在还有卖这种东西的店。”  “我们店里还有很多旧玩具。”雅代指了指旁边的柜台,“拨浪鼓之类,都是手工制造的,而且全都使用国产材料。”  “因为都是日本的传统工艺品?”  “这是原因之一。我不喜欢在店里放材质不明的玩具。小孩子可能会把玩具放在嘴里,所以我们的玩具不仅在材质上,在颜料使用上也非常注意,小孩子即使舔到也没有危害。”  “啊,那可真了不起。”男人的视线扫过其他玩具店,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陀螺。  “这个陀螺产自群马县,进货时都没上色,是我们店再加工的。”  “陀螺线也是群马产的?”  “不,陀螺线是从别家买的,也是用天然的材料做的。”  男人点点头,将陀螺递给雅代。“我要这个。”  “谢谢。”  雅代接过陀螺和线,回到柜台里面,心想多亏跟这个顾客打了个招呼。她一直认为,对手工制造的工艺品感兴趣的人,肯定不会讨厌与别人交流。  二十四年前,雅代在人形町开了这家童梦屋。她的娘家在日本桥一带经营绸缎庄。她便以加盟的方氏开了这家民间工艺品店。她年轻时就对日本的传统工艺品感兴趣,收集了一段时间,便想把收集工艺品作为一生的事业。她不但亲自到产地进货,还在店里制造原创商品。借着娘家绸缎庄的资源,很多商品都是用丝绸做的。.  雅代将陀螺包装好,从收银机中拿出零钱。她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就站在旁边,正看着货架上的手提袋。  “这都是专门用新布做的。”雅代说道,“不是用布头拼接的,更没用旧布。”  男人笑道:“您真注重材料。”  “那是当然。这都是接触身体的东西。”雅代将陀螺和零钱递给他。   男人收好零钱,环视店内。  “这里几点关门?”  “根据每天的情况有所不同,大都在七点多吧。”  “有没有顾客很多的时间段?”  雅代苦笑道:“休息日多少会热闹一点,但也不算多。我开这家店只是出于爱好。”  男人点点头,看着已经包好的陀螺。    “这种陀螺好卖吗?”  “算不上好卖,偶尔会卖出一两个。买主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大概是送给儿孙的礼物吧。大家都说,现在虽然电脑游戏很流行,但这种东西还是会让人感到温馨。”  “我也有同感。最近有人买这种陀螺吗?”  “陀螺啊,这个……”  雅代有些疑惑。这人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别人买陀螺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看到她疑惑的样子,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对不起,我这样刨根问底的确可疑。实际上,我是……”  他从棉质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褐色记事本,纵向打开,递到雅代眼前。里面有一张身份证明和一枚徽章。  “啊,警察先生……”  “我是日本桥警察局的。我想尽量让谈话轻松一些,所以没有说明身份。”  男人自称姓加贺。雅代听后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温柔的表情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机可乘的精悍。  “我家的陀螺怎么了?”雅代提心吊胆地问道。  “不、不,”加贺慌忙摆手,“没什么特别的事,和陀螺无关。我在找买陀螺的人,而且是最近买的。”  “您在调查什么?”  “我一定得说吗?这和你们店没有任何关系。”  “可您要是不说,我心里会有疙瘩。我们店里的顾客和您要调查的事有关吧?”  “现在还不清楚。您还是别问为好,要是您听到了不该听的事,下次那位客人再来,您就不能像平常一样和他交谈了。”  “啊,那倒是。”  “您还记得买陀螺的顾客吗?”加贺再次问道。  “请稍等。”  雅代开始查询刚才整理的收据和记录。只要仔细查看,就能知道何时卖了何种商品。  雅代虽对加贺说偶尔能卖出一两个陀螺,但实际上并不好卖。雅代并不急的最近卖过陀螺。  她看着收据,忽然“啊”了一声。  “找到了吗?”  “对,六月十二号卖出去一个,和您买的一样。”  “再以前呢?”  “再以前……我想应该是一个月之前了。”  “那十二号买陀螺的那位顾客,您还有印象吗?”  “那天不是我卖的,是在这里打工的女孩卖的。”  “哦,那个女孩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会来。”  “嗯,那我明天再来。我能跟她聊聊吗?”  “那倒是没关系。我能告诉她您想问什么吗?”  “可以,那明天见。”  加贺拿着陀螺走出了商店。  “那不是最近都在谈论的案件吗?小传马町凶杀案。”菅原美咲边系围裙边说。  “小传马町发生了这种事?”雅代吃惊地问道。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您不知道吗?听说菜穗家也来了警察问这问那的。”  “菜穗?仙贝店的菜穗?”  “是啊。”  仙贝店咸甜味与童梦屋并排,上川菜穗是那家店店主的独生女儿。也许因为年龄相近,美咲跟她关系不错。  “刑警为什么去仙贝店?”  “我没问。”美咲歪了歪脑袋。  “真让人不舒服。我们家的陀螺要是和凶杀案有关怎么办?难道是重要的证据?”  “那怎么了?说不定还能成为话题呢。”  “我可不想,给人的印象也不好。”  “哦。啊,可是……”美咲看了看收银台上的月历,“卖陀螺那天是十二号。我记得小传马町凶杀案是那之前发生的,所以陀螺应该不会成为证据。”  “是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美咲满不在乎地断言。  午后,加贺出现了,衬衫的颜色和昨天不同。雅代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听他和美咲对话。  “那位顾客是在十二号的几点左右买走陀螺的?”加贺问道。  “应该是六点刚过,因为天已经开始黑了。”  “你还记得客人的样子吗?”  “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穿西装,像是刚下班。”美咲已从雅代那里听说刑警的目的,回答起来很流畅。  “看到照片的话你能想起来吗?”  “估计够呛。”美咲摆摆手,“我很少看顾客的脸,能看见的也就是手或背影。”  雅代在一旁想,那怎么能行呢?如果不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观察顾客的表情,就无法知道顾客要买什么。  “你对那个客人还有别的印象吗?什么细节都行。”  美咲歪了歪脑袋,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陀螺有大中小三种型号,那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号?”  “这个……”美咲依然没有立即回答,“在那之前我正好在接待其他客人,所以不知道。他好像在陀螺前站了挺长时间。”  “哦。”加贺点点头,转向雅代。“十二号之后就再没卖出过陀螺?”  “除了您昨天买的那个。”  “我知道了。请把摆在前面的陀螺都给我i,当然我会付钱的。”  “啊?全部?”  “全部,不要包装。多少钱?”加贺拿出钱包。  “那个……警官先生,”雅代决定问一句,“我家的陀螺和小传马町凶杀案有关吗?会成为证据吗?”.  加贺拿着钱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眨眨眼,看了看雅代和美咲,露出一丝苦笑。“不愧是老街,什么都传得很快。”  “我猜得没错吧?”  加贺严肃起来,停顿几秒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和这里的陀螺无关。重要的就是这个‘无关’。”  雅代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这个嘛,到时候我会告诉您的,在此之前还请等待。请给我收据。”加贺拿出一张万元钞  玲子正看着比萨菜单,桌上的手机响了。  看到电话号码,她撇了撇嘴,是公公打来的。她本不想接,但她知道对方来电的目的。  “我是玲子。”  “啊,是我。我听克哉说,警察到家里来了?”  “是啊,前天。”  “哦……我已经到你家附近了,可以过去吗?”  “现在来吗?那倒是没关系,但克哉还没回来。他说会回来晚一些。”玲子有意降低音调。她不怕公公听出自己不情愿,反而希望他因此退缩。  但公公的反应并不如她所愿。  “那也没关系。只要能跟你说话就行,反正警察见的是你。”  “那倒是……”  “我想听你说说当时的情况。那我十分钟后过去。这么突然,对不起啊。”他说完便挂断电话。  要是真觉得抱歉,就不要来了啊。玲子愤愤地盯着手机,心想不接电话就好了。独自生活的公公总会找个理由过来,这个月都好几次了。  玲子环视居室,说实话不算整洁,地上散落着翔太的玩具和女性杂志,沙发上放着脱下来的衣服。  玲子一边想着“真麻烦”,一边站起身来。她顺手藏起了比萨菜单。要是让公公知道今晚她又不打算做饭,又该发牢骚了。  玲子收拾东西时,在隔壁房间睡觉的翔太醒了。  “妈妈,干什么呢?”  “爷爷要过来,我在收拾屋子。”  “咦,爷爷要来啊。”五岁的儿子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大概和以前一样,很快就会回去。爷爷很忙的。”她说,其实这是她的愿望。  几分钟后,对讲机的铃声响了。  公公岸田要作提着泡芙,这是翔太最爱吃的。  “晚饭时间过来,真不好意思。正在做饭吧?”要作坐在沙发上,看向厨房。  “我刚回来,正要做饭呢。”玲子边说边将一杯大麦茶递给公公。她看了一眼翔太,翔太正要打开要作的提包。“小翔,那可不行。”  “哦。在你这么忙的时候,对不起啊。”要作边喝大麦茶便拉过提包,“我就开门见山了。警察来这里打听什么?”  “也没问什么,就问了十号晚上您来的事……”  “怎么问的?”  “怎么问……”玲子看着桌子。  来人自称是警视厅的上杉和日本桥警察局的加贺。这是她第一次与刑警交谈。  主要问话的是上杉,他说是为了确认一个与凶杀案相关的人的证词是否属实,首先确认了六月十日晚上要作是否来过。玲子回答“来过”,他又询问详细时间。玲子照实回答,说是八点左右来的,约一个小时后便回去了。  “然后,他又问我和您说了什么。我说死关于婆婆三周年忌日的事。”  这也是事实。那天白天,要作给玲子打电话,说想和玲子商量她婆婆三周年忌日的事,问可不可以去她家。她记得当时公公说吃过晚饭再过来,她还因此松了一口气。  “还问了什么?要作用试探的眼神看着玲子。玲子不喜欢这种眼神。”  “别的……”  正当玲子思考时,一直独自玩耍的翔太走了过来。“爷爷,转一下这个。”他将陀螺和陀螺线递给要作。  “啊,乖,等一会儿啊。”要作摸摸翔太的头,说道。  “对了,还问了陀螺。”  “哦?”要作面露惊慌,“你给他们看了这个陀螺了?”  “不是我给他们看的。当时翔太也像现在这样在旁边玩陀螺。于是……”  开口询问的是那个姓加贺的刑警。他说这个玩具最近很少见,并问在哪里买的。  玲子回答不是买的,而是公公拿来的,听公公说是一个朋友送的。于是加贺又问是什么时候。  “你怎么回答?”要作问道。  “我说是十二号。”玲子说道,“我说是您在十二号专程送来的。不行吗?”  “不……没事。关于陀螺还说了什么?”  “只有这些。刑警们很快就回去了,他们都彬彬有礼。”  “哦……”要作叹了一口气,开始往驼鹿上缠线。  “爸,那些刑警在调查什么?您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我客户的公司里发生了一点不好的事,他们好像在调查。我也被怀疑了。”  “哦,那可麻烦了。”  要作经营一家税务师事务所,客户好像都是中小企业。玲子想,最近经济不景气,他大概常被卷入纠纷。  要作在翔太眼前扔出陀螺。陀螺在地上转了起来,但力道不大,很快便停了。即便如此,翔太还是非常高兴。  “现在技术不行了。以前转得很好呢。”要作捡起陀螺。  克哉到家时已过了十点。他脸颊发红,大概是喝了酒。他边解领带边走进厨房喝水。  “搞什么鬼,今天晚上又是比萨。”他不满地说道,好像看见了空盒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在外面吃好东西。”  “我也不是喜欢才在外面吃,这是工作。我是说营养,总让孩子吃那种东西不好。”  “也没总吃吧。我平常不都是好好做饭的吗?”  “那些冷冻食品和蒸煮食品能算饭菜——”克哉便打开冰箱边说,忽然停了下来,“今天有人来过吗?”  他好像看到了盛泡芙的盒子。  “爸爸来过。”  “老爸?他又来了。什么事?”克哉解开衬衫的扣子,坐到沙发上。  “是关于前天警察来调查的事。是你跟他说的吧?”  “是啊。老爸怎么说?”  玲子跟克哉讲了与要作谈话的经过。克哉皱起眉头。  “客户的公司里出现了不法行为啊,老爸也真够累的。”  他拿起桌上的陀螺和线。翔太已经睡了。  “爸爸的事务所怎么样?该不会一下子倒闭吧。”  “怎么会!应该没事。”克哉将线缠在陀螺上,用力扔了出去。陀螺却没转起来,滚到了墙边。.  “喂,别把墙弄坏了。”  “真奇怪,以前玩得挺好的。”克哉不解地很站起身,拾起陀螺。  “对了,今天信用公司给你打过电话。”  克哉一听,立刻停下了手。  “说什么了?”  “是关于还钱的事,我告诉他们你的手机号码了,可能明天就会打给你。喂,你该不会又……”  “什么?”  “滞纳啊。要是这次又没还,可不得了。”  “别担心。”  “真的?我可不管啊。”  “你什么意思?又不是只有我花钱,你不也在用附卡买东西吗?”  “附卡信用额度有限,买一两次东西就用光了。”  “你也在花钱总是事实吧。”克哉将陀螺放回桌上,拿起上衣走出了房间。  玲子叹了口气,打开电视。六十英寸液晶屏的电视是今年才买的。除了购物,她最爱用这台电视看喜欢的DVD。  克哉虽说“别担心”,但玲子觉得他一定又欠钱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当时是要作帮了他们。  玲子和克哉于六年前结婚。他们是高中同学,恋爱了五年多,但克哉对结婚的态度很消极,说自己才开始工作,想多累积一些社会经验后再考虑。可玲子看得出来,克哉是想再多玩玩。玲子害怕自己等到最后会两手空空。她相信克哉会跟她结婚,为此连工作都没找。  玲子开始想办法让克哉同意结婚。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怀孕就行了。在避孕方面,克哉一向都听玲子的。只要玲子说“今天是安全期”,他就完全不会怀疑。结果计划成功,玲子顺利怀了孕。起初克哉不知如何是好,但双方父母都非常高兴,他也终于决定跟玲子结婚。  玲子对至今为止的婚姻生活没有任何不满。虽然照顾孩子很辛苦,但是有还算年轻的母亲帮忙,她并没感到太大的精神压力。娘家就在附近,她可以把孩子放到那里,自己和老同学一起去玩。最主要的是,她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玲子不知道克哉的工资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在银行里有多少存款。她只是在不过分的范围内,买自己想买的,吃自己想吃的。  她也觉得自己或许比其他年纪相仿的夫妻奢侈,但克哉并没让她省钱,因此应该没问题。   在玲子看来,即使没钱也没关系,因为还有要作。就算这次克哉又没还信用卡,要作也肯定会再次帮忙。  听到有人跟自己打招呼,雅代抬起头,看见加贺站在门口。  “哦,刑警先生,今天有什么事?”雅代摘下老花镜。  “也没什么,只是来道谢,谢谢您协助我调查。”加贺走近收银台,递过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盒子。“这是水果杏仁豆腐果冻,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哎呀,用不着这么客气。”雅代说着接过。 加贺上次来是在三天前。“案子有进展吗?”听雅代这么问,加贺微微点了点头。  “多亏您的帮助,已经找到破案的线索,就差一点了。”  “那真是太好了。”雅代说完,忽然吃惊地看着加贺,“您刚才说多亏了我,也就是说案子果然和我家的陀螺有关?”  “不,那倒不是。”加贺挠挠头。  “那是怎么回事?请您说明白。上次您来了之后,我去查了小传马町凶杀案的情况,发现报道说死者是被绞杀的。我忽然明白了您为什么想知道谁在我家买了陀螺。”  “您觉得为什么呢?”加贺一脸认真。  “就是那个,陀螺线啊。有问题的不是陀螺,而是陀螺线。绞杀就是用绳子将人勒死啊。”雅代指了指加贺的胸口。  其实并不是雅代想到的,而是读了报纸后,在店里打工的美咲说的。  加贺面露惊讶,后退了一步。  “真让人佩服!您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只要稍微动脑筋想一下就知道啦。也就是说,我家陀螺的线跟凶杀案……”  “不是,不是。”加贺慌忙挥了挥手,“您家在十二号卖出陀螺,凶杀案是十号发生的,对不上。”  “啊……”  美咲也说过,即使警察盯上了童梦屋的陀螺,这个陀螺也不可能是这起凶杀案的凶器。  “而且我们已经用科学的方法判明了凶器是一种什么样的绳子,和您家陀螺上的绳子都不一样。绳子也是有很多种的……”加贺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是在行家面前卖弄了。”  “说得对。传统的绳子有组绳、织绳、捻绳、编绳,还有……”雅代边掰手指边念叨。  “您家的陀螺线是组绳吧?”  “是的,是由几根线组合在一起做成的。虽然是机器做的,但材料都经过精挑细选,还要考虑陀螺线和陀螺之间是否合适,不是什么绳子都行。”  “是啊。”加贺点点头,“凶器不是组绳。”  “是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您已经查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调查我家的陀螺?莫非当时您还不知道凶器是什么样的绳子?”  “不,那时我已经知道凶器不是组绳了。”  “这就更奇怪了,那您为什么……”雅代看着加贺。  加贺微笑着环视店内。  “我最近才调来,正在熟悉这条街的情况,也就是说,我是个新参者。”  “哦……”雅代不知加贺究竟要说什么。  “我去了很多地方,就是想尽早了解这里。然后我发现这里果然还保留着江户时代的古风,不,或许应该说是保留着日本文化。正因如此,才会有您家这样的店。”  “是啊,要不是在这条街上,我可能也不会想开一家这样的店。”  “又不是逢年过节,却在店门口摆着陀螺,这也因为是在这条街上吧?而且不止一家呢。我还发现了一家卖陀螺的玩具店,面向人形町大道。”  “啊,那里啊。那家店应该也有。”  “卖的陀螺不同,陀螺线也不一样。那家玩具店卖的陀螺线是捻绳。”  “捻绳……啊!”  就是像缆绳一样拧着的绳子。  “莫非凶器是捻绳……”  加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陀螺线应该用来转陀螺,而不能杀人啊。”  然后,他说声“打扰了”,便转过身,大步从店中走出。  玲子一到家,就将手中的纸袋放在沙发上。在换衣服前,她从一个纸袋中拿出一个褐色的盒子,打开盒盖,撕下白色的外包装,里面是一个新款提包。她拿着包走向洗手间。虽然已在店里试了好几次,她还是想再看一下。  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变换各种姿势和拎包的方氏,脑中只思考一个问题——怎样能让别人觉得好看,并得到艳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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