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哉是在六本木的一家夜总会认识麻纪的。麻纪当时是女招待,尚哉和朋友一起光顾了那家店。麻纪穿着浅蓝色的迷你裙,和深色的皮肤搭配得恰到好处。她不是美女,但妩媚动人的眼睛给尚哉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很擅长与人交谈,即便话题谈不上有趣,她也总是睁大眼睛认真倾听。她开朗,表情丰富,笑声清脆悦耳。离开时,尚哉已对麻纪着了迷。此后两天,他都一个人去了那家店。他工资不高,但一直住在母亲家,几乎不用花生活费。他这种年纪的人一般不会有太多存款,他却存了不少。他觉得把存款用在麻纪身上很值。“你这家伙,一个拿着微薄工资的上班族,难道想娶夜总会的女招待?算了吧,算了吧。那不可能。你要是有闲有钱,还不如去找妓女。”跟他一起去夜总会的朋友皱着眉头劝他。但他听不进去。他觉得无论跟谁说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干脆对谁都不说了,一个人偷偷去那家店。然而,麻纪也对他提出了忠告。“柳泽先生,您来得这么频繁,钱很快就会花光吧?而且一个人来也不能把开销算成招待费。”“没关系,你别看我这幅模样,还是有点存款的。”“即便如此,您总这样也会把家底花光呀。”“可我要是不来,就见不到你啊。”尚哉鼓足勇气说道。他的话奏效了,麻纪对他说:“那我们就在周末约会吧。”一开始尚哉还以为麻纪在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麻纪发邮件问他什么时候约会。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在东京迪斯尼乐园。阳光下的麻纪比在店里时更加纯真而充满活力。麻纪说,自己隐瞒了真实年纪,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尚哉认为不必隐瞒,但她表示,虽然只隐瞒了三岁,但不仅顾客的态度不同,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尚哉举得大三岁无足轻重。能和她约会,他就已经非常高兴了。约会了几次后,尚哉开始想完全拥有她,不仅想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还强烈希望她辞去夜总会的工作。一天,他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麻纪听后一脸为难。“可我干不了其他工作啊。我不想做什么办公室职员,工资也肯定没有现在高,那样连房租都付不起。”她一个人住在五反田。尚哉去过几次,一般的女白领的确付不起那里的房租。“要是那样。。。。。。”尚哉做了个深呼吸,说出了原本没打算在那天说的话。他求麻纪嫁给他,和他一起生活。麻纪先是惊讶,继而羞涩,最后流着泪抱住尚哉。当时两人在台场的露台上,周围人很多,但她视而不见。几天后,尚哉安排麻纪和铃江见了面。当时氛围并不差,铃江对于麻纪在夜总会有点抵触,但并不反对两人结婚。尚哉还信心满满地认为,一切会非常顺利。对于要和母亲住在一起,以及要帮母亲打理陶瓷器店,麻纪完全不讨厌。她早就知道尚哉的母亲在做买卖,因此在答应尚哉求婚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三个月后,两人在一家西餐厅举行了婚礼。所有出席婚礼的尚哉的同事都对新娘高水准的亲友团惊叹不已。这也难怪,亲友团的成员们几乎都是女招待。一切都很顺利,麻纪也开始乐呵呵地在店里帮忙。但好景不长,形式发生了逆转。导火线是一块抹布。那是在去年年底。尚哉从公司到家,发现铃江板着脸坐在店门口。尚哉问麻纪在哪里,她气呼呼地说不知道。尚哉不知发生了什么,走回房间,发现麻纪正在哭,手里还握着一块抹布。尚哉问她怎么了,她将手中的抹布摊开。“你看啊,这个。”尚哉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大事不妙。抹布是用剪开的毛巾叠在一起缝成的,其中有一块不该使用的白毛巾,上面画着Hello Kitty。尚哉知道,麻纪从小就非常喜欢Hello Kitty,一直都在搜集相关产品,那块毛巾就是其中之一。她不可能把毛巾缝成抹布,肯定是铃江干的。尚哉拿着抹布找到母亲,责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什么为什么啊。年底大扫除需要很多抹布,所以我才缝了。”“我不是说那个,是说您为什么偏偏用这条毛巾。家里不是有很多毛巾吗?”“你不知道啊,不是什么毛巾都能当抹布,要用过一段时间的才行,那条正好啊。”“但这是麻纪最喜欢的毛巾,您不该用。”“所以我跟她说用新毛巾就好。年底时别人也送了毛巾,新毛巾用着也舒服。”“不是那么回事。麻纪喜欢这个花纹,Hello Kitty才是最关键的。”“真啰嗦!我才不知道什么Kitty不Kitty呢,不就是一只卡通猫吗?一个大人,怎么能为了一两张小猫图大吵大闹!”铃江并没有意识到错误,完全无意向儿媳妇道歉。若麻纪不再追究也就罢了,但生来争强好胜的她不肯善罢甘休。她向尚哉宣布,只要婆婆不道歉,自己就不理她。铃江听了也不甘示弱,摆出一副“你爱怎么都行”的架势。原本风和日丽的新婚生活顿时变得阴云密布。麻纪提着超市购物袋回来了。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裤子的膝盖处有破洞。这种款式就是如此,但铃江完全不能理解。两周前,她就为这不像样的裤子生过一肚子闷气。“真热啊!”麻纪用手扇着风走了进来,“一出超市就一身汗。”“老婆辛苦了。”尚哉把风扇转向她。“完全没风。”麻纪把汗水淋漓的脖子转向风扇,“所以那个令人自豪的风铃根本就不响,对吧?”“啊。。。。。。嗯。”也不必故意这么说吧,尚哉心想。麻纪显然是说给铃江听的。“我是不是该整理一下单据呢?”铃江说道,“重新摆放商品就花了很多工夫,晚上还有商业街餐会,真忙。真是的,一旦有个碍事的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麻烦啊。”麻纪吊起双眉。铃江看都不看她一眼,脱掉拖鞋走进里屋。“什么?重新摆?”麻纪问道。“说鲇皿的位置不对,白伊贺放到了黑备前那里。”麻纪的表情顿时变得就像吃到了难以下咽的东西,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什么白的黑的,不都无所谓嘛!为了摆得好看,我明明花了不少工夫。”“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嘛。”“可你以前不是说,我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做吗?”“嗯,可今天就给妈妈个面子吧。”尚哉双手合十恳求道。麻纪撇撇嘴,看着尚哉说道:“对了,空调怎么办?得赶紧定下来,三伏天马上就到了。”.尚哉不由得缩缩脖子,心想,又来了。“嗯,我正考虑呢。”“有什么好考虑的!天气这么热。难道你还打算听妈妈的?”“不是啊。”尚哉正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好。”有人走了进来。来得正巧,尚哉心想。“欢迎光临。”来人穿着T恤衫,外面罩着衬衫,大概三十出头。很少有男性顾客一个人到店里来。“是柳泽先生吧?”来人分别看了看尚哉和麻纪,问道。“是的。”尚哉回答道。“那柳泽麻纪女士是。。。。。。”“是我。”来人闻言笑了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名片。看到名片,麻纪瞪大了眼睛,“您是警察?”“啊?”尚哉惊叫起来,麻纪将名片递给他。来人是日本桥警察局的刑警,名叫加贺恭一郎。“您认识三井峰子吗?”加贺问道。“三井女士?不,不认识。”尚哉看看麻纪。她略加思索,说道:“莫非是住在小传马町的那位。。。。。。”“是的,是的。”加贺连连点头,“您认识她?”“她有时会来,怎么了?”加贺表情严肃起来,盯着两人说道:“她两天前去世了。”“啊。。。。。。”麻纪吃了一惊,“怎么去世的?”她小声问。“我们认为他杀。她脖子上有勒痕。”“他杀。。。。。。”尚哉看了一眼麻纪,她惊讶得张着嘴。两人面面相觑。“您说她有时来,具体间隔多久?比如每周来一次?”加贺问麻纪。“不,”她摇摇头,“大概一个月一次。”“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看了看收银机旁的台历,“大概在一周前。”“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记得,但没什么特别的。”“你们说话了吗?”“是的,说了一点。”“如果不介意,请告诉我说话的内容。”“说了什么。。。。。。当时她来买筷子,说是要送人。但想要的筷子正好卖完了,她没买成就走了。”“是给谁的礼物?”“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想要的筷子现在还没货吗?”“我们马上就订货了,但现在还没到,倒是有商品目录。”加贺目光里充满了期待。“我能看一下吗?”麻纪“嗯”了一声,取下收银机旁的商品目录,打开递过。“就是这个。”尚哉也看了一眼,那是套装夫妻筷礼盒,一双黑色,一双红色。上面都有用天然贝壳做的樱花花纹。“真漂亮。”加贺说道。“这种礼盒非常受欢迎,到了结婚的季节尤其畅销。”见麻纪答得熟练,尚哉觉得她已经习惯了店里的买卖。但要是铃江听到,肯定又会愤愤地说:“哼,来了还没一年,倒真敢说!”加贺说了声“谢谢”,把商品目录还给麻纪。“呃,警察先生。”尚哉忍不住插嘴,“您来我们店里,莫非我们店和凶杀案有牵连?”“没有,没有。”加贺摆摆手,恢复了笑容,“我在打听三井女士最近去过的店。夫人,您还能想起别的吗?”“这个嘛。。。。。。”麻纪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尚哉无法理解这个刑警为何如此固执。“刚才给您的名片背面有我的手机号,如果您又想起什么,请给我打电话,不管是多小的细节都没关系。”加贺目不转睛地盯着麻纪说道。“我知道了。”“百忙之中打扰了,多谢。”加贺又看了一眼两人,走了出去。尚哉找出旧报纸,查看凶杀案的详情。死者叫三井峰子。尚哉只在周末看店,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很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有四十五岁,我一直认为她就三十多岁。竟然被杀了,真可怕!”麻纪边吃菜边感慨,“她是个好人,还给我买过冰激凌。”铃江去参加商业街餐会了,晚餐只有他们两人。尚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和的氛围,啤酒也感觉好喝了许多。“那个刑警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尚哉歪着脑袋表示不解。“他不是说了,他在寻找三井女士去过的店。”“但为什么来我们家?是不是有人跟他说,她上周来过这里?可报纸上说她一个人住。”“大概因为有收据吧。”“什么时候的?上周她不是什么都没买吗?”麻纪想了想,似乎放弃了,耸了耸肩。“不知道,管它呢,反正跟我们家无关。”“这倒是。”尚哉夹起一块咸萝卜放到嘴里,喝干了杯中的啤酒。忽然,他想起一件事。“那个刑警知道你的名字。”“啊?”“他问过柳泽麻纪女士是不是你。”“是吗。。。。。。”“对,你不局的奇怪吗?如果只是寻找三井女士去过的店,他不可能知道你叫麻纪,真奇怪!”“说这些也。。。。。。”麻纪开始收拾餐具。“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难道在三井女士的房间里发现了写着你名字的什么东西?”“哎呀,我都说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尚哉正抱着双臂苦想,只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回来了。”是铃江,尚哉立刻没心思想凶杀案了。他看了一眼麻纪,她刚开始在水池旁洗碗。“听那些老头子讲话真烦人。”铃江揉着肩膀走了进来,“说什么主页,完全听不懂,他们也不太明白。”“辛苦了,吃饭了吗?”“吃了一点,再吃点茶泡饭吧。”她说着坐在饭桌前,看到咸萝卜,吃惊地皱起眉头,“这是。。。。。。”“这是麻纪腌的,很好吃。”“我还是算了。她应该知道我牙不好,不吃硬东西,还故意做这个。”“妈。。。。。。”尚哉皱起眉头,但铃江若无其事地开始沏茶。麻纪从厨房里走出,一言不发地撤下盛着咸萝卜的盘子放进冰箱,然后便走了出去,上楼时发出很大的声音。尚哉叹了口气。铃江拿起旁边的报纸。“咦,这不是前天的报纸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连收拾家务都不会吗?”.“不,是我特意找出来的,想查个东西。妈,您听说小传马町的凶杀案了吗?”“什么?”见铃江摇头,尚哉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但没说刑警知道麻纪的名字,觉得还是不说为好。“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刻剪刀’的老板也说刑警找过他。”“咦?”刻剪刀是始创于江户时代的刀具专卖店,经营由专业工匠手工制造的剪刀、菜刀和镊子之类的商品。他们不仅销售,还提供研磨修理服务。“据说那女人是被杀前去过刻剪刀。买了什么来着。。。。。。啊,对了,买了一把厨剪。”“然后呢?”“嗯,刻剪刀的老板说,那个刑警一个劲地问关于那个女人来买剪刀的事情。比如她是不是常客啊,说没说买厨剪的用途啊之类的。”“老板怎么回答?”“他说以前没见过这个顾客。至于为什么买,卖家不会知道。”“问题真奇怪。”“对了,刻剪刀的老板说,厨剪很便宜,到处都能买到,她却特意来买手工制造的,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可她看起来并不像那种人。”“哦。”即便三井峰子买了厨剪,那又怎样呢?尚哉暗忖。他想不出这件事跟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只能认为警察们自有主张。“听说被杀的女人四十五岁。”铃江喝了口茶,“年纪轻轻的,真可怜。人啊,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事都说不准,只能在活着时享受生活,活得快乐些。”“妈,您不是活得很快乐嘛。”尚哉说道,“下周还要去旅游吧?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小歌(备注:日本声乐的一种,江户时代末期从江户短歌中分离出来,用三味线伴奏。)会的那些朋友去伊势?”“去参拜伊势神宫,然后去志摩,听说那里的鲍鱼简直是极品。”“那真不错。”比起凶杀案,铃江似乎更愿意跟儿子说说有关伊势志摩旅游的事。尚哉发觉了这一点,站了起来。要是总在这里跟妈妈说话,又该被麻纪埋怨了。尚哉供职于一家大型综合建筑公司,主要负责为买房者提供售后服务。在结束对东阳盯新建独栋住宅的三个月例行检查后,他在回公司的途中顺便回了趟家。他把车停在人形町大道上,往店里看了一眼。铃江正在打电话,麻纪不在。“要是有宣传册的话,能给我寄一份就好了。比如有什么东西。。。。。。有伊势虾吗?哦,有些奇怪的东西啊。其他呢?松阪牛?那是什么啊。。。。。。哦,那应该很快就能买到。啊,是吗?我知道了,谢谢。”铃江面朝电话,没发现尚哉走了进来,挂断电话后,她才看到尚哉,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个时候。。。。。。”“我从这里经过,顺便回来看看。是在商量旅游的事情?”“是啊。”“那个。。。。。。”“她去美发店了,这次不知会染什么颜色呢。”铃江撇嘴说道。尚哉经常感到不可思议,在他不在时,婆媳二人究竟如何交流呢?它们既然不面对面说话,铃江怎么会知道麻纪去了美发店?“啊,欢迎光临。”铃江一脸热情地朝尚哉背后笑道。尚哉回过头,只见昨天来过的那个刑警正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昨天多谢了。”“啊,是加贺先生吧?”“是的。您还记着我啊。”铃江心想“这是谁呢”,抬头看了一眼尚哉,尚哉介绍是昨天提到的刑警。“听说你也去过刻剪刀?”铃江看着加贺。“都传开了?那就好说了,您也听说死者买了厨剪吧?”“听说了。那又怎么样?”加贺露齿微笑,略加停顿后说道:“您家有厨剪吗?”“啊?”尚哉和铃江同时叫出声来。“当然有。”铃江说道。“对不起,我能看一下吗?”“当然可以,可为什么要看呢?”加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像我这样的辖区刑警能做的事,常常无法判断是否有意义。若厨剪与案子有关,我就会让和厨剪有关的人把厨剪拿给我看看,仅此而已。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铃江见加贺说话彬彬有礼,也就放下心来,说了句“请稍等”,便走进里屋。“真辛苦啊。”尚哉说道。“是啊。”加贺不好意思地笑笑。铃江回来了,手里拿着尚哉经常看到的那把厨剪。“这把很普通,不是刻剪刀里卖的那种。”她说着把见到递给加贺。“还挺新的,刚买不久吗?”“应该是在两年前吧。这种东西不容易坏。”加贺道谢后将厨剪还给铃江。“您夫人呢?”“出去了,”尚哉回答,“去了美发店。”“哦,啊,对了,您吃仙贝吗?”加贺把纸袋递给铃江,“要是您不介意,请收下。只是已经买了两天。”“甘酒横丁那边的店吧?以前经常吃,可最近,你看啊,牙不行了。”铃江说完看了一眼尚哉,“但孩子们应该会吃,我就收下了。多谢。”“请好好保护牙齿。打扰了。”加贺刚走出店门,尚哉就追了出去,“请留步,我想问点事,可以吗?”加贺闻言一脸困惑地开口道:“问我?”“是的。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想着那件事。”“哦。”加贺摸摸下巴,“那一起去喝点冷饮吧。”两人走进一家自助咖啡厅,在二层靠窗的位置相对坐下。尚哉直奔主题,问加贺怎么会知道麻纪的名字,加贺拍了一下桌子,摆出懊恼的样子,表情却并不沮丧。“哦,我的确说出了您夫人的名字。当时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牵连,有些疏忽了。可这么一点失误都看的出来,您真是敏锐。”“牵连?什么意思?”尚哉探身向前,“难道和麻纪有关?您要看我家的厨剪,这也很奇怪,请不用瞒着我。”见尚哉如此着急,加贺伸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没那么严重。我明白了,那我就告诉你吧。起因是在死者房间中发现的一把厨剪。”“又是厨剪?”“厨剪是新买的,刻剪刀的包装都还没拆掉,我们正是因此生疑。死者的房间里有一把厨剪,也不算旧,可她为什么又买了一把新的?若说是别人送的,但上面还贴着价签,一般送人东西时都要把价签撕下来的。”“不错。”尚哉点点头。“后来,我们在死者的电脑里发现了一封有趣的邮件,发送时间就在死者被害前。”加贺取出记事本,“是这么写的:‘买了,六千三百元,下次给您带到店里。’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是剪刀,因为一般的剪刀也不值六千三百元。但到了刻剪刀一眼,我才发现六千三百元正是那把厨剪的价格。于是看了一下收件人的姓名。正是。。。。。。”“柳泽麻纪。。。。。。”“对。”加贺点点头,“收据上写着柳泽商店,因此我猜柳泽麻纪可能是店主的女儿或儿媳。遗憾的是您夫人并没收到那封邮件,她的手机好像设置成了拒收电子邮件的模式。因此死者应该是第一次给您夫人发邮件,她们可能最近才熟起来。”“也就是说,麻纪托那位三井女士帮她买厨剪?”“昨天我正是出于这个想法才去了您店里,但你夫人完全没提。我说的牵连就是因为这一点。”“那你当时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加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喝了口冰咖啡。“刑警一般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目的。要是对方有所隐瞒,就要先缓一缓,看看情况。而且对方也可能有不便说的内情,比如家务事之类。”听到“家务事”,尚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啊。。。。。。”“怎么了?”“没事,没什么。”尚哉用吸管喝起冰咖啡。“我不明白您夫人为什么会拜托三井女士。刻剪刀就在附近,她随时都可以去买。另外她为什么要买厨剪呢?刚才我也看了,您家的厨剪没什么问题。我本是想让她解释这些疑问,但又想或许有些话她不能当着您的面说。”.“原来如此。”“您有什么线索吗?”加贺盯着尚哉。尚哉叹了口气,说道:“就在刚才,我想起一件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要是不说,又难以洗清嫌疑。。。。。。”“能说的您就说。不能说的不用说。”“我知道了。说起来有些不体面,我们家正闹矛盾呢。。。。。。”加贺闻言面露惊讶。尚哉讲起麻纪和铃江间的矛盾,他其实也想找人倾述。“是婆媳矛盾啊。这与此有什么关系?”“您可能不知道,女人真是很麻烦。简单地说,她们两人都下厨房,却不愿使用同一把菜刀。所以我家不少厨具都有两套,一套老婆用,一套我妈用。”“啊,是这样。”加贺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所以她想买新厨剪。”“我是这么想的。她不想让我和我妈知道,才托别人买。刻剪刀的人也认识她,很可能会告诉我妈。”“嗯,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们的关系真那么不好?”“坏得不能再坏了。”尚哉撇撇嘴,“下周我妈要去旅游,那时我才能松口气,因此现在非常期待。”“旅游?去哪儿?”“伊势志摩一带,还说可以吃到鲍鱼,兴致勃勃的。麻纪听了又气鼓鼓的,说自己哪里都没去过。”“鲍鱼。。。。。。”加贺望着远方,陷入深思。两天后,尚哉晚上回到家,发现那两人已闹得不可开交。她们并非扭打在一起,铃江坐在放着餐桌的起居室里,一脸恼怒地看电视,麻纪则在夫妻俩的房间里垂泪。“到底怎么了?”尚哉问妻子。“我没错,就是想收拾一下房间。”麻纪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就是碰了一下她的信,没必要那么生气吧?”她说打开针线包时,发现里面放着一个信封,收件人是铃江。她一看,铃江就生气了,怪她随便动别人的信。“你没看内容吧?”“没看。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呢?”尚哉暗想“真是服了”,来到楼下。铃江依然一脸怒气。“妈,她就碰了一下您的信封,至于那么生气吗?真奇怪!”铃江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说得那么轻巧,虽然是一家人,总还得有点隐私吧。”“可她没看内容。”“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她不能乱碰。”“可她也不是出于恶意。我听她说,那封信放在针线包里,她不知道是什么,就看了一眼。”“她想给我的衬衫钉扣子。”“哼,笨手笨脚的。”“她练习后也进步了不少呢。反正,把信放在针线包里时您的不对。”尚哉忽然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灰色信封,“就是这封信吗?”尚哉伸手要拿,铃江慌忙抢过。“你也不能看,我都说了,我也有隐私。”“要是那么不想被人看到,就该藏好才是。”“你怎么听不懂呢?我都说了不是那个问题,反正我没错。”铃江起身走进旁边的卧室,“哗啦”一声拉上了门。尚哉叹了口气。他饿了,但看样子没人给自己做饭。他挠挠头,心想,吃点茶泡饭吧。铃江明天就要去旅游了。尚哉走出了人形町站,时间比平常略早。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他转过头,只见加贺走了过来。“真巧,我正要去您家。”“又有什么事?”“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还是跟您说一下比较好。您有时间吗?”“现在?”“就在那边,不会耽误很久。”加贺说完,不等回答便迈开步伐。他们在刻剪刀的门口停下。玻璃门关着,但里面亮着灯。一头白发的店主坐在玻璃柜台后面,加贺打开玻璃门,店主笑脸相迎。“每天都那么辛苦啊,刑警先生。咦,柳泽先生。”“晚上好。”尚哉打了个招呼,他从小就与店主很熟。刻剪刀是一家小店,只有一个L型的玻璃柜台,里面放着锋利的指甲刀和小刀等商品,像贵金属制品一样泛着光芒。墙上也有玻璃展示柜,里面不是商品,而是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刀具,俨然一座小型刀具博物馆。“老板,我跟您说的那个。。。。。。”加贺话音刚落,老板就微笑着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一把剪刀,长度不到十厘米,前端不是尖的,而是圆弧形的。“这是什么?”尚哉问道。“您夫人想买的其实是这把剪刀,不是厨剪。但被害的三井女士弄错了,才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怎么回事?”尚哉不解。“老板,这种剪刀叫什么?”老板将胳膊交抱在胸前,“也没有正式的名称,我们都叫它食用剪。”“食用剪?”尚哉仍很疑惑。“我想您夫人跟三井女士说的应该是这个名称,但三井小姐一听就误以为是厨剪。”“经常有人弄错。”老板笑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剪刀?”尚哉看着老板问道。“把它放在兜里,吃饭时碰到硬的东西就剪一下,比如鱿鱼、章鱼之类。”“还有鲍鱼。”加贺补充道。尚哉不由得惊呼出声。加贺笑着点点头。“没错,您母亲牙不好,但很期待这次旅游时能吃鲍鱼,所以您夫人才想把食用剪送给她。”“这,怎么会。。。。。。”“昨天有个女人来买食用剪,我曾拜托老板,一有人来买这种东西就通知我。我就马上赶过来,这才有幸听那人说了一番话,”加贺说道,“您猜对了,那人就是您夫人的朋友,受您夫人之托来买剪刀。您母亲明天就要出门旅游,想必您夫人也是慌了,她现在应该已经拿到朋友替她买的食用剪。”“麻纪。。。。。。为了我妈。。。。。。”“柳泽先生,女人是很复杂的,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不好,实际可能正好相反,当然也有表里一致的情况。作为刑警,我局的女性的心理最难琢磨。”“您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或许您会局的我多管闲事。”“不,不。”尚哉摇头,“能知道真实情况真是太好了,感觉轻松了许多。但我该怎么对麻纪说呢?”“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对了,那鲍鱼。。。。。。”加贺竖起食指,“您母亲期待的可能是烤鲍鱼块。那是当地特产,和生鱼片不一样,非常软,牙不好的人也能吃。”“是吗?”“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您夫人。”加贺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尚哉到家时,店门已经关闭,麻纪正站在厨房里尝炖菜,铃江坐在桌边整理票据。他说了一声“我回来了”,只有铃江答应了一声,麻纪没有转身,可能又在生闷气。尚哉担心,如此一来,麻纪颇费周折买来的食用剪也很难送给母亲了。尚哉准备上楼换衣服时,发现走廊里放着旅行包,应该是母亲的行李,尚哉心想,或许麻纪已将剪刀送给了母亲。他偷偷打开包,之间里面放着装有洗漱用品和替换衣服的塑料袋,没有食用剪,看来麻纪还没送给母亲。他正要合上包,忽见包内侧口袋里有个信封,正是前几天铃江藏起来的那个,他好奇地拿了出来,发现是伊势志摩的特产店寄来的。里面有一份宣传册。尚哉翻开册子,不由得笑了。那是,“伊势志摩限量版Hello Kitty”的宣传册,印着伊势虾Hello Kitty吉祥物,松阪牛Hello Kitty手机链等商品的照片。尚哉心想,那个刑警说得对。他不必担心麻纪会以怎样的方式将食用剪送给铃江,因为他她们之间自有交流的手段。.第四章 钟表店的狗店里虽有空调,米冈彰文的腋下依然汗水淋漓。每当他将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到指尖时就会这样,所以他一向将替换的T恤放在店里。等工作告一段落就换衣服,他握着镊子想。他终于把一根只有一毫米粗的螺丝钉插进正确位置,喘了口气,这时,店门忽然开了。他心想,这个客人来得真是时候,如果自己正在做细活,会因惊吓而弄散零件的。进来的是个男人,穿着一件T恤,外罩一件短袖衬衫,夹着一个小公文包,年龄大概比彰文大,三十五岁左右。他身体结实,脸上没有赘肉。见他面带微笑,彰文放下心来。但仔细看去,男人的目光异常犀利。“欢迎光临。”彰文说道。来人满脸笑容地摆摆手,又将手伸进后裤兜,“对不起,我不是来买表的。这是我的名片。”彰文看了一眼名片,全身不由得僵硬了。此人是日本桥警察局的刑警,姓加贺。“出什么事了?”彰文问道。“嗯,有点事。。。。。。”刑警答道,好像并不像对他详述,“这里有位寺田玄一先生吧?”“有,是我的老板。”这家店叫寺田钟表店。“听说是这样,他在吗?”“在里面,需要叫他吗?”“麻烦了。”加贺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店里有个小工作间,再往里是寺田家的住房。玄一正站在工作间里,面对一个正在拆卸的挂钟,双臂交抱,嘴撇成“ヘ”形。“师傅。。。。。。”彰文叫道。“是齿轮。”“啊?”“齿轮的齿掉了,而且掉了两个。”玄一伸手指着挂钟。彰文看了看他指的位置,点点头。在结构复杂的齿轮组合中,有个齿轮正处于玄一说的状态。“这不太难吧?”玄一转动着瞪大的眼珠,抬头看着彰文。“为什么?”“反正不是小齿轮,只要把齿焊上就行了。我也可以做。”“你是傻瓜吗?”玄一声音低沉,“怎么将掉下来的齿焊上根本不重要,问题是它为什么会掉下来。”“多年用下来不都会那样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说不难?都掉了两个了啊。即便焊上这两个,也不能保证其他齿不会掉下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你认为如果再掉了就再焊上就行了?”“。。。。。。要把齿轮全都换掉?”“至少得这样。”玄一再次将视线转向挂钟。彰文明白了玄一为什么一脸为难。这个挂钟是古董,不可能找到零件,需要重新手工制造齿轮。彰文还记得顾客把挂钟拿来时的情景,说不想花太多钱。若是重新制造齿轮,修炼费用便会增加。而且听玄一的语气,他还担心其他齿轮。看来又要和客人发生争执了。想到这里,彰文郁闷起来。“啊,对了。有个刑警来店里,说找您有事。”他递过加贺的名片。“警察?有什么事?”“这个嘛。。。。。。”彰文摇摇头。“该不是那个浑小子做出违法的事了吧。”玄一慢吞吞地起身。彰文跟在玄一后面回到了店里。加贺正盯着工作台上刚才彰文修理的钟。“我是寺田。”玄一说道。“百忙之中多有打扰。有点事想问您。”“什么事?”“您认识三井峰子女士吗?”“三井女士?哦,是客人吧。”玄一挠了挠眼角。彰文心想,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客人。加贺摇摇头,“您应该认识,就是这位。”他从公文包里取出照片。玄一戴上老花镜,接过照片。“哦,的确见过。咦,是在哪儿来着。。。。。。”他小声说道。“六月十号晚上六点左右,您去什么地方了?”加贺问道。“六月十号?”玄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两天前?”“师父,”彰文插嘴道,“六点左右,不是您带敦吉散步的时间吗?”“啊?对,是散步去了,去遛狗了。我每天都五点半左右出去。”加贺轻声笑了起来。“途中您没遇见什么人吗?”“遇见什么人?”玄一张大了嘴巴,又看了一眼照片,“对,就是她!”“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散步途中偶尔会遇到。对了对了,她好像是说过自己姓三井。”“她叫三井峰子,这么写。”加贺拿出一张便笺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三井峰子”,“你确实见过她?”“见过,可也就是打了声招呼。”玄一把照片还给加贺。“你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的?”“这个。。。。。。”玄一用试探的眼神看看刑警,“这到底是什么调查?我和那人见过面,有什么问题?”“没有,只是简单确认一下。您能告诉我是在哪里见过三井女士的吗?”“没关系,反正没什么好隐瞒。在公园。”“公园?哪里的?”“滨町公园,我遛狗的地方。滨町公园在明治座再往前一点——”玄一正要继续解释,加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我对那里很熟。三井女士当时一个人?”“嗯,一个人。我感觉她总是一个人。”“你们说了什么?”加贺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也就是打个招呼,没说什么。”“当时三井女士打算去哪里?她说了吗?”“这个。。。。。。”玄一抱着胳膊,歪了歪头,“我没听她说起这些,看样子她只是在那里散散步。”“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带行李了吗?”“我不记得她的衣服了。她好像没带大件行李,但我不确定。”玄一皱起眉头。彰文差点笑出声来。玄一不可能记得女人穿什么衣服。有时他目送妻子穿正装去参加同学会,还以为她是去超市买东西呢。“那三井女士当时什么样子?”加贺并不失望,继续问道。“您是指。。。。。。”“只要是您注意到的,什么都行。”“也没注意什么。她当时看起来挺高兴的。”“高兴?”加贺这才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不,高兴还不准确,应该是享受,她好像很享受在公园散步。”加贺点点头,把记事本放进口袋。“打扰您工作了。”“可以了吗?”.“可以了。对了,”加贺看了一眼工作台上的钟,“这个钟很奇特啊,有三个表盘。”“哦,那个啊,很少见吧?”那个钟呈三角锥形,每一面都有一个表盘。“这些全都指向同一时间?”加贺问道。“是的,三个表盘上的指针一起转动。”“一起?”“走不准时都不准,停的时候也一起停。”“那可真厉害。”加贺又看了看钟,然后转向玄一和彰文,鞠躬致谢,“多谢二位协助调查。”他说罢走了出去。“怎么回事?真是个奇怪的刑警。”玄一瞪大了眼睛。刑警走后不久,志摩子就回来了。她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另一只手提着白色塑料袋。高大且微胖的她摆出如此架势,显得非常魁梧。彰文背地里将寺田夫妻称为巨人夫妻。志摩子买了大福饼。她边说“我们喝茶吧”边走进里屋。几分钟后,她的招呼声传来。彰文走过工作间。工作台旁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大福饼和玻璃杯,杯中盛着大麦茶。下午三点是寺田钟表店的下午茶时间,这是从彰文工作以来形成的习惯。“我倒是听说报纸上有小传马町凶杀案的报道。”得知有刑警来过,志摩子说道。“听说?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玄一问道。“我是在超市听其他主妇说的。”“哦,我想也是这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读报啊。”彰文不管夫妻俩拌嘴,只顾查近期的报纸,很快找到了相关报道。小传马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名独居的四十五岁女子。看到死者名叫三井峰子时,他不由得惊呼出声。彰文把报纸拿给玄一,玄一咬着上唇,皱起眉头。“那人竟然遇到了这种事,真是不得了!”“她是怎样的人?”“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经常能碰见,打打招呼而已。”“怎么四十五岁了还一个人住?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结婚?”“不,听说有孩子。”“是吗?难道老公去世了?”“这个嘛。。。。。。我都说了,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她生前做什么工作?”“你可真烦人!我都说了多少遍,我不知道。”“不是问你,我在自言自语。”“你这样的自言自语会让人误会的。”“真是可怜啊,四十五岁的话,和我的年纪一样啊。”志摩子看着报纸,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