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 东野圭吾 - 东野圭吾-11

可是,从那天气我就像痴傻了一。失去他的悲痛和让他赴死的悔恨,每时每刻都在折磨我。我无法进食。只要下去,说不定我就会死去。救了我的正是你,拓实。  得知怀上了他的孩子后,我决定不管怎样,一定要活下去。我觉得这是我的使命。我细细回味着他最后时刻说的那句话:“即便在现在这一瞬间,我也已经感受到了未来。”我相信,他的未来就在我的腹中。  我无法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固执地闭口不言,也根本不听周围的人劝我打胎的意见。就这样,拓实,你被生了下来。  下面写的都是我的解释。如果你不愿读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资格非要你读下去,但姑且写下来吧。  我的梦想就是把你抚养成人,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件大事。然而,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办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我家收入很少,难以给你提供充足的营养。更不幸的是,我由于身体病弱,没有奶水。我觉得如果如果这样下去,你的生命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我想到了已去世的他。身患重病时,他没能接受良好的治疗,结果落下残疾,悔之莫及。我希望你能成为和你父亲一样了不起的人,但不想让你经历他的遭遇,所以将你的名字改成拓实。  宫本夫妇是我们的恩人,是他们将你健康地抚养成人。无论怎么感谢他们,都是报答不尽的。  如果你忘了我,那也没有关系,但一定要终生孝敬他们二人。还有,你要好好活下去,实现你父亲的未来。我的愿望就是这些。麻冈须美子  拓实坐在护栏上看完了信。看到一半时,他便忘却了硬而窄的护栏带来的疼痛。  他首次接触到生身父母的事情,其中就有“自己为什么被生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读完了?”时生问道。  “嗯。”  “怎么样?”  “什么?”  “感想。不会没什么触动吧?”  拓实撇着嘴站起身,小心地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递给时生。  “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  时生立刻目露凶光。“当真?”  “你生什么气?没什么新鲜事,要说有,也只有一丁点儿关于那位漫画家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  “是啊,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没给我留下什么遗产。”  “你为什么只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呢?”时生悲哀地摇了摇头。  “那你要我用什么语气?你以为我看了会深受感动?非要我痛哭流涕,你才满意吗?一时冲动生下来,养不起了就朝外一扔,写的不就是这个?”  “你,你到底读了这信中的哪一段?”时生气歪了脸,伸手揪住拓实的领口,用的力气相当大,“你父亲为什么要让你母亲去逃生?最后那句话你没看到吗?即便在现在这一瞬间,我也已经感受到了未来……你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吗?”  “不就是临死前说了句漂亮话吗?”  “浑蛋!”  随着一声怒骂,拓实眼前一黑,同时遭到击打,往后倒下。当他明白过来时,时生已经骑到身上,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明白面对死亡的人的心情吗?开什么玩笑!当时大火已经烧到眼前,在这种时候,你能说出未来这样的话?这是在说漂亮话吗?”  拓实看到时生的热烈夺眶而出,这使他丧失了强词夺理的气势。  “确信自己喜欢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即便面对死亡,也看到了未来。对你父亲说来,你母亲就是未来。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感受到未来。无论是怎样短暂的一个瞬间,只要有活着的感觉,就有未来。我告诉你,未来不仅仅是明天。未来在人心中。只要心中有未来,人就能幸福起来。因为有人教了你母亲这个,她才将你生下来。可你看看自己,整天牢骚满腹,不思进取!你感受不到未来不能怪别人,要怪你自己,因为你是个浑蛋!”  时生拼命地不停吼叫,拓实却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时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锁,将他的身体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时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般,半张着嘴松开了手。  “对不起……”他咕哝着低下了头。  “解气了?”  时生不做声,从拓实身上站起,拍打着牛仔裤弄脏的地方。  “这些话不应该由我说。我再怎么说,你不理解也是徒劳。但是,拓实,我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感到欣慰。”时生看着拓实,嘴唇的两端向上翘起,又道,“你想说‘反正你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对吧?”  “不,”拓实摇头,“我才不说这种话呢。”  “行啊,我的事怎样都行。”时生将信封放在还坐在地上的拓实的膝盖上,“我先回去了。”  拓实盘膝而坐,目送时生穿过马路。      37    拓实回到老婆婆家中,见每个人都坐在原位。时生仍抱膝而坐。大家都抬头看向拓实,随即又移开目光。  拓实清了清嗓子说道:“呃,怎么说呢?为了我个人的事情耽搁大家的工夫,不好意思。还是研究一下夺回千鹤的方法吧。”他在时生身旁盘腿坐下。  “话是不错,可又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竹美嘀咕道。  “像是在海边,有一大排仓库似的建筑。”  “光凭这些怎么够?”竹美撩了撩长发。  拓实拍了一下双膝站起身来,走到隔壁。  日吉已经醒了。他的手脚都被绑住,倒在榻榻米上,眼神锋利地盯着拓实。  “不定时联系行吗?”  日吉冷哼一声。  “快说,你们那个藏身地在哪里?”  “我不会说的,你刚才自己不是说过吗?”  “可老这么耗着,你们也得不到冈部。”  “反正你们也不想交出来。”  “又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想交也没法交啊。高仓不想交出冈部,可我不一样,我只想换回千鹤。怎么样,再做一次交易吧。”  日吉默不作声,满脸敌意,但心中无疑在进行各种权衡。  “稍稍动一下脑筋不就清楚了?这么耗下去你们达不到目的,还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能抢到冈部呢。”  “那个人,”日吉用下巴指了指高仓,“会同意你的提案吗?”  “他想干什么跟我毫不相干。重要的是换回千鹤。你不也一样?把冈部带回去是最重要的。”  “你想怎样?”  “还用说?就是这样呗。”说着,拓实将日吉扳过来,去解他手上的绳子。  “拓实!”  “喂,你想干吗?”  “不然还能怎样?”拓实看看时生又看看竹美,将绑住日吉双脚的绳子也解开了。  手脚都自由了的日吉立刻站起身来,背靠墙摆开架势。像与之呼应般,杰西也站起来,摆出进攻架势。  “竹美,你叫杰西别出手,我跟这厮回去,再带上冈部。”拓实回头看了看日吉,“这下行了吧?最初就是这么说的。”  日吉舔舔嘴唇,点了点头。  “行,但就你一个人去,其他人可别跟着。”  “好啊,行。”  “拓实!”  “少啰嗦!什么拓实、拓实的,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一个人去危险。”  “我知道。”拓实转向日吉,“我也有个条件,别叫他们迎上来,也别蒙住我的眼睛。”  日吉稍一考虑,慢慢地点点头。“明白。接受你的条件。”  “这可是男人间的承诺。”拓实伸手一把拉过冈部,“走吧。”  日吉率先走向大门。竹美和杰西极不情愿地给他们让了路。拓实跟在日吉身后。与高仓目光相接时,他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了。”  高仓一脸苦相地点点头:“嗯,没办法呗。”  “换回千鹤,就全力协助你。”  高仓苦笑着搔了搔头。  三人穿上鞋,来到屋外。日吉抓起冈部的胳膊就走。  拓实正要跟上,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等等。”是那位老婆婆的声音。拓实站定回头看去。老婆婆递来一个东西。“这个,你拿去。”  是一个紫色的护身符袋子,石切神社的。  “这是什么?”  “护身符,里面有能保你平安的条子。”  “这种东西我不要。”  “拿着。”老婆婆紧盯着拓实,“拿着吧。”  拓实接过袋子打开,见里面有一张叠好的纸条。他取出展开一看,上面用圆珠笔草草写着一行字:   拾到者请立即拨打电话:06-752XXX江崎商店。  “你看,”老婆婆微笑道,“管用吧?”  拓实咬紧嘴唇,将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原处。“懂了。我带上。”  “喂,”日吉招呼道,“磨蹭什么?”  “嗯,就来。”拓实转过脸对老婆婆说道,“阿婆,你保重。”  “拓实,”老婆婆抓住了他的手,“小心啊!”  “知道了。”  竹美和时生来到门口,颇为担心地目送着他。拓实朝他们轻轻挥了挥手,迈步前行。  上了大路,日吉叫了辆出租车。三人都坐在后座,冈部被夹在中间。  “去天王寺。”日吉对司机说道。上了年纪的司机低声答应一声,开动了汽车。  “那里就是你们的藏身处?”  日吉不答,直直望这前方。  “嘴还是那么严。”拓实咂了咂嘴,“要是在东京,我就算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凭感觉也能知道是哪儿。可在大阪就不辨东西南北了。”  他轻轻戳了一下冈部的侧腹。“都是你,非要逃到大阪来。”  冈部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是在海边吧,”拓实边说边窥视日吉的反应,“大概是在饼干厂附近,对吧?”  “饼干厂?”日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刚想起来,今天早晨从那儿出来时,有股饼干的气味,刚出炉的饼干。”  过了一会儿,日吉露出笑容。“要紧的地方出了差错。正因为这样,才会被这种男人抢了自己的女人。”  “你说什么?”  “不是什么饼干,是面包。”  “哦?”  “附近有个面包厂,生产便宜的夹心面包。再告诉你一个线索,那附近没有大海,方向正相反。”  “咦?是面包啊,我可不太喜欢吃面包。”  车速降了下来。  “在哪儿停车?”司机问道。他们已经来到车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就这儿。”日吉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钱来。  拓实左手捏着那个护身符袋子,想看准机会递给司机。纸条上写的江崎商店肯定是高仓等人守候的地点。如果司机拨打电话,他们就会知道拓实是在哪儿下的车,这样就有可能找到石原的藏身之处。  “喂,你干什么呢?快下车。”付完车钱,日吉推了一把冈部,拓实也差一点被他推出去。  “啊,等等,脚卡住了。”拓实假装在座位下拔脚,趁势将袋子仍在下面。拜托,司机老兄,你可要早点发现啊!  出租车开走后,日吉仍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快去你们的窝点啊。”  日吉冲拓实诡秘地一笑,目视远方举起了手。又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旁。  “上车。”日吉说道。  “怎么?又坐车?”拓实圆瞪双眼。  “少废话,快上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三人上车后依旧紧紧地挤在一起,日吉飞快地说了去处,只听得是“河内松原”。  “为什么不坐刚才那辆车直接去?”拓实追问。  “以防万一。”日吉道。  “什么?”  “你的伙伴说不定看了那辆车的牌号。我不想让他们查出去向。”  “哎?心还挺细,不过……”  拓实假装不动声色地看着车外,内心焦急万分,腋下都出了冷汗。换乘了出租车,那个护身符袋子就毫无用处了。  出租车似乎行驶在干道上,但离市镇像是越来越远了。虽说不辨东西南北,拓实也知道到了郊外。  大事不妙。没有任何线索,不能指望外援了。他拿定主意,只有靠一己之力放手一搏。  在干道的一个拐弯处,日吉让司机停车。附近有一栋工厂般的建筑物,飘来一股淡淡的饼干,不,面包的气味。  “快走,就在前面!”日吉催促道。  “你们老大还等着吧?”拓实道,“定时联络断了以后,他会不会觉得不妙,撇下你跑了?”  “你要是小瞧他,可没好果子吃。”  “哦,是吗?”  越往前走道路越黑。没有路灯,沿路是一面混凝土围墙。走到围墙的尽头,日吉转了进去,拓实带着冈部紧随其后。眼前的情景他记忆犹新。  “就是这儿。”拓实说道,“没错。就在那个仓库的二楼。”  “觉得亲切吗?”日吉往前走去,见拓实没跟上去,便回头道,“怎么?还不快点过来?”  “我们在这儿等,去把千鹤带来。”  “嗬……”日吉端详了一会儿拓实的脸,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们都不可靠,是吧?”  “要我相信你们,可能吗?”  “这倒也是。”日吉怪笑道,“你有种,好,就告诉你吧。”  “什么?”  “我们老大没想将那妞还给你。”  “也许。”  “那妞和这小子老待在一起,还是认为那些丑事她全知道为好。那么,拿住了这小子却放了那妞,有什么意义呢?”  “千鹤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冈部说道。或许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子哑了。  “去跟老大说吧。”日吉冰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又看着拓实道:“想夺回那妞,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不讨厌你,可也不会帮你。”  “知道了。快将千鹤带来。”  日吉撇了撇嘴,甩动上衣,抬腿便走。不一会儿,沙砾上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说得没错。”冈部道,“他们没想交还千鹤。有什么好办法吗?他们可不是一两个人啊。”  “不用你担心我也一清二楚。”说着,拓实解开了绑住冈部双手的绳子,“你信得过自己的腿吗?”  “腿?”  “问你跑得快不快。”  “你突然问这个……嗯,一般吧。”  “那你就作好心理准备,待会儿要你飞跑。”  “什么?”  “等会儿我一给你信号你就跑,拼命跑。要是不想被他们抓住,就照我说的去做。”  “不交换千鹤了?”  “我倒是像交换,可他们好像没这个意思。”  从房子里出来了几个人影。拓实摆开架势。是石原和日吉,还有三个手下,没有千鹤。  “啊,宫本先生,发生了不少事情啊,都听日吉说了。”石原饶有兴致地说,“冈部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大家都在找你。”  “我的话好像没转达到。我说过要带千鹤过来。”  “嗯,别着急啊。喂,先带冈部先生上去。”石原命令道。  两个人应声走来。拓实在冈部耳边轻声道:“就是现在。”  “啊?”  “跑啊!”  冈部叫了一声,朝大路跑去。  “喂,小子,别跑!”  “站住!”石原的手下也叫嚷着追了过去。  石原和日吉一时间茫然无措。机会只有现在了!拓实朝建筑物跑去。日吉发觉后立刻拦在前面,拓实全力撞去,身体失去了平衡,可他立刻又站了起来,不知日吉被撞得怎样。  拓实跑进建筑物,奔上眼前的一架楼梯。身后已经有脚步声传来。楼梯上放着纸板箱和推车,拓实将这些东西推了下去。在一片金属撞击声中,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东西落地的闷响。  二楼办公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那个没眉毛的人。  “小子,你干吗?”他叫着举拳就打。  拓实躲过,挥出一记右直拳,正中对方的鼻子下方,有一种炸裂的感觉。没眉毛大叫一声,双手掩面蹲下。鲜血从他脸上滴落。  拓实冲进办公室,见千鹤一脸绝望地站在那里。他关上门,又上了锁。  “拓实哥……”  “开窗!”  千鹤打开身边的窗户。拓实从窗口看了看下面。紧靠着的像是个二手车中心,那仓库的屋顶就在下面。  “千鹤,快跳下去。”他叫道。  千鹤吃了一惊,反倒离开了窗户,脸上掠过惊恐之色。  “浑蛋!怕什么?现在是害怕的时候吗?”  “可是,你看这么个地方。”千鹤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门外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拨开拓实从楼梯上扔下的东西。有人在怒骂:“你小子在这儿干什么!”挨骂的估计是没眉毛。  “快点!”  拓实抓过千鹤的手,总算将她拖到窗框上。千鹤依然在摇头。“不行啊,绝对不行!”  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拓实在千鹤背上推了一把。她尖叫一声,掉了下去,在仓库的屋顶上翻滚。拓实见状也跳上了窗框,几乎与此同时,门开了,日吉闯了进来。  “不好!”拓实飞身跳下,在仓库的屋顶上连续前滚翻。  “啊,拓实哥,你没事吧?”  “快破!追来了,快跑!”他飞快地站起身,拉住千鹤的手。  “从哪儿跑啊?”  “从这里跳下去。”  “啊?还要跳?”  背后传来“咚”的一声,是日吉跳了下来。他龇牙咧嘴,似乎崴了脚。  “快!”  跑到屋顶边缘,拓实拉着千鹤的手跳了下去。  下面正好有一辆丰田花冠。两人落在发动机盖上,发出一声巨响,前盖顿时凹了下去。  “跑啊!”拓实拉着千鹤就跑,可是,由于逃亡带来的劳累和监禁的影响,千鹤的身体显得极为沉重,她穿的鞋子也不适合奔跑。  两人在成排的二手车中穿行。他们能感觉到追兵已经逼近,拓实一个劲地往前跑,千鹤一摔倒,他就用力将她拉起。  大路已经近在眼前,他们却不得不放缓速度。因为和大路之间还隔着一道铁丝网。  “浑蛋!”  拓实寻找着铁丝网的出口,但出口紧闭,还上着锁。  两人站在铁丝网前,背后传来踩在沙砾上的脚步声。拓实回头看去,石原和手下正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宫本先生,你的胆量和骨气再次令我佩服。我这里的年轻人真该向你学习。这是真心话,可不是恭维。”石原说着跨前一步。  “漂亮话就别说了,放我们走不好吗?”拓实气喘吁吁地说。  石原苦笑道:“要是我有这种权限,也不是不能考虑,很遗憾,我没被授权。行了,男人要想得开,将那位小姐交给我们。”  “冈部不是已经交给你们了?说好要把千鹤还给我。”  石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幼稚的话有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明白了这道理讲不通,才演了这么一出吗?既然到目前为止干得很漂亮,那就漂亮到底吧。”  “行啊。”拓实将千鹤藏到身后,“那就让我奉陪到底。想得到千鹤,先过了我这一关。”  “你看看,”石原搔搔头,摆了个无可奈何的架势,“我可不想再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可你不答应也没办法。谁去跟他玩两招?”  石原往后一退,日吉走上前来。他紧盯着拓实,脱去上衣,左右扭了扭脖子。  “还是你。“  “刚才我可是手下留情,这次得玩真格的了。“  日吉沉下腰,左臂下垂,摆出架势。  拓实也摆出进攻架势,心中却暗香:够戗啊,只有杰西才是他的对手。但怎能不放手一搏就将千鹤交出去呢?被打倒为止,不,被打倒了也绝不放手。他下定决心。  日吉以脚拖地逼近,看来他相当自信。拓实严加防守。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喧闹的音乐声,音量之大在这夜半时分显得很不协调。拓实的注意力收到了干扰。日吉也面露惊讶,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要等待恢复宁静后再与拓实一决高低。  然而,音乐非但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了。拓实听出是硬摇滚,还夹杂着摩托车的轰鸣。  不一会儿,大路上出现了几十辆摩托车,一望便知是一伙暴走族,在他们正中间有一辆装饰花哨的厢式车,车顶装着大喇叭,摇滚乐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这伙人在拓实等人背后停了下来。拓实看到厢式车车身上刷着“BOMBA”,就知道是些什么人了。  音乐停了,摩托车的引擎声也齐齐停住。  厢式车的车门开了,竹美走了出来。她身穿黑色黑皮夹克,手持一根铁链。她走上前来,铁链拖地哗哗作响。  “让你久等了。”她冲拓实使了个眼色。  “这些家伙什么人?”  “帮手呗。事情紧急,也只能召集这么多了,都是我以前的玩伴。”  拓实看看四周。这些人的长相个个都非同寻常。  “吓了一跳吧。”  高仓和时生也从厢式车上下来。高仓对拓实点了点头,又看和石原说道:“就此收场吧,大家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带着这群小毛孩来唬我?”石原怪笑道。  “不是。我和你的雇主联系国了,事情已经谈拢,将冈部交给你们。这两个年轻人,你们也就别难为了。”  “这事我可没听说。”  “刚决定的,不信可以听这个,这个是电话录音。拓实君,接着。”高仓拿出一个小型收录机,仍过了铁丝网。  拓实伸手接住,递给日吉,日吉又递给石原。石原摁下按钮,将扬声器贴在耳朵上。  “是不是你雇主的声音,听得出来吧?”高仓说道。  石原关上收录机,歪着脸,撅起下唇。  “冈部呢?”他问手下。  “逮住了。”  “哦。”石原摸了摸下巴,慢慢走近拓实。他皱着鼻子,吐出一口气。“算是平局,怎么样?”  “你这么说,就算是吧。”  石原捏起拳头在拓实胸前轻轻一碰,随即转身离去,他的手下也都跟了上去。最后离去的是日吉,他默不作声地指了指拓实的脸,也走了。  拓实靠在铁丝网上,滑了下去,只觉得疲劳如潮水般袭来。  “拓实!”时生隔着铁丝网喊道。  “哦,你们还真找到这儿了。”  “阿婆的护身符帮了大忙,回去可要好好感谢她哦。”  “护身符?换乘了出租车不就没用了吗?”  “打电话来的司机先生说了,”竹美说道,“听说要去面包厂附近什么的,时生一听就说肯定是这儿。”  “时生?”拓实扭头看着后面,“你知道这儿?”  “是个留有回忆的地方。”时生说道,“面包厂旁边的公园……来过一次。”  “公园?哪儿有公园?”  时生微笑道:“现在没有,十年后就有了。”  “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瞎蒙的吧,面包厂又不是到处都有。”  拓实想站起身,可一阵疼痛袭来,他的脸都扭曲了。  他刚发现自己扭伤了脚。      38    医院坐落在环状线桃谷车站旁。这是家综合医院,停车场很大,连出租车待客处都有。走进正面的玻璃大门,就是个很大的候诊室,左侧是挂号处,在不同的窗口分别办理入院手续或就诊挂号。  时生去办理入院手续的窗口打听千鹤的病房时,拓实站在候诊室的角落里看电视,“南方之星”乐队正在激情演唱《可爱的艾莉》。  时生回来了。“在五〇二四病房。”  两人朝电梯走去。  “这医院真大、真气派啊,她住的还是单人病房,住院费一定被敲掉很多。”  “住院费不是说由高仓想办法吗?”  “话是不错。可如果住便宜一些的医院,我们不能捞些差额吗?”  “这怎么可能?这种小伎俩亏你想得出来。”  乘电梯上了五楼,他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五〇二四病房时尽头处倒数第二间。时生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请进。”是千鹤的声音。  拓实打开门,房间约六叠大,病床放在靠窗处,千鹤撑着上半身,面前摊开一本杂志。  “啊,拓实哥,”她顿时活泼起来,“还有时生君,你们都来看我了。”  “我们也约了竹美,可她说要练习摇滚。”拓实将带来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给你买了冰激凌。”  “哇,谢谢。”  “身体怎么样?还是这儿那儿疼吗?”  “没事了。都是高仓先生小题大做,让我住这么大一间病房。老实说,正无聊呢。”  “嗯,反正他出钱,别担心。吃冰激凌吗?”  “嗯。”千鹤点点头,从纸袋里取出一盒冰激凌。  “那些烦人的手续都弄完了吧?听说高仓的同事也问了你很多。”  “基本上都结束了,但还不能放我走。我好像是他们手里一张重要的牌。”千鹤舀起冰激凌放在嘴里,说了声“真好吃”,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  “真是的,卷入这种无聊透顶的事件。不管是贪污还是走私,反正和我们毫不相干。”  千鹤闻言停下往嘴里送冰激凌的手,垂下目光。  “忘道谢了。拓哥,多些了。还有时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就不用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千鹤抬起头。“啊?”  “可以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了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了?你要是真看上了冈部那小子也行。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也方寸大乱。”  “啊,这个……”千鹤再次低下头,停下手。  “我去外面等。”时生说道。  “不用。只要你不觉得讨厌,就在这儿吧。是吧,千鹤?这家伙也为了你跑得晕头转向的,应该有权听听你的事情。”  千鹤点点头,将冰激凌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  “冈部早就提出要和我好了。我不讨厌他,应该说还挺喜欢。”  “千鹤……”  “可是,我跟他没有什么。我有了你,所以老躲着他。就这样,有一天,冈部向我求婚了。”  这句话对拓实来说无异于一记反击。他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咽了口唾沫。  “他要和你结婚,你就跟他了?”  “我当然立刻就拒绝了。但他不死心,说不管等到什么时候都行。后来他又提过几次,要跟我结婚,说他心中只有我。”  “你没跟他说我的事吗?”拓实问道。  千鹤微微一笑,眨了眨睫毛。  “我是个狡猾的女人,最终会在心里衡量:一边是收入稳定的工薪族冈部,一边是无业的拓实,跟谁一起过对自己的将来更有利?我要是跟他说你的事,或许他就真死心了,可我也想留着他那张牌。”  “真的?”  “理由太多了。我家里穷,上不起护士学校,做陪酒小姐挣的钱也要寄回家。一句话,就是累,觉得只要没法过上好日子,人生毫无前途。当时我正苦闷着呢,觉得冈部求婚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那就是说我不行?”  “要是拓实哥你向我求婚,就最好不过了。”千鹤露出僵硬的笑容看着拓实,“如果你肯好好工作,肯要我做老婆的话。”  这下轮到拓实低头了。他盯着自己满是泥浆的鞋子,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指责千鹤这种不安的想法。千鹤说过很多次,要他好好工作,可他老是唱对台戏。他根本没用心寻找正经的工作,老觉得没有工作并不是自己的错,责任全在于将自己扔掉的人。他还总想一夜暴富,老说一些虚张声势的空话。  “那件事就是我最后的试探。”  “哪件?”  “去那家公司面试。不是我叫你去的吗?”  “啊……”拓实点点头——有过这事,但觉得已经很久了。  “拓实哥,你没去吧?”  “哎?”  “没去面试?”  “不,我,这个……”  “行了,你别编了,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很担心,给那家公司打过电话,询问宫本拓实的面试结果。他们说,这家伙迟到了,被人说了两句,一怒之下就回去了。”  拓实瑶柱嘴唇。原来那件事千鹤全知道。  “拓实……”时生在背后似乎很失望地叫了一声,“你跟我说参加了面试,还说没有门路所以没成功,原来都是谎言。”  拓实无言以对,只得握紧双拳。  “然而,起决定性作用的还不是这件事。”千鹤说,“我去找你了。想说你几句。我猜得出你会去哪里,无非是弹子房或咖啡店。你果然在仲见世街的咖啡店,撂了一叠百元硬币,在玩‘太空侵略者’。”  当时的情景呈现在拓实脑中。原来那时他已被千鹤发现了。  “你发现了我,就藏了起来。”  “嗯……”  “偷偷地藏在桌子底下……”  千鹤说得一点没错。当时怕她发现后埋怨,他的确藏了起来。  “就是在那时,我下定决心,觉得这可不行了。”  “不像男子汉的所作所为,”拓实嘟囔道,“真没出息!”  “我能容忍拓实哥你胡来,我觉得不管是谁,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成熟稳重。但我不愿看到那样的你——虚张声势也好,恼羞成怒也好,总要堂堂正正啊。”  “我让你觉得不可救药了?”  “也不完全是。当时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老不走运,干什么都干不好,慢慢地变得奴颜婢膝。拓哥你变成那副模样,肯定也是因为我。我们在一起已经不可救药,我们已经到了必须各奔前程的时候。”  “于是,你选择了冈部?”  “稍早之前,他就约我一起去大阪,说在大阪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就结婚。我当时还拿不定主意,就用你去面试的事来赌一赌。只要你好好地面试,哪怕不被录用,我也会立刻和冈部一刀两断。”  拓实叹了口气。  “就是说,我自己摸了一张会输的牌。”  “当时,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千鹤慢慢地摇了摇头,“可是,我受到上天的惩罚。没想到冈部干了那种事,详细情况是来大阪后才听他说的,但那时已经无法回头。冈部也很苦恼,我想也只有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这是将人放到天平上比较所带来的惩罚。”她抬起头,再次微笑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拓实哥你会来救我。”  “千鹤……”  千鹤看了看床头柜。“冰激凌化了……”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们不会马上还我自由,我却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我无处可去,想等此事告一段落后,就回老家。”  拓实看着无精打采的千鹤,想说“让我们从头来过吧”,可他拼命忍住了。他觉得千鹤不会接受,也明白这不是两人该走的正途。  “我明白了。”拓实走近病床,伸出右手,“你多保重。”  千鹤深深地低下头,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她还是将手放到了拓实的手掌上。“拓实哥,你也保重。”  拓实用力握住,可千鹤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轻轻地拨开了。她抬头看着拓实。双目通红,似乎立刻就要热泪滚滚,却依然笑着。  “谢谢你多方关照。”  拓实无言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生跟在他身后。拓实想回头再看千鹤一眼,但还是忍住了,走出了病房。  除了医院,拓实一时无话可说,时生也沉默不语。  在桃谷车站买了车票,站在站台上,拓实叼起一支香烟。夜色苍茫。  “我真傻。”拓实低头看着铁轨嘟囔道,“失去了宝贵的东西,发觉了,却为时已晚。”  “我刚才还想,这两人说不定会重归于好呢。”  “是吗?”  “有这样的气氛嘛。”  拓实吐了口烟。“我可不会再丢一次脸。”  “没什么丢脸啊。”  电车进站了。拓实刚要将烟头扔到脚下,随即改变主意,扔进了专门放烟头的铁筒。时生满脸惊讶。  “我也不是老是个愣头青嘛。”说着,拓实笑了。  电车开了一会儿,拓实说道:“喂,不去那里看看?”  “哪里?”  “东条家,我想再见一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看着窗外的时生将脸转向拓实,紧紧地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39    来到近铁难波车站的检票口,拓实站定,转身面对送行的竹美和杰西,点了点头。  “就此告别了,感谢多方照应。”  “有兴趣时再来玩,还是吃够了苦头,再也不来了?”竹美怪笑道。  “学了不少啊。等我安定下来再和你们联系。”  “嗯。”她点了点头。  “也多亏了杰西帮忙。”拓实抬头看看这个高大的黑人。  “保重。”杰西说了这么一句,随后跟竹美耳语起来。竹美忍俊不禁。  “他说什么?”  “说你还是别玩拳击了,没这个天分。”  “多嘴!”拓实朝杰西做了个冲拳的样子。  “时生君,这家伙就交给你了。不好好看着他,不知他会疯成什么样呢。”  “放心吧。”时生拍了拍胸脯。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拓实扮了个怪相,随即又露出认真的神情,对竹美说,“有件事要向你请教。”  “什么呀?一本正经的。”  “你是怎么原谅你妈妈的?”  “啊?”她露出措手不及的眼神。  “你妈妈不是弄死了你爸爸,以伤害致死罪入狱了吗?那时你吃的苦肯定非同一般,对她心怀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却和她一起其乐融融地经营着酒吧。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原谅她的。”  “啊,这事啊。”竹美垂下目光,脸色也舒展开来,显得有些难为情,“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母女俩嘛,还能怎么样呢?既然对方心存愧意,自己也就不用多想了呗。”  “哦……”  “不满意吗?”  “不,又学了一招。”拓实看着她的眼睛,“谢谢。”  竹美似乎很惊讶,张开了嘴巴,眨了眨眼睛。  “拓实,时间差不多了。”  “嗯。那么,我们走了。”  “多保重。”  他们通过检票口,见竹美和杰西还站在原处。拓实举起右手。  “她可真不简单啊!”走下台阶时,拓实嘀咕道。时生也点了点头。  走近铁特快从大阪到名古屋只需两小时多一点。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拓实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想着与东条须美子再次见面的事,时生则一直在睡觉。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看着时生的侧脸,拓实想道。说是远亲,但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亲戚关系,他本人似乎也无意弄清。拓实不明白,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时生总在自己身边。  “我呀,是你的儿子。”  时生曾这么说过,还说来自未来。这像是在胡说,可又似乎最诚挚贴切的答复。来自未来,为了帮助不争气的父亲而现身——听起来真不错。拓实甚至心想,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不管这些了。总有一天他会亲口说清楚,有什么可着急的呢?跟他在一起自己会慢慢地发生转变,这倒毋庸置疑,并且是在朝正经人的方向转变。这样不就行了?  抵达名古屋后,和上次一样,他们坐名铁前往神宫前车站。到达时天色已暗,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知不觉中,日本列岛已被梅雨前锋包围。两人都未带伞,便作好被临时的心理准备,迈开了脚步。  春庵的藏青色门帘已经清晰可见。拓实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  “怎么?”时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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