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说老实话,那小子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我也不太清楚。” “放正经些。” “没瞎说啊,只知道他的名字,也和你们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呢!” “真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是你的亲戚或家人。” 这次轮到拓实盯着他了。“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盯了你们很长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这样想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朋友,后来觉得不太像。”日吉皱起眉头,将脸转向一边,可能觉得说得太多了。 “喂。” “怎么?” “再来一支。”拓实做了个手夹香烟的姿势。 日吉露出厌恶的神情,将烟盒和一次性打火机扔了过去。拓实笑着摸烟,里面只有三根了。 “你一直都抽别人的烟吗?” “也不是。” “不,肯定是这样,总想占人的便宜。露出马脚了。” 拓实听了怒火上涌。他扔掉香烟,站了起来。日吉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嘴角动了一下。看来他相当自信。 拓实瞪着日吉,想扑过去揍他,可就在一刹那,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脑中闪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 露出马脚…… 会不会在那儿? 拓实想起《空中教室》中的一幅画面。时生曾经想凭那幅画去找爪冢梦作男的住处。他似乎认为爪冢梦作男是拓实的父亲。在千鹤呗抓走前,他还说过找到那房子了,还要拓实在千鹤平安得救后到那里去,说是有活着的证人。 没错。拓实确信,时生就是让他去那所房子。他不知道拓实会被石原抓住,但认准了他带走冈部后,拓实一定会拼命寻找他,一定会去那所房子。他为什么要使用这种蛮横的手段呢?况且拓实依旧答应他,用冈部换回千鹤后会随他一起去。 “想到什么线索了?”日吉似乎注意到了拓实的表情。 这厮倒是个累赘。估计时生希望拓实独自前往。不知时生是怎么拘押冈部的,但如果带着这厮去那里,弄不好会被他当场把冈部抢去。但没时间了,只能豁出去一赌输赢。 “回刚才的酒店。”拓实道。 “那个破商务酒店?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先睡一觉再说。反正现在这个时间什么也干不了,只会让肚子更饿。” “睡醒后准备怎么样?像是有苗头了。” “现在不能说。不能让你们抢了先。” “还是别说大话为好。行,既然你有了找到冈部的线索,也不必多说了。先要联系一下。” 日吉给石原打电话时,拓实被他铐在电话亭旁的交通标志杆上。他嘟囔道:“这不跟狗一样了嘛。”幸好这时路上还没有行人。 回到商务酒店,拓实摊开身子睡成了一个“大”字。日吉则靠墙坐着。 “你不睡吗?睡一会儿吧。” “你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好,算我没说。” 拓实转身背对日吉,他困倦不堪,但又不能真睡着。 尽管他心里明白,可不就还是昏昏欲睡,突然,他的右手被人抓住了。他猛地一回头,见日吉正在给他上手铐。 “干什么?我还在睡觉呢。” “以防万一。” 拓实的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脚上绑了绳子,嘴上也被勒了勒条。做完这些,日吉才出去了,像是去上厕所。 拓实的样子像条大青虫。他爬起身,在包里摸索着。由于是背着手找东西,十分困难,但还是摸到了想要的东西——百龙的哲夫给他的旧交通地图册。 那儿应该在生野区。生野区哪里呢?高……高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但占到了生野区那一页,便很费力地撕了下来,然后将地图册放回包里,将撕下的一页折叠起来藏在裤子里。 他刚恢复原先的姿势,门就开了,日吉走了进来。他瞪着拓实打开手铐,解开绳子,又回原处坐下。 “喂,你不饿吗?”拓实问道,“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日吉不答,双手抱胸,盯着墙壁。 “知道那部叫《红日》的电影吗?三船敏郎和查尔斯·布朗、阿兰·德隆演的,是西部片,阿兰·德隆演火车劫匪,抢了日本特使带来的宝贝,一把要献给总统的日本刀。查尔斯·布朗本来是阿兰·德隆的同伙,被日本武士缠上了,叫他带路去找阿兰·德隆。那个武士就是三船敏郎演的。怎么样,有点像我和你现在的关系吧?” 拓实继续说道:“途中,查尔斯问日本武士:‘喂,你不饿吗?’你猜那武士怎么回答?” “武士饿不露相。” “什么?” “武士肚子再饿也不露在脸上……应该是这么回答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但猜也猜得出。”日吉看了看手表,“赶紧起来,今天必须找到冈部。” “嗯,那就动身吧。”拓实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动身之前,我也要去趟厕所。” 日吉自然要跟着一起去。“是大的啊。”拓实在厕所门口说道,“丑话说在前面,我的屎可臭了。” “快点拉。” 走到隔间,褪下裤子,拓实摊开刚才藏的那张地图看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浏览着那些小字,发现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字眼——高江。他想起来了。 他这么蹲着,倒真的来了便意。他耗足时间后走出去,发现日吉正站在门口。 “熏着你了,不好意思。” “快点!”日吉面露不悦。 街道上车辆已相当稠密,这个世界开始活动了。 日吉又要打电话,拓实照例被铐在交通标志杆上。为什么每个公共电话亭都有标志杆呢?拓实恨得牙痒。因为这次街上行人多了,不让他们看见手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的电话打得太勤了,有什么好说的?”日吉从电话亭中出来后,拓实冲他吼道。 “如果借不到我的电话,老大会以为你搞了鬼。这样,真正不利的是你们。” “这倒也是。” 他们朝车站走去。拓实盘算着甩掉日吉的办法,却一筹莫展。揍他估计会被他躲过,拔腿就跑估计也逃不了,因为跑步也是拳击手必修的功课,先精疲力竭的故事还是自己。就算能跑掉,也只会使千鹤多吃苦头。 他们来到售票窗口。 “不叫出租车了?” “太想叫了,可要去的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说。那地方有点蹊跷。” 这倒是真话。高江这个地名现在已经没有了。老资格的出租车司机可能还有印象,否则就说不清了。而到站后怎么走,他刚才已在厕所中背了下来。 “去哪里?” “这个也不能说。” 他们买了到今里站的车票,从上本町过去,只有两站路。 坐上普通电车,在今里站下了车。正值早高峰,车站里相当拥挤。走过车站前的商业街,上了大道后往左拐。拓实想拿出地图查找,但又不愿让日吉看到。 走了十来分钟,拓实停下脚步。他觉得公交车的站名有些印象,照那张老地图看来,从这人开始就算是高江町了。 这一片的某个地方,就有《空中教室》所画的那个场景。照时生的说法,其中还有拓实出生的房子。如果拓实的推理没错,时生和冈部就潜伏在那里。 “喂,怎么了?干嘛老站着?”日吉有些不耐烦地说。 “关键时刻到了。”拓实说,“从这儿再往前,就只能凭感觉了。” “什么?怎么回事?” “四下寻找呗,那标记只有我知道。” 拓实抬腿要走,日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什么标记?叫人来一起找不更快吗?” 拓实拨开他的手。 “被你们你先找到对我们不利。再说那个标记也说不清,我只有个大致印象。” 日吉皱起了眉头,拓实转身便走。 他确实也只有大致印象——仅凭匆匆看过的一幅漫画,他清楚地记得的只有一根电线杆,可电线杆随处可见。 拓实默不作声,不停地走,可哪里看起来都差不多。他忽然想到:要是现在手上有那本漫画……那就可以找一个当地人,问他漫画上的场景在哪里了。 他总算明白,卖掉漫画时时生为何那么生气了。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日吉已经给石原打过多次电话。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石原也不耐烦了。 “你到底要转到什么时候?”日吉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个町已经转了几十圈,你真的在找吗?” “我在拼命找啊,可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拓实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当时他只觉得到了这儿总会找得到。可认真考虑一下,发现仅靠对一幅漫画的记忆,要找到一户人家确实相当困难。 为什么会觉得一找就找得到呢?因为时生已经找到了。是他比拓实更仔细地看了那幅漫画,记忆更清晰吗?或许是这样,可又不仅仅是这样。 拓实依旧不觉得饿了。原本觉得绰绰有余的时间正在不停减少,他开始出汗了,这与其说是因为走路,不如说是因为焦急。 “该打电话了。”日吉扔下这句话就朝公用电话走去。他已经不想再铐住拓实了,而拓实也根本无心逃跑。 在日吉打电话的时候,拓实颓然跌坐在地,脚都走僵了。 一样东西映入眼帘,是一张绘着町内住宅的地图,连户主的名字都写在上面。 这玩意儿有上面用呢?……刚想到这儿,“麻冈”二字跳进他眼中。 34 日吉打完电话回来,马上注意到了拓实表情的变化。他拉开架势紧盯着拓实。 “喂,发现什么了?” 拓实荒蛮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他蹩脚的演技根本没起作用。日吉敏锐地扫视四周,很快就注意到眼前的居民分布图。 “是这个啊。”日吉点了点头,接着又冷哼一声,“原来就这么简单,既不是哥伦布的鸡蛋也不是灯下黑。只要看看地图就能明白。”他回头看着拓实,冷嘲热讽。 “还不能确定是否找到了。” “随你怎么说都行。是哪家?” “你以为我会说?” “不说也行,赶紧带我去。”说完,日吉抓住拓实的肩膀。 “好疼!让我再看一会儿。” 拓实看着地图,琢磨着怎么才能将这厮甩掉——论手劲不是他的对手,论脚力也比不上他。 “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打什么歪主意。你要是跑了,我没法交差,拼上性命也要把你抓回来。”日吉站在拓实身后,却好像已看头他的心思。 “没打什么歪主意。”拓实腋下出汗了。他抛开刚才的念头,抬腿便走,但马上又想起了别的事情。麻冈——好久没想到这个姓氏了。那是我的旧姓,我本来应该叫麻冈拓实。 他明白时生为什么没了那本漫画还能找到那栋房子了。估计他也看到了这幅地图。他说过找到了拓实出生的房子,还说有活着的证人。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麻冈这个姓氏现在仍在使用。 活着的证人到底是谁呢?他感到不寒而栗,不敢走近那栋房子。 拓实停下脚步,已经靠近了那栋房子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一件激发灵感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怎么,就在附近?”日吉问。 拓实不答,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立在拐角处的电线杆,以及电线杆后成排的破旧小房子。 这景象,拓实很眼熟。毫无疑问,就是那本漫画描绘的风景。尽管当时他只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可现在依然在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与眼前的景象完全吻合。同时,他觉得胸中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是悲伤,是心酸,还带有一点故地重游的缅怀。 发什么神经?他赶紧打消这种念头。自己在这儿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应该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记不住,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完全是错觉。他让自己这么理解。然而,这个小小的町散发出的空气,似乎要将拓实带回到从前,带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 “喂。” “别烦!”他冲日吉吼了一声,声音之凶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日吉想发作,可一与他目光相接,就稍稍后退了几步。 拓实渐渐平静下来。这里的空气似乎已充斥全身,并且没有令他不快。 “就在前面。”他抬腿便走。 屋檐很低的房子一家挨着一家。门面很窄,里面的房间布局简直难以想象。已经腐朽的木建筑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门口像是商量好似的都放着洗衣机,其中有几台已经陈旧不堪,简直令人怀疑还能否转动。每家门口都挂着姓名牌。 “是这儿吗?” “我那搭档在不在,可不知道。” “如果在,就是这里?” “嗯……” 日吉一把推开拓实,去开三合板做成的门。门锁着。他握着门把手摇晃一阵,开始用拳头砸。薄薄的门板眼看就要被砸坏了。 “也许不是这家。”拓实嘀咕了一句。要真不是这儿,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等等。”狂暴地砸着门板的日吉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传来开锁的声音。在他们的注视下,门打开了,露出一位瘦瘦的老婆婆的脸。她看看日吉,又看看拓实,一脸迷惑。 “有事吗?”老婆婆声音沙哑地问道。 “这儿就你一个人?” “是啊。” “真的?住这儿的也许就你一个,可现在里边只怕还藏着人吧?” “莫名其妙,里面没人。” “是吗?那就让我搜一搜。”日吉毫无顾忌地一把将门拉开。老婆婆本来握着门把手,被他这么一拉,朝外跌了出去,幸好被拓实扶住。 “喂,别乱来!” 日吉不加理睬,直闯进去。 “阿婆,没事吧?”拓实问道。 老婆婆微微动了一下嘴唇,低声说:“在里面呢。” “什么?” “在壁橱里面。” 拓实明白了。时生的确在这儿,老婆婆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拓实轻轻点了点头,跟在日吉后面也进去了。上了拖鞋石,见里面是四叠半大的和室,放着矮脚饭桌等物品。日吉拉开了通向里间的拉门。 拓实迅速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一个空酱油瓶上。他伸出右手抄起空瓶,走到日吉身后。 他屏住呼吸,抡起空瓶,全力砸向日吉的后脑勺,日吉倏地横向移开。拓实吃了一惊,日吉却已经转过身来,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动作却十分敏捷。 脸部受到一击,拓实向后飞了出去,头和背部重重被撞击。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倒在拖鞋石上了。 “啊,拓实,挺住啊!”老婆婆将他扶起。拓实纳罕,她怎么会喊出我的名字呢?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拓实的日吉,已经打开里屋壁橱的门。 有人怪叫着扑向日吉,是时生。自然,他根本不是日吉的对手,随即被打得撞向墙壁,又沿着墙壁滑下来蹲在榻榻米上。 冈部缩在壁橱里面。他被日吉拖出来时,双手还绑着,估计是时生的杰作。 “玩了捉迷藏,又玩躲猫猫了?冈部先生,你给我放老实些。”日吉冷冷地俯视着他。 “等等,别动粗啊。” “你老老实实就没事。”日吉揪住冈部的领口,看了一眼拓实等人,“阿婆,电话在哪儿?” “没有电话。” “没电话?”他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他用这样的眼神环视室内,但很快就得到了证明。阿婆并未撒谎。 日吉咂了咂嘴,揪着冈部就往外走。他穿上鞋,就要出去,拓实从后面抓住他的胳膊。 “等等,说好要用他交换千鹤的。” 日吉眯起眼睛盯着他。 “先把这小子带走,那小妞的事以后再说。” “这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耍赖吗?” 日吉冷笑一声,甩开拓实的手,一拳击中他腹部。他弯下腰,日吉对准他的下颌又是一拳。拓实不由得蹲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嘴里有一股血腥味快速散开,还混杂着翻涌上来的胃液的酸味。 日吉拖着冈部打开大门。正当拓实觉得万事休矣的时候,忽听一记沉闷的声响,日吉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拓实抬头望向门口,一个黝黑壮硕的男人正局促地钻进门,身后跟着竹美。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拓实问,但他们似乎不及回答。日吉飞快地站起身来,脱了上衣,摆出进攻的架势。与他对峙的杰西,严重露出一种以前从未对拓实展示过的拳击手的眼神。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围观下,日吉先动了。他灵活地踏着步逼近杰西,杰西则轻轻晃动上身躲避。 日吉连连出拳,第二圈掠过了杰西的下颌,紧接着又开始从上往下攻击。或许是他确信直拳已经击中杰西,随即向杰西扑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杰西打出一记勾拳。日吉用左臂防卫,但这一拳的冲击力使他起来。原少年重量级拳手没有放过这一机会。随着一声闷响,一记左直拳击中日吉的脸庞。 35 “真够丢人啊,净挨揍了。” 竹美看着用手绢擦着嘴角鲜血的拓实,失望地说。 “有什么办法?对手太厉害了。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说来话长。”竹美看着时生。 “啊,对了。就是因为你自作主张将冈部带走,事情才越来越乱。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快说清楚!”拓实揪住时生的衣袖。 “那也是迫不得已啊。” “所以我叫你说清楚。” “责怪时生君就没有道理了。”背后有人说道。拓实转过头,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全靠时生君,事情才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人走了进来。他的脸被阳光照得很清楚。这人很面熟。 “啊,是你。” “还记得我吧。” 是高仓,拓实离开东京前在锦系町紫罗兰遇见的那个人。 “当时不是约好一找到冈部就马上和我联系吗?还特意写了电话号码给你。” “谁跟你约好了?只是你自己这么说罢了。” “如果听我的话,事情也不会糟到这种地步。” “你能将千鹤要回来?” “至少能交涉得更好一些。他们可不是一般人,你们毫不知情,却一头撞了进去,能有好结果吗?” “哼,你这话能相信吗?”拓实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随即看了看时生,“哦,你给他打了电话。” 时生撅起嘴,垂着眼帘。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眼看着成不了啊。” “什么?” “和千鹤的人质交换。冈部被抢走,千鹤回不来,我觉得肯定会这样,也担心你有危险。” “胡说什么?当时就要成了,正是你给搅和了。” 时生歪了歪脑袋,咕哝道:“是吗?”拓实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对他大吼大叫,听见有人在低笑。是高仓。 “时生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你毫无根据就盲目行事。” “你说什么?”拓实瞪了高仓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时生,问:“喂,这是你跟他说的?” “我是说,你是因他才得救的。你想要我说几遍才懂?”高仓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很危险,正如他所说,冈部会被他们抢走,千鹤也回不来。所以,我才要他马上带着冈部离开那儿。因为我要等到新干线的始发车开了,才能有所行动。” 不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要回千鹤——拓实正要这样反驳,竹美却抢先插话。 “我在电话中不也说了吗?他们在四周埋伏了好多人,我们带冈部过去,他们就动粗硬抢,压根就没想用千鹤来交换。” 拓实无话可说,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不过,你能找到这儿还真不容易。我问过时生,有没有只有你们俩知道的地方,他就告诉我这儿。因为那些人除了要你去找时生外,别无他策,就赌你来不来这儿了。”似乎高仓觉得也不能一味地贬损拓实,便用赞扬的语气说了这些话。 “嗯,也不是特别难的推理。”拓实怄气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头看着竹美和杰西问:“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杰西的夹克口袋里塞着一张纸条,像是他去上厕所时时生塞进去的,上面写着这个地方呢。可找到这儿,是在强抢千鹤失败之后。” “这么说,刚才打电话时,你就知道这个地方了?” “嗯。” 拓实刚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马上又咽了回去。他想起电话被监听的事。他长叹一声,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高仓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好不好?莫非你也跟石原他们一样,只顾行动不清楚缘由?” “不,我属于知道得比较多的,表面的和背后的都知道。”高仓进了房间,盘腿坐下,从上衣口袋中取出名片。“先亮明身份吧。” 拓实伸手接过。上面印着“国际通讯公司第二企划室高仓昌文”。高仓倒是他的真姓。 “国际通讯公司?这是干什么的?” “是承担以国际长途为代表的国际通讯业务、有政fu背景的特殊企业,属于垄断行业,利润自然很丰厚。” “这种公司的人到底怎么——” 拓实忽然想起一件事。紫罗兰的妈妈桑说过,冈部从事的是电话方面的工作。 “这厮和你是一个公司的?”拓实指着盘腿坐在隔壁房间的冈部问道。冈部稍一抬头,马上又低了下去。在他身旁,日吉依然昏迷不醒。为保险起见,他的四肢都被绑上了。 “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哦,应该说是前员工了。” “他干了些什么?” “说他之前,要先说说一个多月前成田的东京海关查处的一件事。我们公司社长室的两名员工因走私被捕。两人都狂购了许多昂贵的艺术品和服饰用品,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有政fu背景的特殊企业的员工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呢?那两人都声称是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但他们买的东西价值高达几千万。警察怀疑是公司集团犯罪,于是展开调查。这件事在公司内部也引起了巨大恐慌。人们纷纷怀疑,公司真的干了这些事吗?我在事发后也一头雾水,详细情况是听副社长说的。” “副社长……” “我们公司有两名副社长,代表着主流派和非主流派,这么说比较好懂吧?跟我说这事的是非主流派的,在公司内不怎么得势。” 拓实不完全理解,可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呢?” “实际就是利用公司的资金在搞走私,领头的就是社长。你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干,是吗?走私来的东西是作为礼品送给政客的。”说到这儿,高仓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这应该算是行贿吧?”竹美问。 “不折不扣的行贿。”高仓点了点头,“如果调查下去,事情肯定会闹大。” “那么,你现在在干什么?”拓实问。 “现在公司内部正在极秘密地销毁证据,与专案组抢时间。我的任务是保护证据,也就是与警察联手。” “背叛自己的公司?” “是热爱公司才这么干的,用副社长的说法就是:我们公司必须要进行自我净化,要借此机会将脓挤掉。” “是那位非主流的副社长说的吧?” “是。” “挤掉脓,将社长干掉,然后自己坐上社长的位子?” 高仓缩了缩脖子。 “副社长也是上班族,想出人头地也无可厚非。再说,要干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这个我就不管了。可冈部这个名字怎么还没说到?” “就到了。刚才说的仅是引子,正文还在下面。警察不愿将这件事停留在偷逃关税、违法税法的层面上糊弄过去,他们要追查礼品的去向。但直接去找社长毫无用处,他肯定会说自己不清楚这种交际费用。于是他们盯上了社长室的室长。”高仓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位室长在被警察传讯的当天,就跳楼身亡了。” 拓实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刚才一直不经意地听着,没想到事情竟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了。 “真的是自杀吗?”竹美问道。 高仓摇了摇头。 “从警察公布的信息来看,似乎没什么可怀疑的。本来嘛,又没有目击者,要判断他是不是自己跳的楼,相当困难。” “不妙。”竹美嘀咕了一声,看了看众人。 “室长自杀对警方来说是个重大打击。他是与政界接触的窗口,走私来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由他保管。但也不能说线索就断了。他还有一个助手,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警察还没找上门。我想控制住此人,可他或许感觉到了危险,突然消失了。” “明白了,那人就是——” “对,就是坐在那儿、一脸倒霉相的家伙。”高仓讪笑着看了看冈部。 “那么,将者小子交给警察就行了?” “嗯,在稍早的时候,那是最好的办法。” 拓实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室长自杀后,警察也慎重起来,同时,另一股势力也动了。这是在查出不光是礼品,还有向政界人士大肆赠送派对券等行为之后。警察也感到压力很大。” “怎么?想就此了结?” “不,无论公司还是警察都不想就此了结。公司方面会有几人被捕,政fu官员也有人逃不掉,问题是深入政界到什么程度。” “是想在这方面敷衍过去吧。” 高仓歪歪嘴角,叹了口气。 “现在考虑的解决方式是,警方将案情掌握到某种程度,但也不追究到底,造成因证据不足而没法立案。” “就是说,不抓政客?” “嗯。” 拓实咂了咂嘴。“都是些无耻之徒!这个用大阪话怎么说来着?”他看看竹美。 “下作。” “对,真是下作!” 高仓晃晃脑袋。 “真是可悲可叹啊!这个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但也不能仅仅袖手旁观。说是证据不足,那就找齐证据好了,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这小子。”他指了指冈部。 “原来如此。这小子就是证人,他不愿被警察抓住,所以要逃跑。” “他要躲的可不是警察,是主流派。得知室长的死讯后,估计他和这位小姐想到一起去了。” “哦,他担心被抓住了会被灭口。”拓实说。 冈部抬起头,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又低下脑袋。 “这么说,石原是要搞垮你的主流派的人?” “他只是受人雇用。总之,主流派认为冈部是最危险的人物,像定时炸弹一样,所以千方百计想抢在我们前面找到他。” “是怕被我们先找到吧?” “不过,也不能简单地把他交给警察了事。根据刚才我讲的情况看,他的证言恐怕会被断章取义。估计警察今后会根据其他方面出现的证据,来考虑如何利用他。”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对他的审讯也会敷衍了事?” “可能会不严密。” “那你想如何处置他?” “先由我们看管起来,根据情况发展,看准警察无法示弱的时机,将他抛出去,即使动用媒体力量也在所不惜。” 拓实听明白了,马上又盯住高仓的脸。 “这可不行。不交出冈部,就换不来千鹤。” “问题就在于此,我们不能交出冈部,否则她虽说不一定会被灭口,但肯定会被藏到警察找不到的地方。” “那千鹤怎么办?” “我正在动脑筋啊。”高仓摸着下巴说道。 拓实走近冈部。冈部感觉到了,抬起了头。拓实轻轻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要逃就一个人逃呗,干吗把千鹤卷进来?” “我知道对不起她……” “对不起就行了?干吗要到大阪?” 冈部不答。背后的高仓说道:“死了的室长是大阪人,走私来的东西也藏在大阪。他知道藏宝地点,所以就来了。” “是啊,就把那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当铺送,对吧?” 冈部扭过了脸。拓实十分恼火,又抽了他一记耳光,比刚才那次用力多了。冈部恨恨地盯着他。 “瞪什么?你要是被石原抓住,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冈部不理他,满脸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你为难他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探讨一下夺回千鹤的战术呢。”竹美道。 “又不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我当时被蒙住了眼睛。” “拷问他会有效果吗?”竹美指了指日吉。 “他就算被杰西打死也不会说。”拓实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要让那小子按时与石原联系,不然石原就会知道出事了。” “宫本君,他们与你约好几时找到冈部?” “今夜十二点之前。” “十二点,”高仓看看手表,叹道,“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了……” 36 “呃,可以说点别的吗?”时生看着拓实说道。 “什么?”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有个人想介绍给你。” “啊?” 随着时生的视线看去,拓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家的主人——那个老婆婆,正靠着墙缩成一团。她抬头看了看拓实,又马上低下了头。 “既然能找过来,拓实你也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所以说,那位老婆婆是谁……” 拓实将目光从老婆婆身上移开,将脸转向一边,撅起下巴,搔了搔头。 “我们还是回避一下。”竹美说着就要起身。 “没关系,留在这儿好了,又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拓实道。 竹美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已从时生那儿了解了大概,杰西也一脸不自在。 “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是打个招呼吧,再说这次多亏人家协助。” 拓实一听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你小子不逃到这儿来,我才不会来呢。” “可除了这儿,也没什么地方能让我们汇合了。可以说,你注定要到这儿。” “别装腔作势!要是我在这儿不方便,我马上就出去。高仓,我们去外面开作战会议吧。” 高仓也显得无所适从。他抬头看着时生。 “拓实,你这可不像话啊。”时生说道。 “什么?”拓实瞪起眼睛看着他,“你才居心不良呢。故意让我们在这儿见面,显得我不知好歹。我难道是个坏蛋吗?” “不是坏蛋,是小孩子。” “你说什么?”他回头看着竹美。 “打个招呼又怎么了?你们不是有血缘关系吗?” “已经被扔掉了,还谈什么血缘不血缘!” “不能说是扔掉吧。那是为了考虑,将你托付给条件好一些的人。” “养不起就别生啊。怎么?这么说不对?” “不生现在就没你了,这也无所谓吗?” “不出生,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呢?” 竹美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整个人不可理喻。时生,你别管这个傻瓜了。” “你从没觉得来到这个世界真好吗?”时生说道,“你现在不是喜欢千鹤吗?今后你也会喜欢各种各样的人,正因为活着才能这样。” “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有人抚养我,是姓宫本的养父母,与那个只管生、生下来后一扔了事的人毫无关系。就连猫狗都不会做那种事,总要抚养孩子到能自食其力为止。” 拓实高声吼叫,众人默不作声。在一片沉闷的静寂中,只听见“嘘嘘”的声响。良久,拓实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喘气的声音。 他咬紧了嘴唇,就在这时,老婆婆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入耳朵。 “听说你去过东条家了。” 所有人都看向老婆婆。她端正地坐着,抬眼看着拓实。 “多谢了。这下须美子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真要感谢你。”她朝拓实双手合十,深深低下头。 “拓实!”时生催促似的喊道。 “……真郁闷。” 拓实站起身,快步穿过众人,穿上鞋出了门。来到街上,他用余光看着成排的旧房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没怎么去回忆,《空中教室》中的场景就自动出现在他眼前。他嘀咕着:这算怎么回事?这些人一点也不明白我的事,净拿我开心……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已走到一个公园前面。一张孤零零的长椅上空无一人。拓实坐下,将手伸进口袋,想掏香烟,可口袋空空如也。“浑蛋!”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地面上出现一个影子,呈现出人的形状。拓实抬头一看,见时生站在那儿。 “又来对我说教?”拓实问。 “想叫你去看个地方。” “又来了。这次是哪里?北海道还是冲绳?” “就在附近。”时生抬腿就走。 拓实并未马上站起。他想,自己不跟上去,想必时生就会停下脚步。可时生根本不回头看一眼,一个劲地走着。看来他已下定决心:如果拓实不跟来,就到此为止。 拓实咂了咂嘴,站了起来。尽管不太情愿,他还是跟了上去。时生似乎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没过多久,拓实追上了他。 “到底要去哪里?” “随我来就是了。”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一条较宽的马路旁。马路上车很多,他们等到绿灯亮起,走了过去。马路对面是成排的高楼大厦,还铺着人行道,时生在行道树下停住脚步。 “只隔一条马路,氛围就完全不同了,对吧?” “是啊。” “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又没在这里住过。” “听那老婆婆说,这一带的土地基本上都掌握在某个人手中,只有很少的人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马路这边也是这样,但由于某件事,那个人将土地出手了,于是盖起了高楼大厦。” “某件事是指什么?” “火灾。”时生说,“以前,这儿也遍布小民居,但有一天发生了火灾,几乎将整片地区都烧没了。那时的房子全是陈旧的木建筑,一烧起来根本没法救,据说死了几十人呢。” “这倒是个悲惨的故事,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时生默默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拓实。 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着“宫本邦夫”——拓实的养父,收件人地址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的旧地名。 “这是什么?” “别问那么多,看了就知道。” “太麻烦了。”拓实将信封推回,“想必你已经看过了,说一下内容不就行了?” 时生叹了口气。 “这是以前东条须美子写给你的信。当时她尚未结婚,所以寄件人写的是‘麻冈须美子‘。开始她准备寄出去,后来又改变主意了。听那位老婆婆说,这信一直放在衣柜的抽屉里面。我也是刚看过。告诉你内容当然也行,但总是难以全部转达,还是你自己看为好。” 说着,他又将信封推到拓实身上。 “没必要看,反正不会有大不了的事情,无非是解释、托词什么的。” “你害怕什么?” “谁害怕了?” “你不就在害怕吗?担心信上写了些你不想知道的事情。现在这样顶多是态度恶劣而已,读了信就不能虚张声势了,是这么想的吧?” “开什么玩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想看那女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是不是胡言乱语,自己确认一下不就知道了?你现在这样,在我看来就是担心、害怕。” 拓实看看信封,又看看时生。时生眼神坚定,不像会收手。拓实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过。 信封中鼓鼓地塞了十张信笺。信笺已经稍稍发黄,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文字。拓实偷偷做了个深呼吸。第一张信笺上写着: 这是我写给拓实的信。时机合适时,请交给他看。如果觉得没有必要给他,烧掉也可以。 从第二页起,每张信笺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拓实,你好吗?我是你的生身母亲。不过,我没有资格声称是你的妈妈。因为生下你不就,我就将你交给了别人。真是很对不住你。如果你因此而怨恨我、我也是自作自受。不管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原谅的。 但是,我认为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就写了这封信。就是你父亲的事。他叫柿泽巧。是的,以巧为名字的人有很多,你和你的父亲也是。[注:“巧”和“拓实”在日语中读音相同]他与我们住在同一町内,是个漫画家。估计你没看过他的漫画。他用的爪冢梦作男这个笔名,估计你也没听说过,是根据手冢治虫取的。制造梦想的男人,当然也有这样的意思。遗憾的是,他的作品销量只有手冢治虫的百分之一,几乎不为世人所知,但他的漫画相当不错。 我就是他少数读者之一,但也没什么可自豪的,因为我没有花钱买,是从朋友那里借的。 有一次,我看他的漫画时,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节——他描绘的某些场景和我居住的町一模一样,就在那本名为《空中飞行的教室》的漫画里。我想,或许他就住在附近,就给编辑部写了信。不久他本人就给我回信了,信上写的地址就在同一町内,还欢迎我随时去玩。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去了他的住所。原来,爪冢梦作男的家和我们家一样,也是紧紧地挤在一起的陈旧民居之一。名牌上写着“柿泽”,后面又加了个括号,里面写着“爪冢梦作男”。这时,我才知道他的真名。 他当时二十三岁。他对我的造访表示十分欢迎,据说从来没有读者来过。我见了他,稍稍有些吃惊。他的身体有残疾,不能正常走动。他说他出生不久就得了重病,后遗症导致双腿不能动弹。他的腿细得像晾衣杆,从脚腕往下则和小孩子的脚一模一样。 他平淡地说,因为家境贫寒,生了病也不能及时去医院,治疗迟了,才落下后遗症。 尽管他深有残疾,还是用茶和点心招待了我。他几乎只凭手臂的力量就能非常灵巧地满屋子移动。他说就是上厕所也不费事,事实也是如此。但如果要去外面,就必须坐轮椅,靠自己坐上去相当吃力。轮椅放在大门口。他偶尔会请钟点工来打扫房间、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他说因为没钱,不能天天都叫。那个钟点工我也见过几次,是个为人很好的阿姨。 他出生和歌山的农民家庭。他说自己本该在家里帮忙干活,可什么也干不了,觉得很过意不去。 他的人生价值就是漫画。正如他的笔名显示的那样,他特别热衷手冢治虫的漫画。后来他也开始画,向知名漫画杂志投稿,被采用几次后,他萌生了做专业漫画家的梦想。 二十出头时他来到大阪。据说是出版社的人跟他说过,不去大都市,今后就会落后于时代。本该去东京,可身边的人都劝他,尽量离家近些好,他就妥协了。开始,长他三岁的姐姐和他抓在一起,后来姐姐嫁人了,他便独自生活。当时他正有希望成为漫画家,觉得就此回家太可惜了。 对于他的身体,我仅在初次见面时觉得有些吃惊,马上就不以为意了。不仅如此,见过几次后,我就被他吸引了。他性格开朗,博学多才,总是谈笑风生,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枯燥乏味。最吸引我的,是他让我切实感到他非常在意我。当时,去他家玩是我的一大乐趣,但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世人都认为年轻姑娘独自去男人的房间是没有廉耻的事,更何况是这个身体异常的男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飞语。就是跟妈妈也不能说,否则她肯定立刻禁止我去那儿。我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偷偷去他那儿。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然而,不幸突然降临了。有一晚,妈妈把我摇醒,说附近发生了火灾。不知道具体的起火地点,但外面嘈杂的人声显示,火势已经蔓延开来。 我和母亲一起跑到屋外,四周相当昏暗,可街上已经有很多看热闹的人。看到他们奔跑的方向,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柿泽巧就住在那边。我情不自禁地朝那里跑去。 离火灾现场越来越近,我的担心也开始变成绝望。失火的正是他居住的那片地区。人们已经开始扑救,但火势难以遏制。 我不顾一切地朝他家跑去。火舌已经逼近他家大门口,无法靠近。我又转到屋后,因为是一长排的房子,屋后有一条小巷。 我穿过迷宫般的小巷,好不容易来到他家屋后。这时,四周已是烈火逼人,浓烟滚滚。我呼吸困难,眼睛也很难睁开。 我拼命叫喊,敲打着他家的窗户。窗上装着磨砂玻璃,从外面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不一会儿,窗开了。我先看到了他的手,接着是他的脸。他拼命抬起身子,才打开了窗户。“来干什么?快走!”他对我说。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走!”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不可能的。窗上还钉着几根防盗的铁栅栏。就算没有它们,我也无法将他从窗户中拖出来。我能选择的只有和他死在一起。 他看出来我的心思,悲切地摇着头,说:“球你了,你快走吧。我怎么能拖累你呢?你应该加上我的寿命,长久地活下去。只要想到你能活下去,即便在现在这一瞬间,我也已经感受到了未来。”接着他将一个大大的茶叶袋递了出来,说:“带上这个快走吧,这是我和你结合后产生的幸运的作品。”我后来才知道,里面装的正是《空中教室》的原稿。 我哭喊着不肯走,他却微笑着关上了窗户,似乎连插销都插上了,窗户再也推不动。 我放声大哭,敲打着窗户。这时火已经烧到身边。闻到头发被烧焦发出的糊味后,我忍不住拔腿逃开。我抛弃了他,选择了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