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 东野圭吾 - 东野圭吾-8

经过了好几个路口,可他根本没看红绿灯。终于,看到荒川屋的招牌。他却忽地泄了气,没力气再跑了。  就在此时,从当铺中走出一个姑娘,穿着连帽运动衫和牛仔裤,戴着墨镜。肯定是千鹤!她好像没注意到拓实,朝相反方向走去。  拓实想喊住她,转念一想又作罢了,担心千鹤听到喊声会跑掉。他小跑着跟了上去。  迎面驶来一辆黑色汽车。千鹤为给车让道,靠向路边。她似乎要回头朝后看,拓实赶紧低下头。忽听前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他急忙望去,见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将千鹤往汽车里塞。  “你们干什么?”拓实再次奋力向前冲去。可他刚才一路奔来,此时已力不从心。  千鹤被塞进车后座,汽车急速起动了,差一点就撞到拓实。急闪身躲过汽车时,他与千鹤四目相对。她戴着墨镜,是否真的与他四目相对不得而知,但她的脸无疑是转向了拓实。她似乎很吃惊。  汽车正要开上大道,时生和骑着自行车的杰西出现了,杰西身后坐着竹美。  “拦住那辆车!”拓实大叫。  杰西想拦在汽车前。可汽车撞飞了自行车的前轮,轮胎摩擦地面,吱吱作响,随即开上了大道。  拓实望向车牌 ,但上面贴着什么,根本看不到牌号。  拓实跑上大路时, 汽车已不见踪影。被撞倒在地的杰西和竹美正在拍打衣服,竹美的胳膊肘出血了。  “拓实,那是什么人?”时生问道。  “谁知道?千鹤从当铺一出来就被他们掳去了。看来他们也藏在这里监视着当铺。”  “这可糟了,得赶紧把她抢回来!”  “这用你说?可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呢?”拓实搔起了头。好不容易找到千鹤,事态竟恶化了,叫人焦躁不安,无法平静。接下来怎么办呢?  杰西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用英语嚷着什么。  “他说什么?”拓实问竹美。  “他生气了,说:‘要报仇,伤害了我心爱的BAMBI,我饶不了他们。’没关系,杰西,Don’t Worry。”  杰西看着女朋友的伤口,眼露哀伤,然后又嚷了些什么。  “刚才开车的就是昨天那人。”时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谁?”  “去荒川屋的路上,我不是说看见一个人在打公用电话吗?就是他。”  “看清楚了?”  “不会错。以前也在哪儿见过一次。是在哪儿呢?”时生咬着下唇。  “他们恐怕就是你们说过的那些人,姓什么石原的,要找千鹤。”  “估计是。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拓实双手抱胸。  时生忽用右拳击了一下左掌,说:“想起来了。电梯里。”  “电梯?”  “去BOMBA时不时乘了电梯吗?我们刚进去,有个人挤了进来,就是他。”  “是有这么回事。”  拓实也依稀有些印象,那人像是很瘦,相貌不记得了。  “这么说,他们也去了那儿。为什么我们去的地方他们总会出现呢?”  时生迷惑地摇了摇头。这时,竹美开头了。  “这不是偶然的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轮番指着拓实和时生,“你们被人盯上了,大概一出东京就被盯上了。”  “我们?不会吧?”  “不,有可能。”时生道,“所以他那时急急忙忙地挤进电梯 ,光在楼外监视无法得知我们进了哪家酒吧。”  “那又怎样?之后也一直盯着我们?我们在咖啡店里打发时间、在BOMBA外面等待时,他们都在监视我们?”  “只怕还不止这些。我们在跟踪竹美她们时,只怕他们也在我们身后。”  “哪有这种……”说了一半,拓实将话咽了下去。他想起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话了——“那辆车一路跟过来。不是和你一样,在跟踪那位姑娘吧?”  “那是辆皇冠?”竹美问道。  “嗯,像是。”  没错!出租车司机的话完全正确。他们跟踪了拓实二人,恐怕那天晚上,竹美的公寓也被他们监视了,拓实和时生去百龙时也被盯梢了。  “可即然这样,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要监视我们,他们应该待在百龙附近才是啊,为什么埋伏在当铺这里?”拓实嘟囔道。  “知道千鹤会出现在当铺呗,所以没必要监视我们了。”  “怎么会知道?当铺那个老头说的?”  时生摇摇头。  “只要监视了我们昨天的行动就会知道。你在书店假装看书,盯了当铺几个小时。谁都猜到千鹤会来。”  非常显眼——拓实想起昨天时生责备他的话。当时他只顾盯着当铺,根本没想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他捏紧右拳,极想打人,可这里无人可打。他只得盯着自己落在泊油路面上的身影。      27    当铺主人见四个人突然闯进来,惊得身子直向后仰。  “啊,干什么呀?成群结队的。打烊了,门口不是挂牌子了吗?”  拓实走上前。  “那姑娘的事情跟别人讲过?”  “怎么又是你?跟你不是了结了吗?电话都打过了。”  “她被人掳去了。”  “这倒是可怜,但跟我没关系啊。我只给你打过电话。”  他看样子不像在说谎,还是应该认为他们在监视自己的行动。  “千鹤……那姑娘有没有说联系地点什么的?”  “我昨天就说过,不问客人的联络地点。问了还怎么做生意啊。”  “是啊,方便小偷来销赃嘛。”竹美挖苦道。老头瞪了她一眼,可与杰西四目相对后,又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她带来了什么?还是领带夹?”时生问。  “各种各样的都有。”老头淡淡地说道。  “讲清楚点,今天来卖了什么?”拓实隔着柜台探过身去。  老头板着脸瞪着他,但还是极不情愿地从脚边拿出了一个纸袋。“都在这儿了。”  他将袋中的东西一件件摆上柜台:手表、包、墨镜、打火机……琳琅满目。  “这手表是劳力士啊,还是带盒子的新货。”竹美打开盒子,取出手表往手腕上戴,“这可值好几十万呢。”  “喂,别乱动!”老头慌忙阻拦。  “奇怪,全是高档货。今天又花多少钱买下的?”看着这些东西,拓实问道。  “具体多少不能说,反正比上次多。”  上次他说花了十万,这次是二十万?  “这包是路易·威登的。我妈想要来着,一般老百姓可买不起。老头,这些都是真货?”竹美又将手伸向皮包。  “真货。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我自然也会提高警惕。小姐,拜托,弄坏了可就完了。”  拓实没像竹美那样信手触摸,因为每件东西都透着上流社会的威严、品位和霸气,使他踌躇不前。  “千鹤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拓实喃喃道。  “她同伴的呗。需要逃亡资金才卖了。”时生答道。  “男人会有这样的皮包?再说,样样都是新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的只怕是倒卖水货的。”竹美道。  “啊?”  “贱卖来路不正的东西。”  “喂,喂,可别到外面乱说啊。虽是货物,可也事关本店名誉。”店主的脸色难看起来,“小姐准备把包抱到什么时候?要不干脆你买了吧。”  “不就看一下嘛。嗯,到底是路易·威登,做工真地道。”  她根本无视店主那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打开皮包开始检查。  “啊!”她将手伸进包内,取出一张纸片看了一下,随即递给拓实,“发现线索了。”  是一张发票,上面有“塘鹅茶室”的字样 ,日期就是今天。  他们决定坐出租车前往,竹美说与电车钱相差无几。拓实说自己去就行,可竹美不答应。  “千鹤是被掳走的,怎么能交给你们这种路径不熟的人?分秒必争啊。”  竹美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今天可能上不了班了。看来她当真要一起去找千鹤。  竹美一同前往当然好,可杰西也跟着就有点受不了了。他太显眼了,被两辆出租车拒载后,才好不容易挤上一辆。上了车也非常勉强,竹美要指路,坐在副驾驶座,狭窄的后座坐着三个人,拓实和时生都被挤得紧贴车门。  竹美吩咐司机去塘鹅茶室方向,然后借了交通图,查找发票上印着的地址。  “估计是在府立图书馆一带。”她得出了结论。  在出租车司机的配合下,众人找到了相符的地点。刚驶进要找的街道,竹美指了指前方,道:“恐怕就是那儿。”  那是一家茶室,门口的灯照着一块塘鹅模样的木招牌,然而,眼看着那灯就要熄了。出租车上的时间显示为八点整。  “不好,要打烊了。快!”  竹美从副驾驶座上跳了出去,时生和杰西紧随其后,落在最后的拓实付了车费。  店门口已经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可拓实不予理会,拉开了店门。眼前是个收银台,一个身穿白围裙的姑娘正在算账,看见他进来便睁圆了眼睛。  “我们已经打烊了。”  “我知道。打听点事。”  姑娘闻言露出惊慌的神情,将目光转向里面。店堂不太宽敞,有四张原木质地的桌子,剩下的就是柜台了。所有东西都是木质的,还放着几棵观光植物,装修风格让人联想到亚洲的丛林。看了钉在墙上的茶水单,拓实才知道这里是红茶专卖店。  里边出来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子,蓄着髭须,胡子和头发都已有些花白。  “有什么事吗?”他平静地说,让人有种笃定地品位红茶的感觉。  “事出突然,不好意思。我们在找人。这是贵店的发票吧?”  经理模样的男子稍稍将目光移开,看了看拓实递过的小纸片。  “不错。”  “今天这个姑娘来过吗?”拓实取出上面有千鹤的照片。  经理问收银姑娘:“这位小姐来过吗?”  那姑娘在一旁看了看照片。她大概是服务员。拓实察觉这两人是父女,优雅和蔼的眼角一模一样。  “这照片……比较旧了吧?”  “是的。”  拓实回答后,她点了点头。  “嗯,来过。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所以还有印象。我还以为她是来旅游的呢。”  “一个人?”  “呃……”  “和一个男人一起来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下午两点左右,点了肉桂茶。”  “坐在哪里?”  “那边。”她指着靠窗的桌子,向外凸出的窗台上放着鲜花。  拓实想象着一对男女面对面坐在那儿,其中就有千鹤。她是笑盈盈的吗?感觉很幸福吗?  “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客人的谈话是不能听的。”  她有些意外地摇了摇头,经理也不快地抿紧了嘴唇。  “一点儿就行,”竹美插嘴道,“片言只语也 可以。我们要找到照片上这姑娘。”  女服务员有些为难地歪了歪脑袋:“他们住哪儿不知道,可我觉得不像是大老远过来的。”  “为什么?”拓实问道。  “结账时,那男子发现忘带钱包了,但并不慌张,那姑娘付了钱。要是从远处来的,应该早就发现了。”  拓实看了看竹美和时生,两人的眼神都表示认同。      28    “我在找一个朋友。她一个星期前离家出走,音讯全无。听说有人在这一带看到过她,所以我一个个酒店地打听。”  竹美将自己和千鹤的合影拿给酒店的前台职员看,又用逼真的演技叙述着台词。头发漂亮地三七开的职员没看透她的把戏,眼神认真地盯着照片。  “嗯,我们这里没有用这样的客人。”他略带同情地答道:“大多是出差的,这样的年轻姑娘……”  “估计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三十多岁的男人。”  “要是成双成对,应该印象更深,可我不记得。”职员歪了歪脑袋。  竹美谢过此人,出了这家位于淀屋桥车站附近的商务酒店。这已是第四家了,依然没找到千鹤住宿过的形迹。  “那人说得不错,成双成对地入住商务酒店很引人注目。如果正被人追踪,应该不会这样做。”  “那就是情人旅馆了。”拓实道。  “要是只住一天倒有可能。可他们俩应该在这儿待了两三天,住情人旅馆恐怕不方便。”  竹美的想法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商务’也不是,‘情人’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四人沿道堂岛川前行。人行道上设置了不少花坛,真是慢跑的绝佳路线。事实上的确如此。尽管过了晚上十点,他们还不时与跑步的人擦肩而过。  “拓实,下面的事就交给警察吧。”时生说,“无论谁见了千鹤被抓走的情形,都会觉得是绑架。这是十足的犯罪。还是把实情告诉警察,依靠他们的专业调查为好。”  “少啰嗦!你给我闭嘴!”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说到底,她不就是个甩了你、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吗?”  拓实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时生前胸。时生毫不示弱,也瞪着他。拓实握紧了拳头。  “住手。”竹美不耐烦地说,朝杰西使个眼色。杰西立即分开两人,拓实只得松手。  “BAMBI,你也劝劝他。何必老追在甩了自己的女人后面呢?看着都难受。”时生摸着脖颈说道。  “嗯,确实如此,一点派头都没有,可我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因为救出千鹤是第一位的。”  “所以要报警啊。”  “警察靠得住吗?”竹美耸起一边肩膀,“报警后,他们得知被绑架的是酒吧小姐,就会袖手旁观。他们会以为是黑道在抓逃跑的小姐。非得大阪湾里浮出了千鹤的尸体,警察才会出动呢。”  拓实听到尸体二字,看了看竹美,可竹美好像并非在夸大其词,她眼神锐利地对他点点头。  “并且,”她继续说道,“和警察搅在一起,事情弄不好会越来越糟。在没弄清千鹤究竟有什么麻烦之前,不要公开化,否则她可能会被警察抓起来。”  “如果千鹤犯了罪,被警察抓起来,也是她自作自受。你虽是她的朋友,也不应该帮她。”时生说。  “你这种清高的话只配在小学的道德课上说说。”竹美扭过脸,拔腿就走。杰西跟了上去。  “你小子要是不愿陪我们就走远点。”拓实对时生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必要去冒险,反正你和她成不了,和你结婚的是另一个——”  时生还没说完,拓实的手就到了,但不是拳头,只是用手掌轻轻地甩了他一记耳光。但竹美还是听到了东京,扭头道:“不是说过叫你们别胡闹了吗?”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诺查丹玛斯?”  “我……我知道。”  “随你怎么说吧。”拓实转过身,朝竹美他们走去。  时生小跑着追了上来。  “行,我也出一份力,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今天,我找到了那栋房子,模样和那本漫画上的一模一样,你就出生在那里。”  拓实不由得停下脚步。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家?”  “有活着的证人。”  “谁?在哪里?”  “这个……现在不能说,希望你们直接见面。”  “胡说八道!”  “这对你将来有好处。答应我吧,求你了。”  “好了,好了,真啰嗦。等找回千鹤 ,要去哪儿都依你,不过,今后别再对我做的事说三道四,要是不愿意就别跟着了。”  “OK。我又不是不想帮千鹤,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  “自己的女人被人抢了,还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  拓实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女人”这个说法不太贴切。但时生没说什么,看来他倒是立刻执行了“不再说三道四”的承诺。  四人默不作声地走着。不久,路的左侧出现了一橦西洋风格的建筑,招牌上写着“CROWN HOTEL OSAKA”(大阪皇冠大酒店)。  竹美率先停下脚步。“哦……”  拓实猜到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  “这可是很高档的酒店,跑典当行的千鹤他们怎么会住在这里?”  “不,我认为就在这里。”竹美将脸转向河面,指着对岸,“这儿离塘鹅也很近,过了桥就到。”  “就根据这点?”  “还有一个——路易·威登。”  “怎么?”  “塘鹅的发票就是在那个包里发现的,可见包被千鹤用过。劳力士等都是崭新的,为什么要用那个包呢?理由只有一个,为了让人看。千鹤住在必须注重外表的地方。”  “所以是……高档酒店?”  有道理。拓实不得不服。  “估计你不知道,这种高档酒店里有高档餐厅。出入这种场所时,女人不仅要穿正装,首饰啦包啦都有讲究。”  “这我明白,可千鹤他们正在逃亡,住这么有名的酒店不危险吗?”  “这就是盲点,追踪者也不会想到他们住在大阪中心地段的一流酒店。这估计是千鹤的主意,她有时会有这种大胆的想法。”  “还没确定他们就住在这里啊。”  四人走近酒店。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正门前,下来了一个胖男人,身上的灰西装裁剪得体,接着又下来一个身穿淡粉色套装的胖妇人,让人觉得她平时净吃些山珍海味。衣冠楚楚的门童毕恭毕敬地迎上去拿过行李,将他们引入酒店。  “门童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啊。”拓实说。还有两个门童站在那儿。  “他们知道真正的客人是不会徒步走来的。我们的衣着也有些问题。”  “倒也是。”拓实看着玻璃中映出的衣服,表示同意。  四人穿过两道自动玻璃门,进入酒店。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大的吊灯,照耀着锃亮的地板,四周如同白昼。大堂里有一些颇具品位的男女谈笑风生。靠里面的柜台前,那对胖夫妇正在办理入住手续。接待他们的职员动作如机器般非常精确,毫无多余举动,估计也确实很少出错。前台的角落里挂着一面显示汇率的标牌。  “看样子,在商务酒店的办法估计不管用了。”拓实小声说。  “是啊。他们多半会说,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信息。这酒店是信用第一嘛。”  “怎么办?”  竹美哼了一声,双唇紧抿,随后,不知为何抬头看了一眼杰西。杰西很困惑,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行不行,试试吧。”  “有什么好办法?”  “不敢说好,但值得一试。”  在一根粗柱子后面,竹美说出了计划,大部分都是用英语,因为计划成功与否关键在于杰西。  “明白了吗,杰西?”竹美最后用日语确认。  “OK。交给我了。”杰西拍了拍胸脯。  拓实和时生左右夹着杰西向前台走去。竹美依然躲在柱子后面,根据计划,她不能露面。  或许是由于时间已晚,前台已没有客人。他们走近用英文写着“接待处”的牌子,立刻又一个戴眼镜的职员站到对面。他警惕地看着拓实和时生,但可能是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黑人,他的眼神有些紧张。  “三位刚到达吗?”长着一张黄鼠狼脸的职员问拓实。  “不。他是从美国来的游客,说有一位日本朋友住在这儿,我们就把他带来了。”  “啊……”前台职员抬头看看杰西,又将视线转回到拓实脸上,“和那位下榻本店的客人联系一下,就可以了吧。”  “是啊,可他把名字忘了。”  “不知道姓名?”  “是的。”料想千鹤他们也是用假名字登记的。“但有照片。Hi,Picture,Please。”就说了这么一丁点儿英文,拓实腋下就冒汗了。他的英语是上了高中后才学的。  杰西拿出那张照片,指着千鹤说了句什么,估计是说就是她。竹美就是为了这个才躲起来的——如果与千鹤一起拍照的姑娘站在身边,就不能说不知道她的姓名了。  职员拿过照片,但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对不起,光看照片有些难度,客人太多了。”  这个答复在意料之中,拓实说起商量好的台词。  “那你和他说一下吧,我们的英语不太行。”  “啊,好。”  职员开始对杰西说起来,毕竟是一流酒店的,英语很棒,拓实一点儿也没听懂。  杰西也说了什么,语气较为粗暴。职员有些慌了。  “他说什么?”拓实问道。  “啊,他说好不容易从美国来到这里,打算就这样打发他回去吗……”  “你说要将他打发回去?”  “没有,没有,我尽量说得很礼貌。”  杰西又开始叫嚷,还不停地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职员则路出竭力分辩的神情应付。  “他又说什么?”拓实问道。  “说是不是因为他是黑人,才故意不告诉他。我没说过这种话呀。”  “能帮他找找照片上的姑娘吗?”时生说道。  “光凭照片是在难找啊……年轻女客太多了。她独自入住,还是与男士一起?”  “大概是和男人一起。”时生答道,“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那就更不知道了。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男士来办入住手续的,我们很少与女客见面。”  “那你跟他说啊。”拓实用大拇指指了指杰西。  职员比画着说了起来。可杰西非但不认可,反而大声怒吼,大堂和休息区的客人开始朝这边张望。  “糟了!怎么跟他说才好呢?”职员一脸狼狈。  “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拓实问道。  “就是刚才跟您说的那些啊,要是女客与男士一起,是不会与我们打照面的……”  “可他相当生气啊,好像比刚才更生气了。”  “啊……不知道怎么冒犯了他。”  杰西还在叫喊,两条胳膊挥得更起劲了。差不多了吧,拓实在一旁看准时机,咬紧牙关,走近一步。按计划,应该是杰西的胳膊肘碰到他的脸颊,他趁势倒地引起人们注意,可不知是拓实时机掌握得不好,还是杰西得意忘形,杰西黝黑硕大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袭向拓实面部,他顿时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有些人在拍的脸,是时生。四周已经围了一堆人,黄鼠狼脸职员战战兢兢,双腿发抖。  神色慌张的门童跑过来抬人。杰西还在大声叫嚷着什么,一个酒店管理人员跑来跟他打招呼,他才渐渐平息下来,跟在拓实后面。  三人被领进前台后面的办公室,接待他们的正是与杰西搭话的花白头发的管理人员,似乎相当资深。  “伤势怎么样?”他问拓实。  “没事,不用担心。”拓实用湿毛巾捂着右眼答道。  “都是我们说明不当,得罪了外国客人。你们在找一位小姐?”  “就是这个姑娘,”时生拿出照片,“但这是两三年前的照片了?”  “哦,此外还有什么特征?或者是与她一起的男士的?”  “那男人三十多岁,身材瘦小。”拓实说出在百龙听到的情况。  花白头发歪了歪脑袋。“仅凭这些……”  “还有,他们不光今天住这里,昨天,估计前天也是。”  “连住了三个晚上?那样范围就小了。”  “也可能更久。”  “哦,请稍等。”  几分钟后,那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  “一行两人、连续住了三个晚上的客人只有两组。”  “能看一下吗?”  拓实伸出手,那人却将纸收了回去。  “对不起,这涉及客人的私人信息。”  “听他说,”时生看了一眼杰西,说道,“是从东京过来的。”  “哦,”那人看了一眼那张纸,“这两对登记的住址都是东京。”  怎么会这么巧!拓实真想咂嘴。  “有一对是夫妇,估计不是你们要找的,男人已经六十五岁了。”  “另一位男客的年龄是多少?”时生探身问道。  花白头发犹豫了一会儿,道:“三十三岁。”  拓实与时生对视一眼。年纪对得上。  “女客的名字没写吗?”时生问道。  “嗯。只写了男客姓宫本。”  “宫本?”拓实站起身,一把从花白头发手中将纸抢过。  “不可以!”花白头发低呼一声。  那是张住宿单的复印件。姓名栏中写着宫本鹤男,笔迹有些眼熟,无疑出自千鹤之手,是她办的入住手续。  拓实记下房间号码,向时生使个眼色,将纸递还。  “对不起,看来不在贵店。”  “是吗?”花白头发明显松了口气,“这位先生认可了吗?”他看着杰西。  “我们来让他认可,麻烦你们了。”拓实拍了两下杰西的肩膀,站了起来。时生依样而为,杰西也慢吞吞地站起身。  “谢谢你。”杰西用带着大阪口音的日语说道。  三人将目瞪口呆地花白头发撇在办公室里,扬长而去。    29    三人一回到大堂,竹美马上走上前来。  “看你们的脸色,好像进行得很顺利啊。”  “拿下,一二一五室,没错,千鹤果真在这儿。你的眼光真厉害。”  “嗬,你竟然也会称赞人!”竹美颇觉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杰西的演技真棒,”时生赞道,“可以得奥斯卡奖了。”  “行啊,杰西。”  杰西笑了起来。“奥斯卡奖,拿来。”  乘电梯到了十二层,只见走廊上铺着厚厚的褐色地毯,四人边走边查看房间号码。多亏地毯厚,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他们来到一二一五室门前,决定这次由竹美出马,其他三人分候门两侧,贴墙站立。  竹美敲敲门,没有回应。冈部外出了?  刚想到这儿,她就听到开锁的咔嚓声,紧接着门也开了。  “谁?”是男人的声音。门链依然挂着,门只开了约十厘米。  竹美站到缝隙前。  “晚上好。突然造访,十分抱歉。我叫坂田竹美。”  “坂田小姐?”  “是的,我是千鹤的朋友。没听千鹤说起过吗?她来到大阪那天,我和她见过面。”  “是在宗右卫门町开酒吧的那位?”  “是的。”  “哦。”男人声音中的警惕消失了,“是千鹤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嗯,这里面有许多内情,”竹美含糊地说,“我有些话想说,千鹤还没回来吗?那么……”  “哦,请稍等。”  门先关上了,随即传来摘链子的声音。竹美飞快地看了拓实一眼。拓实点点头,抓住了门把手。  就在门被推开的同时,拓实猛拉把手。那人惊呼一声,直向外跌。拓实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即闯进房间。竹美等人也跟了进去。  “啊,你们想干什么?”那男人尖叫道。他又瘦又矮,脸色苍白,略显憔悴,一双眼睛在金丝边眼镜后面虚张声势地瞪着。  “你姓冈部?”拓实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看着竹美。  “别担心,不是敌人。”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冈部?”  那人看着拓实,生硬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拓实生起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就是这个人抢走了千鹤,这么个穷酸相的小男人,竟在这张双人床上抱着千鹤睡觉!  “拓实,”看透他内心的竹美说道,“算了吧。现在可不是对他动怒的时候。”  拓实看了看她。能算了吗?他用眼神诉说道。他咬紧臼齿,将力气运到右手上,推了一把冈部的前胸。冈部叫了一声,倒在床上。  “干什么?”  “闭嘴!你犯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干吗要将千鹤卷进来?”  冈部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用求救的眼神望着竹美。  “千鹤今夜不会回来了,被他们掳去了。”  “啊?”冈部睁大了眼睛,“被他们发现了?”  “她走出当铺时,被他们抓去了。我们想救她,但迟了一步。”  “那地方怎么会……”冈部大惑不解。  自己被人盯梢了,这话拓实说不出口。  “你刚才说是千鹤的朋友,是说谎吗?”冈部问竹美道。  “没说谎。坂田竹美是千鹤真正的朋友。”  “他呢?”  “嗯,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千鹤的男朋友。”  冈部胆怯地望着拓实。“这么说,是浅草的……”  “听千鹤说起过?”  “说是有过这么个男朋友,但已经分手了……”  “我可不记得分手。”说出口后,拓实才觉得这话太惨了,无异于自我伤害。他低下了头。  “拓实,你看。”是时生在叫他。时生在查看一个靠墙放着的大箱子。箱子已被打开,里面装了大大小小各式盒子。“手表、装饰用品,都是新的。”  “那是什么?”拓实问冈部,“绑架千鹤的是什么人?”  “和你们没关系,是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冈部转过脸去。  “你小子算是上流社会的吧,为什么要将千鹤卷进去?”拓实揪住冈部的衬衫领口。  “冷静点!”竹美分开了他们,“冈部先生,那些人没和你联系吗?”  “没有。”  “这么说来,千鹤还没招出这里。冈部先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冈部默不作声,竹美又道:“千鹤被抓已经超过四个小时。那些浑蛋为了问出你在哪里,肯定用了各种手段,可到现在还没跟你联系,说明千鹤忍下来了。她是在保护你,你还装得若无其事?你还像个男人吗?”  冈部将脸扭向一边,脸色有些发青。  然而,这番话对拓实的伤害远在对冈部之上。一想到千鹤不知受到何种私刑折磨,他就浑身发颤。可千鹤忍受煎熬,却是为了保护这个瘦小的男人,这个事实令拓实大受刺激。      30    拓实在狭窄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时而哼哼几声,时而大吼大叫。时生靠墙抱膝而坐,冈部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竹美盘腿坐在床上,杰西横躺着。时间已过零点,但谁都不想回去,也不想睡觉。  “真郁闷。你来回溜达,就像动物园里的狗熊。”指间夹着香烟的竹美说道。她正盯着电视播放的深夜节目,像是老电影似的,是黑白的。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看电视?”  “你满屋子打转不也无济于事?你能有什么手段?没有吧。只能等对方过来。”  “千鹤不说,他们不会知道这里。”  “千鹤会说的。再怎么坚持也有限度,她坚持不到天亮。”竹美的语调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透着冷峻。  拓实没反驳,却抓住了冈部的肩膀。  “你小子快坦白!为什么要带千鹤到这里?他们到底要什么?为什么追踪你?”  “不是说过好多遍了吗?本来是与千鹤没有关系的。我工作上除了点事,要来大阪躲一阵子,才带她来。就这些。”  据他说,他常去紫罗兰酒吧,与千鹤熟识了,后来又一起吃过几次饭,对千鹤越发倾心,开始考虑与她正式交往。就在这时,出事了。  有关一起来大阪的事,千鹤曾说要考虑考虑,可过了两三天就同意了。坐新干线时,她坦承有男朋友,又说已下决心与他分手。分手的原因她没细说,冈部也没问。  “所以问你出了什么事?你到底 是干什么的?”  一问到这个问题,冈部就闭口不言,连名字也不肯说。众人搜了他的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本驾照,得知他名叫冈部龙夫,以及他的住处、籍贯、出生日期和领到驾照的日期,仅此而已。名片之类的一无所获,似乎已被他处理掉。  “你知道千鹤在受怎样的罪吗?”拓实怒吼道。  “我也很难过,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知道她被带到哪里去了。”  “掳去千鹤的是什么人?知道了这个,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的藏身地点。”  冈部摇摇头,额头上泛着油光。  “知道了对你们也毫无益处。他们不是乌合之众,没有固定的藏身处。这和黑帮片可不一样。”  “说什么?阴阳怪气。”拓实揪住冈部的衣领,提了起来。冈部的脸都扭曲了。  “拓实!”时生从背后抓住他双肩,“你揍他也没用,千鹤不会因此而回来。”  “出出气罢了,让我揍几下。”  “住手!”时生转到拓实面前,“你这么做就没风度了。千鹤是自愿跟他来的。”  “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千鹤不是留了纸条吗?内容与他说的对得上。”  拓实瞪了时生一眼,松了手,接着环视众人。  “有了!这家伙不开口,我也有办法。”  “你想怎样?”竹美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拓实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时生见过这个。“石原裕次郎的电话号码。”  “要和石原联系?”时生睁大了眼睛。  “不是联系,是交易。”  “他们可是干这一行的,我们主动跟他们接触很危险。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找到了冈部。从千鹤嘴里问出这个地方后,会利用她将冈部叫出去,对吧?那时就有机会了。”  “我可不管他们是干哪一行的,反正这种磨磨蹭蹭的做法我受不了。我用我的办法,别拦我。如果要拦,你们就马上拿出能找到千鹤的办法来。”拓实挨个指着竹美、时生、杰西甚至冈部的脸,说道。  “行啊,这也是个办法,我也会作好准备。不过,事前得研究好作战计划。”竹美告诫道。  “婆婆妈妈的,真麻烦。我说过要用自己的办法了,别插嘴。”拓实走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听筒。  “拓实!”  时生想阻拦,但竹美说了声“随他去”,将他拦下了。  “反正这个地方暴露只是时间问题,随他怎么做好了,碰碰运气吧。”  拓实边听边按下按键。  电话接通了。“喂,谁啊?”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粗鲁的声音。拓实听出此人不是石原。  “石原在吗?”  拓实的声音也很年轻。对方一听便耍起威风。  “你是哪儿的?”  “你别管我是谁,我要和石原通话。”  “无名无姓的啊。他说过,这种电话不用转,我挂了。”  看来他当真要挂断,拓实急忙道:“等等!我是宫本。”  “哪里的?姓宫本的人有的是。”  “浅草的宫本,宫本拓实。你就这么说,他知道。”  “宫本?好,我去叫。你那边的电话号码?”  “我要马上跟他通话。”  “开什么玩笑?现在几点了?告诉我好吗,待会儿打过去。”  “有要紧事。他告诉我这个号码时,说随时都可以打。你别管那么多,快叫他来接,他不会进被窝的。你要是不听,石原可要收拾你。”  过了片刻,对方问:“什么要紧事?我要先转告他。”  “冈部的事。只要说这个,石原就明白了。”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冈部这个姓氏。  “你等着。”对方说道。  拓实用手捂住听筒,做了个深呼吸。他腋下已经出汗。时生也紧张地看着他,竹美拿过酒店里的便笺,沉思起来。  对方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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