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力量注入箭矢,视野染上一片红光,而光的前方,是喰蔵准备吞下伊月的凶恶大嘴。 放箭。 深红色光芒贯穿蜘蛛。 伊月四周的水瞬间化为蒸汽。 在拖着长长尾音的钟声中,蜘蛛的脚、眼睛、獠牙,甚至每根毛都在痉挛打颤。 伊月背朝下地倒进水里。狂乱的水流自失去力气的左手夺走了弓。 蜘蛛呢—— 蜘蛛还在动。 虽然能听见火护众的声音,伊月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水幕覆盖住伊月的视线,只见喰蔵的脚再度拨水蠢动。也看见白衣人影被甩开。 ——没制伏吗? ——我的能力果然还是不够。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笛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伊月手脚撑着河匠尖石自水中起身。空气中充满几乎撕裂耳膜的清冽笛声。 喰蔵的脑袋正中央插了隻烧得通红的东西,循着红光,伊月往河的对岸看去。 她看到身穿水晶聚的小身影站在满是石子的地面上。 ——是常和。 她应该没有持弓。伊月却能看见常和握弓放出响箭的震动馀韵。 「响箭到!」 「响箭到!」 「响箭到!」 按理只配合火目响箭唱和的戈众们也开了口。几个抵挡住蜘蛛挣扎的人反手持戈,朝毛茸茸的脚刺了进去,然后一起仰望天空。 伊月腹侧的火目式沸腾。 ——啊啊。 ——来了。 ——火目回应常和的响箭了。 伊月以近乎祈祷的心情仰望夜空。 黑夜涂抹成一片雪白。 过于高频而几乎听不见的清澄乐音搀杂着大蜘蛛难听的呻吟,从远处烽火楼飞来的强烈灼箭一击贯穿蜘蛛头部,覆盖在毛下的肉迸开,火焰与光飞散,喰蔵的庞大身躯化为高温的白色光块与空气融合。 光消失。 以烧焦的夜空为背景,被青燄包围的大蜘蛛身体逐渐变形,痛苦喊叫并挥舞的脚就像让火烧到的毛髮般轻易扭曲熔化,露出白骨。 伊月这时看到了。 硬毛被烧掉后,大蜘蛛露出了腹部。 在快要熔解完的青白色嘻心肥嫩皮肤表面,刻划着五角形的红斑。 ——火目……式? ——怎么会? ——那是化生啊。 在伊月看仔细前,青燄已将那五颗星的斑点也吞没,熔解裂开的皮肤流出骇人的内脏,呼吸般的温热臭气跟着溢出。 伊月无法转开视线。 着火的脚再也无法支撑身躯,蜘蛛庞大的身体倒落在满是石子的河岸边。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续作响。手执戈的火护众们口念祭文,同时纵身火中。 伊月仍旧无法转开视线。 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堙飘过来。 「伊月……姐?」 背后传来常和的声音。 伊月此刻仍无法自整堆如山一般的化生骨骸挪开视线。 「太好了,你没事。」 嗯——伊月自喉咙发出声音回答。 无数戈众的身影在火焰中舞动。踏碎骨头的声音听来就像鼓的节奏。 或许是现任火目的力量已衰退,蜘蛛的身体直到天黑才完全熔解完毕。 因平息不了环绕村庄的森林火势,于是斧众和戈众来回砍伐树木阻止大火蔓延。在人手不是的情况下,伊月也担起斧头挥汗如雨地来回奔走。 等火势开始消退时,东方天空已经出现一丝微白。伊月瘫坐在俯瞰村庄的高台草地上喘息。并眺望着黑暗中零星燃烧的火堆。手已经麻痺到没有感觉,脚也沉重如铅。 「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说话的是来到她身边的领头。黝黑精干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疲惫的神色。 「你先去睡吧。如果御明因为帮忙救火而累瘫,我们会被宫里的人骂死。」 「不,我还要帮忙……」 伊月逞强想要站起来,脚却完全无法动弹。领头的笑声自头上落下。 她不禁感到丢脸。 看着水泡破开、弄得红黑的双手,伊月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斧头也那么重啊……」 「常和大人的那个……真是漂亮的响箭呢。」 领头说。 「让我们忍不住唱和了。」 ——原来我的力量薄弱到这种地步啊。 伊月瘫坐地上任由疲劳发酵,泪水一滴滴掉落,止都止不住。明灭的火焰模煳了黑夜。 ——想到让人能靠近蜘蛛的方法以及射出响箭的,都是常和。 ——我只是早早就妨碍了戈众办事。 ——只知道绊手绊脚。 想忍住泪水,喉咙却开始发出呜咽声。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哭声,领头拍拍伊月的头之后。便下坡往河岸方向定去。提着水桶的村民和火护众们正不断往返河岸兴起火点灭火。 「伊月姐!」 听见声音,看见白色的小身影跑上斜坡。 「伊月姐,找到小茜的母亲了!」 常和气喘吁吁地开心说。颐着常和手指的方向看去。斜坡下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应该是母亲的大人影朝这边鞠了好几次躬,小影子则不断挥手。 不晓得该怎么回应的伊月只能点头。 来到她旁边的常和偏头。 「伊月姐……你在哭吗?」 伊月愣了一下,转开脸用充满煤臭味的衣袖擦脸。 ——第二次让她看到我在哭了。 觉得难为情的伊月想逃跑,脚却仍不听使唤。 常和在伊月身边蹲下。 她俯瞰着火焰明灭的村庄开口低语。 「这个村子应该没问题吧。等明天火灭了之后,就能够再次重建家园、重新耕作。应该能够恢复原貌吧?一定能恢复的,对吧!」 伊月低头。 ——我老是只担心自己的事。 她又快哭出来了。 「……常和。」 「什么?」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伊月沉默地摇头。 常和一点一点靠近伊月身边贴着她。吓了一跳的伊月则全身僵住。 「我也一直想向伊月姐道谢。」 伊月看着常和的侧脸。她的脸上正绽开大口吃下蜜渍芋头时的笑容。 「进入河流时的伊月姐真的好像姐姐,所以好怪喔,我一点也不害怕了。」 「你有姐姐?」 「嗯,有三个。可是现在只剩下伊月姐是我的姐姐了。」 用头蹭着伊月上臂的常和还真像隻猫啊——伊月心想。常和的喉咙似乎就要发出呼噜声了。 ——可是,我一点忙也没帮上。 ——结果是常和救了大家。 ——我…… 「伊月姐……」 常和把头摆在伊月肩膀上说。 「我要成为火目,要成为最强的火目,保护伊月姐。」 伊月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火焰煽动起来,风开始变强了。 * 火焙巡礼被迫中断,一行人即刻返回京都。一方面是因为太多人受伤,再者是可以确定火目力量已急速减弱。 五天后,现任正护役——火目决定退位。五——火渡之红弓 「伊月大人,腰带的交错顺序弄反了!」 「伊月大人,头髮乱了!」 「伊月大人,侧绑带要绑紧!」 着装顺序每出一个差错,女官严厉的谴责就会传遍寝室,这已经让伊月失去耐性了。从动手换上正式服装开始,就不断受到两名帮忙更衣的女官纠正。 「明明已经待在宫里三年了,您多少也该熟悉了才是啊。」 「这么夸张的打扮,我只有进火垂苑当时穿过嘛。」 女官快手将钗子——缀有花饰的头冠——戴到鼓着脸的伊月头上。单衣外披上长袖的萌黄向蝶花样的千早,手上还必须拿着神乐铃(注:舞神乐时使用,串有十二到十五颗铃铛的有柄摇铃),实在没有比这更难以行动的打扮了。 「今日是赐火仪式。要拜见天皇。」 「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听好了,伊月大人。」 女官跪在伊门而前,由下往上看着她教训道: 「天皇之上没有其它人,他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物,然而只有在今天这个赐火仪式上,天皇必须对获选为火目的御明磕头,并献上神弓火渡。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覩宫呼火命要降临在火目身上。」 「没错。呼火命和皇祖。高御名宜日神是夫妻。当人类还不晓得火时,高御名宜日神带着稻八千、稗七千、杉树苗三千、老鹰蛋三千,入赘成为观宫的夫婿,人类因此得到了火。赐火仪式是把这个……伊月大人!不准睡着!」 「嗯嗯,我醒着,别担心。」 由于话题太无趣,站着的伊月忍不住昏昏欲睡。 「这可是连天皇都要卑躬屈膝的重要仪式!所以伊月大人的礼节也不容马虎……」 可是——伊月心想。 女官训斥的辇首左耳进右耳出。 ——获选的人,应该是…… 锵啷。神乐铃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一转头,正好看见佳乃走进寝室。她身上穿着和伊月同样的巫女正式服装,但有着一头还是黑髮的佳乃还是比较体面。 只可惜眼睛上缠着的绷带稍微破坏整体形象。 「眼睛……怎么了?」 「咦,这个吗?」 佳乃嘴边绽出笑容,手摸摸盖在眼睛上的布。 「前几天开始换新药了。」 「……眼睛的状况恶化了吗?」 「不是。应该说快治好了。但还是赶不及在赐火仪式前复原。好可惜喔,我好想看看伊月的千早打扮。」 「笨蛋。」 反正将来还有机会看到——原本想这么说的伊月把话吞了下去。 ——不对,这是最后一次了。 无论谁被选上,伊月都不会有再度穿上巫女服装的机会了。 「伊月才是。你的伤好了吗?」 「……啊啊,嗯。已经没事了。」 火焙巡礼是十天前的事。当时的扭挫伤、撞伤和烧伤都已经几乎痊癒。 唯独在蜘蛛腹部上看见的火目式——只有那个烙印在伊月眼里消之不去。为什么具有消灭化生力量的火目式会出现在化生身上呢?火日式又捣什么俞唤来化十呢? 为什么火目和化生都与火有关呢? 为什么—— 「哇!佳乃姐好漂亮!」 大步跑进房间来的人是常和。 娇小的身躯跟袖子过长的千早及有着大大装饰的头冠完全不搭,让常和看起来好像尺寸弄错的人偶。 「我也把头髮留长好了。」 她摸着佳乃背上的头髮说道。 「常和很适合及肩的长度喔。」 佳乃转过身回答。 「是吗?」 「是啊。再说——」 佳乃摸摸常和的脸颊。 「——也已经没有机会留长了。」 常和不解偏头。 「为什么?」 佳乃没有回答。 伊月讶异地看着佳乃的侧脸。 ——你在说什么,佳乃? ——只是遮住眼睛,就让人完全无法判读表情了吗? 看不出她的表情。 可是总觉得佳乃看起来很悲伤。 年长的女官自门口探头进来。 「佳乃大人、伊月大人、常和大人,准备好的话,我们要前往紫宸殿了。」 紫宸殿是内宫的正殿。 走进内宫南边的正门「承明门」后,就会看到铺满卵石和沙子的宽广中庭,中庭底端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物。就是处理国家大事的紫宸殿。 这天,身着正式服装的左右大臣,及其之下的公卿们整齐划一头戴垂缨冠(注:文官帽。「缨」指帽后带子),威风凛凛成排跪坐在紫宸殿前的中庭两侧。 伊月、佳乃、常扣的座位在上了紫宸殿木阶处的外侧走廊上,背后是华丽绚烂的帝座——高御座,但只有这天,天皇不会坐在位子上,因为这是敬拜比国家最高位的天皇还要高阶层的唯一仪式,赐火仪式。 在铺满沙子的中庭中央、彼此面对面坐着的公卿中间有个小堂。由正上方看下去正好是五角形。那座小堂并非原本就建在那里,平常是拆开来收纳在仓库内,等到耍举办赐火仪式的前三天才拿出来组装。 迎接覩宫呼火命时,天皇必须待在祠堂内淨身。 堂门朝着伊月等人的方向,门前有张八脚桉(注:长方形小桌,两短边各有四支桌脚),桉上放置各种神器。 最醒目的就是恭敬放置在正面鹿角上的那张弓。 此弓名日「火渡」。 火目交接时,就会准备一张新的弓,因此伊月现在看到的是第二十六代火渡。那是漆成朱红色的美丽和弓。 木阶底下的神祇官以沉闷的声音念着祝词。 「如科户之风吹散天上八重云,如朝风夕风吹散朝雾夕雾。如解开停靠岸边大船的船首船尾放诸大海,如执火与敏扫除远方的茂林,歼灭清除还罪一如其不在……」 京都上空乌云密佈。 无风。 旧木头的味道隐约溷杂着橘花香。 鸣鼓。祝词声调改变。 五角堂的门发出吱嘎声。 脑袋几乎放空的伊月连忙挺直背嵴。 ——天皇。 ——统治国家的人。 ——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既是人,也不是人。 ——神人。 门打开了。 公卿一齐低头,彷彿黑色池水扬起涟漪。 一个娇小的人影自祠堂的黑暗中走出。紫衣。长髮在左右耳际扎成大环,头上结着草花髮饰,但没有戴冠。 ——小朋友? 完全是小孩子模样。 天皇一出门就跪地,以複杂的动作挥舞左右衣袖,然后双手捧起火渡。 女宫靠近把原本摆放弓箭的八脚桉收到一旁。 在变成喃喃自语的祝词声中,天皇双手执弓安静地往这边慢慢走来。 逐渐能看清楚脸了。 伊月屏息。 完全没发出脚步声的天皇缓缓走上木阶,当他抵达伊月等人所在的外廊后,祝词声停止。 伊月的视线无法离开那张脸。 「笨蛋,现在正举行仪式。别发呆,严肃点。」 熟悉的声音滑稽地说。 「你、你是——」 「不是叫你别说话了吗?」 丰日高举手上的火渡微笑。 「恳请拜见观宫呼火命。」 凛声高喊。 他的双腿走过伊月面前。 趴低身子,深深磕头,髮尾散在地上。 常和一脸呆滞地看着递向自己面前的红弓好一会儿。 「敬呈。」 丰日虽然低伏着脸,声音仍然迴响整个紫宸殿。中庭的公卿们应该全都听见了。 过了一段差点令人昏厥的时间后。 终于—— 常和的小手从丰日的小手上轻轻接过弓。 * 夜晚。 内宫宣耀殿——后宫的一角。 房间面对称作「后榊之图」的大型庭图。才六月,外廊上就早早挂起帘子避暑,附近树丛间也能隐约听见夏虫的声音。 这里正好位在反方向,无法从这个房间看见烽火楼,因此伊月只能坐在缘廊上看月亮。 除了发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并非脑袋一片空白。而是不晓得该由哪件事情想起才好。 火目的事。 化生的事。 常和的事。 佳乃的事。 自己的事。 丰日的事—— 她突然注意到旁边站了个白色身影。 她怀疑地拾起头,接着立刻低下头去。 是丰日。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毕恭毕敬的?感觉好奇怪啊,不要这样。」 开心地笑着的丰日也跟着坐在缘廊上,双脚垂向庭院。他身上仍是平常的白衣打扮,髮型又恢复成高高扎在后脑勺的马尾。 「咦,不,可是——」 可是你是天皇。 虽说之前不知情,但一想到自己过去对这个统治国家的神人有多么粗鲁随便,伊月就变得提心吊胆。 她仍难以置信。 「像以前一样就好。如果连你都那么拘譁,那我该捉弄谁找乐子才好呢?」 「小的恐怕难以配合。」 「用那种不习惯的这词舌头可是会打结喔。你知道自己到目前为止骂过我多少次笨蛋了吗?现在才想要改啊,哈哈。」 愈是这么说,伊月就愈抬不起头。 「呐,伊月。」 丰日的声音稍微变得低沉。 「我变了吗?」 ——咦? 「赐火仪式后,我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吗?」 ——这个…… 「你不也是仪式之前的伊月吗?」 ——他说的没错。 「我不是叫你别对一国之君低头行礼。那是必要的礼仪没错。因为有天为盖,地才得以平整。但是你该低头的——是那件紫衣才是。」 听他这么说,伊月想起了—— 丰日在白天赐火仪式上穿的深紫色衣服。 「衣服底下的我根本没有差别。不管仪式或者礼仪都是这么回事。有必须彻底执行的时候也有无须那么做的时候。现在的我只是火护众『以』组的丰日,所以不必跪拜。」 丰日摸摸伊月的头髮。 「——否则我会很寂寞喔。」 伊月轻轻抬头。 丰曰那张一如往常的小大人脸就在眼前——但伊月知道他正拚命忍住笑。 「……话说回来,你,嗯……该怎么说,怎么会这么不适合这身打扮呢。」 「不准笑!」 伊月不自觉甩开丰日的手挥出拳头。丰日虽然坐着,但仍以不可嗯议的敏捷度后退闪开。 「我、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穿这种衣服!」 伊月身上穿的是华丽的五衣唐衣(注:别名十二单。平安时代女性贵族的正式服装)——这正是后宫妃子的打扮。红幸菱(注:红色的花边菱形纹样,女性贵族的象徵)的单衣外有五衣(注。五层单衣)、白小葵地(注:白底葵纹样)的唐衣,背后还拖着长长的衣襬。 依月本人觉得这与其说是穿衣服,还比较像是在一堆步里头。 「这身衣服实在碍事到很难走路。」 「也只能去习惯它囉,毕竟你往后每天都要穿这身衣服。」 「等、等等!」 想起一件重要事情的伊月步步往丰日逼近。 「御明将会直接进入后宫这件事,是真的?」 「是真的。」 丰日泰然自若地回答。 「也、也就是说。我是、你你的——」 「怎么,不坠葸吗?你放心,我大致上是先从年轻的老婆开始疼爱起。」 「笨蛋!问题不在那!」 伊月知道自己脸红了。 ——这傢伙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还把我捡回家养大, 一想到这,伊月心里就莫名觉得怪怪的。 「不喜欢的话,不入宫也行喔。」 「咦?」 「之前电有御明选择回家的前例,就选你喜欢的方式吧。如果无法成为火目……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伊月便陷入沉默。 ——如果无法成为火目。 ——这个问题…… 「我不曾想过。」 伊月将视线自丰日身上移开,接着轻声回道。 「我不曾想过没当上火目后的事情。我一心只想着要成为火目,把那些傢伙一隻不留地烧个精光。」 ——如今连这件事也办不到了。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说……脑袋一片空白。」 「这样啊。」 丰日光着脚跳下庭院里,在草地上走了两三步。 「不甘心吗?」 他背对着伊月问。 「啊啊……嗯。」 某处传来笛与笙的声音。在举办宴会吗? 「很不甘心。」 就连自己也觉得不思议,伊月很坦白地回答道。 「但我也早就隐约明白自己不行。至于为什么知道,我还不清楚。」 「你很在意火焙巡礼那件事吗?」 「那也是部分原因。」 火焙巡礼。 喰蔵。 化生腹部上的——五颗星。 「丰日,到目前为止你见过几隻化生?」 伊月突然发问。 童子转身蹙眉。 「平白无故地问这种问题是怎么回事?」 「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嗯,到目前为止见过的化生吗?不下一、两千隻了吧。」 「喰蔵呢?」 「那个比较罕见。我以前也曾过过,嗯。大概七、八年前了吧。」 你和那个村子都满倒楣的——丰日补充道。 「喰蔵的腹部——」 伊月吞吞吐吐了一会儿。 ——可以说吗? ——这个。 ——这个会不会也是禁忌呢? 「我看到喰蔵的肚子上有红色的——五颗星斑点。」 丰日的脸色愈发严肃。 「那个——」 伊月转开视线才续道。 「是不是火目式?」 隔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答。 这才突然发现他已经坐到了伊月身边。 笙无精打采的旋律埴一补着沉默的时间。 「你也看到了吗?」 丰日轻声脱。 「每双化生都有。火护众都曙得。」 ——每隻化生都有。 ——这表示…… 「这是禁忌,不可以说出去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化生……」 丰日的手指轻轻抵住伊月的唇。 童子深邃的大眼睛直视着伊月。 「等燻淨仪式结束后再告诉你。」 ——燻淨仪式。 ——等明天常和接任火目之后。 丰曰起身。 这时走廊另一头听见拖曳衣襬的声音,一位身穿唐衣裳的女子现身。 「哎呀,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 来者是佳乃。不愧是弓削三位的女儿,穿起这身正式服装十分合适。 眼睛上同样缠着布的她理应看不见才是,却准确地在丰日面前两步的距离处优雅跪地叩拜。 「比起白衣朱袴,你果然还是适合这身打扮啊,佳乃。」 丰日愉快地说道。 「是吗?感谢陛下赞美。不过我还满喜欢巫女装扮的。咦?」 佳乃才把头抬起来,就一脸不解地说。 「您穿着火护装扮吗?从味道就能闻出来了。那我可以不客气地直呼丰日大人囉?」 「看呐,伊月。」 转过头来的丰日得意洋洋地笑着。 「佳乃就很懂事。」 「笨蛋。」 「伊月在赐火仪式上的表情实在非常精彩呐。」 「哎呀,我直恕亲眼看到呢。」 「吵死了。佳乃也是,为什么完全不觉得惊讶?就只有我一个人像笨蛋一样。」 「我一开始就知道丰日大人的身份了。」 「啥!」 伊月惊讶要起身,脚步却因为踏到衣角而一个不稳,让丰日正好抱住她。 「你在做什么啊?」 「对、对不起……不是!佳乃、你、早就加道了?」 「之前我不是说过火垂苑是后宫的一部份吗?」 确实是有听过这件事的记忆。还有男宾止步—— 「能够进出男宾止步的火垂苑的男人,还会有别人吗?」 佳乃掩住嘴窃笑。 「等、等、给我等一下!所以说大家都知道囉,女官们也是?」 「不太可能不知情吧。她们只是装作没看见。」 「那、总、总部那些人也——」 伊月的声音已经是带着哽咽了。 「『以』组的年长者全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我。 火目式的热度算什么,她现在难为情到满脸通红、几乎快烧起来了,于是伊月动手揍了眼前的丰日腹侧好几拳。 「好痛!你干嘛?」 「吵死了!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