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部美雪 火车-11

一惠:  突然写信给你,不好意思。突然寄个大包裹给你,你一定很吃惊吧。请客我要求,可否暂时保管我的毕业纪念册?  我在东京过得不怎么好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真的是很不幸福,为什么会不幸福?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  我妈妈过世了,今后得自己一个人重新生活,我希望至少能比现在过得好一些。但是这个时候看到过去的相簿,感觉很难过。小小的房子里,总不能塞到衣橱里眼不见为净。所以念在我们的旧情,麻烦你帮我保管。  等到我能心情轻松地翻阅学生时代的毕业纪念册时,我一定会抬头挺胸去向你拿。在这之前请你帮我保管。  祝健康愉快  彰子  连署名也是打出来的。本间读了两遍,然后拿起彰子的高中毕业纪念册,翻到最后,看同学们的留言。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野村一惠”——圆形的字体如此写着,标点符号的写法很有女孩子的味道,就像要留住学生时代的尾巴一样,充满少女的感伤。  阿保压低声音说:“将这个寄给小惠的,是盗用小彰身份的新城乔子那女人。”  很难马上确定。本间问:“小惠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收到这本毕业纪念册的?”  从信中提到“我妈妈过世了”来看,可以知道至少是在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以后。  阿保立刻掏出那本已用得很习惯的小记事簿,回答:“因为外包装已经丢掉了,无法确认邮戳日期。但她说应该是小彰母亲过世后的第二年春天。”  也就是一九九O年的春天。但是这个“春天”有问题,关根彰子从川口公寓失踪是在三月十七日,若是之前收到了纪念册,那么寄送人是彰子本人的可能性就很高;之后收到,则可能是新城乔子所为。  时间有些微妙。  “小惠说她在整理春装时,将它收在衣橱里面。当时她已经收到毕业纪念册了,所以应该不是小彰寄出来的。”  “但是光凭拿出春天的衣物,很难界定时间吧,那是三月还是四月?”  “宇都宫的气温比东京低,绝对不可能在三月就拿出春天的衣物。”  本间了解阿保所说的,其准确性也很高,但这种事因个人方便与家庭习惯而异,不能断言。  “她还有没有提到其他可以界定月份的线索?”  阿保用那双大手翻阅着记事簿,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说:  “她去领这些纪念册时,忘了带证明住址的证件,邮局的人还不让她领呢。”  “嗯?慢点。也就是说,一开始是小惠家没人在的时候寄来的,被当作无人接收的邮件,才由小惠到邮局去认领的?”  阿保有些口吃:“啊,对……没错。我不太会说。小惠知道有包裹,心想会是什么东西,第二天赶紧去领回打开一看,居然是小彰的毕业纪念册,小惠还觉得有些不高兴呢。”  “小惠家平常都没有人在吗?”  “不是,她们家是做生意的,所以平常都有人在。邮件没有人收,是刚好那天大家部出去了。”  “为什么大家都出去了?”  “这我没问。”  阿保一脸没信心的表情翻阅着记事本,然后搔着头说:“不行,我没有问。”  本间想了一下,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秘密武器?”  他指的是阿保的记事簿。阿保很难为情地说:“可以,不过字很丑。”  果然跟他本人说的一样,不能说是容易辨识的记录。页首写着日期,本间找到了标题“小惠的说法”。问答的部分一开始还算整齐, 随着访谈继续进行,记录开始东一行西一段,字迹也变得凌乱,但还是记录得很翔实。  上面的确写着小惠“不太高兴”。本间发现了感兴趣的字眼——  “甜茶”。  “这是什么?”本间指着那两个字问。  阿保笑着回答:“她说从邮局回家的路上,附近的寺庙在发甜茶,她跑去喝了。小惠人很胖,偏偏又特别爱吃甜食,所以跟她聊天总会提到这种话题,比方说今天吃了什么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吗?”  “这不是个很好的线索吗?”本间笑道,“她去邮局领回小彰寄来的包裹,回家路上到寺庙领甜茶喝,对不对?”  “是。”  “寺庙发甜茶给路人喝,一年只有一天,那就是浴佛节。”  “浴佛节?”  “没错,就是释迦牟尼的生日,四月八日。”  阿保张大了嘴巴。  “那么说——”  “包裹是在前一天寄到的,四月七日,所以寄来的人不是小彰。”  “哈哈!”阿保发出赞叹的声音,“感觉我也干得不赖嘛!”  本间检查纪念册最后附的索引和学生名册,发现关根彰子和野村一惠同属三年B班。难怪新城乔子会根据留言和学生名册,选择将毕业纪念册寄给了野村一惠。  从信的内容判断,乔子应该知道,关根彰子在东京生活不如意,对故乡的人而言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说不定是她们一起参观墓园时,听彰子亲口说的。  我们常常会和出租车司机或酒馆里邻座的陌生人聊起无法跟亲近的人说的心里话,因为是外人,反而容易说出口。更何况让彰子和乔子同行的是参观墓园之旅,说不定更容易聊到自己的身世。抱着特定目的接近彰子的乔子,也很可能努力挖掘那样的内容。  但是在那些谈话中,彰子并没有提到个人破产的事实,或许彰子对自己黯淡的过去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本间觉得很讽刺,如果当时提到了个人破产的事实,彰子现在应该还在拉海娜工作,还住在川口公寓……  “收到这纪念册时,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是怎么写的,你有没有问?”  阿保很遗憾地摇头。  “我问了,但她好像记不清楚,只记得是从堉玉寄来的。”  那说不定就是川口公寓了。  “小惠突然收到这东西,她说过心里是什么感想吗?除了刚才你说的专程去领回却觉得不高兴。”  “她也觉得很惊讶。”阿保指着留言的文字说,“永远都是好朋友,这根本是随口一说。”  “她们不是好朋友?”  “也不是不好,但说不上是好朋友……”阿保苦笑道,“因为毕业而感动,女生就是这样。不过是写得肉麻了点。因为这个,小惠看了这封信后,还觉得‘关根还真会找麻烦’。”  阿保目光低垂,想了一下又说:“所以我完全没有考虑毕业纪念册寄来的日期,就直接认为这不是小彰寄给小惠的。”  语气很平静,意思却很确定。  “读了文字处理机打的信,我也认为不对,绝对不是小彰写的。”  “为什么?”  “我知道的小彰根本没有那么念旧,说什么把纪念册与自己现在的生活相比会难过,她才不是会那么想的女孩!小彰甚至说,她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一件快乐的事情。”  也许是阿保说的那样,本间想。或许关根彰子从童年起就没有感受过幸福,所以一直急着想变成跟过去的、现在的自己不同的人。  本间甚至认为,这不是因为彰子刚好出身干单亲家庭,也不是在校成绩不好的缘故,不是这种个别因素产生的焦虑感。这是每个人心中都藏有的愿望,是一种生存的动力,也是让每个人成为一个“个体”的证据。  关根彰子为了达成这样的愿望,选择了不太聪明的方法。她没有去寻找“应有的自己”,而是买了一面可以看见错觉中的自我形象的镜子。而且她住在塑料沙漠的空中楼阁上面……  “小彰死了,已不在这个人世上。我终于相信了。”阿保低声说,  “因为小彰不会做这种事,当我看见这毕业纪念册时,便深深感觉小彰已经死了。”  阿保抬起下巴,粗糙的手从桌子上放下来,移到腿上,然后握成拳。与其说他在强忍着愤怒或悲伤,不如说他是抓住了什么。  本间认为,他抓住了记忆,否则他将无法冷静思考彰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本间慢慢地对他说,那个被认为杀死彰子的新城乔子是个怎样的女子。阿保低头聆听,始终不发一语。当本间说完,厨房内陷入一片寂静,阿保才开口说:“真是奇怪的女人,那个新城乔子。”  “奇怪?”  “嗯,不是吗?就为了自己,把小彰当……当东西看待,盗用她的身份,却又专程将这本纪念册寄给地方上的朋友……真奇怪,为什么不干脆丢掉算了?这样不是更简单?丢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表现得好像很对不起小彰,那么认真干什么?”  突然,阿保推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地穿过房间,走进看不到什么风景的阳台。  黑暗中,只能看见阿保头上的晒衣竿和他裹在白色毛衣里的背影。本间移动椅子,背对着阿保强壮如鬼魅的背影——还是暂且不管他了。  须藤薰目前的住址始终不明。虽然通过碇贞夫跟当地警局照会过了,但对方很忙,负责联络的碇贞夫也没有空闲。本间只觉得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有种过意不去的别扭。但碇贞夫倒是很高兴,因为之前提到的抢劫杀人案件已经告破。  事件的真相几乎跟奉间推理的一样,被逮捕的是被害企业家的妻子和她粉领族时代的同事,杀人动机很明显是为了财产和事业。  “太准了,真是谢谢!”碇贞夫的声音显得很快活,虽然是在电话里,但似乎能看见他满意的表情。  “破案的关键是什么?”  “耐性呀,我一直在监视,还故意让对方察觉。结果未亡人在精神上好像受不了了。我要她出面自首,她就彻底崩溃了,大哭认罪。打这种心理战还真是累人,真的。”  他还感叹说,之后一阵子的搜证调查才是要命。  “不过对于人的心理,这次真的让我思考了很多!”  “你每次不都这么说吗?”  “这次是真的,真的。”碇贞夫说,“对了,你说说,这年轻太太是在哪里跟她朋友提起谋杀丈夫的念头?”  本间知道说对了,对方会不高兴,就朝意外的地方想。可是他还未及回答,碇贞夫便说:“是在葬礼上。”  “谁的?”  “两人原来的上司,听说是组长,还是个女人,三十八岁因为癌症过世。她们去参加葬礼,当头上飘过和尚念的经文时,两人却在谈 论如何谋害亲夫、侵占产业。”  “我真是深深觉得人生苦短呀!”  这虽然是个阴谋杀人的极端案例,但在面临跟死亡有关的仪式时,任何人都会有些改变,会无端地发誓或是说出长久以来的秘密等等。  “对了,你的事有什么发展?”  本间简单说明概况,碇贞夫略一沉吟后说:“虽然找到新城乔子这女人也很重要,但还是要有尸体。”  “嗯……”  “你跟山梨县警局提过那件分尸案了吗?”  “还没有。我觉得错不了,但没证据。毕竟这是个人的行动。”  要求进行指纹比对和大范围的身份确认,必须要有更确实的罪行。只是说A女子失踪了,可能是被盗用其名字的B女子杀害了,而且B女子也行踪不明——这样无法动用外县市的警力。  “如果有确认身份的证据出现就好了。关根彰子不是有虎牙吗?算是一大特征。”碇贞夫说,“不过那才真像是雾里看花,不知从何找起。”  “可是我觉得,也许没有想象的困难。”  “嗯?怎么说?”  本间引用阿保的活加以说明:“新城乔子这个人很奇妙……该怎么说呢?说她很重义气,有点怪,但是很有人情味。就像阿保说的,不过是本纪念册,丢掉便算了,她却专程寄给彰子的同学。不仅浪费时间,还可能因此被发现自己假冒彰子的事。”  “嗯……”  “这不只是理论,而是感觉这种行为里有她个人的感伤还是什么,坚持让她这么做。其他方面她都考虑得很周详,只有在纪念册这件事上,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仓田提到乔子十分迷信的事,也深深留在本间的心底,让他无法释怀。  “也就是说,对于尸体,因为处理起来很麻烦,所以不得不分尸,但是至少头部要好好埋葬。这是她的想法吗?”  “应该是。”  “嗯……”  短暂的沉默之后,碇贞夫突然提议说:“既然朝这个方向思考,那我会去调查关根彰子父母的坟墓。”  本间苦笑说:“说得也是,但问题是没有那座坟墓!”  关根彰子双亲的骨灰还寄放在寺庙里。  “哼,不行吗?根本就是没有方向的搜查嘛!”  碇贞夫不甘心地咂了咂舌头,挂上了电话。  在井坂命名为“等待须藤薰”的时间里,本间难得地连续睡在家中的被窝里,可以听小智说话,可以去接受复健,让真知子老苏好好整治一番。这期间阿保每天一早出门,傍晚才带着若干收获回来。  不过,这种走访的收获无法查出新城乔子目前的所在,而是在追踪关根彰子在东京生活时的轨迹。尽管线索很少,只要能嗅出彰子和乔子的关联便足够了,调查到现阶段,其他信息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阿保也知道这一情形。他夸口承诺:“一切交给我吧!”表现得倒也可圈可点。  “只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他很认真地问:“我们会找出新城乔子吧?”  “我希望能。”  “是由我们找出来的,而不是靠警方的帮忙?”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自己来。”  “那到时候,去找新城乔子的时候,麻烦你让我第一个说话。我要第一个跟她说话,拜托,让我先说。”  从伊势回来三天后,玫瑰专线的片濑打来电话,说是问过新城乔子当时的同事,但没有收集到什么值得报告的内容。  表面上看,很难得他没有忘记承诺,但本间益发觉得可疑。乔子应该就是通过片濑取得了玫瑰专线的客户资料吧?  “有没有跟市木小姐联络过?”片濑用很正经的口吻询问。  市木香出国旅行回来的日子已经标注在月历上了。她预定明天才回国。  “还没有。她应该还在悉尼或堪培拉吧?”  “啊,是吗,说得也是。”片濑的语调变得很快。他似平很不想让奉间跟市木香说话,但又没有表现出露骨的妨碍行为,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恶意。真是奇怪的男人。  “明天我会跟她联络。谢谢你的来电。有些事还要请教,到时再麻烦你。”  或许本间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片濑很老实地回答一声“好”,如逃难般挂上了电话。  本间不是没有想过,趁着市木香还没有从片濑那里接收到奇怪的信息,最好明天一早就打电话过去。只是就片濑目前的情况判断,他既非大坏蛋,演技也不怎么高明,对市木香的不良影响应该不会太大,所以本间算好对方下班回家后才联络。  第一次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第二次才是市木香接的。  对方的口吻有些戒备,直到本间报出玫瑰专线片濑的名字,才稍微缓和。  “这件事我听片濑先生提起过。”随即市木香又似乎觉得好笑般地补充说,“那个片濑先生好像对新城小姐很不死心呀。”  噢,是吗?好戏上场了。  “果然是这样。”  “嗯,因为在我跟新城小姐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人送过她回家好几次。新城小姐说过片濑先生不是她的男朋友,但那个人却不这么认为。”  所以现在片濑才会那么热心帮忙。他关心乔子的下落,也在意寻找乔子的本间是否跟自己处于相同的立场。  “新城小姐和我曾经讨论过,并约定,两个陌生人共享一栋房子,应该尽可能不介入对方的隐私。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新城小姐的事,她和我就算是假日也不会在家。”  本间皱起了眉头,问:“新城小姐到了假日都会外出?”  “是的。去哪里我不晓得,但好像都是远行。”  “她有驾照……”  “她有,不过车子是租的。”  “出去的时候,是跟别人一起?”  “不……她好像都是一个人。”  大概是为了寻找新的身份,为了实现计划而到处调查探访吧。  “你也在玫瑰专线工作?”  “是的。我在计算机室,负责管理玫瑰专线的数据。”  本间顿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市木担心地呼叫:“喂……喂……”  “真是不好意思,原来如此,你是在计算机室工作呀?”  这是片濑说的一个消极的谎言,他说市木香是事务职员。这种无谓的谎言只要同本人一谈,马上就会败露。  “是的。我们要处理玫瑰专线、南方园艺,还有其他两三家公司的计算机数据。”  “工作地点在哪里?”  “总公司大楼里设有计算机主机。所以我是在迷你通讯上面与新城小姐认识的。”  “迷你通讯?”  “公司内部的迷你通讯张贴征求室友的启事。光靠自己一个人的薪水,是住不起那种公寓的。”  于是,乔子出现了。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专业人员,领的薪水还算不错。她是准员工,我有些担心,但是看她很有兴趣,便答应了。”  “市木小姐,请容许我问一个失礼的问题。”  “什么问题?”  “新城小姐有没有拜托你,利用计算机盗取玫瑰专线的客户数据?”  一阵惊讶的沉默后,市木香笑了。  “为什么她要拜托我做那种事呢?”  “如果她拜托你,你做得到吗?”  “可以呀。”她还在笑,“只不过若被发现了,就得立刻走路,而且永远无法再担任计算机操作人员。”  本间自己也认为不太可能,那个乔子怎么会向同住的室友拜托如此重要的事情,欠下如此大的人情,但是——  “还有一点,你觉得片濑先生可能被新城小姐拜托做那种事吗?”  市木香立刻回答:“可能呀。”  果然没错。但市木香又接着说:“不过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不是对计算机很熟吗?”  市木香哈哈大笑,说:“他在客户面前的确是那样,但其实他是不能自由进出计算机室的,因为他没有识别证。在我们眼里,片濑先生根本是外行。”她仍笑个不停。  “市木小姐,请原谅我的哕唆。那新城小姐呢?她的计算机技术很强吗?比方说,她有没有可能自己操作玫瑰专线的计算机系统,取得客户资料?”  “会发生这种事吗?”  “不,我只是假设。和你共住一屋的新城小姐能不能做到?”  想了一下,市木香回答:“我看她连lap top和M.C.哈默唱的rap都分不清楚吧。”  “M.C.哈默是什么?”  “讨厌,你不知道吗?”市木香继续笑着说,“如果那个时候,新城小姐能一个人偷偷地从我们公司的计算机盗出资料,那我在将来的婚礼上,就穿小丑娃娃装出来见人!”  本间也笑了,说:“那倒不必。”  然而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乔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从玫瑰专线的计算机数据库中,选出了关根彰子的资料呢?  如果事实如市木香所说,不管乔子怎么拜托,片濑也不可能随便帮她取出她要的资料。他的态度之所以奇怪,只是因为以前喜欢的女人目前行踪不明,而且卷入奇怪的事件之中——他担心自己也被连累而紧张不安。顶多就是这样的理由。  “作为一个室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本间为调整思绪这么问道,不料如此宽泛的问题竞让市木香感到 困惑。  “什么怎么样的人?”  “她是不是很认真,很爱干净呢?常常打扫屋子?”  市木香的语气变得明朗:“噢,那倒是。对我真是帮助太大了。  她又很会做菜,常常拿冰箱里的剩菜加上剩饭一炒,就做出一盘省钱的炒饭给我吃,味道好极了,我还记得呢。”  奉间想起了方南町公寓里面一尘不染的房间和擦拭得光可鉴人的抽风机扇叶,便问:“她擦拭抽风机的污垢时,是不是使用汽油?”  市木香立刻发出惊呼:“你怎么知道?”  “我是听认识乔子的人说的。”  “是吗……我实在是吓了一跳。没错,她是用汽油。可是我很不喜欢,那气味很臭,而且家里面放汽油感觉很可怕,所以我劝她不要用,改用清洁剂。她总是将汽油装在小瓶子里,藏在阳台不显眼的角落。虽然不危险,但是万一有什么情况,阳台上又堆有旧报纸什么的……对了,”市木香换了话题,“新城小姐订东京的报纸。”  “东京的报纸?”  “是的,是《朝日新闻》……还是《读卖新闻》呢?”她喃喃自语后,说,“对了,是读卖。”然后她提高了音量,“有一次我还问她,大阪读卖不是更好看吗,干吗特别去订东京的呢?”  “新城小姐怎么回答?”  “这个嘛……对不起,我忘了。她是怎么说来着……”  乔子企图取代的关根彰子就住在东京,多知道些东京的情况比较好吧。当然,也可能与心情有关:每天读着东京的报纸,等到计划实现就能住在东京了,就能够开始新的人生,她是这样来鼓励自己的吧?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订东京的报纸?”  想了一下,市木香回答:“我想是住在一起后不久就开始订了。  她常常剪贴报纸。”  剪贴报纸?本间立刻问:“她都剪贴什么样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市木香笑了一下说:“不知道,我的记性不好。我想大概是家庭版的‘每日一菜’之类的东西。”  算了,没有留下印象才是自然的。本间请她如果想到什么,就拨由自己付费的电话联络,便结束了通话。  谜团还是没有解开。就算市木香很清楚乔子的日常生活,也帮不上什么忙。新城乔子就算是面对室友,也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到玫瑰专线上班,和服务于计算机室的市木香成为室友,又跟片濑熟识,乔子一心一意只想寻找能取而代之的新身份,摸索着取得那些资料的方法。  和仓田离婚,又回到那无法奢望和平与幸福的处境,从那一瞬间起,她是否便在内心决定,要掌握新的人生,不跟任何人提起过去,也不求助他人,当然也不希望任何人阻碍?如果她能实现那么坚定的决心和周密的计划,那么本间只花半个月,是无法破这个局的。  然而她究竟是如何取得顾客资料的呢?片濑这条线真的不可能吗?  “这可不行。”本间不禁低喃说。  “怎么了?”小智问。他正坐在后面的桌子旁写今天的功课。  “爸爸要变成大阪的刑警了吗?”他一脸正经地用关西腔发问后,自己也笑了出来。  “说得真难听。”  “关西腔好难哟。”  好久没有听到小智像是被人搔痒般的笑声了。  “你心情好多了吗?”  知道呆呆被杀,闹出那场骚动之后,小智整天哭。本间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十分难过,却又不能对他生气。直到久惠来安慰小智,让他不再哭泣,周围的男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嗯。”  “已经不哭了吧?”  “偶尔还会,可是我会忍耐。”  “是吗?”  “久惠阿姨说,哭太多会得中耳炎,叫我要忍耐。”  不说男孩子不可以哭,果然很有久惠的风格。  “我和小胜商量过,决定为呆呆造个坟墓。”  本间有些困惑,因为他听井坂说过,不管怎么搜索,就是找不到被杀死后弃置的呆呆的尸体。  小智大概意会了爸爸的困扰,赶紧接着说:“我们要埋葬它的项圈。”  “项圈?”  “嗯。呆呆有两个项圈,失踪时身上戴着的是洒了驱跳蚤粉的那个,那个皮制的、有名字的好项圈还留着。”  “唔,要埋在哪里?”  “还不知道,我和小胜在找。”小智一副思索的样子,“如果偷偷埋在水元公园里,会不会被管理员骂呢?”  “嗯……我想不好吧。”  “也是。”小智撑着脸颊说,“阿保哥说会帮我做个坟墓的标志。”  小智已经跟阿保混得很熟了,嘴里常挂着“阿保哥、阿保哥”。  “井坂伯伯说以后就由妈妈照顾呆呆了。”  “噢。”  “因为天国很大,可以自由地饲养呆呆。”小智看着牌位上母亲的照片说,“爸!”  “嗯?”  “田崎那家伙,为什么要杀死呆呆呢?”  “你怎么想?不妨想象一下田崎的心情。”  小智摇晃着双脚,想了很久才悠悠地说:“因为他觉得无聊。”  “无聊?”  “思。听说他们家不让他养宠物。”  “他家不是养了吗?”他分明说过,在小区里养宠物太过分,有本事就买独门独户的房子!  “没有。因为呆呆的事在学校很有名,传出一些说法。这是井坂伯伯听附近的人说的,说田崎家不能养狗,因为那是他妈妈借了好多贷款盖的房子,才不想被宠物搞脏!”  本间看着小智认真的表情说:“田崎可能其实并不想杀死呆呆。”  “是吗?”  “他不想杀它,还想养它,可是不能养,所以很羡慕小胜。他很不甘心,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  “所以就杀死了呆呆?”  “嗯。”  “他可以不用那么做,到小胜家要求跟呆呆玩就好了呀,不是吗?”  “他大概没有想到。因为不能养狗,太生气了,整个头脑里面都在想这件事,一定是这样。”  本间想,对于降临在自己头上的事情,有些人只能以这种形式寻求解决;这一点跟小智说不清楚,等过两三年再好好教他不迟。得告诉他,今后你们生活的社会里面,将充满了以突发性、暴力等为特征的犯罪行为,来解决“无法成为原本应成为的人”、 “无法拥有应有的东西”等愤恨的人。  要如何在这样的社会中存活?本间如今好不容易才抓到寻求答案的线索。  小智转动着铅笔说:“我也问了井坂伯伯。”  “关于田崎杀死呆呆的理由?”  “嗯。我问他怎么想?”  “井坂伯伯怎么说?”  小智陷入思考,大概是在想如何用他并不丰富的词汇量,正确传达井坂的说法。就算是哪天晚上窗口飞来火星人,威胁小智说,必须在五分钟以内解开他这个学年还没有学过的二次方程式,否则将把他关到动物园里,他恐怕也不会这么认真地思考吧。  “井坂伯伯他……”小智好不容易开口,“爸,你在听吗?”  “在听呀。”  “他说,社会上有些人总是看不惯别人做的事。”  “唔?”  “这种人只要发现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想去破坏,就会编出破坏的理由。为什么要杀死呆呆?田崎说了很多理由,但都不成理由。重点不是他在想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  这令人有点意外的看法不像出自温和的井坂口中,说不定为了安抚小智受伤的心灵,他故意说出如此严厉的话。井坂看似随和,其实也是个严厉的人。他和久惠两个人生活得好像轻松自在,但支撑那种生活的其实是钢筋铁骨。  “井坂伯伯不是帮别人做家务吗?有些人却说他们家其实很有钱,是怕搬家麻烦才住在这个小区。总是有些人爱乱说话。井坂伯伯说他才不管这些人,但是如果他们因为看不惯伯伯,而要妨碍他、给他难堪的话,那他绝对会跟他们斗到底。”  一口气说到这里,小智又想了一下。  “他还说,做坏事的人从来不会想自己为什么要做坏事。田崎也是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做坏事。”  “那他是说,绝对不能原谅田崎?”  小智摇头说:“不是,伯伯说,如果他好好反省过自己的行为,然后来道歉,那就原谅他吧。”  本间放心了。  “说得也是,爸爸也这么觉得。”  小智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看他拿起铅笔再度回到习题上面,本间也拿起手边的报纸开始阅读。  这时,小智又跟他说话了。  “爸。”  “怎么?”  本间从报纸后探出头来,发现小智拿着铅笔正在看他。  “爸爸在找的女人,还没找到吗?”  “嗯,虽然我很努力地在找。”  “那个人杀了人吗?”  “还不知道。”  “找到后会报警吗?”  “有很多事要问她。”  “为什么要问很多事呢?这也是工作吗?”  过去,小智对本间的工作从来没有如此打破沙锅问到底,只会说“我爸爸是刑警,专门抓做坏事的人”。今天是第一次。  “对,这是我的工作。”  不过这一次似乎不是这样……本间将这句话吞回了嘴里。说实在的,为什么这次如此热心,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同情新城乔子。不,如果是那样,就应该默默地放过她。可那不行,因为自己是警察。  “只不过,爸爸在找的这个女人,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对别人使坏,这一点很清楚。”  沉默了一下,小智低声说:“噢。爸爸在等电话吗?”  “是呀。”  “等有了消息这次要去哪里呢?”  “大概是名古屋或大阪一带。”  “那……”伴随着小智的说话声响起的,是放在本间手边的电话。  小智轻轻叹了一口气。 “帮我带甜糕回来。”            第二十五章      “乔子已经将近两年没有音讯了。我完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须藤薰于去年结婚,改随夫姓,目前住在名古屋市郊外,年约三 十二三岁,身材相当高,小脸蛋,感觉像是模特儿。  她和公婆住在一起,所以不方便让本间到她家去。但她还在上班,外出较自由,表示可以约在外面相见。  本间问,可否在她以前和新城乔子往来时居住的小幡见面。须藤薰爽快地答应了。  “当时住的公寓旁边,有一家午餐很好吃的咖啡厅。乔子到大阪工作之后,偶尔会来找我玩,住在我那里,我们常去那家店吃饭。”  名叫“柯蒂”的咖啡厅是那种开在巷子里、以熟客为对象的小店。须藤薰一露面,老板便认出了她,叙旧良久后才带她坐下。  “碇先生跟我说了一些,听说乔子现在行踪不明?”  一如以前,本间暂且将乔子有杀人嫌疑的事按下不表,说明其他情况。须藤薰听完,举起咖啡杯慢慢啜饮,表情很平静,但描画漂亮的双眉间却浮现些许皱纹。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低喃着放下咖啡杯。  她认识乔子是在乔子十七岁那年,正值乔子和母亲逃到名古屋打工的时候。  “我知道乔子一家人趁夜逃跑的事,也知道她们家因为欠债而受苦的情形。她都告诉我了。”  须藤薰说的话证实了仓田康司提供的内容,但也说出了全新的事实。  “和仓田先生离婚后,乔子有一段时间被讨债公司的人抓住了。”  本间睁大了眼睛。如果乔子在伊势被发现住址,被抓倒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我和离婚后的乔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侧着头想了一下说,“大概是第二年的二月左右。离婚后的第二年,那天下雪了。”  乔子离婚是在前一年的九月,即她们有半年音讯不通。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须藤薰用力点头。  “是的,因为乔子是逃到我这里来的。”  乔子半夜搭出租车过来,可是身上只有一千元,是须藤薰帮她付的车钱。  “风衣里面只穿着内衣裤,脸色跟白纸一样,嘴唇也干燥得可以。  她被逼着做什么工作,一眼就看得出来。”  对于“之前在哪里”的询问,乔子大多没有回答,只是从她说的话判断,须藤薰认为:“应该不是大阪、东京,当然也不可能在名古屋之类的大都市,说不定是乡下的温泉街。”  本间问:“是不是替债主工作?”  “不是,她说是被人卖了。”  就这样,她在须藤薰那里住了一个月。  “她问能不能借她一些钱,我借给了她五十万。她又说如果继续留在名古屋,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打算到大阪找工作。”  事实上,乔子在那一年的四月进入玫瑰专线工作。  “一开始她住在便宜的公寓里,后来跟公司的人合租房子,安定之后她通知了我。”  “是位于千里中央的公寓。”  “是吗,我没有记那么多……”须藤薰用修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我听了也很放心。玫瑰专线的薪水应该还不错。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乔子偶尔会悄悄一个人开车到名古屋找我玩。”  “一定是开车吗?不搭电车?”  须藤薰点头说:“是的。她说不敢搭电车,不只电车,只要是陌生人聚集之处,她都尽可能不去,因为不知道会遇到谁。”  本间能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开车的话,就算在路上遇到认识的讨债公司的人,也能立刻逃跑。当然她都是租车子。驾照是她在伊势工作的时候,仓田先生要她去考的。她还说幸亏自己有驾照。”  乔子有多么恐惧,从这件事就能窥见一斑。在大阪、名古屋宽阔的大街上,要遇到可怕的讨债公司的人,其几率接近干零。可她还是感到害怕,几乎是接近被害妄想症的心理状态。  从那时往回推算,从在伊势消失行踪到出现在名古屋的须藤薰面前,其间乔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想一想,本间不禁觉得胃部一阵翻腾。  “当时她真的还被讨债公司的人追赶吗?”  须藤薰用力摇头。  “没有了。尽管我跟她说可以安心了,乔子就是不肯点头。还说这一生都会被纠缠,一定要想办法才行。”  音讯不通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论须藤薰怎么问也问不出究竟。好像有一名讨债公司找来的黑道分子盯上了她,不只是她父母的债务,据说在生活上也纠缠着乔子不放。  “关于那个男人,她只说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须藤薰端正的脸庞就像闻到恶臭一样,有些扭曲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大概也能想象。只是有一点很不可思议,乔子变得一点都不能吃生的东西……连生鱼片也不行。她说腥得难受。以前她并不是这样的,或许那会让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吧。”  必须想想办法,除非丢掉新城乔子的名字,否则无法指望安宁的生活。或许她坚持这么想。  “就算是欠钱,经过四五年,时效也过了。讨债公司的人应该也会死心了。我一直都跟她这么说,但乔子还是很害怕……”  须藤薰抱起双臂,蜷缩着身体。  “她说跟仓田先生结婚时,也是那么想,以为已经没问题了,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她说她再也不要发生同样的情况。她的眼神好像着了魔一样。听她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难道不是吗,谁又能保证不会再度发生她和仓田先生在一起时发生的事呢?”  必须想想办法才行,为了不让青春白白浪费,为了不要再继续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乔子有没有提到具体方法?”  须藤薰摇头说:“没有。”  想正常生活,想从被追赶的不安中解脱,想平凡幸福地结婚过日子——乔子所求的只是这些。她心中应该是这么想的吧。而且她明白,为了保护自己,只有靠自己的奋斗。父亲和母亲已经不能保护她了。法律也是一样。她曾经信赖的、以为能给她庇护的仓田康司和他家的财产,到最后还是舍弃了她。  她的存在对社会而言,就像是从指缝中掉落的一粒沙子,没有人肯将它捡起来。唯有往上爬,才是生存之道。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依靠男人终究是一场空。只有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用自己的双手战斗。乔子暗自决定,今后,不管什么卑鄙的手段她都愿意使用。  “新城小姐有没有让须藤小姐看过房子的照片?”  “房子的照片?”  “是的,就是这个。”  本间拿出那张巧克力色房子的拍立得照片,放在桌子上。须藤薰拿了起来。  “啊,是这个呀……”  “你见过?”  须藤薰稍稍微笑,点头说:“是的,见过。那是乔子去研修时拍的照片吧?”  有一种卡住的东西松开了的感觉,本间不禁叹了一口气。  “是吗?果然是新城小姐拍的照片呀。”  “她说有朋友带拍立得相机去,就借来拍了。乔子很喜欢到处参观样品屋,我还笑她这真是个好玩的兴趣。”  她喜欢到处参观样品屋?  “即便她们家因为购屋贷款而全家离散?”  须藤薰将照片放回桌上,想了一下回答:“是呀,这么一想,还真是奇怪的兴趣,可是我不这么认为。乔子说过,希望将来能住这种房子,有了家庭,想要在这种房子里生活。就是因为有过去的不幸,她才会有这样的梦想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才如此慎重地带着这张照片到处跑吗?因为这是她的梦想。  “她说这房子是她看过的最满意的房子,来我家玩时让我看了照片。她说:‘薰姐,等我重新开始人生,我一定会住进这样的房子让你瞧瞧!”’  须藤薰说这番活时,仿佛重现了当时乔子的笑容一样,语气变得很明朗。  “她不是说‘将来住这种房子,请你来家里玩’吗?”  本间这么一问,须藤薰突然收起下巴,一脸惊讶地说:“……她倒是没有这么说。”  应该是吧。当时的新城乔子其实知道,将来不管盖什么样的房子,抓住多么幸福的生活,都无法让须藤薰亲眼看到,不能邀请她前去。为了追求幸福,她必须舍弃新城乔子的名字,转变成别人才行。  而且乔子早巳在进行那个计划了。  本间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问:“新城小姐真的最近都没有跟你联络吗?”  须藤薰似乎动怒了。她重新并拢腿坐好,嘴角有些僵硬地说:  “我和乔子之间真的是音讯不通。我没有必要为这种事对你说谎。”  “有没有接过电话,那种拿起来没有声音就挂掉的?”  “这个嘛……就我所知是没有。”  无法成功取代关根彰子,现在的新城乔子应该处于极不安定的心理状态才对。可是她没有投靠老友须藤薰,那个曾经能对其敞开胸怀诉说梦想的须藤薰。  本间不禁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的乔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打算怎么办?  “和乔子很熟的时候,我已经跟我先生交往了,也说好一两年后要结婚。所以乔子可能觉得须藤薰已经结婚了,如今再去找她,应该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自在,所以故意疏远了。”  本间想,会吗?还是她觉得已经不能再倚靠须藤薰了?她只有一条路可走——独自逃亡。  “当时你居住的公寓在哪里?”  须藤薰笑了:“就在那里,你看。”  隔着窗户,她指向斜对面公寓二楼最左边的房间的窗户。如今那扇窗户边排列着颜色亮丽的花盆,空调上面的小型晒衣架则挂着红色的短袜。  突然,本间想到,新城乔子来须藤薰的家玩时,是否也曾从那里探出头眺望窗外呢?是否也曾帮须藤薰洗衣服,将袜子晒在那里呢?  过去她生活过的地方——名古屋的便宜旅社、公寓,伊势市的旅馆,仓田家的豪宅,之后让她在恐惧中工作的不知名小镇,大阪市千里中央的公寓,还有东京方南町那间像积木般小巧的房间。乔子每天打扫房间,洗衣服,买东西,做饭——市木香说她会做省钱的炒饭,下雨天将雨伞撑开放在门外,晚上睡觉前拉上窗帘时抬头看月亮,有时擦鞋子,有时浇浇花,有时读报纸,有时丢些面包屑喂麻雀……这就是她的生活吗?这样的生活,有时很可怕,有时很悲伤,有时很贫苦,有时也会觉得幸福。  但始终不变的是,她是个逃亡者。就连被讨债公司的人抓到,被迫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她还是逃亡者。她想逃离不公平的命运,始终都想逃离。  如果她当时放弃了,之后的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但是她不死心,还是继续逃亡。  于是她取代了关根彰子的身份,一时之间以为没有必要再继续逃亡了。但现在她又开始逃亡,必须想想办法。她坚持改变的行动之后,情况却依然没变。  算了,停止吧。本间在心中小声地呼唤。你已经累了吧,我也累了,筋疲力尽了。我不想再追下去了,你也无法永远逃亡下去。  “乔子最后来找我,是在她辞掉玫瑰专线的工作之后。”  本间拿出记事本,一边确认须藤薰说的话,一边点头:“她是在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底辞的职。”  “没错。她来我这里是来年的正月,大概是……月底吧。我记得在外面请地吃晚饭,好像是领薪水之后。”  这么说来,当时她取代关根彰子的计划已在顺利进行了?  “她说搬离了大阪的公寓。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可能去神户。”  “是吗……”  “可是有点奇怪,聊天的时候,她却提到了京滨东北线什么的。  京滨东北线不是在关东吗?我便问:‘你在东京吗?’乔子的表情变得很不自在。我不死心地追问,她才承认,因为有些事情,住在川口市,不过没有租公寓,而是假日饭店,所以没留下联络地址。”  须藤薰或许觉得干吗老调重弹,于是皱起眉头。本间看着她,却听见脑中小小齿轮转动的声音。  一九九O年的一月份,新城乔子在川口。  在金牌工作的宫城富美惠的声音响起了:“彰子变得很神经质,说她的邮件被人打开过。”  乔子去检查过关根彰子的邮件吧?彰子参观墓园的行程,她应该也是这样才获得了信息。当时关根彰子的生活模式应该是睡到中午、晚上上班、深夜回家。从她没有上锁的信箱偷偷拿出邮件、调查之后放回,并非什么难事。  线索虽然模糊,本间过去描画的主轴还是越来越清晰了。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牵扯在一起的事应该错不了。  “须藤小姐,”本间重新坐好询问,“请你回想一下,在过去的三四年里,新城来访或打电话过来时,有没有精神错乱或跟平常很不一样的情况?”  须藤薰睁大了眼睛,问:“样子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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