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18

“什么?”  “那位女招待,她怀孕了!”  “啊?”妹妹吃惊地反过来望着哥哥的面孔。  “我感觉是,难道不对吗?”  妹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呆一般望着哥哥。  “哥哥,”妹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看得很准,尽管您是个男人。”  “果然不错吧?”  “尽管她从没说过,我也早就想到。”  “是吗?”  “哥哥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感觉。她那张脸蛋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表情却有点僵硬。我想,她的长相平时应该是更温柔可爱吧?而且,把蜜橘全都吃了。我怕酸没敢吃。”  “是呀,蜜橘现在还不是很甜呢。”  “你也注意到什么了吧?”  “是的。她有一次好像在自己屋子里呕吐,以为是吃了什么东西食物中毒了,后来也显得有点不正常。”  “是吗?”  “哥哥,您说,究竟是谁的孩子呢?反正她干的那种生意,会不会是店里客人的种子呢?”  “难说。”今西一面吸烟一面沉思。  “那个关川先生会不会有嫌疑?”妹妹说。  “这种事咱们怎么知道!”哥哥略带责备地说,“不该说的事少说!”  “是,不过只是在这儿说说嘛。”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方才成为话题的惠美子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正跪坐在走廊里。  “那么,我去上班了,失礼了。”这是在向今西致意。  “哪里,实在不敢当。”今西端端正正地重新坐好,“您辛苦了。”  “路上多加小心。”妹妹加了一句。  目送惠美子的妹妹朝哥哥转过头来,“也许是带着这种目光去打量的缘故,还真像是有那么回事哪!”和贺英良的家在田园调布,那里原是二战前的建筑,大约两年前才买下来,不算太宽敞,当然,内部按他的意思进行了改造。从外面看有点陈旧,与附近那些豪宅大院相比,显得有些寒酸。  身穿得体的米色西服套装的田所佐知子按过门铃后,立即出来了一位五十岁左右帮忙料理家务的妇女。  “欢迎光临。”中年妇女十分恭敬地低头致意。  “你好。”佐知子随随便便地打了声招呼,问:“英良先生在吗?”  “在,请。”  从陈旧的大门走进去,紧接着是走廊,然后是增建的另外一栋房子。虽说是另外一栋,面积不过十六七平方米,外面却是混凝土墙壁,窗子很小。  帮忙料理家务的妇女走到那里前,先按响了内部对讲机。“田所小姐来了。”  有声音反馈回来:“带到这边来吧!”  走廊的尽头是这栋房子的门,料理家务的妇女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打开,自己并不进去,退回到佐知子身边,说了声:“请。”将客人让了进去。  佐知子进到里边,这里是和贺英良的工作间,跟普通房间一样有桌子和书架,不同的是,被隔出一半的对面一侧摆放着机械类的东西,就跟广播电台的录音室一样,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材。  和贺英良正坐在这些器材的前面摆弄录音机。  “欢迎。”和贺停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来,毛衣领口处露出新款的方格衬衣,那是前些日子佐知子专门挑选的礼物。  “您好!”  有三四把很时兴的椅子,放在隔间的外面,还放着一张简单的台桌,摆的样子近似录音的谈话间。  “正在工作吧?”  “不,没关系。”和贺走近佐知子,立即抱住她的肩头。  佐知子仰起脸,长时间地接受未婚夫的亲吻。  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这间屋子是制造声音的特殊工作间,整个墙壁都装上了隔音设备。  “您正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扰,不碍事吧?”她从小手提包里拿出手绢,边替男人擦掉唇上的口红边说。  “哪里,我正想休息一下呢!来,请坐。”  椅子和台桌都有时髦的图案,尽管外表很不起眼,但室内装修却很豪华。  佐知子将一支烟叼到嘴上,和贺敏捷地按响了打火机。  “如果不影响您工作,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没问题,有什么事吗?”  “爸爸这会儿正在霁风园,说要请客,再过三十分钟要好好款待我们一次。”  “哎呀,太感谢啦!”和贺脸上露出了微笑,“请客的话,去哪儿都行啊。”  “太好了。”  “现在几点?”  “四点整。还有约会吗?”  “不,我在考虑请客之后的安排。我们好久没跳舞了,要去吗?”  “真的是好久了呢。”  “稍等一下。我把下面这段录完。”和贺返回到录音机旁。  “什么呀?”  “把刚才试着合成的重录一遍。才一小部分,要听吗?”  “嗯。这次的主题是什么?”  “人的生命观,我想推出这样一部作品。需要具有一定的音量,现在试着把这些音合到一起。例如,大批人群在高峰时间拥向国营电车时的声音,强风的呼啸声,还有工厂的轰鸣声,这种声音不是由机械发出来的,而是紧挨着工厂的厂房挖一个深坑,把麦克风放到里面连机器振动的声音一块录下来,把声音分解和组合,再确定一个曲子。不知道是否成功,还是请你先来听一下吧?”  录音带转动起来。  首先传出的是一种异样的声音。既像是金属,又像是从腹部发出的低沉声。不使用管弦乐器这种历来的中介物,创造出一种新的音符,这就是作曲家和贺的主张。传进耳朵里的,没有普通人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旋律和感官上的美。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借助于机械操作,有慢拍、快拍、强拍、弱拍、长拍和短拍,花样繁多,起伏不定地传送出来。这里没有一般欣赏音乐时的那种陶醉,音响毫无节奏且又晦涩难懂,似乎意有所指地对听众的感官产生刺激。“感觉如何?”和贺背对着宛若工程师研究室般的器材,一直注视着佐知子。  她始终入迷地听着,此刻大加称赞:“太棒了!我看,肯定会成为优秀作品!”  和贺换上做工精良的灰色西装,跟佐知子并肩来到大门外,和贺身材高大,肩膀又宽,十分适合穿西服。大门外停着佐知子的车子。  “你可以回去了。”她对司机说,“我坐英良先生的车子。”  司机鞠了个躬,开车走了。  和贺到车库把车子开了过来,是一部中型车。  停到佐知子面前,说了声:“请。”很有礼貌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我要坐到你旁边嘛。”  和贺重新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马路在两人眼前飞快向后退去。  “英良先生,下一次很想和您一块儿去兜兜风呢。”  “是啊。现在气候正合适,真想去兜一次啊!”和贺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两眼望着正前方说道。  “听说奥多摩湖挺漂亮的。不过,你可能很忙吧?”  “不,可以安排时间。我们约好,就定为下一次吧!”  “太好啦!”  车子跑到目的地用了一个多小时。最近东京的交通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交通信号灯多得要命,只要到了稍微重要一点的十字路口,信号灯不变过四次人们就休想过去。大卡车、公共汽车、摩托三轮车,还有出租车等等,统统都挤在狭窄的街道上,排成一条长龙。  和贺好不容易才把车开到霁风园里,这座豪宅原来是一位公爵的府邸,也是政府专门指定的迎宾馆,偌大的面积构成一座幽深的庭园,令人根本想不到就坐落在东京的市中心。  开进停车场,才发现门口摆着好几个署有团体名称的联谊会的牌子。桌子上挂着白布条幅,负责接待的人坐在那里。佐知子下车以后,立即有许多男士的目光向她投来。  “欢迎光临。”打着蝴蝶结的男子抢步上前,冲着和贺和佐知子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我父亲在什么地方?”  “在湘南亭。”  “好远呢。”  “是,对不起。”  下面的佣人们都认识佐知子。  “我给您带路。”  “不用了,我知道地方。”  “请。”  穿过主建筑的院落,走上缓缓起伏的斜坡,视野中是高低不等的小山包。有高大茂密的树林,有低矮成片的树丛,有淙淙流动的泉水,还有一座年代久远的五重塔。  “英良先生。”佐知子要求挽住和贺的手臂。  两人沿着一条幽静典雅的小路走去,碰上两位出来散心的客人,都很吃惊,扭过头来打量佐知子那一身素雅的服装。周围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了。  湘南亭是茶室式建筑风格。  佐知子来到小巧的门口说:“请等一下,我去跟爸爸说一声。”佐知子让和贺在那里等着,自己先走了进去。但她马上就笑眯眯地返回来了。“来得真巧,说是客人刚刚回去,爸爸正等着我们呢。”  “是吗?”和贺跟在佐知子身后踩着点景石走了过去。四铺半席大小的和式客间里,一位老年绅士正和两名女招待一起饮酒。他就是曾经担任内阁大臣的田所重喜,现在是两家公司的总经理,同时还兼任数不清的公司董事。  田所重喜满头银发,一副无边眼镜,非常协调地配在端庄的面孔上。报纸杂志上不断有他的面孔出现。他比根据照片想象的脸色要好得多,身体很胖。  “爸爸。”佐知子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我们来了。”  田所重喜把目光投到跟在女儿身后的和贺身上,“哦,到这边来。”  和贺深鞠一躬,“您好,打扰了。”  两人一块将皮鞋脱掉,女佣立即把皮鞋擦净。  “请问,要用点什么?”下人问田所重喜。  “你们俩,吃点什么呀?我已经吃过了。”“肚子早饿了。什么都行,好吗?英良先生,您怎么样?”  “我跟您一样。”  田所重喜笑了,说:“随便上点什么吧。”  “那就来个烤肉串,怎么样?英良先生。”  “可以。”  “那好,烤肉串。还有,饮料嘛,英良先生喜欢苏格兰产的威士忌加水。我就来鸡尾酒好了。”  “明白了。”女佣随即退了出去。  “对不起,好久没有给您请安了。”和贺双手拄到铺席上,冲着田所重喜低下头去。  “哪里,是我失礼了。”田所重喜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也很想多见见你的。整天都是会见各种各样来办事的人,实在很难抽出时间。今天刚好碰巧了。来,请坐吧。”田所重喜一副观察自己女婿的表情。  “爸爸,今天的客人是哪一位?”  “唔,今天?一位政治家。”  “又是政治家!政治是要花钱的。好没意思。把那些钱省下一点,用在我们的新房上吧。”佐知子直言不讳,边说边撒娇地望着父亲。  “都已经准备好了。”女佣跪坐在拉门边上说。  “好,我们到那边去吧。”田所重喜说。  “哎呀,父亲。您不是已经用过餐了吗?”  “是啊,饭是不吃了。我想加入你们中间喝口酒呢。从这会儿开始,就嫌我碍事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嘛。”佐知子缩了缩脖子,看了和贺一眼。  三人走出客房,旁边就是宽敞的露出土地面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地炉,已经生起炭火,上面摆着一排排牛肉串和猪肉串。由两名女佣来服侍,滚滚浓烟直冲棚顶。  “好香!”三人围着地炉坐下。  “和贺君。”  “是。”  “来,干杯!”  三人举起杯子。田所重喜的杯子里是清酒,和贺的是苏格兰威士忌加水,佐知子的是鸡尾酒。  “和贺君。”  “是。”  “工作怎么样啊?”  “正一步步在做。”  “父亲。”佐知子从旁说,“英良先生真是位勤奋用功的专家呀!我去请他的时候还在工作哪。”  “哪里,当时正把新作的曲子调试一下。”  “电子音乐这东西,我虽不大了解,但下一次很想去参观一下你的工作间哪!”  “随时恭候。”  “说到父亲,完完全全是位音乐盲啦!邀请去参加音乐会,根本请不动。听电子音乐,肯定也是一团乱糟糟。”  “说到一团乱糟糟,前两天报纸上就有一篇文章对你的音乐发表评论了。我看了一下,那篇文章才是一点都看不懂。”  “是关川先生写的。”佐知子作了解释,“关川先生和英良先生组织了一个新艺术团。而且是许多年轻人在共同从事新艺术运动哪。”  “是吗?那篇评论是表扬,还是批评?”  “自然是批评。”和贺一边咬着串上的肉一边答道,“关川先生是一位辛辣而又年轻气盛的评论家,最近的发展势头很猛。不过,让我说,完全是在做戏。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就是这样,面对前辈,硬是毫不客气地把人家贬得一钱不值,才引起媒体注意的。连那篇评论也是关川先生在演戏。那是要展现一种力量,告诉人们:即使是自己的伙伴,在本人笔下也是这个样子的。”  田所重喜满面笑容地听着,“这么回事啊。”他点了点头,“其实,政界里也是有这种事的。世界上到处都一样啊!”  “大概因为毕竟都是人吧?不过,我感觉,好像艺术家更要锋芒毕露一些。”  “我对艺术家不大了解,但事情总是复杂的。”前内阁大臣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  “可是,和贺君,”他把丰润饱满的面孔转向音乐家,“你准备去美国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吧?”  “是的,基本上都落实了。”“十一月能走成吗?”  “大概没问题。”  “要有许多事情忙呢。”  “是的,有一点点准备。美国一位叫乔治·玛尔津勒的先生,他跟我一样,在与各国的先锋派音乐家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美国他是个中心人物。”  “哦。”  “已经与这位先生联系过了。在美国的音乐会也定下来了,是纽约的日本柏树剧院,在那里举办我的独奏音乐会。为此必须制作至少十部曲子,现在我正拼命地在做。”  “在那里获得认可,会怎样?”  “会传到对方唱片公司的耳朵里去,而且,能在美国这类著名的剧院举办独奏音乐会,也会马上获得一流评论家的认可。最后,如果一切顺利,我想很有可能会得到世界级的评价吧。”  “好,好好努力吧。”田所重喜对未来女婿大加鼓励,“我会尽量帮助你。”  “父亲,我这边也拜托您了。”佐知子恳求道。  “好,好。你看,我还必须去参加另外一个会。”田所重喜望着手表,口里说,“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好的。”  两位年轻人一直把老人家送到湘南亭出口。  “爸爸走好。”  “你们今天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嗯,还有好多安排呢。”  “哦,不会很晚吧?”完全是一副做父亲的眼神。  “不会,十点左右回去。”  走出霁风园后,二人立即赶往赤坂。  夜总会的客人还不多,不是特别拥挤。刚好有一场表演,三个菲律宾人正站在麦克风前边唱边用手打拍子跳舞。表演结束后,舞厅里亮了起来,乐队开始奏起舞曲。  和贺向佐知子伸出手,二人步入舞厅。曲子是节奏很快的伦巴舞曲,手牵着手敏捷地移动着脚步,佐知子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朝和贺笑着。当二人身体贴得最近的时候,她在和贺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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