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本来一直在吹口哨的,但因为有一对夫妇要经过,便停了下来。眼前就是那栋公寓楼。他一直盯着开灯的那扇窗子,但现在那里的灯也关掉了。 “肚子还饿的话,回家给您做碗茶泡饭吧?”似乎是老婆的声音。 这对夫妻刚过去,他就又朝着刚熄灭灯的窗子吹起了口哨。 发黑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公寓旁边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另一边则是一排低矮的房子。在屋顶的正前方,可以看到新宿一带炫目的灯光,把那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什么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他故意发出皮鞋的响声,在那扇窗子下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多次,窗子始终没有打开。 方才那对夫妻过去后,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他在溜溜达达地走着。 那以后又走来走去地坚持了大约二十分钟。他多少次仰望窗子,但毫无反应。他似乎已不抱希望,勉勉强强地来到外面的大街上,还恋恋不舍地多次回头望着公寓。 他无精打采地朝车站走去。不时朝左右望望,为的是找一辆放空的出租车,但始终未能找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几辆出租车驶了过去。 他的目光转向了大街对面的一家寿司店。在半开的门口处,看到有两三个坐着的客人。他穿过柏油路,走进店里。 共有三位年轻的男女顾客,正在忙着吃寿司,但其中一位看到他进来,目光里现出有些诧异的样子。 他要了一份寿司。面对他的侧脸,先来的女客人跟另外两名同伴悄声说了几句,然后三个人便仔细打量起他来。 他吃着寿司,瘦削的面庞显得轮廓分明。 女客人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笔记本,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 “那个……”她非常拘谨地主动搭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前卫剧团的宫田邦郎先生吧?” 贝雷帽男子把正在吃的寿司咕噜一下吞进了肚里。他的眼睛霎时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女孩子的表情,便很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 “果然没错。”她扭过头去朝一起来的两个年轻人笑了笑。 “对不起,请您签个名吧。” 递上了皱皱巴巴的记事本。男子慢吞吞地拔出自来水笔,熟练地签了名。 他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跟剧作家武边丰一郎一起去看望和贺英良的那位话剧演员。第六章 方言对于蒲田调车场杀人案中被害人的“东北口音”和他所讲的“加美达”,今西荣太郎始终无法忘掉。 被害人的身份虽然已经弄清楚了,但并不像他最初所想象的是东北出生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是完全相反方向的冈山县人。 虽然也曾担心是目击者错听成了东北口音,但今西却不相信会是这样。他固执地坚持认为是“东北口音”。 今西买来了一份冈山县地图。 被害人三木谦一的现住址是冈山县的江见镇,在地图上围绕江见镇,今西瞪大了眼睛寻找发音为“加美达”的地名。 他首先在地图上查找发音为“加美”的汉字的地名。一边嘟囔着“加美、加美”,一边搜寻着。 突然找到了一个“龟”字。今西心里一阵紧张,眼睛里跳进来的是“龟甲”两个汉字。龟甲在冈山至津山的津山铁路线上,离津山不远。发音似乎为“加美—诺—冠”。 今西陷入了沉思。发音为加美达的“龟田”和这里的“龟甲”,在字面上极为相似。主要是指“田”和“甲”这两个字。然而,目击者们并不是看到了文字,而是听到的谈话。“龟田”和“龟甲”的发音在语调上差别是很大的。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即被害人和他的同伴会不会在言谈中把龟甲这个地名误说成龟田了呢?但这种情况是不大可能发生的。 今西判断这两个人必定与龟田有很深的关系。所以,倘若是其他地方的人尚可另当别论,但要这两个人把“龟甲”说成“龟田”,则是不可想象的。 今西又进一步在地图上把整个冈山县都仔细查找了一遍,发音为“加美”的汉字地名却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偶然间冒出来的“龟甲”,真好像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宛如在嘲弄寝食不安的今西。 今西的情绪一落千丈。他叠起地图,从家里走了出去。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了。 早晨的阳光照在小巷子里,十分清爽宜人。 今西刚走到那幢公寓前,便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这附近碰上的那位吹着口哨转来转去的贝雷帽男子。但这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马上就丢开了。 国营电车挤得一塌糊涂。今西被推挤着夹在人群中间,一不小心就只能一条腿单立着。 人墙把窗外挡得严严实实。他心不在焉地瞧着吊在车厢里的宣传画。从窗子进来的风把宣传画吹得晃来晃去。 宣传画是一家杂志的广告,其中“旅行设计”几个字映入了眼帘。 旅行也有设计呀?近来的广告标题真古怪,所以根本弄不清在说些什么。 今西在新宿站下车换乘上地铁。这里也悬挂着同样的广告。 这时,今西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与广告毫无关联的念头。 今西一到警视厅便立即跑到公关科去了。公关科长是今西过去的上司。所谓公关科,其实就是警视厅的公共宣传科,设置该科的目的就是要将警视厅的工作内容从总体上向社会大众彻底公开。 所以,这里经常要印发一些宣传小册子,因此便搜集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来作参考资料。 “哟,真稀罕哪。”公关科长朝躬身致意的今西笑着,“没想到你还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接着,又开玩笑说:“噢,对了。你是来找俳句之类的书籍吧?” 科长知道今西一直在创作俳句,今西是他当搜查股长时的老部下。 “不,不是。我是来向您请教点事的。”今西有些拘谨地答道。 “那好,先请坐吧。”科长让今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取出香烟,给今西也递上一支,自己也点上了火。 在早晨清澈透明的空气中,腾起了两条蓝色的烟柱。 “什么事?”科长望着今西。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因为科长您见多识广,才想到来向您请教的。” “谈不上什么见多识广嘛。”科长谦虚地笑了,“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说不定都是可以告诉你的。”“是关于东北口音的事。”今西开门见山。 “什么,东北口音?”科长挠了挠头,“真不凑巧,我是出生在九州,东北口音来不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问的是,讲东北口音的,除了东北地区以外,还有哪些地方?” “哎呀,”科长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你所说的意思不是指一个人,而是指一个地区,对吧?也就是说,不是指东北地区出生的人到别的地方讲话的口音,而是指那一大片地方所有人都用的方言吧?” “是这个意思。” “啊,这个就不好说了。”科长吸着烟,脸上一副否定的表情。 “这个问题有点不好想呢。”他把考虑的结果说了出来,“因为,东北口音是那个地方独有的。恐怕只有福岛、山形、秋田、青森、岩手和宫城这六个县吧?当然,群马和茨城的北部,也就是靠近福岛的那一带,感觉上也都是受这种口音影响的呢。” “这么说,其他地方就再没有讲这种方言的?” “这个还不能肯定。”见多识广的科长眨了眨眼睛。 “方言的分布终究还是比较固定的。从北往南数,大致可以分为东北、关东、关西、中国、四国和九州这几大区域吧。所以说,像你刚才问的那样,比如东北口音在四国的某一个地方,或者在九州的某个区域在使用,这种情况恐怕是不好想象的吧?” 听了这个回答,今西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过,这个观点与他想的还是完全一致的。 科长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立即说:“我这里有一样好东西呢。” 说着起身到后面的书架上抱来一大本厚厚的书。那是百科辞典中的一册。科长啪一声将那本大辞典放到桌子上,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着,当翻看到某个地方时,先粗粗地浏览一遍。 “快来,你来看这。”说着把那本大辞典递给了今西。今西把那部分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上面的铅字排得密密麻麻的。 但这些见解中哪种最能站得住脚,这个问题尚待方言研究取得更进一步的进展之后方能作出决定。就当前的情况来看,在方言的所有研究课题当中,走在最前面的当属重音领域。经服部四郎和平山辉男等学者的潜心研究,已基本弄清全国几乎所有市、镇、村在重音方面的特性,还对彼此之间的亲近关系作出了基本预测。全国的方言可划分为四大类:与东京语相近的方言、与京都大阪语相近的方言、具有其他典型区别的方言(例如分布于九州西南部的方言)以及不具备典型区别的方言,其分布状况相当复杂…… 今西读完上述内容后,把头抬了起来。 百科辞典上的这一条目,对他毫无作用。这些具体解释只不过把自己模模糊糊考虑的事情从科学的角度作了权威性的说明而已。 最终,从这些文字里并没有找到今西所期待的新发现。希望完全落空了。 “结果如何?”科长望着今西沮丧的脸问道。 “了解了很多情况。”今西低下头答道。 “好像没精神,还不够满意吧?” “那倒不是,本以为会找到一些与自己想法一致的线索,才想到要把方言弄清楚的。” “你最想要的结论大概就是:也有别的地方在讲东北口音这一事实吧?” “对。”今西点点头,“不过,还是了解了不少情况。看完这一条目也就想通了,其实是没有那种地方的———” “等一下。”科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这本辞典只是讲了大致情况。也许最好还是看一下更详细的学术专著。没准儿那里面就有你正在找的东西呢。” “看那种学术专著也能搞清楚吗?”今西还没有看到那类学术专著之前就已失去了兴致。百科辞典上的这一条目只讲了三种大致情况,就已经够繁琐的了,如果是学术专业书籍,那肯定会更麻烦,更让人吃不消。 “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各种版本,现在就看选哪一本了。要是有一本简单明了的就更好了。”科长的手指在敲着办公桌的桌边。“想起来了,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现在就是文部省的专业技术官员。这家伙应该是负责国语方面的,弄不好,问问他也许会搞明白的。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 因为今西对工作实在是太认真了,科长很受感动,便主动为他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科长在电话里跟对方讲了一会儿,挂断后立即把脸转向今西。“这家伙说了,让你直接到他那儿去,想听你当面讲一下。怎么样,已经联系好了,你就去一下吧?” “是,我马上就去。”今西当场答应下来。 今西乘市营电车在一桥站下了车。 冒着酷暑朝护城河方向走去,前面有一座已经陈旧的白色小楼,外面挂着一块写有“国立国语研究所”的牌子。 向收发人员递上名片,很快就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下来。 “我刚才接到了电话。”他看完今西的名片后说道。 “听说您是想了解有关方言方面的问题呀。”这位就是科长的大学同学———文部省专业技术官员桑原。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 “您想了解哪方面的问题呢?”把今西领进一个既不像接待室又不像会议室的房间,桑原技官问道。 今西把向科长提出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除了东北地区以外,是不是还有讲东北口音的地方,对吧?”桑原技官反问了一句,眼镜片上映着半个蓝天。 “是的。之所以来向您请教,就是寄希望于也许会有那么一个地方。” “是啊,该怎么说呢?”专家歪头想了一下,“这种地方很少听说。倒是有东北出生的人移居到别的地方,还在那里讲东北方言的,这种例子确实有。比如在北海道的开垦区,由于都是整村整村迁居过去的,因此直到现在讲话还保持着东北口音。而在内地恐怕就没有这种地方了。”桑原技官以实实在在的语调作了说明。 “是吗?”今西感到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您究竟是在调查什么问题呢?既是贵方关心的事,恐怕还是跟什么案子有关系吧?”桑原技官问道。 “是的。其实是发生了这样一个案件,因此才一直坚持进行调查的。”今西把案件的大体情况讲了一遍,然后才把在蒲田小酒吧里讲话带东北口音这件事详细作了介绍。 桑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们听清确实是东北口音吗?” “您是说目击者吗?据他们讲,很像是东北口音。两个人讲的话不多,事实真相准确与否还很难说,不过在场的五个人都说很像东北口音。” “哦,那会不会是从东北来的人在小酒吧里聊天呢?”桑原提出了疑问。 “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可是,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感觉上好像根本不是来自东北。实际上,那两个人里有一个就是被害者,当他的身份被查明以后,这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东北人,而是相反方向的冈山县人。” “什么,冈山县?”桑原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可冈山县并没有类似东北口音的方言啊。” 他又考虑了一下,起身说道:“请等一下。”便朝书橱走去,从里面抽出一本书。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当返回到今西跟前时,已经是喜笑颜开了。 “这是一本有关中国地方方言的专著。”他把一本厚厚的著作拿给今西看,“您刚才提到了冈山县,这里面虽然不是讲冈山县,但却写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瞧,就是这里,请您看一下。” 今西凭直觉知道,桑原的表情说明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因此便满怀希望地开始阅读他指出来的文字。 所谓中国方言,本是指山阳、山阴两条铁路线之间的冈山、广岛、山口、鸟取和岛根五个县方言的总称。该方言进而区分为两部分。一为出云、隐岐和伯耆这三个地区的方言,将其命名为云伯方言;而在其他地区使用的方言,可暂时命名为中国本部方言。其中出云一地如果细分的话也是永无穷尽的,诸如饭石郡的南部便完全属于中国系列而非出云方言,然而如石见的安浓郡却反而属于出云系列。在伯耆,东伯郡自然靠近因幡,指称西伯、日野两郡属于出云系列亦无大错。 出云的音韵类似于东北方言,这是自古以来尽人皆知的事实。为此,学者中间仍在提出种种假说,试图对这两个地区在音韵现象上的类似之处作出解释。例如在日本海沿岸一带原本保持同一音韵状态的那些地方,京都方言已开始渗入,并使之出现了中断现象。这种看法即为其中的一种假说。 读到这里,今西心中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其他地方也有讲东北口音的。而且还是在与东北地区完全相反方向的中国地区的北部。 “还有一本这样的著作。”桑原又拿出了另外一本专著。书名是:“出云国腹地方言研究”。 出云与越后及东北地区一样,都使用“吱———吱———”浊音。外界将其称之为“出云口音”和出云方言,或者称之为“吱———吱———”浊音腔,并轻蔑地视之为发音不清。 今西把这段文字仔仔细细地反复看了两遍。 在出云腹地,仍有人在使用与东北地区相同的语言。今西把这篇带有论文性质的文章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谁知道,桑原不知什么时候又找来了另外一本书,那是东条操编撰的《日本方言地图》。 “看着这份地图再对照那段解释也就好理解了。” 桑原把手指按到地图上。日本各地的方言区域均以红、蓝、黄、紫、绿等不同颜色标示出来,而东北地区涂的是黄色。中国地区是蓝色。不过,在中国地区的蓝色当中,也还有出云那一小块地方单独涂着与东北地区相同的黄颜色。也就是说,只有出云那一小块地方孤零零地和东北地区颜色相同,宛如在一大片蓝色中冒出来的一个黄点。 而在其他地方就再也没有与东北地区相同的黄颜色了。 “真是不可思议呀。”今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根本没想到在出云这种地方还会有跟东北地区一样的‘吱———吱———’腔。”今西压抑住内心的喜悦说道。 “是啊。其实我这也是头一回听说。正好因为您的提问使我受到了教育。”桑原满脸笑容。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今西郑重地道过谢后站起身来。 “对您有帮助吗?” “太有帮助了。谢谢您给帮了大忙。” 今西被桑原技官亲自送出国语研究所。到这里来还是有收获的,而且超出了期望。 今西内心很振奋。被害人三木谦一是冈山县人,那里紧挨着出云。 在搭乘市营电车前,今西趁便拐进附近一家书店,买了一份岛根县地图。 他连回厅里也等不及了,立即跑进书店旁边的一家饮食店,点了一份根本不想吃的冰激凌,把地图摊到桌子上。这次是要在出云找出“龟”字。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大小不等的文字。要把这些字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对于已接近老眼昏花的今西来说,实在是一件吃力的事。他靠近窗子一个接一个地去找那些小字。他首先从右边开始按顺序细心地查找。 突然,他看到一个地方,内心不由得一震。这不是印着“龟嵩”二字吗?发音应该是“加美达卡”吧?今西刹那间有些茫然了,期待已久的东西竟然如此平淡无奇地冒出来了。 “龟嵩”所在的位置是这样的:从鸟取县的米子往西,有一个叫道的火车站。从那里分出去一条支线,叫木次线,一直向南部中国山脉方向延伸过去,而“龟嵩”就是从道车站往前数的第十个车站。 龟嵩所处的位置恰恰是出云的腹地。就是刚才在国语研究所看到的资料中所记载的,至今仍在讲“吱———吱———”浊音腔的那片地方的正中央。 从地图上看,龟嵩背靠中国山脉,东西为山地所夹,仅有一块平原伸展至道方面,是一块很狭小的地方。龟嵩的读音应该是“加美达卡”。“加美达”与“加美达卡”在读音上十分相近。最后面的“卡”,因为在语末,发音不是很清晰,所以估计并没有传到目击者的耳朵里。 出云口音,加上“加美达卡”这一地名……而且与被害人所在的冈山县是紧挨着的邻县。条件已经完全具备了。 今西此刻不由得想起了被害人养子所讲的一句话:“听说我父亲曾经当过警察。” 如此说来,三木谦一该不会是在岛根县任职当警察吧? 今西已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这一次总算找到了真正的线索,他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在返回厅里的电车上,他脑海里装的全是这次的新发现。车内拥挤不堪,但周围谈话的声音根本就没进到他耳朵里去。 回到警视厅,他立即直奔股长那里。他让股长看着地图,一面瞅着自己记事本上摘抄下来的有关方言参考书上的字句,一面详详细细地作了说明。 “这回总算找到宝贵线索了。”股长的眼神也在闪闪放光,“我和你的想法刚好不谋而合。下一步有什么考虑?” “按照我的想法,”今西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那位养子说过,被害人在冈山县江见镇开杂货铺前曾经当过警察。据我的推断,他当警察时或许就是岛根县派出所的巡警,所以估计很可能在龟嵩这里也干过一段时间。可以想象,谦一与那个在小酒吧里见面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也就是说,我判断跟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过去曾在龟嵩住过。” 股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吧。”他说道,“那就赶紧向岛根县警察本部发出公文,请他们查一查三木谦一是否在那边当过警察。这才是先决条件。” “请务必先发函了解一下。”今西低下头真心恳求道。 “时间不短了呀。”股长嘟囔了一句,“被害人当警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那个时候的事竟然还会成为今天这个案件的起因。” “这些还不大清楚,但说不定在他当巡警那段时间里就存在着这个案件的关键线索呢。” “好吧。时间够久的了,县警察本部那边调查起来恐怕也会很费时费力的。不用警察专线电话,还是用正式公文通知对方吧。我现在就找科长说一下。”从岛根县警察本部寄回来的答复三天后就收到了。 这天早上,今西荣太郎一到厅里,股长就赶忙把那份复函拿给他看。 “告诉你,好消息!”股长甚至拍起了今西的肩膀。 今西迫不及待地看起了那份复函。 警搜一第626号关于贵函件之回复。 关于三木谦一我方调查的结果:已查明该人自1930年至1939年在岛根县警察本部任警察。兹将该人所属情况奉复如下。 1930年2月受命任岛根县警察,配属于松江局。1931年6月调任至大原郡木次局,1935年1月升任巡查部长,同年3月被配属于仁多郡仁多镇三成局,常驻于该镇龟嵩派出所。1938年升任警部补,担任三成警察局警备股长。1939年12月1日依本人意愿退休。 谨将调查结果报告如上。 今西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不出你所料吧?”股长在身边说道。 “被害人到底还是在出云的深山坳里当了好多年警察。” “时间还不短哪。”今西仿佛处于半做梦状态一般。这一次肯定不会再错了。已经开始走出混沌迷惘的状态,感到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了。 今西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木次警察局也好,三成警察局也好,全都在龟嵩附近,都在出云的同一个深山坳里。这些地方都讲出云方言,出云方言的“吱———吱———”腔跟东北口音很相似。 三木谦一就在这块地方度过了十年的警察生涯。他讲这个地方的方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需要注意的是,公函里给龟嵩标的日语发音是“加美达剋”。龟嵩的读音不是“加美达卡”,而是“加美达剋”。 然而,目击者当时听到的“加美达”,实际上讲的可能就是“加美达剋”。在国语研究所看到的资料上也写道:这一地区的人讲话尾音不清。 今西打电话叫吉村出来。 “有点事想跟你聊聊。今晚下班后能见个面吗?”今西以轻松愉快的声音说道。 “好的。在什么地方见面呢?” “还是在上次那个五香串小吃店吧?” “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一点点啦。”今西禁不住在电话里笑了,“见面后再说。” 六点半两人在涩谷车站会合。 “究竟是什么事?”吉村跟今西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别急,慢慢说嘛。”今西也很高兴,满心想着要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给曾经付出心血的吉村。他纵然不去笑,脸上也会自然地流露出笑容。 “看样子是有什么喜事吧?”吉村捧着杯子向今西问道。 “其实呢,就是被害人与东北口音的关系现在弄清楚了。还不止这些。‘加美达’也出来了。” “噢,真的吗?”吉村瞪大了眼睛。 “那得赶快讲给我听听。” 于是,今西便把讲东北口音的方言分布情况详细讲了一遍,这些知识都是从国语研究所提供的资料里学来的。然后又把特意带来的地图在吉村面前铺开,让吉村看“龟嵩”所在的地方。 “你看,就是这里。你把这两个字仔细看看。”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瞧瞧,就是这些地方,讲话还带东北口音的‘吱———吱———’腔。我们一直被错牵着鼻子走了。那两个人,其实就是这个地方的。”今西加重了语气,“目击者硬说他们讲的是东北口音。再加上三木谦一曾在岛根县当过警察。还有哪,”今西进一步加重了语气,“他毕竟在龟嵩这一带任职,当过十年警察啊。” 吉村那年轻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始终在认真地听着,不过最后还是激动得把前辈的手抓住了。“了不起!”他叫出声来,“太了不起了!前辈。”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今西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紧紧握住吉村的手,“这次我要到那个地方去一趟。真想把你也带上一起去,不过跟追踪嫌疑犯不一样,这回可是要搞一大套调查的。”“我也很想去。但没有办法。只好等前辈的好消息了。不过,进展还是蛮顺利的。”吉村的声音很激动。 “唔,不错。可话又说回来了,关键还在后头哪。”今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西荣太郎登上了从东京发出的“出云”号快车。开车时间是二十二时三十分。通常都是跟别人在一起的,而这趟却是单独出差。因为不是去监控或接收犯罪嫌疑人,所以还是很轻松的。虽然这些都算不上原因,妻子还是到车站来送行了。 “什么时候才到那边?” “明天晚上,大约八点钟左右。” “哎呀,要坐二十一个小时以上呢,真够远的。” “是啊,很远,是够远的。” “好辛苦,连着坐那么久的火车,够累的了。”妻子有点不忍心。 “今西先生!”这时,后面有人喊了一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早就认识的S报社的年轻记者。 “去哪儿呀?”记者知道今西要搭乘火车,两眼意味深长地闪着光。 “去大阪。”今西以漫不经心的样子答道。 “大阪?有什么事吗?”记者脸色有些变化。 “有个亲戚要举行婚礼,无论如何得去露个面。你看,妻子也来送行了。” 记者认出今西的妻子,慌忙低头致意,也就相信了今西的话。“我还以为您是要去逮捕什么犯罪嫌疑人呢。”记者笑了。 “只要跟警察坐在同一个车厢里,你们这些记者就总是会这么胡猜乱想的。人嘛,有时总会有点私事的。” “是啊,祝您一路顺风。”记者举手告别,从站台上走了过去。 “还真得小心呢。”妻子说。 “今晚就我一个人还好说。这要像上次一样跟吉村在一起,你瞧吧,那麻烦就大了。”今西沉着脸说道。 火车离开站台时,妻子挥起了手。今西也从车窗探出头去回应。跟往常不一样,还真的涌起一股外出旅行的心情。 座位很空。今西取出妻子买的小瓶威士忌,喝了几口。 对面坐了一位带孩子的中年妇女,已经不管不顾地靠着座位睡着了。今西浏览了一会儿报纸,很快也来了睡意。 旁边没有人,他便横躺在坐席上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用扶手当枕头枕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后脑勺很疼。便转了个身,还是觉得伸展不开。国营铁路二等车厢的配备,是无法让乘客舒舒服服躺着睡觉的。 尽管如此,不知不觉中他还是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听到有一连串声音喊叫名古屋的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