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9

“你刚从和贺那里出来吗?”武边从车窗探出头来问道。  “是啊。你刚来吗?”片泽走近出租车。  “对。现在正准备进去探望。”  片泽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不要去。”  “为什么?”  “田所佐知子刚来。刚好在我说得正起劲的时候跑来的,挺不自在的,所以我就抽身走开了。要去的话,最好过一会儿再进去。”  “怎么,会有这事?”年轻剧作家吐了吐舌头。  “那好,先下车吧。”武边下了车,一起来的那名男子也跟着下了车。这是位生面孔,片泽不认识。细高挑的个子,头上戴着贝雷帽,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他以目光向片泽致意。  “我来介绍一下,”武边说,“这位是前卫话剧团的演员,宫田邦郎兄。”  “请多关照。”话剧演员向片泽躬身施礼。  “我叫片泽,是画画的。”  “久闻大名。武边先生和和贺先生常说起您。”  “哦?您认识和贺?”  “前些天我曾经给他们俩介绍过一次。关川君当时也在场。”武边接过去说道。这样一来,很可能是武边要去医院,宫田邦郎临时起意才随便跟来的。  “在这儿干站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到那边去喝杯茶吧。”武边朝周围看了看,发现对面有一家小饮食店。三个人便走进了那家店里。正赶上大中午,店里很清静。里面只有两三位客人,看来似乎都是来探视病人的。  “和贺怎么样?”武边用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问。  “据说撞车的时候胸部撞到前面的靠背上了,不过看来并不严重。”  “是吗?他整天在干什么?”  “仍然不断有人前来探访,不过这次说要去美国,劲头足着呢。”  戴贝雷帽的演员宫田邦郎坐在旁边,拘谨地听着。  “尽管如此,和贺坐出租车毕竟还是很罕见。”武边说,“他有私家车,都是自己驾驶,这次为什么要去坐出租车呢?”  “说的是啊。”片泽想了一下,随口说道,“难道是出什么事啦?”  “也许吧。要不然就是违反交通规则被暂时吊销驾照了。总之,这家伙开车的速度相当快。”说到这里,武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听说他是在什么地方遇上车祸的?”  “是在巢鸭火车站前。”  “噢?他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了?”武边有些不解。  “嗯,这倒没有问过。不过也是啊,照这么说,他是有什么事才从那里经过的吧?”  不过,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辆出租车就和贺一个人吗?”  “好像是。那上面若是同时坐着田所佐知子可就有趣了。”  “你别犯糊涂了。田所佐知子坐在里面是正常的,而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才更有趣哩。”  “啊,是吗?”  “出租车上若是有别的女人也一块儿受伤,那可就有好瞧的了。和贺这家伙,保不准马上就得跟田所佐知子解除婚约。这才叫有意思呢。可惜呀,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两个人不禁相视大笑起来。片泽看了看旁边的演员,不知这位老兄在想些什么。宫田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然而,当意识到片泽在看他时,他便很懂礼貌似的马上作出了一副笑脸。  武边望着演员说道:“你这种人最好也多注意点。一不小心跟女孩子乘出租车碰上事故什么的,那可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麻烦来了。瞧瞧,我们这位仁兄可是相当受欢迎的呢。”  “还是别说这些无聊话了。”宫田苦笑。他虽然肤色有些黑,但五官端正,很有立体感,给人的感觉很帅气,很有点演员的样子。  “不对,即便是和贺跟别的女人一起乘出租车这件事暴露了,跟田所佐知子的婚约也不会解除的。说不定反而会加速结婚。”片泽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哦,为什么?”剧作家反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是佐知子在迷恋和贺,她一直在主动追求。”  “怎么,会是这样吗?”  “女人哪,一旦喜欢的男人身边出现了竞争对手,她就会格外拼命去追。若正在相恋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有来往被发现了,心里就会又气又嫉妒,这是极其正常的现象。如果因为男人不正派或是别的什么,彻底分手,从此不再来往,这样的女人往往都是理智型的。至于那些头脑发昏坠入情网的女人,反倒会更加神魂颠倒,穷追不舍呢。”  “哎呀,这么说好像你经历过似的。”听到片泽的解释,武边不禁笑出声来,说,“有这么回事吗?田所佐知子对和贺真是这样的?和贺也真够走运的。不管怎么说,佐知子背后还有田所重喜。只要有他的势力和财力做后盾,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大展身手了。”  “可是,和贺对佐知子的老爸却根本不买账。这些话都是佐知子自己说出来的,还说她很为和贺不把老爸放在眼里而高兴呢。”  “田所佐知子也太天真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家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和贺还是要依靠田所重喜的。”  贝雷帽乖乖地在一旁听着。大家随后又闲聊了一些别的话题。  “差不多了吧?”武边看了看手表。  “是啊,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现在进去该差不多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那好,失陪了。”  “再见。”  演员也慢吞吞地跟着站起身来,冲画家说道:“失礼了。”  “哪里哪里。”片泽也客气地回了一句。  三人来到阳光普照的马路上。片泽原路返回停车场,朝停在那里的私家车走过去。剧作家和年轻演员步行穿过宛若公园般的K医院的院子,朝病房楼走去。穿过走廊,他们在一间特护病房前站下。房间号码就在脑袋的上方。认准房号后,剧作家敲了敲门。  没人答应。武边又重新敲了敲。这次也没有回应。武边和宫田邦郎互相看了一下。这时,门开了。“请!”探出头来的是佐知子。见是武边,忙笑着说道:“哎呀,欢迎。”  佐知子面颊红润,显得容光焕发,嘴唇上的口红有少许脱落。第五章 身份蒲田调车场杀人案件有了新的转机。自案发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搜查本部解散也超过一个月了。但是最近,被害者的身份却突然被发现了。这并不是搜查当局自身努力的结果,而是有人提供线索。  有一天,警视厅里来了一名男子。他拿出的名片上写着:“冈山县江见镇?菖?菖大街,杂货商,三木彰吉。”据他讲,自己的父亲三个月前到伊势神宫去参拜,从那以后就下落不明了。会不会是蒲田调车场凶杀案中的那位被害者呢?  尽管案件已陷入迷乱状态,且搜查本部也早已解散,但接到情况后,搜查一科还是决定立即听取三木彰吉的情况介绍。  考虑到此前的办案过程,听取情况介绍的是当时担任搜查本部主任警部的股长和今西荣太郎。  两人到场一看,三木彰吉原来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上确实有一股乡下小买卖人的淳朴诚实的样子。  “请您详细介绍一下具体情况。”股长决定首先听取对方的陈述。  “是。我父亲叫三木谦一,今年五十一岁。”年轻的杂货商说道,“就像这张名片上所写的,我一直在冈山县一个叫江见的小镇子上开杂货铺子。实际上我并不是谦一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老人早年丧妻,没有孩子,我被雇为店员并被他看中,因此就当了养子,现在娶了一名当地的姑娘做妻子。”  “这么说,做继子后娶媳妇啰?”今西问。  “是的。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父亲三个月前曾说,到这把年纪了还没参拜过伊势大神,老想着这辈子要去参拜一次。因此就提出马上动身去伊势,然后再到奈良、京都去参观游览,要轻松愉快地旅行一次。我们也劝父亲,就照这样安排好了,不必再犹豫,然后就把他送上路了。”  “哦。”  “还要报告的是,我父亲从二十二三年前就一直在江见开杂货铺,吃了很多的苦,最后总算经营成了全镇最大的一家店。从我的角度来讲,我是养子,又最了解父亲的辛劳,因此才极力劝他去旅行的。临动身时父亲还说,没有什么特定的安排,只准备痛痛快快地玩一圈就回来。因此,我一直以为父亲还在伊势、京都和奈良这几个地方转悠呢。不,实际上是要在这几个城市里参拜。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们寄来一张明信片之类的家书。”  “就是说,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回来了?”  “是的。因为是一次没有特定安排的随意的旅行,所以即使拖了很长时间还没回来,我们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连等了三个月还没有回来,就有点让人担心了,便向当地警察局提出了寻人请求。”  杂货商三木彰吉继续往下讲:“让人想不到的是,当我们向警察报告时,他们马上就替我们查阅了文件,还说:若这么说,是来了一份这样的通知。给我们看的就是警视厅转过来的那个案子。看到那幅人头像,我大吃一惊。确实觉得有点像。因此才火速赶到这里来了,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但我还是希望能让我辨认一下。”  由于对方提出了请求,今西便把衣服等被害者的遗物拿了出来。  彰吉一见到这些遗物,就难过地呜咽起来:“这些确实都是我父亲的东西。父亲是乡下人,所以才会穿这些陈旧粗糙的西服。”他满脸悲戚,连声音都变了。  “真是太不幸了。”今西心中反倒有一种欣喜。当初费那么大劲查找被害人的身份,却始终未能找到线索,事到如今终于弄清了。这几乎已经是接近百分之百的准确了。  “好吧,为了慎重起见,再把照片给您看一下。实在对不起,遗体已经火化了。不过,被害人的特征我们还是作了记录的。”  由鉴定人员拍摄的照片很多,是对着被害人的面部从不同角度拍摄下来的。被害人的面部已被砸得一塌糊涂。只看了一眼,彰吉就被这种残忍程度吓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特征,证实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把头垂了下去。被害者的身份弄清楚了,搜查一科顿时有了生气。前不久当撤销搜查本部时,简直就是以一种近乎守灵般的黯然心情宣告解散的,如今案件又朝侦破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人们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之光,对彰吉的询问也因此变得柔和礼貌了。  “您父亲说去参拜伊势神宫,离家的时候身上大约带了多少钱?”  养子作了回答。虽然听他说出了具体数额,但不能就此认为真是多么大的一笔钱,最多也不过是一笔参拜伊势神宫和在附近地区转一圈的旅费。本来讲的只是轻松自在的随意旅行,所以包括住宿费在内,按一个月的花销来计算,也就是七八万元。  “您父亲本来讲要从伊势直接转到奈良,但却在东京亡故。而且蒲田这个地方还要从品川往里面拐一点。难道在那个地方还有什么事吗?”今西问。  “我也感到很奇怪。父亲原本说到伊势和大阪转一圈就回来,可为什么又来了东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  “您父亲没有说要来东京吗?”  “从没说过。父亲如果预先有安排,肯定会提前跟我们夫妻讲一下的。”  “可是,事故毕竟发生在蒲田火车站附近,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一带有您父亲的熟人,是这样吗?”  “没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的父亲,也就是三木谦一先生,是当地人吗?”  “是的,户籍在冈山县江见镇。”三木彰吉回答。  “就是说,一直住在当地?”  “是的。”  “现在的买卖,就是杂货店,您说大约是从二十二三年前开始的,但在那之前您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就像刚才报告过的,我是半路去做养子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养母也早就过世了,只是听父亲讲过,说在开杂货铺之前一直当警察。”  “当警察?噢,在哪里当的警察?还是在冈山县吗?”  “大概是的。具体情况从来没听说过,不大清楚。”  “也就是说,是在不当警察后立即开的杂货铺吗?”股长情不自禁地微笑着问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当过警察的经历令他有了一种亲近感吧。  “您店里现在的生意如何,很兴隆吧?”  “是的,江见是个乡下小镇,而且在大山里面,人口也不是很多。尽管如此,生意方面从父亲那开始还算一直很顺利。”  “您父亲得罪过什么人吗?”  养子使劲摇了摇头,说道:“绝对没有。父亲很受大家尊敬,收我为养子就是一个例子。父亲经常为别人出力,帮别人的忙,为此还被推举出来当过镇议会的议员。再也找不到像我父亲那样的大好人了。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人人都说他简直就像是一位活菩萨。”  “是啊,这样一位大好人竟然在东京招致意想不到的谋杀,实在是太遗憾了。就我们的心愿来讲,无论如何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股长安慰道,“我再问一下,您父亲离家时说要到伊势和京都奈良去参观游览,当时根本就没打算要来东京吗?”  “是的,没有。”  “您父亲以前来过东京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父亲是否在东京住过,或是旅游过,从没听说过。”  今西刑警一直坐在旁边听,经股长同意后才开始提问:“您所住的地方有一个叫‘加美达’的地名吗?”  “‘加美达’?没有,没有这么个地名。”三木彰吉明确答道。  “那么,您父亲认识的人里有叫加美达的吗?”  “没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三木先生,这个问题事关重大,请您好好考虑一下。确实想不出有叫加美达的人吗?”  三木听对方这样说,又使劲想了好几分钟,答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有这么个人。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三木倒反问起来。  今西和股长用眼神商量了一下。尽管涉及办案的秘密,但股长还是以目光表示默许。“其实是这样的,您父亲和一个很像凶手的人曾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喝过酒。据目击者讲,您的父亲跟一道来的那个男人曾提过加美达。现在还搞不清楚加美达究竟是地名还是人名,但总之这是一个他们俩都知道的名字。我们当时就是以加美达为线索进行侦查的。”  “哦。”年轻的杂货商又陷入了思考,但最终的回答还是跟刚才一样,“我实在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始终在观察三木表情的今西,这次换了个问题:“三木先生,您父亲讲话是东北口音吗?”  “啊?”三木大吃一惊,“不,父亲讲话根本没有东北口音。”这个回答让今西大感意外。  “肯定?”  “嗯,肯定。前面已经讲过了,我是从店员成为养子的,从来就没有听说父亲在东北住过。出生地就在冈山县江见镇,所以我认为不可能会讲东北方言。”三木讲得很肯定。  今西和股长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被害人讲东北方言本是一条关键线索,还指望着能在这条线上有所突破,今西甚至还曾到秋田县那种偏僻的地方去调查过一次。三木彰吉的回答已经完全把这条关键线索否定掉了。  “那好,我再问一个问题。”今西紧追不舍,“您父亲的双亲,对您而言,也就是干祖父和干祖母,这两位老人中,有东北出生的人吗?”  三木彰吉当即答道:“根本没有。听说父亲的父母都是兵库县人。跟东北那边毫无关系。”  今西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难道是在那间小酒吧里被害人的目击者错听成东北口音了吗?不,不会。当时在场的不止一两个人。酒吧里的客人和女招待都异口同声地证明被害人讲的是东北方言。今西陷入了迷惘中。  “我想今后也许还会有什么事要跟您联系的。届时还请多多帮忙。”股长向三木彰吉说道。  “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可以。遇上如此飞来横祸,实在是令人痛心。”股长和今西都表示哀悼。  “不过,”被害人的养子问道,“杀死父亲的凶手,还没有线索吗?”  “到现在为止还毫无线索。”股长语气温和地说。  “不过,您使我们终于弄明白了被害人是您的父亲,侦查工作就变得容易多了。与以前不同,案情已经开始明朗,也就有工作重点了。我想不久就可以找到凶手。”  为人老实的养子低头表示感谢,问道:“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到东京来呢?”  这本来是警方想提出的问题,看来对养子也是个不解之谜。  “解开这个谜团,案子的侦破工作就会前进一大步。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会解决的。”股长安慰道。  三木彰吉一再躬身致谢,然后便离开了警视厅。今西一直送到大门口。回到办公室一看,股长还坐在那里。  “事情复杂了。”股长瞧了今西一眼说道。  “问题严重了。”今西也是一脸的苦笑。  “原来的想法完全不对头了。虽说弄清被害人的身份是件好事,但侦破工作又回到原点了。”  “是啊。”  然而,股长并不像今西那么灰心。由于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因此表情显得很振奋,“有了这项突破,总算可以把陷入迷宫的那段损失补回来了。”  与股长的碰头结束了。  今西准备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就这样回到那间狭窄而又拥挤的警员办公室,心里又有所不甘。他转到了大楼后面的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饱含夏日耀眼光芒的白云高高地飘在空中。今西望着枝头发呆。他还是对“加美达”和“东北口音”耿耿于怀。  今西下班之前给吉村打了个电话。吉村就在案发地的警察局里上班。  “吉村君吗?我是今西。”  “您好。”吉村说道,“前几天承蒙您的款待。”吉村曾到今西家里去玩过一次。“吉村君,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查找的被害人的身份,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我已经听说了。”吉村的消息很灵通,“刚从局长那里听到的。您那边的股长来了通知。”  “哦?”  “听说是冈山县人?”  “对。”  “跟我们估计的完全相反呢。”不用说,吉村也像今西一样,始终认定是东北地区的人。  “我们估计错了。”今西不无遗憾,“不过,被害人的身份搞清楚了,毕竟是件好事。我很可能又要到你们那边去支援了,还要请老弟多帮忙呢。”  “那太好了。”吉村十分高兴,“我盼着会有那么一天。倘若能再次跟前辈搭档,肯定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别乱说,已经不中用了。在这个案子里我不是一开始就估计错了吗?”  听到今西在谦逊,吉村安慰道:“虽如此,不过接下来就可以重新大展身手了。”  “总之,恨不得明天就能跟你碰到一块儿呢。我估计,早晚会有命令让我接下这项任务的。”  “知道了。我等着。”  今西又过了一会儿才离开警视厅。回到家里以后,天仍然很亮。白天已经变长了。当然,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许多。  “该去洗澡了吧。”妻子说。  “是啊。干脆,带上宝宝一块儿去洗吧。”  已经十岁的独生子太郎,一直闹哄哄地围在身边,看上去很高兴能跟极少提前回家的爸爸一块儿去洗澡。到附近的澡堂洗完澡回到家里时,晚饭已准备好了。外面仍然很亮,电灯的光线并不显眼。  刚才妹妹来了。妹妹住在川口,丈夫是一家铸造厂的员工,手头积攒了一笔小钱,拥有一座不算大的公寓。  “哥哥,晚上好。”妹妹似乎刚刚借妻子的平常服装换下了外出的礼服。  “你来啦?”  “嗯,刚进门。”  今西板着面孔。妹妹总是两口子吵完架后跑来要求评理。  “哥,好热呀。”妹妹来到今西身边,噗嗒噗嗒地使劲扇着蒲扇。  “唔。”今西往妹妹脸上扫了一眼。  是两口子吵过架跑到这里来的,还是情况相反,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今西放心了。  “怎么,又是打完仗跑来的吧?”在这种时候,今西往往要故意用这种口吻来跟妹妹讲话。可一旦明显看出真的是吵过架的话,就要想方设法避开了。  “不是,今天可不是。”妹妹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我家那位上夜班,我又一大早就帮别人搬家,累得爬不起来,才跑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什么,帮别人搬家?”  “是在我们家的公寓租了一间房子。”  “就是始终说光线不好的那个房间吗?”  妹妹好久以来一直在抱怨,说是那间房子老是租不出去。现在那间房子也有人租了。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今天的情绪特别高。  “这太好了。你是因此才义务帮忙的吗?”  “原因倒不在这儿,这次搬来的是个单身女子。”  “怎么,是单身吗?”  “对,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左右。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人来帮忙,怪可怜的,所以就搭了一把手。”  “哦。你说她单身,该不会是什么人的情妇吧?”  “不会的。不过,她肯定是个从事服务行业的人。”  “怎么,是饭馆的女招待吗?”  “不,听说是银座一家酒吧的女服务员。”  “唔。”今西不再吭声了。这栋房子四周全是人家,有如在铁桶里一般,一点儿也不透风。  “搬到川口那种偏僻地段,看样子也不是在生意特别好的酒吧里当女招待。”  “那倒不一定。”妹妹大概是觉得被哥哥小瞧了,颇有点不高兴地说。  “人家说要是找方便的地方,那自然是赤坂和新宿一带更好,但客人实在是太难缠了。下了班以后老是找各种借口要送她回家。”“嘿,这么说是受不了这些纠缠才搬到川口的?她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好像说是住在麻布那边。”  “长得漂亮吗?”今西问道。  “嗯,可漂亮了。怎么,哥哥不去看看?”  这时今西的妻子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妹妹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来,快点,趁着凉赶快吃吧。宝宝也快过来吧。”她朝正在院子里玩的孩子叫了一声,放下盘子对今西说道:“听说阿雪妹妹的公寓也都住满了。”  “我刚听说了。”年轻评论家关川重雄与惠美子正坐在疾驶的出租车里。  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中仙大道两旁的房屋几乎都已关上了门窗。只有汽车的灯光川流不息。  “好累呀。今晚本想休息一下,不去店里上班了。因为跟您约好了,所以还是强打精神出来了。”惠美子在座位上使劲握住关川的手。  “找谁帮忙了吗?”关川注视着前方问道。  “没有。是搬家公司的人给运到家里来的,但后来就惨了。不过还好,公寓的大嫂帮了不少忙。”她把头靠到关川身上,“这种时候若是有您在场该多好哇。”她的口吻既像抱怨,又像在撒娇。  “那可不行。”  “嗯,我明白。不过,那个时候真的感到好失落。”  关川不吭声了。  出租车驶上了一条上坡路。  “很远吗?”关川盯着路面问。  “嗯。不过,电车倒是比想象的要快。”  “大约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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