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7

科长讲话的语气好像还挺有精神,仿佛要故意振作大家的情绪似的。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内容空洞,纯属不折不扣的失败者的辩白。  虽说有随意侦查,不过,迄今为止,在搜查本部被解散后,嫌犯在随意侦查阶段浮出水面的案例极为罕见。  近来实施公开办案还是很有成效的。但这种情况只限于罪犯已被锁定,靠公布其普通照片来寻求帮助的案例。至于眼下这个案子,不要说凶手,连被害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  正像科长所讲的,案发当初确实给警方提供了相当丰富的资料。本以为靠这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破案。对于科长的这种反思,人们都表示理解。实际上,今西也是起初认为会很快侦破的人。  当从目击者口中得到“加美达”这一线索时,甚至以为案件已几乎接近于破案了。特别是有关“加美达”这条线索,今西感到自己要比其他刑警负有更大的责任。是他挖掘出了“加美达”这一地名,由此才跑到老远的秋田县去出了一趟差。然而最终却一无所获,空手而归。有了这趟经历,今西差不多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加美达”并不是地名,而很可能如当初所估计的,也许是一个人的名字。这还是有道理的,虽说到秋田县龟田镇后曾听人讲到过一个怪男人的事情,但却无法认定此事与案件有任何关系。说来说去,“加美达”莫非真的是人名?  然而,事到如今,纵使重提这件事也毫无用处了。一旦失败,就会产生各式各样的疑惑。  科长讲完话后,当地警察局长又讲了一通表示慰劳的话,内容与科长讲的大同小异。  二人讲过话之后,刑警们一边喝着碗里的酒,一边开始了闲聊。不过,聊得并不起劲。要是在案件侦破的情况下,在场的人都会放开嗓门谈笑风生,但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只有脸上挂着深感不堪回首和浓重的疲劳神色。  兴味索然的宴席很快就散场了。科长和局长提前退席后,大家也立即树倒猢狲散地走开了,连一个提起精神留下来喝酒的人都没有。  今西一个人朝回家的路走去,再也不必每天到这里上班了,从明天开始,就要重新回到警视厅的刑警办公室了。  今西缓步朝蒲田车站那边走去。街上的灯光已经亮起,刚刚入夜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澄明的深蓝颜色。  “今西前辈!”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了一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吉村。他正跟在今西的身后追上来。  “是你呀?”今西停下脚步。  “去国营电车那边刚好跟今西前辈顺路,所以想和您一块儿走走。”  “哦。”  赶上来之后,两人便并肩一同朝车站方向走去。站台上挤满了人,电车里也拥挤不堪。  今西和吉村已无法并排站到一起。现在正是人流的高峰期,车内连转身都很困难。尽管如此,吉村还是在离今西不太远的地方紧紧抓住头顶上的皮带。  从车窗可以看到下面快速向后移去的东京的街道。虽然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但所有景色都失去了情趣。  吉村在代代木车站下车,而今西还很远。  “吉村君。”当涩谷车站出现后,今西高声提议,“在这儿下吧。”  吉村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挤到拥挤不堪的站台上,刚拨开人群来到往下走的入口处,今西追了上来。“怎么啦?您突然———”吉村两眼瞪得溜圆。  “不,我只是想和你再说一会儿话。准备到这边再来喝上一杯,才突然想要下车的。”今西一面顺着人挤人的台阶往下走,一面说,“把你拉住不大合适吧?”  “不,我没问题。”吉村笑了,“其实,我也正想跟今西前辈再多聊一会儿呢。”  “那可太难得了。总之,不能这样直接回家去。喝了那么一通像守灵似的大碗酒,根本没心思回家。我们再去哪儿轻轻松松地喝点儿啤酒吧。”  “太好了。”  两人穿过站前广场,进入一条小胡同。这附近有很多杂乱无章的小饮食店。吊在房檐下的红灯笼也早都亮了。  “这边有你熟悉的店吗?”今西问。  “不,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  “那就随便找一家钻进去吧。”  于是便进了一家门很窄小的卖五香菜串儿的小吃铺。因为刚入夜,客人还没那么多。两人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两杯啤酒吧。”  正在煮菜锅边忙活的老板娘手拿长长的筷子低着头应道:“知道了。”  举起还在冒泡沫的啤酒杯子,两人清脆地碰了一下。  “真好喝!”今西一口气喝了半杯说,“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反正,在工作上与今西前辈到今天为止就该分开了。”  “谢谢你的关照。”  “哪里。我要感谢您才对。”  “要点什么吃的吧。”  “好。那我就要魔芋串好了。”  “你也喜欢这口味吗?”今西面露微笑,“我也喜欢这东西呢。”今西把啤酒喝进肚里,耸起肩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第四章 艺术家国营电动机车调车场发生的杀人案,自搜查本部设置在所辖警察局开始侦查以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  侦查完全陷入了停顿状态。从警视厅搜查一科派来支援的侦查员有八名,当地警察局的刑警有十五名,总共有二十三名警员投入了这项案子的侦查工作,却始终未能找到一条真正有用的线索。  整个侦查队伍都遇到了重重困难,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案件发生二十多天以后,搜查本部的士气就已明显开始低落。包括了解情况和追查犯人踪迹在内的所有侦查手段都已用上,再也找不出其他办法了。  最近,在警视厅管辖范围内又连续发生了多起凶案。那边的工作开展得十分活跃,因此,蒲田这方面的进展就显得格外缓慢了。每天早晨,由本部外出去办案的刑警的脚步也显得毫无精神。  被设置在当地警察局的搜查本部,一旦案件进入无绪的状态,一般一个月左右就要将本部解散。接下来就变成了随意侦查的阶段,实际上就等于宣告侦查终止。  一天傍晚,设在当地警局练功房的搜查本部办公室里,二十四五名侦查员齐聚一堂。担任部长的是警视厅的刑侦部长,但到场的,却只有担任副部长的搜查一科科长和当地的警察局长。  刑警们全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斟满了酒的茶碗。各处都摆放着小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份份用调料煮好的鱼、贝之类的海鲜小菜。  刑警之间根本没有人谈笑。逢到案件侦破然后解散本部时,这才算是高高兴兴的结束仪式,但像如今这样陷入迷宫状态却要宣布解散,简直就如守灵一般令人心情沉重。  “差不多都到齐了。”警部主任朝人们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向搜查一科科长报告说。  科长站了起来。“各位,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科长以沉闷的声音首先致辞。  “自本案设立搜查本部以来,一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诸位的辛苦实在是一言难尽。不幸的是,由于始终未能抓住确凿的线索,因而决定暂时撤销搜查本部。不过嘛,”科长的视线在与会者身上扫了一遍,“本案的侦办工作并不等于到此就宣告结束了,今后也还要继续进行随意侦查。倘若对这一案件进行反省的话,我认为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由于第一现场的条件过于完备,多少产生了某种期待值过高的心理,以为依靠这些条件很快就可以破案。尽管并不清楚被害人的身世,但毕竟处于具备那么多有利条件的状态,所以一直以为轻而易举地就能很快找到线索。谁知干起来才发现,这件事根本就无法取得突破。既找到了曾经亲眼见过被害人和类似行凶男子的目击者,也发现了犯罪现场使用过的凶器。本以为案件会一举突破,尽管有各位的种种努力,最终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现在引起我反思的是,这里面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在侦查的初始阶段内心抓得不够紧,要么就是考虑得太简单了。”  今西荣太郎一直在低着头听科长的感言。  科长讲话的语气好像还挺有精神,仿佛要故意振作大家的情绪似的。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内容空洞,纯属不折不扣的失败者的辩白。  虽说有随意侦查,不过,迄今为止,在搜查本部被解散后,嫌犯在随意侦查阶段浮出水面的案例极为罕见。  近来实施公开办案还是很有成效的。但这种情况只限于罪犯已被锁定,靠公布其普通照片来寻求帮助的案例。至于眼下这个案子,不要说凶手,连被害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  正像科长所讲的,案发当初确实给警方提供了相当丰富的资料。本以为靠这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破案。对于科长的这种反思,人们都表示理解。实际上,今西也是起初认为会很快侦破的人。  当从目击者口中得到“加美达”这一线索时,甚至以为案件已几乎接近于破案了。特别是有关“加美达”这条线索,今西感到自己要比其他刑警负有更大的责任。是他挖掘出了“加美达”这一地名,由此才跑到老远的秋田县去出了一趟差。然而最终却一无所获,空手而归。有了这趟经历,今西差不多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加美达”并不是地名,而很可能如当初所估计的,也许是一个人的名字。这还是有道理的,虽说到秋田县龟田镇后曾听人讲到过一个怪男人的事情,但却无法认定此事与案件有任何关系。说来说去,“加美达”莫非真的是人名?  然而,事到如今,纵使重提这件事也毫无用处了。一旦失败,就会产生各式各样的疑惑。  科长讲完话后,当地警察局长又讲了一通表示慰劳的话,内容与科长讲的大同小异。  二人讲过话之后,刑警们一边喝着碗里的酒,一边开始了闲聊。不过,聊得并不起劲。要是在案件侦破的情况下,在场的人都会放开嗓门谈笑风生,但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只有脸上挂着深感不堪回首和浓重的疲劳神色。  兴味索然的宴席很快就散场了。科长和局长提前退席后,大家也立即树倒猢狲散地走开了,连一个提起精神留下来喝酒的人都没有。  今西一个人朝回家的路走去,再也不必每天到这里上班了,从明天开始,就要重新回到警视厅的刑警办公室了。  今西缓步朝蒲田车站那边走去。街上的灯光已经亮起,刚刚入夜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澄明的深蓝颜色。  “今西前辈!”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了一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吉村。他正跟在今西的身后追上来。  “是你呀?”今西停下脚步。  “去国营电车那边刚好跟今西前辈顺路,所以想和您一块儿走走。”  “哦。”  赶上来之后,两人便并肩一同朝车站方向走去。站台上挤满了人,电车里也拥挤不堪。  今西和吉村已无法并排站到一起。现在正是人流的高峰期,车内连转身都很困难。尽管如此,吉村还是在离今西不太远的地方紧紧抓住头顶上的皮带。  从车窗可以看到下面快速向后移去的东京的街道。虽然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但所有景色都失去了情趣。  吉村在代代木车站下车,而今西还很远。  “吉村君。”当涩谷车站出现后,今西高声提议,“在这儿下吧。”  吉村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挤到拥挤不堪的站台上,刚拨开人群来到往下走的入口处,今西追了上来。“怎么啦?您突然———”吉村两眼瞪得溜圆。  “不,我只是想和你再说一会儿话。准备到这边再来喝上一杯,才突然想要下车的。”今西一面顺着人挤人的台阶往下走,一面说,“把你拉住不大合适吧?”  “不,我没问题。”吉村笑了,“其实,我也正想跟今西前辈再多聊一会儿呢。”  “那可太难得了。总之,不能这样直接回家去。喝了那么一通像守灵似的大碗酒,根本没心思回家。我们再去哪儿轻轻松松地喝点儿啤酒吧。”  “太好了。”  两人穿过站前广场,进入一条小胡同。这附近有很多杂乱无章的小饮食店。吊在房檐下的红灯笼也早都亮了。  “这边有你熟悉的店吗?”今西问。  “不,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  “那就随便找一家钻进去吧。”  于是便进了一家门很窄小的卖五香菜串儿的小吃铺。因为刚入夜,客人还没那么多。两人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两杯啤酒吧。”  正在煮菜锅边忙活的老板娘手拿长长的筷子低着头应道:“知道了。”  举起还在冒泡沫的啤酒杯子,两人清脆地碰了一下。  “真好喝!”今西一口气喝了半杯说,“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反正,在工作上与今西前辈到今天为止就该分开了。”  “谢谢你的关照。”  “哪里。我要感谢您才对。”  “要点什么吃的吧。”  “好。那我就要魔芋串好了。”  “你也喜欢这口味吗?”今西面露微笑,“我也喜欢这东西呢。”今西把啤酒喝进肚里,耸起肩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年轻的吉村偷偷地瞥了今西一眼。  在其他公众场合是不允许谈论破案方面的事情的。虽然两人都尽量避免触及这个话题,但谈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要朝这方向进行。不过,只要以彼此都明白的语言和表达方式,浅浅地交谈,还是可以心领神会的。  “明天您就要去厅里了?”吉村喝了一口啤酒,问道。  “是。这些日子承蒙你的帮助,不过我又得回到原来的老窝去了。”今西将穿成串的魔芋咬下来,嚼着说。  “前辈大概马上就会接手其他案子吧?”  “很有可能。真是一件接一件,我们的工作没完没了哟。”  新的工作总是接踵而来。既有新发生的,也有长期未破的,总有办不完的案件在等待他们。  “不过,即使去干别的事情,我们做过的这件事也还是会搁在心里放不下的。”今西提到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我干这行已经有好多年了,变成悬案的也经历过好几个了。说起来有的确实已经够长的了,但却始终无法从脑海里抹掉。一旦碰上点儿什么事情,那些案子肯定还会从脑海里冒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已经查出来的案子脑子里就不会再留下任何印象,唯有未破的案子,连被害人的面孔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说来就来,你瞧,这一次又增加了一个令人做噩梦都不想见到的家伙。”  “今西前辈,”吉村拍了拍今西的腕部,“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今天就要与您结束合作了,我们还是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再告别吧。”  “太对了。啊,也真遗憾。”  “可是,今西前辈,该怎么说好呢,与在市内一起查访时相比,还是跑到老远地方那次给人留的印象更深哪。”  “是啊,是这样。毕竟还是到偏远地方去的那次更令人终生难忘。”  “东北地区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历其境,那次见到的大海景色太美了。”  “确实很美。”今西因讲到这件事而微微露出了笑容,“所以说,一旦退休离开了工作岗位,我真想清闲自在地再去玩一次呢。”  “是,我也正这么想哪。”  “瞎说。你还年轻呢。”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对于跟今西前辈一起去过的龟田,下一次我要无拘无束地轻轻松松地一个人再去走一趟。”吉村那年轻的脸庞现出很怀念的样子,仿佛那里的景色又浮现在眼前一般,“对了,当时我还听到今西前辈念了三首俳句呢。后来又有什么新作么?”  “唔,新作倒是有,不过才十来首。”  “噢,请念给我听听吧。”  “不行不行。”今西一个劲儿地摇头,“如果此时此刻公布那些蹩脚俳句,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喝的啤酒就变味了。等以后再说吧。不过,你还是再来一瓶吧。”  这时,店里也开始嘈杂起来了,客人们谈话的嗓门也更大了。正因此,在这里说话反倒更方便了。  “今西前辈,”吉村扭过上身凑近今西说道,“蒲田那件案子———”  “唔。”今西飞快地朝两边扫了一眼,没人注意这边。  “今西前辈您推断凶手的老巢就在附近。我也认为有道理。”  “哦?”  “我也认为完全有这个可能。凶手身上肯定溅上了不少鲜血,所以,我认为他不可能跑得很远,很可能就在现场附近。”  “可我们已经抱着这个想法搜索得相当仔细了。”今西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凶手不换掉血衣根本就无法乘坐出租车。”吉村仍在讲述自己的看法,“据目击者讲,凶手的穿着并不太讲究。事实情况是,他们俩是在属于城市近郊的蒲田一带的酒吧里喝着廉价威士忌,所以大体上可以判断出他们的生活水平———根本就不像是拥有私家车的人。”  “也许吧。”  “这样一来,假定凶手无法乘坐出租车,那他就只能步行回家。从作案时间来考虑,街上已经变得很黑了,所以步行时完全可以不被人察觉。不过,只要是步行,活动范围在距离上毕竟还是有限的。”“这倒是。即便是走到天亮,由于是用两条腿,所以也远不到哪里去,最远也就是十公里左右。”  “今西前辈,我是这样想象的。如果说这个人就以那副模样回到家里,也许出乎我们的意料,他很可能还是个单身汉呢。”  “嗯,有道理。”今西给吉村倒上啤酒,顺便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满了,“这倒是个新想法。”  “今西前辈也这么看吗?如果满身鲜血回到家里,家人肯定会起疑心,当然就必须十分小心地顾忌到这点。由此判断,凶手应该是单身,而且是一个不大跟邻居交往的人,并且还是个工人模样的人。我脑子里浮现的就是这些。”  “很有意思。”  “照前辈当时的分析,那人自己的家在另外一个地方,而当天夜里躲进去的是一个隐蔽的处所,是这样吧?”  “我对自己的推断早失去信心了。”  “哪里哪里,您太谦虚了。不过,前辈,尽管当着您的面,我还是认为:如果认定有这种隐蔽处所,那只能是凶手的情妇或好朋友的家。可是,凶手并不像是个手头很宽裕的人。所以,说是朋友还可以接受,若认为他有情妇,我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今西跟吉村告别后,独自踏上了归途。他家在泷野川,离通公共汽车的路很近,所以每当有公共汽车通过时,家里都要轰轰隆隆地响上一阵。  妻子因为受不了这种噪音,老想着要搬家,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现在这个家已经住了快十年了。由于薪水不多,根本租不起房租贵的房子。  和十年前相比,这一带的房子愈来愈多,旧房子倒塌后新建起了高楼大厦,在空地上建起了公寓,已经完全改变了面貌。只有今西家所在的地方是很少见到阳光的洼地,因而还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保留着当年的风貌。  今西从一家卖酒小铺子的拐角处走进一条小巷子。路上有一座廉价的出租公寓。正是这座公寓,今西家三年来全然见不到一点儿阳光。  刚走进小巷子就发现,似乎有人正在搬家,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正停在公寓的入口。一群孩子正堵满了狭窄的小路在玩耍。  今西打开没关严的格子门,说:“我回来了。”随即脱掉了鞋跟已磨损一大半的皮鞋。  “您回来啦。哎呀,今天可是够早的呀。”妻子满面笑容地来到门口迎接。  今西一声不吭地走进里边。说是里边,其实也只不过是两个六叠大小的房间。狭小的庭院里摆着从夜市上买来的盆花。  “喂。”今西对正在拾掇西装的妻子说,“从明天开始,不必再到蒲田去,又回厅里上班了。”  “啊,是吗?”  “从现在起,暂时会回来得早一些。”  妻子似乎这才发现今西的面颊有些发红,便问:“在什么地方喝酒了吗?”  “跟吉村君在涩谷下车喝了点儿啤酒。”  “哦。”妻子从不过问丈夫工作上的事。只要今西不讲,妻子从不主动提一句,这早已成了习惯。  “小宝宝呢?”  “刚才他外婆来给接走了。说是明天休息,到晚上再给带回来。”  妻子的娘家在文京区东部的本乡。父母均健在,时常怜惜外孙得不到父亲的关爱,于是便带他到老两口那边去玩耍。  今西一面系腰带一面在屋外窄廊下坐下。院子外传来附近孩子们的吵闹声。“我说,”今西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是有人在往那栋公寓里搬家吗?”  “嗯,您看见啦?”  “来了个搬家公司。”  妻子来到今西身边说道:“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附近听说的,搬来的是个女演员。”  “噢?这不是来了位非同一般的人吗?”  “是呀。不知道是谁打听到的,反正在附近一带早就传开了。”  “搬到这里,恐怕也不会是个多么有名的女演员吧。”今西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不是电影演员,是演话剧的演员。所以,收入可能不会太多。”  “因为话剧还很穷嘛。”今西也还有一点儿这方面的知识。  晚饭过后,今西又冷不丁地问妻子:“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四号。”  “十四号?”  “怎么了?”  “又逢四了。今天是巢鸭高岩寺地藏菩萨的香火日。好久没去了,该去一下了吧?”  “嗯。”  自从案件发生以来,今西总是要在夜里很晚才回家。妻子立即着手外出的准备。  “到夜市上还会再买花吗?”匆匆准备过后,妻子问道。  “这很难说。”  “院子里已经没有地方放了。还是尽量不要买吧。”  “唔,好的。”  实际上若碰上喜欢的盆花,今西还是想买的。从今天起只想把案件的事暂时丢到脑后。  乘坐市营电车在巢鸭下车,通过站前广场,走进一条狭窄的商业街。逢四这一天是供奉在高岩寺里这尊地藏菩萨的香火日。  狭窄的通道上,摆设了许多夜市的摊位。已经很晚了,许多人已开始返回,但里面仍然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玩捞金鱼游戏的,卖棉花糖的,卖提包的,变戏法的,卖药品的,各式各样的摊点都呈现在耀眼的灯光下,吸引了一大堆人。  今西两口子走过狭长的街道祭拜了地藏庙堂,然后就慢悠悠地消遣般地去逛夜市了。  今西很喜欢夜市上瓦斯灯发出的那种气味。然而最近夜市上电灯多起来了,使用乙炔的反倒少了。  当年还在乡下的时候,每当神社进行秋祭大典时,都有这种店铺摆出来。在这些刺鼻的瓦斯气味中就包含着当年那些令人怀念的记忆。  眼前这些摆满漂亮钱包的店铺,还有在地面上铺着席子卖海七腮鳗的小摊,以及身穿白大褂卖药的人,不禁令今西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今西慢慢悠悠地逛着,不时停下脚步透过人墙缝隙往店里瞧上一通。夜市里的悠闲自在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妻子看上去对这一切毫无兴趣,每次都是站在路上等今西从人墙后离开。  卖盆栽花卉的店铺也有好几家。各式各样的花盆在电灯泡下闪闪发光。今西在这些花盆前停下脚步。尽管妻子偷偷拽了拽袖子,但喜欢盆花的他还是不肯空手走过去,接下来又在一排花盆前蹲下身去。  这里摆了许多让他感兴趣的花卉品种。虽说其中有两三种自己想买的,但因与妻子有约在先,所以只买下了一盆。并不是栽在花盆里的,而是连根带土一块儿让卖主用报纸包起来的。今西用手提着,远远站在一边的妻子无可奈何地笑了。  “院子里早就摆满了。”妻子一路上都在唠叨,“如果不搬家找到一个更大的庭院,根本就摆不下了。”  “唉,你还是不要再发这些牢骚了吧。”  跟在人群后头,又来到了巢鸭车站的那条大街上。虽说只有一个小时的光景,但确实让人感到很痛快。  这时大马路上已经是人如潮涌了。  巢鸭站前就是通市营电车的大马路,在这条电车道旁边挤满了一大群人,正在围观什么。一眼就知道是发生交通事故了。一辆小轿车冲上了人行道,车后部已被撞烂。一辆出租车正停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  有五六个警察正站在那里勘查。  在路边灯光的照耀下,那幅景象不禁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交通警察用手电筒照着地面,其中一位用白粉笔在路边画出了几个圆圈。  “又撞车了。”今西看到这个场面,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哎呀,太危险了。”妻子也皱着眉头瞧着。夫妻俩在那里停了一会儿。  “好像事故发生没多久。”今西往半个车身已驶上人行道的轿车里瞧了一下。这是一辆私家车,里面空无一人。他又朝对面的出租车望去,同样既无司机也无乘客。  “好像都被拉到医院去了。”今西瞧着车子自言自语。  “照这个样子,伤势肯定不轻。”  “只要坐在车里的人不死就好。”  妻子仍然紧锁着眉头。今西把手里的花交给妻子。在现场的几名警察里他认出了一位熟悉的面孔。今西朝那几个警察跟前走去。  “嗨,辛苦了。”警察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发现是今西,立即低下头致意。  以前搜查本部设在巢鸭警察局时,今西曾在本部值过班。因此,在该局警员中认识了几个人。  “够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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