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久保检察官在受理这一审判的当初,曾经从检察厅大楼的一楼(地方检察厅)到高等检察厅,与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官丸冈房雄商谈过。那不是作指示。地方检察厅的检察长同高等检察长商量之后,决定在这件案子上“参考”高等检察厅的意见,因而,指使小久保检察官夫同丸冈检察官商谈。 小久保检察官认为案情复杂。被告在警察署一度作为自首,后来又忽然翻供。这样的审判在一审不能确定,被告说不定要上诉,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可能性很大。 如果被告上诉,二审检察官不能与一审检察官态度相悖。一审检察官坚持有罪,二审检察官便不宜提出异议。在证据。事实认定和价值判断上,两者不能矛盾。检察官是作公益代表追究犯罪的,因而追究犯罪的态度不能分歧,其见解从下级审判到上级审判都必须统一。检察成一体,检察一体的原则关系到国家的权威。 —冈野正一的一审审判开始后,地方检察厅的小久保重一检察官便与高等检察厅的丸冈房雄检察官频繁联系。丸冈检察官的办公桌在秦山信尔检察官的对面。 桑山比丸冈资格老,可是,只要在受理的案件上没有特别要商讨的内容,两人便互不干涉。他们各自接受检察长和副检察长的指示,同事之间互不干预。 桑山同丸冈并不亲密。两年前从仙台高等检察厅调来的丸冈头发稀疏,几乎没有眉毛,面颊是高颧骨,一笑全是皱纹,两只眼睛大大的。他是个理论家。 他们并没商讨过,但桑山从一开始就十分关心冈野正一杀人案,并且认真地阅读能够到手的审判记录。 第二十七节 犯罪行为的设想 夏去秋来。一天晚上,樱田事务官来到了桑山信尔的宿舍。 夜晚,不开窗屋里就很闷热。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本冈野正一杀人案公审笔录的副本。其中有警察署的侦查笔录。一审审判笔录、检察官调查笔录、证人笔录、论点概要、辩论要点、公审笔录、判决理由书,以及被告的上诉书和提交二审宗旨书等。 上诉宗旨书就是简单明了的上诉书,文中对原判的事实认定扼要简明他提出异议的理由,二审法院据此审理一审事实认定当否。因而,二审是审理事实。二审的材料原则上是原法庭查获的证据所表现的事实,因此,上诉书必须具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上诉法院(二审)可以调查上诉宗旨书中申述的事项,也有权调查没申述的事项。调查结果,“如果认定不撤销原判显然不合正义”(刑事诉讼法第397条第2款),可以判决撤销原判。刑事诉讼法是这样规定的。 冈野正一及其辩护人提交的上诉宗旨书以事实认定有误为由,全盘否定了一审判决。对冈野正一5月29日晚8时许进入技村幸子的房间。返回时从楼梯下楼,用公共电话往佐山道夫的美容室打电话,叫佐山接电话等事实供认不讳,但在犯罪方面却全盘否认。这种事在审理杀人事件中是常见的,但各人情况不同。 桑山悠然地摇着团扇。樱田则使劲地扇着手里的扇子。桑山的妻子送上啤酒,便退居内室。 “一审检察官紧紧抓住被告冈野案发时行为上的矛盾不放。冈野妻子和他朋友都作证说冈野情绪反常,小久保检察官充分利用了这一点。检察官的论点是,被告并不是因为不能按期完成A航空公司的招贴画而苦恼, 而是因为技村幸于同住山婚期临近,嫉妒与苦恼之极,精神极度衰弱,于是丧失理性,一时冲动,跑到幸于处作案。被告供述案发后没打公共电话报警,却要向住山坦白自己的罪行,这种不自然的行为本身就反映了被告在作案后由于过度兴奋而精神紊乱。”樱山说。 “是啊。 秦山看到检察官的论点是: “被告供述中的矛盾反映了被告的自私、恐慌、兴奋和记忆力差,是被告犯罪的一种心理现象,这种矛盾恰恰说明了被告犯罪的真实性。因而,说被告供述犯罪经过中的矛盾、修正是细枝末节,并从这一点上论述自供的任意性和真实性,这只能是外行评论家的辩解。” 对此,辩护人反驳: “检察官的论点是,被告供述的矛盾均出自于被告的恐慌。兴奋和犯罪意识,因而认为供述中虽有矛盾,‘只要在大纲上;大体一致使无妨碍’。专家们似乎对这一观点欣然接受,而对’自供如何出笼却好像不感兴趣。然而,正是自供中的矛盾、修正等现象,通过暴露与直接犯罪无关部分的矛盾,表现出对自供真实性的否定。” 冈野正一在警察署一度作过自首。上诉书上说: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关进警察署的拘留所,夜以继日的审讯使我心力交瘁,简直要发疯。警察劝我说,你就坦白吧,在警察署坚持顽抗,只能拖延审讯,审判也要往后推延。有罪无罪法官自有公断,你要争取早日开庭。我很想早日回家继续工作,便暂时作出假供。每天被监禁,心中很想作画,简直是如饥似渴。我在设计界也小有名气,非常希望能早日获得自由,继续钻研自己的正业。家里没有我,分文收入也没有,妻子无法生活,我想早日出去,帮助妻子,让相信我无罪的妻子高兴。出于这种心情,我轻信了警察的话,这是我的过错。” “自首过就不妙了。”樱田说。 “嗯,是不妙。”桑山应道。 这当儿,桑山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位法律学家的文章。 “有了自首,会给法官、证人、鉴定人和与案件有关的其他人以有力的、暗示性的影响。倘若作过自首,被告承认的与案件有关的所有情况都有可能改变其位置。一有自首,所有情况都将按照自首进行整理、分类。这种倾向会产生出强大的力量,承认的所有情况都会被按照某种特定的理解而改变,进而那种理解被牵强附会,事实被歪曲,被套用于那种理解。”(青木英五即着停实认定之实证性研究》) “对被告在作案前后的矛盾,一审检察官和律师好像都错误地理解了事实。”桑山给樱田斟满啤酒说。 “哦,您有何见解?” “错就错在被告的兴奋上。律师的辩护只反驳了检察官说的对被害人的嫉妒、憎恶。在这一点上,好像对冈野在自供和上诉书中表现出的要重新工作的强烈愿望没能充分理解。” “您是说,冈野只是为了能早日出去工作才作了假供,是吗?” “是的。冈野自己也说过,他很想早日出去作画,非常想画。他不是杰出的画家,也不是人们所说的艺术画家,而是一个图案设计家。但是,不论是艺术家,还是宣传美术家,想作画的冲动是一样的。”桑山将酒杯送到嘴边,继续说道,“这种心情,使得冈野发现技村幸子的尸体也不向警察报告。他说,如果报告警察,作为发现者就要受到种种盘问,因而会耽误时间,招贴画就不能按期完成。尤其是,由于同技村幸子的交际,他的处境是微妙的,很可能受到警方怀疑的意识,他也是存在的。若遭到怀疑,警察的审问时间更长,画就完不成了。他只想着这一点。必须完成的画不能完成了,这种心情形成一种强制观念,牢牢地系在冈野的头脑里。” “强制观念?” 任山道夫将A航空公司这个一流企业的生意揽给了冈野。 对冈野来说,这是出名的阶梯。他感激不尽,觉得这次如能获得成功,自己就可以一举成为一流图案设计家。他是这样说的。他很兴奋,也很紧张。由于过分紧张,反倒画不出来。” “这一点很清楚。” “从冈野妻子的证言可以知道,他心烦意乱,情绪反常。这不是一幅普通的画,而是企业的宣传品,因此对方规定了期限。期限很紧,在作画的压力和交画期限的鞭策下,冈野渐渐陷入神经衰弱状态。” “这一点也很清楚。” “冈野画出招贴画,拿给位山看。对方不满意,又画一张。他说,佐山把画拿给A航空公司看, 对方不满意,要再画一张,已经超过的期限再延迟几天。于是,冈野在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中作最后努力。这在普通的画家是不可理解的,因为这不同于在客厅里的装饰画。宣传品是企业的炮弹,对对方来说,期限至关重要,同招贴画的宣传效果一样重要。想什么时候完成就什么时候完成的任性是不行的。有艺术家风度的画家可以说,不满意就算!而图案设计家却有着艺术家们不能理解的苦衷。” “是啊!” “像我刚才所说,冈野认为这项工作是自己成名的阶梯,于是全力以赴。有过他那样不幸经历的图案设计家也许会把那项工作当作是天上吊下的一根线,说什么也要抓住它。这种烦躁、苦恼益发搅乱了冈野的精神状态。” “冈野行动上的矛盾,原因就在这里吧?” “我想是的…而且,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冈野像过去那样,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图案设计匠,他就不至于有那样的野心,他会说自己不能胜任这项繁重的工作而加以拒绝。可是,冈野作为有希望的设计新秀而有了点儿名气,周刊杂志上登过关于他的报道,杂志上也介绍过,于是,使冈野变得跃跃欲试、野心勃勃了。” 樱田盯着桑山的脸。 “准备工作做好了?” “对,人为地造成冈野有野心这样一种环境和状况。” “是位山道夫?” “就是位山。”桑山望着樱田的眼睛说,“对吧?往山说是出于友情,想使冈野成名,为此,他设法让舆论界报道冈野。枝树幸子也协助他,请周刊杂志的编辑福地藤子吹捧冈野。可是,他没有作品。通常报刊上宣扬无名新秀,都是以其杰作引人注目。可是冈野正—一无所有。没有作品,只是单纯地吹捧冈野正一其人。那些全是靠佐山同记者的关系炮制出来的。可以说,冈野的出名是空洞的。不难看出,这些都是诱发冈野的欲念,使他情绪反常,陷入精神错乱状态的手段。” “有道理!” 樱田探着脑袋。 “要想将杀死技村幸子的罪行转嫁于他人,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要使那个人情绪反常,行为乖戾,那样,第三者才会认为他可疑。前后矛盾的行为和自供,会使人认为是罪犯的应有表现。为了造成这种状况,他老早就对冈野正一做这样的准备了。不是这样吗?” 桑山的妻子轻轻地进来,将一盘凉点心放在两人中间又走了。 “我们就假定杀害枝村幸子的凶手是佐山道夫,来分析他作案的可能性,动机和原因暂且不管,只研究作案行为。”桑山说。 “好!” 樱田挪了挪屁股。 “佐山的美容院同技村幸子的公寓相距多远?” “青山X丁目XX番地同四谷信浓叮X丁目XX番地,按距离最短的道路计算,不到两公里。若是开车,加上在十字路口等红灯,15分钟可以到。” “来回30分钟?” “可是,听美容室对面一个古玩店的雇员说,佐山的车傍晚起一直停在车库里。那位雇员透过玻璃橱窗,望着美容院那边,在店里一直坐到晚上9点半。” “佐山外出过没有?” “据说没看到他外出。直到那个店员下班,二楼西侧的那扇窗户灯都亮着。那扇窗户是佐山的房间,是套间,他就住在那儿。” “要是佐山从后门出去,前面的古玩店雇员就看不见了吧?” “对,美容室的后门是厨房门,推销员都是从那里出入,后面是一条同前面大街平行的僻静小巷,行人稀少,从那儿向东走20米,就可以拐到大街上。那儿离美容室前面的商店和房屋就远了。” “不错。大街上行人很多吗?” “哪儿是青山的一流地区,人多车也多,有许多年轻人在街上大摇大摆。” “那样的话,住山一个人走也不会有人知道,谁也不会注意的,他可以在适当的地方叫一辆出租汽车。” “那是什么时候?” “二点划分到30分之间把。” “哪个时候,美容院还有几个雇员没下班…” “这个等会儿再研究,先弄清佐山的行动。他乘出租汽车来到信浓叮那座公寓附近,用了15分钟。可能他没让出租汽车一直开到公寓门前,而在稍远的地方停下来,从那儿步行到公寓,尔后乘电梯。” “乘电梯?” “乘电梯安全。你知道吧?那座公寓的四楼最近成立了一个秘密俱乐部,外来的人很多。外来的人要乘电梯,因此,住山混在里面,他们会以为他是同自己目的一样的外来人,对他不加注意。即使事后觉得他可疑,也不会出面作证,以免俱乐部的事张扬出去。” “对是,电梯上也有公寓的住客吧?佐山经常到幸子那儿去,住客中不会没人认识他。” “你看过警察署的侦查笔录了吗?有人证明在电梯里碰到过往山吗?” “没有。” “位山可能戴着帽子或墨镜。人的模样稍一打扮就会改变,本来住客中就没人同往山直接说过话,因此,他只要略加化妆。戴一副墨镜吧。到那个俱乐部去的人为了避人眼目,可能也有不少人戴墨镜。就是说,怀有不同目的而行为都很诡秘的人偶然同乘一个电梯,这种巧合使得各自都不显眼。” “嗯,很有可能。后来呢?” “佐山乘电梯上了四楼便往右拐,去秘密俱乐部的人往左拐。他见通道上没有一个人,就轻轻地敲门。幸子打开房门让他进屋。” “那时候电灯是关着的吗?” “俄想是关着的。” “旁边屋子的住客, 就是那个姓小野的酒吧老板娘,她说7点10分左右从幸子的门前走过时,屋里没有灯光。可是,技村幸子为什么不开灯把住山接到屋里呢?虽然是情人,也有些不自然。” “确实不自然,他们已经订过婚,没必要那么偷偷摸摸的。所以我认为,屋里没开灯,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 “商量好的?” “幸于6点半打电话给冈野,约定冈野正一8点左右到幸子的房间。电话是冈野到公寓一楼管理人的房间接的。不是欺骗电话,冈野能听出幸子的声音,木错,是她本人的声音。” “幸子为什么要叫冈野8点钟去她的房间呢?” “我认为, 房间不开灯,让冈野8点钟来,都是佐山事先吩咐幸子的,一定是那天打电话吩咐她的,因为,那天白天往山没同幸子见过面。如果是以前商定的,时间就太长了,所以,佐山给幸子的电话大概是幸子给冈野打电话之前的4点或5点左右。” “计划就是佐山先进入没开灯的房间,尔后冈野再过去。那么,最初的意图是什么?” 樱田好像还没领会。 “让她不开灯,是因为佐山不想让隔壁的住客知道冈野来之前,自己在幸子的房间里。当然,窗帘虽然关着,因为是夏季用的薄窗帘,屋里的灯光能够透过窗帘映出人影。若在平时,即使被人看到他在屋里也没关系,可是他一会儿要杀人,必须把灯关掉。” z清道理。可是,往山让她不开灯,04她约冈野8点左右来,对他的话幸子不感到可疑吗?” “住山会编造出圆滑的理由来的。比如说,同她坐在黑屋子里,让冈野进来吓他一跳;或者是在冈野来到之前再开灯,等等。昏暗的房间对情人来说有几分浪漫,所以便欣然照他的指示做了。我是想起以前受理的一件案子有类似的情节,才这样分析的。” 桑山说的是在静冈地方检察厅初任检察官时受理的一件案子。在静冈附近的农村,一个青年与一个寡妇私通,开始两人秘密幽会,渐渐胆大起来,以至寡妇公然开着灯引青年八宝。可是,有一次又把幽会地点转移到女方家中后面的仓库里。那里没有电灯,屋里一团漆黑。男人不太乐意,但女方却执意要去,说在黑暗的地方更有趣味。后来,说到结婚的事,青年把女方勒死了。那个农村青年后来追述,要是不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幽会,也许就不会生起杀机了—— “啊,幸子按照佐山的吩咐关着灯在屋里等地的心情我理解了,没有疑问了。”樱田略显不好意思地说。 “佐山同幸子谈过话,从现场情况来看,是坐在尸体旁边的长沙发上。虽然没开灯,但走廊的灯光透过窗帘,把屋里映得模模糊糊,能看清人影。佐山趁幸子不在意的时候,用爱情的表现就是手搂着她肩膀或双手捧着她脸蛋的时候,将准备好的那条丝巾猛地缠到她脖子上,为了不让她出声,又将手绢塞进她的嘴里。她一直偎在他怀里,因此这些动作瞬间就能完成。” “等一下,您说住山事先准备了幸子的纱巾,纱本不是在她的衣橱里吗?” “是啊,往山借口有事,趁她站起来的时候把纱巾拿到手里。……佐山知道她的纱巾挂在衣橱里,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只是作为客人来访的冈野却不知道纱巾一定在衣橱里。凡是罪犯有计划地用被害人家里的东西作凶器时,就必须熟悉物品的所在;否则,罪犯就要自己带来凶器。” “冈野是徒手到幸子这儿来的,所以就不是凶手,是吗?”樱田间。 “对。冈野在警察署作的自供中说,‘经常看到幸子从衣橱里拿出纱巾,所以就想到可以用纱巾把她勒死。’这是在警察威逼之下撤的谎吧。女人从衣橱里拿出纱巾,通常都是在准备外出的时候,而看冈野自供的前后部分,他没有从她屋里同她一起外出过。就是在外面会面,也是事先约好的。另外,供述中也没说到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过。所以,他没看到过幸子从衣橱里拿出纱巾。从冈野来说,他平时也不可能在她的房间里来回走动,随便打开她的衣橱看看里面的东西,平时能这样做的惟有位山。” “这么说,衣掘的门上应该有佐山在作案之前留下的指纹。 “侦查报告书中的现场勘验报告上说,衣橱上佐山的新旧指纹都没有,门把手、门边墙壁、椅子和桌子上有他的指纹·衣橱上有的只是冈野正一的新指纹。” “就是说,佐山把自己的指纹全部擦掉之后,冈野的指纹又附上了,是吗?” “我想是这样。别的地方,比如卧室的墙壁、床头、床头柜,以及橱柜和橱柜里的餐具上都有佐山的指纹,就证明这一点。还有一些被他擦掉了,查验不出。离现场较远的墙壁上也有他的旧指纹;可是离凶杀现场较近的地方却没有,这说明,佐山擦新指纹的时候,连旧指纹也一起擦掉了。” “他的指纹擦掉了,却有冈野正一的新指纹。” “那儿只有冈野的新指纹,没有旧指纹。冈野也经常作为客人去访问,因此,他常坐的桌子或桌子迈上应该有旧指纹,而这些东西上都没有,说明佐山在那些地方探自己的指纹时,连冈野的旧指纹也一起擦掉了。” “是的。 “相反,在幸子的卧室,冈野的旧指纹一个也没有,只有位山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冈野和幸子之间是清白的。…冈野对幸子是有些心思,但还没到因婚期临近而嫉妒得要.把幸子杀死的程度,待有那样的杀机,关系应该更深些。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冈野翻供后的车述以及他的上诉书都是真实的。” 樱田连连点头。 “往山杀死幸于后逃走了。后来,按照计划,冈野果然采访。当时屋里的灯是开着的,门没销。” “是弹簧锁,一关紧就自动锁上,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幸子已死,没人从里面开。 如果门是锁着的,冈野到了门Q就得回去,那样就不能使他进屋,让他变成‘凶手’了,所以,往山出走时没拉紧,留了一点儿缝隙,稍后来到的冈野才能够推开门走进屋去。” “开着灯呢?” “如果关着灯,冈野便不敢贸然进屋,往山深知冈野的性格。所以,往山打开电灯开关,离开了房间。开关上的指纹也没忘记擦掉。” “于是冈野进屋,发现了尸体,到处留下了他的新指纹。” “对,对,就是这样。” “冈野是屋里开着灯逃走的?” “没必要特意关上,电灯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当然,住在旁边的酒吧老板娘在夜里12点半左右经过幸子的门前时电灯是亮着的,所以她在证词中说,‘当时被村的屋里电灯亮着’。” “佐山作案后是怎样逃走的?” “还是乘电梯吧,同来时一样。” “您说来时电梯里有秘密俱乐部去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谁也不留心对方,那么回去时的电梯里也是这样吗?” “这些还不清楚,但刚才说过,佐山可能戴着帽子和墨镜,是化过妆的。如果真是这样,即使公寓里的人在电梯里碰到他,也会以为他是秘密俱乐部的客人。我想,公寓里之所以没人看到他,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外面有汽车声,在附近停下了。好像是难回到了家。 樱田侧着耳朵,好像在听汽车声,少时抬起脸来说: “佐山返回青山美容院时也是乘出租汽车吧?” “他没在公寓前面乘,还是步行一段后才叫了一辆车,在青山的十字路口附近下车。那是个行人多的地方。他顺着来时的那条小巷,溜进美容室的后门。……乘出租汽车要15分钟,步行要5分钟,有20分钟,就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算来, 佐山离开美容室假设是7点20分,来回40分钟,加上乘电梯和等出租汽车要10分钟, 一共要50分钟左右,那么,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是8点10分或15分左右。” “对” “反过来推算,作案时间就在7点40分以50分之间……” “因为冈野马上要来,必须尽快完成作案。” “佐山回到自己的房间,福地藤子一直等在那儿。” “她是证明佐山不在现场的人。6点半左右访问住山,在房间里谈到9点钟,因而,她证明说佐山哪儿也没去。” “法庭采用了她的证言了吧?” “不仅采用了,而且佐山道夫完全在嫌疑圈之外。佐山一开始就没成为嫌疑对象,疑点都集中在冈野正一身上。” “是的,……可是,”樱田感到纳闷,“美容定的女在员也作证了。”说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啊, 有了,是这个,大友雪子的证今。‘8点左右室内整理完毕,我就到老师的房间去,听到屋里有女客的说话声,便没打招呼就走了。最后走的人临走时都要给老师说一声晚安。’另一个女在员曾根万须子作证说;‘我是同大友一起回去的,大友去老师的房间了,我在楼下等着她。”’ 樱田念完证言,对秦山说: “从证言上看, 8点左右,佐山正在屋里同福地藤子说话。那么,佐么会不会是8点以前在幸子的房间作案后回到自己屋里的呢?” “下,往山绝不可能在8点以前回来,因为我们推算的所需时间是很紧的。” “那么,女雇员大发雪子听到的佐山屋里的说话声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我也想了许多。大友雪子听到的是‘女客的说话话声’,是女人在说话。既然在说话,就有对方,对方不用说就是佐山老师。就是说,大友雪子只是听见福地藤子的声音便想象往山在屋里。” “那么;是福地藤子一个人在说话?” “是的,福地藤子预料到最后下班的女雇员会来给住山打招呼,那是店里的习惯,可能是听佐山说的吧——便一个人在屋里说话,因为住山还在现场没回来。” “如果来打招呼的大友雪子推开往里面看怎么办呢?佐山不在,只有福地藤子自己。” “她大概认为不会有这种事。同女客谈话时,一般人都不会贸然进去的。另外,如果女雇员敲门,福地藤子可以伸出头来装作替佐山回答似地说,老师说你们可以回去了。福地藤子可能有这种准备吧。” “由于福地藤子证明他不在现场,往山便摆脱了嫌疑。” “本来往山就在嫌疑圈之外。因为疑点集中在冈野正一身上,当局只注意研究怎样剥去他的伪装。由于有福地藤子不在现场的证言,往山道夫处于安全地带。” “佐山为了使福地藤子那样作证,把她制服了。那个女人现在好像正迷恋着佐山呢。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丑女人……检察官,不如以伪证罪把她抓起来,她一吐真言,佐山的狐狸尾巴就暴露无疑了。”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桑山马上回答。 第二十八节 丑女人的作用 福地藤子决定辞去出版社的工作。——她在出版社工作13年,22岁时入社,在周刊杂志编辑部当了10年编辑,是个老资格。 她是个有名的女人。夹杂着卷发的短发、西装上衣、男式长裤——这副装束坚持了近10年。所谓近10年,在刚入社的那两三年还是年轻姑娘打扮,后来不知为什么,她一改往日的打扮,技成了那身“装束”。有人背地里嘲笑说,她是觉得自己那副模样找不到对象,连婚也结不上,才改变打扮的。也许真是出于这种动机,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在风流韵事方面就没有一点流言,甚至也没听说过她有恋爱对象。 福地藤子脸上从不化妆,她的短发和服饰丝毫没有娇柔的女性铁力,完全是一副男人气,而且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话的口吻也不像女人,在客人面前早就是一副自然的男性的腔调,在编辑们中间也不分男女,使用一些粗鲁的语言。 初次见她的人,乍一看没人想到她是女性。她穿男式西装上衣、男式长裤,同女人赶时髦男式流行服装有着质的区别。她是一年到头都穿着那样的服装。 由于这一点,福地藤子以她那独特的风度引人注目。说起福地藤子,不论哪个记忆不好的人都会一下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编辑的形象。 她苦想结婚,也不是办不到,可是条件都不理想,不是要做一个高龄男士的后妻,就是要嫁给一个缺乏修养的小商人或中小企业的小职员。对她来说,这未免有失体面。由于工作关系,她长期与名人交往,对等地同一些有知识的人谈笑。—— 福地藤子将辞职的意向告诉编辑部主任时,主任想,她准是想当自由采访记者独立单干。 “我经常想采写一些东西。”福地藤子禁不住有些难为情地说,“现在,我要改变自己的生活。” 口吻忽然像女人一样文雅起来,编辑部主任为之一惊,呆然盯着她的脸。 “要结婚了?” 不知不觉中,声音说得很大,周围的编辑一齐抬起脸来。 “不,哪是结婚,同结婚不是一回事,在常识上人们可能会那么认为……” 或许10年中从没有过吧,福地藤子脸红了。 “他是谁?”主任代表全体编辑的心情,饶有兴趣地问。 “哦,现在还不能说。” “噢…他是本社的?” 主任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位新近丧妻的高龄编辑。 “哪儿呀,不是本社的。” 福地藤子又用女人用语。 她说不是本社的时,口吻中带有一种轻蔑的意味。主任不由得一愣,心想她准是抓到了一个意外的家伙,于是试探道: “那人我们也认识?” “嗯,可能不直接认识吧,不过,如果说出他的名字,也许……” “也许就知道?哟,不简单,是个有名的人物?” “算不算名人我不知道,不过妇女杂志上经常介绍他。” 主任和其他编辑都猜不到是谁。妇女杂志上报道的人,谁?是谈论命运的专栏评论家?所谓在常识上是结婚这种形式也不知指的是什么?她刚离开编辑室,屋里的编辑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据福地藤子后来对关系最好的同事解释,对方是当今美容界的新秀、奇才往山道夫,虽是同他结合,但并不是一般的那种结婚,也不是同居。他们彼此对各自的处境和人格互相尊重,在互相访问时结合,并在一定时期过同居生活。经过这种夫妻生活之后,如果双方满意,再行一般的结婚。…… 有句话叫做合同结婚,你们这叫合同同居吧? 女人们听说对方是佐山道夫,无不惊诧得瞪大眼睛,她们接着追问两人以后怎样生活。… “嗯,怎么说呢,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好,反正与一般人不一样,不过总是要结婚的。 “…那么,举行仪式吗? “嗯,不要那种庸俗的形式,不过,还是要把亲朋好友召集在一起开个茶话会。 福地藤子到编辑部作辞职告别时,短发也变长了,脸上化着妆,身上穿着流行的新西装,脚上穿的是高跟鞋。 辞职是冈野正—一审判决不久。 —一年前。5月对日傍晚6时半左右—— 福地藤子到美容室访问佐道夫。二楼地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装饰有一种现代的舒适感。店里的设计豪华高雅,老板房间至的气氛同店里的装饰和借一致。 “你特意赶来,可是真不巧,因为有件事,我要出去一下。”住山对坐在椅子上叭喀叭略地吸烟的福地说。 “什么?你说晚上要请客我才来的。” “我要招待你的, 到外面招待你。刚才又有件事,7点半左右要出去一下,不要一个小时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鬼话里说不清,不去不行,不见面说,容易引起误解。…… 我同你坐到7点半,7点半以后我出去,不用一个小时,你就等等我。你可以看看书,看看电视,我回来后一起出去,到A饭店吃饭。” “真是没办法。” 福地藤子勉强答应了。好像同佐山一起到A饭店吃饭对她很有勉力。 7点多,柳田来打招呼后,楼下响起雇员们离去的声响。佐山看了看表。 “过了7点店里的雇员就下班了,再过30分钟,晚下班的女雇员要来房间道别,我在她们来之前就出去了,所以你就装作同我在这儿谈话一样大声地说话,行吗?” “为什么?” “雇员看到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会瞎猜的。” “我不怕。” “可我不行。把一个女人独自留在屋里,别人会以为是什么关系?” “一当上老板,对雇员就小心起来了。”福地藤子面颊泛红地说。佐山望着她的神态,从椅子上站起身,极其自然地将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哎,福地,帮帮忙,女雇员到门前来的时候,要拧开楼梯入口的门,听到门响就知道了。她一来,你就装作同我谈话一样自己随便地说。女雇员只是来说,要下班了,晚安。这已成了惯例。她一听到有女客,就不会进屋了。” “如果她敲门,你就伸出脑袋,说我在卫生间里。” “这么神秘!”福地藤子自言自语。 她说神秘,不是怀疑佐山的行动,而是顾虑置身那种处境的自已被雇员识破。往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感到肩膀发痒,发沉。 “哦,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让雇员看到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外出,那多不好。” 佐山温柔地微笑着注视着福地藤子的脸,那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三下。 佐山离开房间后不多会儿,楼梯处的门响了。女雇员向佐山道夫道别来了。 福地藤子连忙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不学无术,什么也不懂,今年到我们编辑部工作的那些新编辑,整天夸夸其谈地说什么政治思想、谈什么萨尔托①的权力抵抗态度;可是,一让他写文章就丢人现眼了,简直不成日语,而且错别字满篇,字也歪歪扭扭的如同天书。……哦,你这儿的工作不用写字倒是不错。不过来美容室的那些女客,外表似乎颇有学识,可说不定肚子里都是稻草呐,别看她表面上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 走廊上的脚步声去远了,又一次传来门的响声,女雇员走了。 佐山道夫回到房间是8点10分。 在他回来之前福地藤子再没听到门响,也没有脚步声。 道夫喘着粗气,好像是跑着回来的,脸色也略显苍白。但是,并不显得激动。 “这么快?” “嗯,很快就办好了。” “今天幸子不到这儿来?” “不来,听说她同冈野君有约会。”道夫站着连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冈野君也许要往这里打电话,……如果他打电话来,你去接,尽量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说着,脸上现出要开个玩笑的样子。 “还在声音上做戏?刚才女雇员到这儿来了,听到我的讲话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啊,是吗?你辛苦了。”道天吃吃地笑道,“你还这样做,等会儿电话里如果说,我是冈野,你就大声叫我,对,尽量显得亲昵些。” 也许后面的话使福地藤子开心,她轻轻地笑了。 “冈野真会打电话来?” “晤,大概是30分钟以内会打来吧,要是不打来,也许明天还会打。” “这么说,冈野现在在幸子那儿?” “对 “啊,明白了,你是想让冈野以为有个年轻女人在你这儿玩,他会告诉幸子,那样就能让她吃醋,是吗?” “是的。 “真有意思。幸子会大大吃醋的,我不想在你们两个中间作小丑,过后幸子知道是我,准会生我的气。”福地藤子兴致勃勃地说。不到五分钟,电话铃响了。 “真叫你说对了。” 她对道夫说着,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 “……哎,你是谁?”听到对方问“往山君在吗”?福地藤子捏着嗓子问。她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冈野。听到他回答说“我是冈野”,便一声不响地用手轻轻捂住送话器,大声喊: “道夫,电话。” 这句话也故意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 “谁来的?”道夫也亲见地问。 “他说叫冈野。” “现在打电话,什么事?” 福地藤子觉得很好笑,将听筒递给了道夫。 “喂、喂”道夫说。 “喂、喂”喊了两三次,道夫放下听筒。 “怎么了” “没人说话。” “哦,出毛病了?” “他不说话,晤,也许是出毛病了吧。” “冈野可能已经离开幸子的公寓,是在公共电话上,我听到硬币落下来的响声了,现在没法给他打,等会儿往冈野的公寓打一次试试。” “不必了吧,反正他明白还会打来的。” 道夫坐到椅子上,失神地呆坐着,好像有心事。 “哎,还不去吃饭吗?肚子都饿了。” “现在几点了!” “8点半啦!” “8点半了?嗯,怎么样,再等30分钟,9点钟去吧…对,打电话叫一辆车。” 为什么要在屋里等到9点,福地获子心里不明白。 “想等电话。” 道夫将脚捆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夹着烟,烟灰烧得老长,眼看要掉下来。 “等谁的电话广道夫像放心了似地从失神中醒来。 “哎,冈野的呀。” “哦…好,说不定还会打来的。” 没等香烟送到嘴边,烟灰掉到了地毯上。 “会打电话来的,刚才没能说上话。……快来了。” 10分钟过去了,电话铃没响,福地藤子忽而望着电话机,忽而望着道夫的脸。她身子陷在沙发里,架在膝盖上的那条腿不停地抖动着。夜晚同道夫两个人一起待在一间屋里,不禁觉得沉闷紧张。身上是男性装束,因此平常总是带着一种男性意识,而此时内心的骚动却是女性的。或许是刚才接冈野电话时的故意表演,给自己的心理造成了影响。 道夫老是默默地抽烟,也加重了室内的空气。 “哎,电话还没来?” 又过去五分钟。福地藤子竭力想使自己恢复男人气的口吻,可是怎么也办不到。 “是啊。 道夫好像还在想心事。 “肚子都饿了。”她说。 道天皱起眉头,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 “怎么了?” “嗯,有点儿头痛。” “头痛?” “可能感冒了吧?” “天这么好,怎么会感冒?” “昨天夜里睡觉着凉了吧,傍晚还好好的。” “有药吗?” “我这儿没有那东西。” “到底还是个光棍汉。” 无意中说出的话,证明她是个女性。 “真遗憾,”道夫手摸着额头说,“今晚好像不能出去了。” “不要紧。怎么样?有热吗?” “等会儿可能就会发烧的,我怕发烧。” “早点儿休息吧?” “是” “我这就告辞了,要打电话一幸子来吗?” “下,打电话她也不在房间里,她说过晚上8点以后要到朋友那里去了,所以,冈野可能也早走了。” “下管在不在.我打一下试试吧,说不定还在屋里呢。” 道夫从捂着额头的手指了偷着福地藤子援电话。她的手离开拨号盘,将听筒贴在耳朵上,等待线路接通。好像接通的声音叭地一响,信号出来了。她拿着听筒,像拿累了似地又换到另一只手上,眼睛望着道夫,表情好像在说:没人。 然而,道夫比福地藤子更觉得时间漫长,像生怕枝村幸子爬起来接电话似的浑身微微颤抖。他担心电话里冒出别人的声音。要是有人走进那间屋怎么办?即使没人进去,一直响着的电话铃声也会把住在旁边的人叫到屋里去的。还太早了——快放下!道夫很不能对这个神经迟钝的女人大声喊叫起来。 “真的没人。” 福地藤子终于放下了听筒。 “迟了一步。” 道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电话里没出现技村幸子的声音,福地藤子为他证实了她的死。 他伏在桌子上,闭着眼,心中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彻底摆脱她了,又恢复原来的自由了,原以为这辈子要当她的奴隶,这下终于把绳套解开了。 率子凭那一点儿帮助——只是对自己在波多野雅子被杀那天的行动保密,便想强迫结婚,自封为妻子,掠夺自己的全部收入。 (你是艺术家,店里的经营不用考虑,你只管工作。你会更加出人头地的。店里的经理我来当,我会经营,一定会经营得很好。太太当经理,自己潜心钻研艺术而成名的画家,我认识不少,在《女性回廊》的时候,曾经采访过一些名画家,那些名画家都是由太太当经理。) 什么名画家的老婆,什么《女性回廊》……。 —道夫认为,枝村幸子的用心是掌握经营实权。 所有的收入都要控制在她手里,一切都要推她的话是听。金钱、财物都要由她管理,银行的户头、证券也都要以管理为名受她控制。她有了钱就有权。 (我这是为了你呀,只会对你有好处,就你放心地干吧!) 她坐在桌子前,望着桌子上的账簿,高傲地微笑着。美容院这种生意是按日息计算利息的,银行雇员每天上门,同银行的洽谈都是由她出面。女人越熟悉就越胆大,开始是洽谈,渐渐地就变成单方面的报告,最后变成事后承认了。 道夫想,她想把我当成佣人,只给一定的零花钱让我干活。谁是老板又不是不知道,真正的实权在当经理的女人手里。她只想让我干活,只要她作我的妻子,她就要剥削我一辈子。差一点儿为了她被当成一匹“死马”。 什么著名艺术家!确实有著名画家的老婆当经理,名义上让他专心工作,她自己同画商交涉,让不让他画,全在老婆一句话。因此画商不是讨好丈夫,而是去讨好老婆。画家不是被画商所求,而是受老婆驱使。画费都被老婆控制着,零钱给多少要看老婆的脸色,因此穷画家要偷偷地画些小品、色纸等交给画商,勉强地凑合着。一个可怜的“死马”艺术家,被老婆夺去自由的美神的形骸。——技村幸子在担任编辑时期看到过不少这样的奴隶形象,所以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幸子同他结婚,并不是爱情的表露。经过漫长的时间,两人之间的爱情已经磨钝,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心计。女人就是上样。幸子生性聪明,满脑子坏主意。抓住那个小小的机会,就想置我于死地,让我做终生奴隶。那是个不可逃脱的奴隶制度,稍有逃走的念头,她就会射来嘲笑的目光。(想从我手里逃走?我送你上绞刑架!你看哪条路好?) 这太不合理了!技村幸子在那件事上没帮一点儿忙,没出一点儿力,没冒一点险,她置身于绝对不是“同犯”的位置,站在万一败露也绝不会一起完蛋的地方。 “对窝藏或转移相当于罚金以上罪行之罪犯,或越狱潜逃犯者,判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罚金200日元以下。”(《刑法》第103条) “依法宣誓之证人作伪证时,判处三个月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测法》第169条) 技村幸子一条也不适用。她既没窝藏罪犯,也没转移罪犯,确切地说,道夫还不是“罪犯”。幸子即没亲眼目睹道夫杀害波多野雅子,又没参与他的计划,也没听他说过要犯罪,那只不过是她的“怀疑”。“怀疑”不能构成“窝藏或转移罪犯”。 也构不成伪证罪。幸子在这件事上没受到过讯问,当然也不具有“依法宣誓之证人”的资格。 此外,她在法律上和道义上,都没有义务将自己的“怀疑”报告警察。因为,波多野雅子杀人案的“侦查”不存在。波多野雅子是自杀。 然而,“知情不举相当于窝藏”的犯罪意识是他与她之间的默契,而在相互默契换来的盈亏结算单上,显然他严重赤字。 道夫想,没有任何理由要勉强同一个讨厌透顶的女人结婚,而且终生受其剥削,不能容忍这种不公平,这个傲慢、贪婪、嫉妒心强的女人会终生以妻子自居,这已令人不堪忍受,她还要剥夺他的自由,占有他的金钱,赶走他的情妇,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头晕目眩。与其那样苟且生存,莫如一死了之。 道夫想,自己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许多快乐在等待着自己;那个女人精神已经衰老,肉体已经疲惫,谁留在世上更有价值?自己能够开发新技术,能够给世间女性以精神,能够给社会带来美和快乐,相比之下,应该离开人世的是她。——神灵也会承认这一公平的。 “哎,怎么样?” 福地藤子担忧地挨近他的身旁。道夫一直捂着脑袋,她是来看他的病情的。 “嗯,还有点儿……” 道夫的脸苦作一团。 “烧得厉害吗?” “咽” “用体温计量量吧?” “设有体温计。” “真的是,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试试。” 福地藤子手贴在他额头上。手掌热乎乎的。 “哦,好像不发烧。” 她想缩回手。道夫墓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自然。福地藤子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若慌忙把他的手甩掉,又显得自己太多虑了。 “手再放得时间长一些,我自己觉得有热。” “是吗?” 福地藤子再次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手掌发烫。 “怎么样,有热吗?” “没觉得有热。” 她眼睛转向一边,表情好像在试体温,呼吸却不平静。 “噢,是内热吧,外表不热,热积在体内,浑身发酸。” “早点儿休息吧。”她劝他道。 道夫顺从地站起身,动手脱上衣,脱袖子时显得很吃力。 “帮帮忙。” 声音疲惫无力。 “噢?’ 她在道夫的身后帮他脱去上衣。面前现出他穿着白衬衣的脊背。 “把上衣挂在衣橱里。” 福地藤子照他的话做了。打开杨门。里面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地的西装。那当儿,道夫又解开领带递给了她。 福地藤子转过身去挂领带的时候,他忽然从背后楼住了她。她身子左右摇晃时,他那湿润润、热呼呼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福地藤子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她不知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长期以来,一直习惯于男性装束,习惯与本性激烈地抗争着。她曾经满不在乎地参与男编辑们和撰稿人的淫狠谈话,而实际的场面几乎从未涉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脖颈上,男人嘴唇吻着的皮肤在发抖,皮下血管膨胀,全身产生不可名状的痉挛。她站不住,摇着肩膀,张着嘴,扭着腰,头脑中热腾腾的。道夫咬着她的耳朵,疼痛触动了她的感觉,使她禁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回是道夫给福地藤子脱西装。她半推半就,几乎失去了自由。脱去男式上衣,摘掉领带,解开衬衫钮扣,脱掉衬衫,露出了女式内裤。 道夫嘴里嘟哝了几句什么,但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在这种时候男人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只是一开始他对福地藤子不敢过于随便,不一会儿知道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时,最初的拘谨全然消失,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了。 道夫拉着她的手往床前走去。福地藤子像把手伸给医生一样依顺地拖着碎步跟着他往那边走。 看到床,福地藤子扭过脸去,随即被道夫按倒在床上。地趴在床上,两腿并在一起,双手捂着脸。 道夫关掉床头灯,动手扒她的裤子,虽不很容易,但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接着,他把她身子拖正,让头枕在枕头上,上面盖上被。于是,她顿时停止了挣扎。 道夫走近窗前往下瞅,没人站在街上往上面张望。当然,警察不会注意的,技村幸子还躺在那儿呢。 看到路灯,他关上了窗帘,回到原来的位置,福地藤子仍趴在被子下一动不动,看不到呼吸时肩膀抽动,简直同技村幸子的尸体一模一样。 道夫得到福地藤子的身体时,知道她已不是处女。他感到惊奇。强烈的惊奇就是意外。 福地藤子已过30岁。这种年龄的女性还是处女,在常识上是不可能的。但对她,一般人都认为她没有经验,可能谁都会这样认为。 当然,这与她那不漂亮的容貌和奇特的打扮有密切关系。她从上到下,一身男式装束。她穿的不是宽大的女裤,而是男式长裤。她跻身于土里土气的男人群中,从自己身上抛弃一切能引起异性兴趣的东西,连声音也模仿男人的腔调。单眼皮的小眼睛、扁平的鼻子、往上翻的厚嘴唇,即使是男人也是个丑男人。——反过来说,她是意识到自己不受异性喜爱,为了消除那种屈辱,便变成个男人。因此,察觉福地藤子早就同异性发生过关系时,道夫深感意外。 那时候的异性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一点成了饶有趣味的问题。如果是纯粹爱她的男人,那实在令人惊奇;即使是出于一时冲动员选择了她,也足以令人感到意外。 在与道夫作爱时,由于男人一举拔除了她情感的软塞,福地藤子身体中一直封闭着的女人的本能顿时滔滔奔腾而出。那时,她的意志已经消退,谁有生理上的希求在她的器官上贪婪地索取。 真是奇态,福地藤子事后竟像罪人一样在道夫面前耷拉着头。她显然是感到羞耻,但那并不是因为两人刚才的淫乱,好像是由于被他知道自己不是处女而感到无地自容,觉得对不起他。 道夫为了安慰难堪的福地藤子,也为了满足她的空腹,打电话叫来出租汽车,两人一起到饭店去了。在出租汽车里,他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待他,不让司机看出他们的特殊关系。 “门机,现在准点是几点?”上车以后,道夫要像校对自己那块走慢了的表似地问。 到了饭店以后,他又好几次对表,每一次都想让对方对自己的模样留下深刻的印象。 “餐厅开到几点?”他把脸凑到开电梯的侍者面前问道,接着又问饭店里住的客人多不多。 在餐厅里坐下后,他长时间地盯着菜谱,让侍者等得着急,并且对菜谱的内容问这问那,又让价者也看手表,问他上菜要等几分钟。在这里他也不把福地藤子当作私人朋友,而是作为业务上的客人。道夫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有没有熟人到餐厅里来。看到一个美容室常去的像是女演员的客人,便大大咧咧地走到她的座位前,虽然对方有同伴在场,仍向她打招呼。 对道夫的不稳重和没礼貌,福地藤子并不责怪,却像个小猫一样温顺地坐在餐桌前。她顾不上去怀疑道夫为什么要这样。 福地藤子股还红着。她后悔此时没带化妆用品。当然,“男人”似的她不需要携带手提包。可是,不论外观如何,她已经开始发生质的变化——恢复成女性。她几乎不同道天说话,始终低着头,羞羞答答他将汤匙往嘴里送,轻柔地操着刀叉。形象还是男性,而动作却是女性。 佐山道夫知道福地藤子是个老实人。由于以往不是作为女人在男人中交往,因此她心地正直。她一直作为“男人”在男人中生活,没体验过女人的苦衷,但生性却是个“可爱的女人”。 在这一点上,她与技村幸子明显不同。幸子意志坚强,工于心计,阴险毒辣。 福地藤子则全然没有这些特点。她一边吃饭,一边像作梦一样追忆一小时前的情景,好像即使是作梦,也要把那意想不到的梦境牢牢地置于胸中。 周围的人一旦知道福地藤子是自己的女人,他们将会由于事出意外而目瞪口呆,一定没想到他会喜欢那个丑女人,甚至会有人说,佐山专爱挑剔,这下拣到个宝贝。 然而,别人不了解内情,道夫并不在乎。他当然不想正式娶她为妻,但眼下必须给她类似的待遇。个中自有缘由,而这别人当然也不得而知。 即使以后他失信违约,福地藤子也绝不会像枝村幸子那样愤怒,只会感谢忱曾经把那个位置给过她。对她来说,那种待遇实在是不敢企及的幸运,这一点福地藤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一定极力忌讳使他生气的言行,对他有自卑感的她要变成替他保守秘密的女奴隶。与技村幸子截然不同。 对她的容貌不美要原谅,可以临时同一些漂亮女人交际。不能让福地藤子嫉妒,她自己也知道没有那种资格。 道夫用出租汽车把福地藤子送到家门口,便返回美容室。她同老母和弟弟、弟媳一起生活,家在中央线沿线一个僻静的地方,房子又旧又大。 回到自己的房间,屋里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通报枝村幸子变故的迹象。 他洗了个澡便上床了。身上的疲劳顿时涌现出来。 床上还遗留着同福地藤于睡觉时揉出的皱招。他想起了她的身子。没想到她曾有过经验,对方是谁当然没问她,今后也不打算问,没有意思。只是,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她的身子充分地满足了他的本能。——由于长期未同男人发生关系她显得新奇而紧张,随著作爱进程的反复,他兴奋、瘫软了,而她倒主动进攻起来。 有些果实外表丑陋不堪,而内中味道却芳醇甘美。神灵摄理之妙就在于果实与人同样。都是自然物。 道夫有了信心。这样看来,在一定时间可以同其貌不扬的福地藤子和睦相处下去。即使别人不理解,也不必感到屈辱,这样做至少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平衡。 —翌日傍晚,福地藤子急急忙忙地赶到他的房屋。这会儿,她已将短发烫长,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穿的不是男式长裤,而是宽大的女裤。 可是,她的脸却因惊恐和激动而惨白如纸。看清屋里没别人,她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在一起的报纸。 “今天的晚报,枝村幸子在公寓里被杀死了。” “我知道了。”道夫望着她拖着单眼皮的眼睛说道,“我才从公寓回来,上午10点钟左右,警察通知我的。” “说是被勒死的?” “好像是。报纸上说,尸体已送去解剖。结果明天早上可以知道。” “凶手有目标了?” “好像还没有。警察盘问我者半天,调查我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行迹。” 福地藤子坐到椅子上。道夫走到她身旁。 “昨天晚上我和你在这儿子的事没告诉警察,没必要说。我是男人,我不想让你一个女人家受到警察和社会的注意。” 福地藤子低下头,好像哭笑不得。他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膀。 “怎么样, 藤子?”他第一次亲昵地称她藤子。“昨天晚上我7点半左右有事出去了四五十分钟,把你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其实我是到街上一个金融业者那儿洽谈贷款的事去了,因为对方只有那会儿有时间……现在我新开了这个店,从银行贷款太多,只好去借高利贷。这种难为情的事,可不能告诉外人。” “可是,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幸子昨天晚上被人杀死了。我去谈高利贷的时间就在她被杀的时间范围之内。当然,警察会来了解我的行迹的,可是我不想说去谈高利贷的事,因为这关系到店里的信誉和我的名声。如果传到社会上,同行们就会大肆诽谤我。我有很多敌人,而且……”道夫将福地藤子的肩膀搂到怀里,“而且,即使把谈高利贷的事实说出去,警察还要了解我在那前后的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因为不知道幸子被杀死的确切时间是几点几分。那样,我就不得不说出同你的事,虽然说出去也没关系,但现在说还为时太早,我不想说出去让这件事成为丑闻,必须慎重考虑后再回答警察。” 福地藤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说两人的事说出去也没关系这句话感动了她,话里包含着他的诚意。 “还有冈野来电话的事。 ”为了使她充分理解,道夫慢慢地说,“电话是8点25分左右打来的,我去谈高利贷刚回来。” “对” “冈野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如果警察问你,你就回答说是事实。但是,当时我们在语调上耍了个小把戏,因为根本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同冈野开玩笑,你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亲昵他对我说话,这件事不能承认。不然,如果承认就会引起荒唐的误解,人们会想,他们是什么关系?你就说,昨天你是为了社里的工作,就是为采访到我这儿来的,怎么样?懂了吗?” “哎。”福地藤子用完全变成女人的声音应道,接着又担忧地抬头望着道夫,“可是,那样对冈野就不利了吧广 “冈野么…”道夫语气沉重地说,“警察怀疑冈野是杀害幸子的凶手。” “啊,真的?” “他昨天晚上8点左右在幸子的房间里, 正好是我去谈高利贷的时候。冈野有杀死幸子的动机。我不想说朋友的坏话。冈野对幸子有点儿意思见。” “我也有些感觉,总觉得他爱着她。” “孝子也不好,好像作过一些引诱冈野的事。她就是那种人,喜欢在男人面前卖弄风情,非常虚伪。” “幸子是有这种特点,不过,你是喜欢幸子的吧?” “哪里,开始喜欢她,渐渐地了解了她的品性,便讨厌她了。订婚也是幸子提出来,是硬逼的,她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女人。” “真的,……幸子是那样说过,她很自信。” 福地藤于此时一定想起了技村幸子送稿给她的那件事。 “她真令人讨厌,我被迫同她订了婚,自己的未来也没希望了,绝望了。”道夫觉得再说幸子的坏话是危险的,于是将话题转到冈野正一身上,“说到绝望,冈野眼看幸子和我的婚期临近,变得神经衰弱了。听幸子说,他曾好几次叫幸子毁掉婚约。幸子不答应,冈野就说要自杀。他说话时眼神凶狠,幸子生怕他逼她情死,叫我告诫冈野。我不相信,没给冈野说过,再说他还是我的朋友,那样的事怎么好说呢。我知道冈野情绪反常,但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杀害幸子。” “冈野真的杀了幸子?” “勘察正在调查,好像是真的。” “哎呀!”福地藤子打了个冷战。 “噢,是冈野干的那也没办法,我们只能防卫自己的安全,不愿无端遭到怀疑。即使落个嫌疑,我也名誉扫地了。事后就是查明凶手是别人,一度失去的信誉也不能马上恢复。社会上对起初的误解印象最深,因为这种事惹人注目。” 福地藤子抱有同感似的点点头。 “我好容易混到今天,不想蒙受嫌疑,不想败在敌人手下,我要继续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