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阶梯-9

“听到什么了吗?”  “没听到什么。不过竞争者嫉妒心强,芝麻点儿的小事也’会吹得有天大,叫他注意点儿。”  藤浪龙子大模大样接电话去了。  对藤浪龙子今天的态度,幸子略感不满。自己独立单干,满指望她能在题材上给予帮助, 没想到她竟如此冷淡。她并不太忙,却故意疏远她。她问M杂志什么时候刊登,幸子回答还没走合同,好像就是那时候突然改变态度的。  难道是由于离开了《女性回廊》独立单干,藤浪龙子才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吗?也就是说,由于自己不属于特定的杂志,她便不尊重自己了?换句话说,由于失去了杂志的权威这一背景,藤浪龙子就对自己没有兴趣了?  在杂志社的时候,这种情况常有耳闻,幸子觉得自己不会遭到那种命运。因为离开机构的权威而失去价值,那是他自己没有才能,很多编辑单干后成了颇有名望的女作家、评论家\随笔家、采访记者就证明这一点。有些女评论家比采访记者只略强一点,在编辑部里连个小头衔也混不上还爱摆架子。枝村幸子相信自己要比那些人强得多。  藤浪龙子的友情不会变。 两人相处5年,幸子经常在《女性回廊》上吹捧她,她能成为今天这样的大歌星,全靠她竭力宣传。藤浪龙子自己也心中有数,经常道谢,对她比对其他杂志记者更亲近,不断给她提供一些特殊材料。她觉得龙子不会突然变脸,准是为了想出有趣的话题才叫自己等到下一次。藤浪龙子经常赞扬孝子的文章,这一点枝村幸子也有自信。所以正由于这些,她才觉得独立单于前景美好。  只是,藤浪龙子在最后说的几句话令人不安。她说日益出名的往山道夫同女人来往是危险的。竞争者为了挤掉对手而无中生有,造谣中伤,这种事屡见不鲜,但是不管怎样是话里有话。  去电视台的途中,幸子继续想,龙子知道道夫同自己的关系,那句话是警告?龙子由于职业关系交际广泛,形形色色的人都同她来往,可能听到了风声。  难道是指波多野雅子?若是指她,自己已经知道,那料没什么关系;要是同别的女人来往,那就糟了。  昨天晚上道夫没来,理由含含糊糊,还专门打发冈野正一来道歉,这有些奇怪。今天晚上道夫肯定来,这事要弄清楚。幸子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比男人年长的女人的焦躁。  女演员E·A在电视台。她在演电视连续剧,今天要录相。幸子特意选在这一天。  E·A现在红得发紫。 她也是幸子3年前开始在《女性回廊》上介绍的,那时候还是个鲜为人知的新手,而今却上了天。这位新手当然比藤浪龙子加倍地感激枝村幸子,称她是恩人。  她在电视台的大厅里等到录相结束时,E·A跟三四个同伴一起快步走来。她留着深深的刘海,眼睛大大的,身材小巧玲珑。  “听说你离开《女性回廊》了?”E·A娇声娇气、急急忙忙地问。  “是啊,今后就自己写东西了,还请多多关照。今天是我开张的头一天,能给说点儿有趣的事吗?”幸子还像往常那样一边抽烟一边说。  “真不巧,”E·A娇媚地耸了耸肩,“今天特别忙,一分钟空闲也没有,这样吧,你一星期后打电话来,好吗?”  “是吗?”枝村幸子既失望又不甘心,“30分钟就够了,明天或后天不行吗?”  “实在抱歉,这个星期日程安排得满满的,30分钟的空闲也抽不出来,下个星期再来电话吧,到时候再根据安排表商定。”  E·A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的?两个月前只要来采访都还是有求必应的。  E·A飞快地走出大厅。幸子瞪着她的背影,振作起精神,抓过旁边的公用电话,拔到女评论家R·T的家。  “昨天听说你辞职了。”女评论家像男人一样声音低沉。  “是啊,我想见见你,打算采写一篇报道。”  女评论家并不繁忙,每天只是活动活动身子,左右摇晃着脑袋,赏玩着10条小狗。  第十七节 抓痕  当夜,幸子在屋里看书写稿,等待道夫的到来。  她看了杂志上刊登的别人写的采访报道,印象与往日大相径庭。当编辑用的是审阅裁决的眼光,而今作为今后自己的竞争对手来阅读时,仿佛觉得排列的铅字个个全副武装,木容新来者靠近。这些老记者们的文章题材丰富多采,角度新颖别致,读来引人入胜。  不光是有名的采访记者,就连幸子以往一向不放在眼里的那些人,他们的报道也好像忽然漂亮起来,这顿使她感到不可思议。在这些自由采访记者当中,有不少人的稿件被幸子扔到一边,或被原样退回。  那些“不怎么样”的人害怕幸子。他们(当然也有女记者)对幸子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一切都是为了请她“约稿”。幸子毫不客气地吩咐他们修改,严格地限定日期,稍误一点儿,便厉声斥责。他们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惟命是从。要是谁没有才能却固执己见不听她的,今后她就再也不会向他约稿了。  如今情况变了,现在幸子处于“弱小”的地位。看了“同行”的报道而产生胆怯心理,就是因为对那些老资格的竞争者感到畏惧。她当编辑时就从“上面”看到,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要有信心!她强打精神。看到别人写得好,那是她还没适应自己的处境,还应该像往日那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想,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以前不就认为自己比他们强吗?  幸子开始写草稿,这篇报道是准备给福地藤子的,题材还是写藤浪龙子,内容似乎有些平淡无奇。白天去采访时,藤浪龙子没说什么;不过不必着急,最近她准会披露准备好的“秘谈”。同她的友情是信得过的。  幸子根据现有的材料写了起来,可是怎么写不出东西,稿纸上写了四五行便撕破扔掉了,她觉得简直还不如刚才者的“同行”的文章。真奇怪,今天晚上有些反常,好像也不是她要求太高的缘故。  幸子少时便明白了缘由。原来是因为道天。藤浪龙子隐隐透露的谜一般的口风;今天他打电话时的腔调; 马上就到9点他还不见人影,就是因为这些她才焦躁不安的。即使不是如此,眼巴巴地等着总让人心神不宁。  也许明天心情就会平静下来,稿子就能一挥而就了。今晚还是什么也别干!  幸子把杂志和草稿扔在一边,打开了电视。这种时候着一些无聊的节目最合适的,歌剧就很无聊。  敲门声。  心中怦怦直跳的幸子故意从容不迫地去开门。是道夫,再上带进一股酒气。道夫不会喝酒。他脱下上衣,只穿着薄薄的运动衫。  他站在那儿看着屏幕上正在唱歌的歌手。幸子走上前关掉了电视机,歌手不见了,歌声也随即消失了。  “来得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幸子站在他面前。电视机关掉了,立刻形成质问的气氛。  “噢,我把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和工程负责人五六个人请到新宿的酒吧,他们都爱喝,我也喝了几杯,因为要顾全面子,中间不好溜走,对不起。”  道夫垂首道歉,一只手搭在幸子的肩上。幸子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到新宿哪个酒吧。”  “那儿么,一个不怎么样的地方。”  道夫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给她看。幸子看了一眼,又瞅着他的脸。  “哼,你倒开心,我可一直等着!”  “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把美容院建好,必须招待好这些施工的人,尽到情义嘛,就这我还是找借口早溜掉的呢广  “昨天晚上你也是这样, 还要冈野来解释。你不是3点钟就叫他转告我的吗?难道天天晚上都要同设计师和施工的人洽谈、喝酒?”  “现在是关键时期,这次是我设计的方案,没有先例啊,所以设计师也感到惊讶。因为要深入研究,有时在一起讨论都忘了时间。……噢,他们很热心,我也得应酬啊。”为了安慰幸子,道夫竭力解释。  “要真是这样,我也不怪你。”幸子有点理解他了,“昨天,你说要同设计师洽谈,4点钟离开了美容室,我听冈野来说的,没错吧?”  “嗯,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不是大概,在那之前你在电话里给我说看情况尽量来,当时是为什么不想同我说的?嗯,你把不想同我说的原因告诉我。”  “这个么,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道夫搔着脖子。  “光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没说实话。你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来,我知道在电话里对你解释你也不会答应,所以我想,与其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来说去,不如事后请你原谅,便马上打发冈野来当面解释。”  “冈野来得很晚,是11点左右。”  “哦,11点?这么晚,为什么?”道夫感到不解。  “他道歉说因为工作耽误了。跟你不一样,人家不像个吃喝玩乐的人。”  “他是个图案设计家,以前在四谷的公寓里,他同我在一起,夫妇俩就住在隔壁。他们生活贫穷,很可怜。我请他担任设计,他非常感激,所以钻进工作里就把什么都忘了…不过我不知道他这么晚才来。是啊,他搬哪来迟,你就气上加气了,是吗?”  “不是因为传话人来迟才生气,在我的纪念日,你却没有影儿。”  “是吗?真是单干了?祝贺你啊!昨天正式辞职了?”  “你别装糊涂,现在已经晚了。”  “晚了?”  “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在哪儿住的?”  “没住外面,虽然谈到很晚,可我还是回家了呀!”  “几点?”  “12点左右吧?”  “12点之前在哪儿?”  “同设计师和包工头一起在青山看过现场,就到设计事务所去了,在那儿商谈,尔后宴请了设计师。饭后设计师说想着电影,便一起去电影院,我心里老惦记着你,无心看电影,就在日比谷电影院门口同他们分手了,分手后才打算到你这儿来,不料在等出租汽车的当儿,遇见了大崎夫妇。”  “大崎夫妇?是干什么的?”  “大崎太太是我的顾主,丈夫已年过50岁,是某个公司的要员,他常开自己的车送太太到店里来,我也认识他。他说别等出租汽车了,就坐我的车吧。于是上了他的车。”  “那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  “他知道我在自由之丘,我怎么好叫他往别处开呢!”  “别处?”  “他当时会那样想的,反正我不好说是情人在那里。他会胡猜乱想,所以我就打算在自由之丘店门前下车,待他的车走后再在那里叫一辆出租汽车到你这儿来。”  “你老是打算、打算,我不想听你的打算。”  “你真厉害。…我确实是那样打算的,可是在车里,大崎夫妇劝我到他家打麻将,就没能来成。”  “噢!”  “真对不起。大崎是位重要的顾主,我不好推辞。他家在奥泽,家里只有弟弟来玩,正好三缺一,叫我一定要去。于是我觉得反正非去不可了,就打算今天来向你道歉,陪他们玩了3个小时,他们很高兴。后来她丈夫又开车把我送到家。”  “你让别人高兴,我呢?”  “…你,这就让你高兴。”  道夫搂着幸子的肩膀。这次幸子没推开他。  “哎,你洗澡吗?”幸子在浴室里朝着正在脱衣服的道夫问。  “不,我好像有点儿醉了,以后再洗吧。”  “真是个大傻瓜,不会喝还喝那么多。”  语气已完全软了下来。  幸子出了浴室,道天已睡到床上。她穿着睡衣,对着三面镜,从头上将发夹一个个取了,又往脸上涂抹雪花膏。  道夫身上还有许多谜,疑团没解开,只是现在不想争论,只想度过一个愉快的时刻。他今晚来这里过夜很让她开心。  刚才自己一直在想着未来的工作,心情很不平静,见面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幸子做好睡觉的准备便上了床。淡红色的床头灯亮着。  “我从今天就起自由了,不受时间约束了。”  幸子来到道夫身旁,坐在被子上并不循下。她是想使他着急。  “是吗?自由了?”  “是啊,不过得拼命干。现在可以尽选自己喜欢的写了,得干出个样儿来。”  “自由了就是什么时候都能约会了,是吗?”  “傻瓜,相反倒是更没空了。”  两人说着话,道夫一直没把手伸过来。幸子等得不耐烦,脱下睡衣,扑到道夫身上。  “关掉灯。”道夫说。  “不要紧,我要好好看你的脸。”  幸子两手捧着道夫的脸,嘴唇贴到他的嘴上。她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  幸子在被窝里握住他的手,随即有种异样的触感。她把他的手拉到床头灯下,只见他手背上贴着肉色胶布。  “啊,这是怎么搞的广  “嗯,前天在青山的施工现场,碰到粗刨的木料擦破了皮。”  道夫不当一回事地想缩回手。  “让我好好看看。”  幸子要揭开胶布。  “干什么?”  “我要看看!”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猛地一下搞开手背上的胶布。手背上有两条渗着血的血道子。  “你昨晚到哪儿嫖女人去了?”  幸子两眼瞪着道夫。  “嫖女人?”  “别装蒜了!这不是女人抓的痕迹吗?”  “不是,这是擦伤,你好好看看!”  “我看过了,这是手抓的痕迹,而且是昨天晚上留下的。”  “哪里,你别胡说,就是擦伤!”  “你还想骗我?怪不得你不愿意洗澡,你怕伤口沾水。”  “你不信叫我没办法,你看不出这是擦伤?”  “你手上有伤,就把手藏在被子底下不让我看见,还叫我快点关灯。”  “不是。  幸子的话说对了一半。道夫不愿洗澡,把手藏在被窝里,叫她关灯,原因确如幸子所说;不过说是擦伤却是事实,只是那并非工地木料擦伤,而是山里的荆棘、竹叶划的。——这一事实绝对不可外露。  “来,我再检查你的身上!”  幸子不容分说便掀开被子。赤身裸体的道夫惊慌失措。  “啊,身上也有!这不明明是抓痕吗?这么深!”  那是在另一只胳膊上。抓痕非常清楚,上面带有暗红色。  这是女人痛苦之极抓的。  —然而,女人留下抓痕时的痛苦有两种。幸子并不认为道夫身上的抓痕是杀人时留下的,而以为是情欲达到高潮时抓的。  第十八节 犯罪之夜  觉醒来,幸子在旁边睡得正香,床头上的红灯依旧亮着。  灯光昏暗,不影响睡眠。屋里不开灯,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暗红色中,幸子轻轻地打着鼾。她侧身睡是因为他们刚才一直接在一起;打鼾不仅是因为累了,还因为有男人睡在身旁,心里格外踏实。道夫很少来过夜。  道夫伸手拿起枕边的手表在灯下看了看,2点划分。看表已成习惯。  他把手放回原处。要缩手时,看到了手背上的胶布。擦伤在右手。肉色胶布的边上起皱,是因为幸子揭开过,嫉妒心引起的猜疑在睡觉前使他难堪了一阵。  道夫把胶布掀开一半,只见创口成一条谈黑色的血道子,大概后天就不用贴了。  幸子指责说这个擦伤是女人的抓痕。要想使她释疑,就不得不向她交底。当然,他还是将错就错了。  —好像是藏在竹丛中时披荆棘刺的。那地方白天就很暗,夜里更看不清。他要处理波多野雅子又胖又大的身子。  胖女人惹人注目。把她带到那个现场颇费心机。若让人看到他同雅子两人一起去就全完了,那不啻是向人炫耀自己就是“罪犯”。  在现场地已设下妙计。  道夫一年前曾带领店里的人到奥多摩湖游览,那是对雇员的慰劳。当时曾在中途下车,参拜了御岳神社,对那片山林有些印象。奥多摩湖周围是最理想的地点,只是距离太远,傍晚从东京出发,顶多只能到御岳。从山林情况来看,那一带也不错。  不过,从御岳站到多摩川岸边一带人烟稀少,有几家土特产商店、小餐馆、大众饭馆等。傍晚这些店还在营业,一个胖女人走过,当然会留下印象。雅子对那一带地理不熟,把地点告诉她,让她独自先行到那儿等待,她若瞪大眼睛像等人似地站在那儿,也不像个“自杀者”。  结果, 道夫约雅子4时20分到涩谷站前。那儿车水马龙,反而不引人注意。一个开车的人搭上一个等车的女人,这样的事一天至少有上千件。  道夫驾驶自己的汽车前往青梅。他用还账和幽会两件事引雅子上钩。雅子隐约感到,去那儿要比老在市内、老在饭店里幽会更有意思,于是毫不迟疑地上了他的车。  在青梅的山路上行驶了约两个小时,一切还是安然无恙,别的车并不注意。一个男人驾驶的车里坐着一个女人,这样的车一天要有成千上万辆,行人也不注意。  途中,他们在东青梅的中国菜馆吃饭,到御岳站前时天已黑了,尤其是这里群山环抱,黑得更早些。土特产商店和饭馆还有营业,但也没人注意这辆车。  过了桥,没走神社那条高高的石阶参道,而是往左,到村子那边去了。这一带没有行人,只遇到村里的年轻人骑的三辆摩托车。道夫将车开进旁边的山道,停在茂密的树下,来往的行人看不到。  “怎么了,干吗停在这儿?”雅子坐在后排问。  “散散步,山道很有意思。”  他打开车门。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影,林子里黑黝黝的。  “怕吗?”  雅子抓住道夫的胳臂,瞪着眼睛往前看。她仅没觉得帕,只是有些紧张。女人不断追求变化,对变化感到新奇,受到刺激。她跟着他来到山林里就是为了猎奇。树梢顶上的星空、黑黝黝的树影、长层林鹤的叫声——恐怖激起女人的兴奋,青草的气息刺激着性神经。  道夫将雅子按倒在地。这是个斜坡。他贴着女人的后背,右臂伸到前面,弯在女人的下颚下。雅子以为他在戏弄她,没起疑心。他嘴贴着她的脖颈上,吻着她的耳垂。因异常的环境而兴奋的雅子在他那习以为常的抚弄下,左右扭动着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本来气息均匀,可他手臂勒着她的脖子,使她呼吸受到压迫。女人手伸到背后抓着他的膝盖。他的两膝从两边紧紧地夹住女人的腰肢。渐渐地,女人抓着他的裤子的手颤抖起来。——还账的要求现在顾不上说了。  他从背后租着女人的毛发、脖颈,用牙齿咬她的耳垂,勒着她下颚的手臂猛地一下勒紧了。女人没出声。她把身子翻转朝下,想从手臂中挣脱。为了加重压力,道夫又把左臂压在右臂上。他上衣只穿件毛衣,就是为了使胳臂运动自由,好成功地完成这一计划。  用手扼,会在脖颈的皮肤上留下手指压痕,用绳索勒会留下索痕;用手臂压迫颈动脉,则能够不伤表皮而使其窒息。雅子脖颈又粗又柔软,用这个办法正合适,脖颈细就不一定适用。雅子的粗脖子被手臂紧紧勒着,里面一点儿空隙也没有。他一点点地加力,慢慢地勒紧。  雅子两手用力扳道夫的手臂,想从手臂中挣脱。这是她明白事态后的垂死挣扎。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她身体肥胖,动作缓慢,挣扎起来动作很迟钝,坐在草地上臀部不能灵活承受自身的重力。因为身子没有浮力,她只是用手扳着道夫勒在她脖颈上的手臂。就是那当儿,她指甲抓破了他压在右手上的左手,不顾一切的道夫当时未曾感觉到。道夫手上用劲,持续了许久。草虫在耳边鸣叫。他忽然感到,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若慢慢地计数,大概是在数到30的时候吧,雅子的喉管里咕喀响了一声,鼻子里涌上一股鼻涕,两手从他手臂上滑落,身子颓然瘫软,脑袋耷拉下来。毛衣袖子上沾上了她的呕吐物。道夫又数了数下,尔后才松开手臂,弯曲的时关节好半天不能伸直。  他把女人放到在地上,看了看四周,悄没声响地回到车上。他不敢回头,仿佛觉得雅子就要站起来从后面追赶他似的,生怕一回头就没命了。停车的地方离得很远。  好容易跑到停车处,打开车后行李箱,里面放着事先准备的绳索。他拿出绳索,轻轻地盖上行李箱盖,从裤兜里掏出小手电,往地上照着又折回原处。  草地上有一条踩出的小道,道夫沿着小道往前走。眼睛不往前看,也不往两边瞅,只盯着灯光照亮的脚下。往前看,他仿佛觉得雅子正迎面走来;往上看,就产生一种幻觉,好像雅子正攀在树上。  道夫脚不停步地往前走。他觉得一停下就会吓得转身逃回去。他心里想,我会怕她?这个白母猪?  手电光柱照到了女人的衣服。见到尸体还在,反而平静下来。女人静静地躺在草丛中。他将绳索套在她脖颈上,轻轻地从背后打上结,用力往上提,于是张力与女人的重量使绳索紧紧地勒住女人的颈动脉。斜坡上有树,树枝低垂,道夫将绳索的两端挂到树上挂紧。  这样做身体依然贴在斜坡的地面上,不像缢死的样子。道夫看不到一米的旁边,斜坡像刀削一样坡度很大,灌木和竹丛把这块悬崖掩盖住了,但仍能看出倾斜度。眼睛一适应夜暗,视野要比手电广阔。系着绳索的树枝就靠近悬崖。他把尸体斜着拖了一下,将绳索拴紧后,便把尸体往岸下推。尸体一离开斜坡,转眼就变成正确的姿势,垂直地吊在悬崖上。  灌木的树枝仍能触及女尸的脊背和臀部,但并不能支撑人体的重力。缢死时,如果将绳索挂在橱柜的铁环上,身子半起半坐,那么即使吊着脑袋也能站起来。  验尸也好,解剖也好,前颈部素痕很深,后颈部被勒的痕迹看不到。“缢死”的痕迹显而易见。  把雅子摆成缢死状,其有利条件他早就考虑过。她有自杀缘由。丈夫有外遇,一直是个贪色之徒,夫妇感情不和。有夫之妇在41岁这样的年龄,容易产生厌世之心。  雅子背着丈夫炒卖股票蚀了本,丈夫逼她赔偿。不用说,她受到了严厉斥责。自杀事出有因。  雅子的丈夫怎么样呢?丈夫早就嫌弃这个老婆,想早日同年轻貌美的情妇结婚。女方自然也热切地盼望这一天。丈夫盼望妻子早死,一看到那个胖女人,他就暗暗诅咒,但愿她遇上交通事故吧,遇上强盗、火灾都行!他如此盼望妻子早死,她自己上吊当然正中下怀。  即使觉得不太正常,经营股票的丈夫也会老老实实地承认说,对老婆自杀并不感到意外。丈夫不会希望事态复杂化。要是猜到他杀,他还会在心里感谢那位凶手呢。自己不能下手除掉老婆,却有人来帮忙,对丈夫来说这是件幸事。  对警方推断的“自杀”论,遗属不仅没有异议,反而会极力合作。一旦定为自杀,警方便不能行使侦查权,这不正是最理想的犯罪吗?!——  五天以后。道夫在想着天数,为顾客做发型的时候,与人交谈的时候,去青山看工程进度的时候,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无时不在想。  贴在右手背上的胶布摘掉了。那是荆棘的擦伤,已经不显眼。左腕上的伤是抓痕,不过一星期是不能完全消掉的。雅子手抓在毛衣上,那是垂死挣扎,抓得很深。幸子没发现,抓痕的上部还有一道白印子,那是勒住雅子时,她用力扳他的手臂时留下的。  从幸子发现抓痕那天晚上,已经过去四天了。  奇怪,尸体在那地方是不该没人发现的,虽然是在林子里,离通汽车的大道最多只有七八百米,’应该有人发现。村里人要进山砍柴,孩子们要上山捉蝉,来御岳游览的情侣要到山上寻求隐秘处,应该有人发现,又不是深山老林,怎么回事?  道夫一度认为是警方故意封锁消息,正在秘密侦查,可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即使警方断定尸体是他杀,这是不能见报的重大犯罪吗?不是,这是一件寻常的杀人案。  那么,是因为案件太平淡,新闻才未作报道的吗?这也不可能。被害人——就算是自杀,其身份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夫人,没有理由不作报道,就连那些农夫的老婆悬梁自尽的消息不也都在社会版的角上刊登过吗?  那么,雅子的尸体仍旧吊在竹丛覆盖的悬崖上?若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时间越长,尸体腐烂越严重,表皮就要糜烂,皮肤组织就要损坏,脖颈上的索痕就会消失,那样,不论哪位具有经验的法医都无法鉴定……  第十九节 怀疑  ——2月18日下午,枝村幸子坐在有乐呼点心后的椅子上等着同福地藤子会面。约定时间已到,福地藤子还没来,一杯红茶她一点点地喝着,也唱光了。  前天,她写了一份10页纸的稿件交给福地藤子,今天可以知道能否采用。福地藤子说,自己认为不错,但要交给总编和编辑部主任审阅后才能定。  约定时间已经过了40分钟。福地藤子一定很忙,她是编辑部的老编辑。幸子对自己的那份稿件信心十足。  店里的女侍为闲得无聊的幸子拿来了报纸。今天的晨刊没看过,幸子马上打开来阅读,依然是先看社会见  没有特别的新闻。她一面留心从门口进来的顾客,一面细心地游览着标题,只见左侧第二段有这样一个标题;  “御岳山林经理夫人缢死”  证券公司经理波多野伍一郎先生夫人雅子这段铅字映入眼帘时,周围人的走动和说话声都寂然静止了。  “2月17日上午10时许, 附近的人在西多摩郡青梅市郊御岳山林中发现一具死亡一星期的缢死女尸,旋即报告所属警察署。验尸后查明,尸体腐烂,因吊在树枝上的绳索朽断,掉到斜坡上。根据随身携带输品断定,死者住东京都新宿区四谷XX,系证券公司经理夫人雅子(41岁) 。雅子于10日下午2时许离家出走,去向不明。好像家庭内部情况复杂。  “据死者丈夫伍一郎称,雅子最近精神反常。”  这篇短小的报道幸子反复读了三四遍,每读一遍心便揪在一起。  6月10日不正是道夫答应来公寓而没来的那一天吗? 日期没错。10日那天为了纪念从杂志社辞职,很想见到道夫。  其貌不扬的福地藤子比约定时间迟45分钟,来到了点心店。  “对不起,对不起。……我同编辑部主任吵了一架。”  福地藤子为姗姗来迟表示道歉,可是一看到幸子愁容不展,又讨好似地絮叨起来,不是指责自己的出版社,就是说总编和编辑部主任的坏话,或是大谈工作如何无聊。她以前常听她说过,并不感到新鲜,实际上福地今天这番话,只是说明不采用她稿件的开场白。  “我同主任大吵一架。”福地藤子添油加醋地说,“主任说想要点儿新东西。新东西,哪儿有啊!什么是新东西,主任也不清楚,他自己也常采用老一套的来稿。我顶撞了他,于是他抓住我的话说,正因为如此,才想要些新东西的。这不是故意作梗吗?!我同主任合不来,一句话,工作真难干!”  幸子茫然地听着福地藤子的解释。眼下,自己的稿件没被采用并非多么重大。  —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消息仍在头脑中缠绕。那张报纸此刻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她仿佛觉得那个胖女人脖子上勒着绳索正躺在那张报纸底下。  波多野雅子是6月10日出走的。道夫那天没来赴约,第二天11日夜里11点才来,当时他右手背和左手腕上贴着胶布,手背上有抓出的血道子,手腕上有抓痕,都是渗着血的新伤。  波多野雅子出走与道夫没来是同一天,那么,雅子的缢死与道夫手上的抓痕有什么关联呢?  “就因为这些,我同主任吵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吓得瞪着大眼看我,我气势汹汹地跟他大吵一通。”福地藤子说道。  道夫手上的抓痕是同雅子厮打时留下的?开始看到伤痕时,以为是拥抱女人过分激动留下的,还狠狠地指责道夫一番;然而女人的激动并不一定只是在发情的时候,抱在一起厮打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道夫经常强调同波多野雅子并没有任何关系,幸子却不相信。相信他的话心情就能安定,所以并未深究。不过她觉得两人是有关系的,心中暗自希望他能不知不觉地同雅子一刀两断。道夫也一定想这样做,谁也不会一直迷恋着那个像肥猪似的比他年长的大女人。  然而,雅子则不然。她是有夫之妇,却不愿同年少的情夫分道扬镳。道夫一直秘而不宣,他一定从雅子手里搞到不少钱;不然,一个美容院的雇员不会一下子有那么多财力能在自由之丘开店。道夫说是变卖九州宫崎县老家的山林得来的资金,现在看来此话不可信。  如果变卖宫崎的山林是谎言,那么他就是想掩饰开店资金是雅子所出这一事实。波多野雅子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经理,妻子当然有钱。不光是在自由之丘,这次在青山开店的资金,可能也都是出自雅子之手。  在福冈的旅馆里,道夫曾经设想筹集资金的办法,于是幸子提出了“会员制”的主意,结果落空了。然而,仅仅两个月后的今天,青山美容室地皮已买到手,建筑工程也动工了。道夫说,自由之丘的美容室意外地卖得高价,这话很难使人相信,恐怕一半是从波多野雅子手里得到的。  因为是自己钟情的男人,雅子会忍痛出资的。她以那些为资本,对道夫愈来愈蛮横,而道夫则渐渐厌烦起来。  “我厌烦起来,也连珠炮似地顶撞主任。我说,好吧,这样有名望的人的稿件你不用,说不定别人会采用的,那就是你的责任了。由于这些……”  由于这些,道夫讨厌起雅子来。他本来就是为了钱,一心只想自己开店,扩大经营。雅子有恩于他,把爱情强加于他,他的心却愈来愈凉。他知道雅子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于是年长的女人受不了男人的冷遇,禁不住发作起来。  “真是抱歉,由于这些,这次只好把稿子奉还给你,别介意啊。我们那位主任是个糊涂虫,别的刊物一定很欢迎,我敢保证。”  “行啊!”  幸子心不在焉地接过装在信封里的稿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福地藤子惊诧地望着幸子。  幸子走出点心店,漫无目标地走着。今天特别闷热,不停地要擦汗。  其实她有一个地方要去。她本是拿定主意离开公寓的,却无心按原来的打算行事。她要访问的是两位演员和一家杂志社。由于福地藤子退稿而心情不快,这是一个原因;但并不单是如此,若没看过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报道,这也许会成为更大的打击。福地藤子曾夺下海口预约稿件,结果是一场空,她感到难为情,便不住地强调同主任吵架了。看来福地藤子在编辑部的实力并不像她自己嘴上说的那样。  可是,比起她的解释,幸子更关心的是波多野雅子的缢死和道夫10目的行动,是道夫在不在雅子的自杀现场,是她的死与道夫手上抓痕的因果关系。幸子在专注地揣测这个关系。  幸子走在满是白衣服的大街上,甚至忘记选择背荫处。  —如果道夫在雅子缢死的现场呢? 10日下午4时左右,道夫已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这从他派来的冈野正一嘴里已经知道。雅子的尸体在青梅前边的御岳山林里,那地方没去过,地形不大熟悉,从尸体长时间没人发现来看,现场是在山林深处。  一个单身女人会独身到那样僻静的地方去吗?即使决意一死,女人总会胆怯的;如果身旁有男人,则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不在乎。  既然要自杀,就不会选择深山老林,在自己的家里闭门不出就能办到;而且,波多野雅子身体肥胖,身子那样重,她怎么会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山里爬呢?这些情况使人感到不自然。  可是,如果有男人同行则是另当别论。男人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身子,任何陡峭的山路都能攀登。  难道是道夫假装要与她情死,待她死后又逃走的?——据报道,雅子的丈夫对妻子的自杀有思想准备。这一点意味深长。思想准备的内容未作披露,可能丈夫发觉妻子不贞吧,或许是知道她把钱拿出去了,也许是两件事都发觉了,不管怎样,雅子因此受到了丈夫的斥责,无法申辩;另一方面又感到道夫态度冷淡,于是在最终的悲剧到来之前对他以死相报。  在道夫来说,那也许是个机会。再同雅子交往下去没有好处。女人绝望了,就会破罐子破摔地纠缠,那样既不体面,名声也不好。因为涉及到钱的问题,对道夫来说是一大麻烦,弄得不好这一丑闻就会广为人知,使他前功尽弃,前程毁灭。  道夫好不容易在美容界赢得声望,每天生活在敌意和嫉妒之中,这一丑闻将会使他大伤元气。道夫由久居人下好容易混到今天,对抓到手的幸运,他比一般人更感到珍贵。他对前途充满信心。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装饰别具一格,道夫在介绍那新颖的设计时,语调里满带着热情。他通晓女顾客的心理。……他不惜以生命卫护自己的锦绣前程……  幸子走得身上出汗,喉咙也渴了。也许是天热,她头脑昏然发胀。  她想走进有空调的地方静静神,可是再进点心店也没意思,看到一家饭店,便走进大厅,在柔软的革面沙发上坐了下来。从炎热的室外一进大厅,便好像觉得凉风习习吹来。她在那儿呆坐良久。她双腿又酸又累,像步行了十公里路程。香烟真香。  莫不相干的人们在一旁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走着。这儿的空气真好。此刻需要安静,她希望自己像那边的那个外国人一样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  —道夫对此目的行动是怎样解释的呢?  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 去同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商谈,看过现场又到事务所去了。在事务所同大家商谈,尔后宴请设计师。(…后来设计师说想看电影,同他们一起到了电影院门前,我不想看.心里惦记着你,就在日比谷电影院门口同他们分手了。本打算到这儿来的,等出租车的时候遇上了大崎夫妇。)  头脑里回响起道夫的声音,浮现出当时的表情?  大峡夫妇?……  (太太常到店里来做发型。她丈夫50多岁,好像是个公司董事,常开自己的车送太太到店里来,我同他也认识。他说别等出租汽车,就坐我的车吧,于是我上了他的车。……在大崎家里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她丈夫又用车送我回家,回来的时候是12点吧。)  幸子从钱包里拿出10元硬币,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大厅角上的公共电话机前走去。在帐台的旁边,一个美国女人在大声喊叫女招待。  电话里传来美容院一个女雇员的声音。  “看到大崎先生的太太了吗?”幸子故意改变腔调问。  “大崎先生?”  听声音是担任美容院现金出纳的那个姑娘。现金出纳兼做接待,对老主顾的姓名和长相十分熟悉。她声音显得很惊讶。  “没见过一位叫大崎的顾客呀……”  “奇怪,她明明给我说到你们店里去做发型,一个小时以前去的,你不认识那位顾客吧?”  “不,现在来的顾客都是我认识的,没有生客。”姑娘像被人刺伤了虚荣心似地生气地说。  “是吗?大崎不是你们的常客吗?”  “没见过。”  “大崎啊,就是奥泽的大崎呀,她丈夫是公司的董事。”  “我们店里没来过这样的顾客,可能是搞错了吧。”  显然,道夫的解释是说谎,根本没有叫大崎的顾客。  想来,同设计师一起吃饭,到电影院门口等等,这些话都值得怀疑。在电影院门前等出租汽车,“大崎夫妇”坐车经过把他带上,这未免太凑巧了。  道夫说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这也是证明不在现场的惯用伎俩。如果说是在麻将馆或身份明了的朋友家还能得到证明,而说在虚构的人家里,谁也不知道、只有相信他本人的辩解。  乘坐的车也不是出租车或包租车等营业车,而是“大崎的家用车”,这样一说,便滴水不漏了。  汽车——  幸子想了解道夫在10日那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他去年买了一辆中型轿车,在教练所学习后领到了驾驶执照,高兴地开着车到处兜风,除特殊情况外,他都要开着那辆车外出。车身是蓝色的。  如果是两人一起到御岳去,乘电车就很显眼,乘出租汽车又给司机留下印象。道夫如果是计划假装情死尔后逃走,那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与她同行过。雅子身材肥胖,胖女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一个自杀的女人在路上曾有男人同行,让人想起这一点就麻烦了。  如果是自己的车, 危险就小多了。道夫下午4点离开美容室。在距离很远的现场时天已经黑了吧?  道夫在当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呢?如果是他自己开车出去的,他的解释就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的,因为道夫搭上了“大崎”的车。  怎样才能查明这一点呢?  向店里的人打听是一条捷径,可是这没有意义。店里的人都是道夫的雇员,如果他编造别的理由堵住他们的嘴,真相仍然不得而知。首先要考虑好怎样了解这一事实,否则,他们马上就会告诉道夫。调查必须不让他察觉。  幸子放弃了道夫身边的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是道夫派来的冈野正一。  冈野忠厚老实,也许会说实话,说不定能使他吐露真情。不,即使他有所戒备,只要话说得巧妙,就有可能使他上钩。  上次冈野为道夫带活到公寓里来时,幸子曾经说过:“哎,冈野,愿意向着我吗?”  她头脑里又浮现出冈野当时那种尴尬困惑的表情。必须引他上钩。  为了同冈野取得联系,幸子想向村懒美容室打听他的下落。笔记本上有村做美容室的电话号码。最近同村懒有联系。  “我想问一个佐山在你们店里工作时住的那幢公寓的名字。”幸子在电话里说。她当然没报出自己的姓名。村嫩的雇员说清等一下,就去问老板。于是只听老板娘说,没必要告诉这个;老板却说,告诉了又有什么关系?这番小小的争执都传进了送话器。那对夫妇依然对道夫持有反感,倒是老板宽容些。最后那位雇员回答说叫“藤花在”。  打开电话号码簿,“藤花庄公寓”在四谷左门叮XX番地。不错,那时候自己的公寓在四谷的背胡同里,道夫曾经说那儿很不整洁。  拨通电话,接电话的人像是公寓管理人,等了一会工夫,他回来告诉说,冈野夫妇都不在,还说一小时后冈野或许能回来。  幸子打算在一小时内赶到,连忙出了公寓。昨天夜里下雨了,今天一早停了下来。阵雨之后,阳光显得格外强烈。  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告诉司机到四谷叮xx番地。司机不停地问,是在四谷三丁目的前面向南拐,还是再往前一点儿?对路不熟的乘客,他现出不满的神情。  昨天夜里,幸子听着雨声,想着心思,几乎彻夜不眠。福地藤子退稿这件事过后使她恼火起来。早先夸下海口的福地藤子着实令人生气,她自吹在编辑部实力雄厚,而实际上并不然。幸子后悔当初访福地藤子这样的女人吃饭,对她阿谀奉承,好像觉得是受骗上当了,似乎是福地藤子居心不善,耍弄了她。  另一方面,这件事给自己新的道路罩上了阴影。虽然是被福地藤子骗了,但稿件未被采用却是事实,这件事大大地动摇了幸子的自信,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安感。  她想的不光是这些,还有对道夫的怀疑。一想到道夫的可疑,对将来工作上的忧虑便焕然冰释。她认为道夫同波多野雅子的缢死有关,但是无法断定他是假装殉情死后逃走的,还是他把她置于死地的。若是前者,那是帮助她自杀;若是后者,那就是他杀。  幸子认为,道夫不论是帮助雅子自杀,还是亲手把她杀死,其原因与动机都是一样的。总之,雅子的存在成了他的负担,成了他的障碍。  如果道夫的动机是因为幸子,她会感到幸灾乐祸。可是,道夫并不是因为爱幸子才除掉雅子,那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爱着道夫的幸子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深情。她渐渐了解了他的自私。  司机说里面路窄汽车开不进去,幸子便在朝南拐的街角下了车。行人太多,街道狭窄,司机不愿往前开。  幸子无奈,只好徒步走去。街道成缓缓的斜坡往前延伸,两边是小店铺,到处都有一些围着石头墙的大户人家。幸子按照冈野的住址往前走。那地方原来在斜坡的尽头,像是谷底的街区。  这里公寓鳞次栉比,前前后后都是些陈旧粗劣的建筑物,衣服都晾在窗外,不像高级公寓那样文明,连女人内裤之类的衣物也晾在外面。“藤花在”就在这里。  道夫曾在这里住过。她像是来瞻仰名人的故居。道夫如果知名度更高、更有钱,这幢粗劣的公寓照片真可以插在名人传记的卷首。当年的朋友现在却依然住在这里。  幸子顺着狭窄的街道原路返回。有许多女人在鱼店、菜店买东西,也有许多孩子。  来到汽车拥挤的宽阔的大街上,走进一家点心店,要了一杯楼子汁,便去打电话。冈野正一回到公寓。  “我想跟你说几句,现在有空吗?”幸子亲眼地说。  “哦,没什么事……”冈野好像慌里慌张的,大概对接到这个电话感到意外吧。  “我就在附近的点心店里。”  “她把门上写着的店名告诉了他。蓝盈盈的门玻璃上映出街上的公共汽车。  “啊,知道了,我这就去。”冈野结结巴巴地应道。  不到10分钟,冈野正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戴着深度近视镜的脸上汗津津的。他好像来时换了衣服,身上穿着短袖衬衫。  “上次深夜造访,失礼了。”冈野恭恭敬敬地说。店内开放冷气,镜片上雾漾漾的。他如此彬彬有礼,是因为她同道夫有着特殊关系。  “真的不忙?”  “不忙,我从外面刚回来。”  “把你找来,给你添麻烦了。要点什么?”  “哦,也来点儿橙子汁吧。”  “哟,都12点多了,到哪儿吃点饭吧。”幸子竭力显得亲热地说。亲热中有几分媚态。  “不,还不感到俄。”  “那就在这儿吃点儿烤面包吧。”  “烤面包还可以。”  幸子想让冈野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当然并不是想托他办事。  “上次你突然到我家,没能招待你,下回约好到我家去,到时可一定要来哟。”  “啊,谢谢…上次那么晚还去打扰,实在失礼了。”  冈野像回想起上次深夜在一个单身女人的屋里,面颊微微发红。  “那是因为佐山道夫请你带话,不能怪你。”  “不,佐山早就给我说了,可我忙于自己的工作去迟了。”冈野像替佐山辩解似地说。  “他是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唔,3点多吧,3点10分左右。”冈野像强调自己的过失似地尽量说出确切时间。  “当时佐山正要外出?”  “是的,他说马上有事要出去,叫我给技村幸子小姐捎话。”  冈野第一次说了句技村小姐,好像很难上口。  “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说是到银座那边商谈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地点我没问。”  “坐车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坐车,佐山出去的时候我没看到,不大清楚。”  “不过,佐山经常开自己的车出去吧?”  “他经常坐车,不过不一定是自己的车,也有外面来接他的。”  “同设计师商谈是用自己的车吧?”  “嗯,我想可能是吧,我没看到。”  所谓到银座那边同设计师商谈,这同佐山的话不矛盾,可是也可能是他预先编好的。  “佐山当时的服饰上次听你说过,我想再问问你。”  “哦…不是西装,上身穿一件灰色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长裤,毛衣里面是带蓝条的运动衫。”  幸子想象那身服饰。那样一身打扮,爬山是最适合的。可以说那身装束就是为了外出作案。葛巴丁裤子质地结实,轻易不会撕破、挂烂。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幸子想,不是假装情死。他会穿着那样的衣服去情死吗?如果是情死,会穿上整齐的服装。情死是庄重而浪漫的葬礼,女人会要求服饰整洁的。他穿着爬山的装束去情死,女人会怀疑他是否有真心。  那么雅子怎样呢?她是以“情死”的装束离家出走的吗?幸子认为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雅子出走时是同道夫幽会的装束,那就说明她没有情死的愿望。没有这种愿望,就不能推断是她情死后,他只身逃走。也就是说,那是他杀。  面对着冈野,幸子暗想,对雅子的情况还要再调查一下。  冈野好像在琢磨为什么至今她还打听这些事,但并不显得多么不可思议。冈野有自己的推测。他以为是道夫同幸子之间发生纠纷。幸子出于嫉妒而调查道夫那天的行踪。幸子从冈野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幸子想,他那样认为也好,索性将错就错,利用冈野的误解。  “哎,冈野,”她心事重重地说,“……你帮我调查一下那天佐山是不是开自己的车去的,好吗?”  她表情好像心事沉重,但眼睛却在向冈野暗送秋波。  “这”  冈野眨巴着眼睛。  “哎,帮帮忙,这样的事只有你能帮我。”  “也许你已知道,我同佐山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这事我可是不给外人说啊,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已相好三年多了。”  冈野耷拉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深度眼镜滑到鼻梁上。  “可是,我们最近不大和睦,佐山好像是另有新欢。你是佐山的老朋友,听说了吧?”  “不,我一无所知。”冈野满面通红地直摇头,“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只是最近才因为工作上的事经常来往。”冈野的辩解既是为佐山也是为自己。  “是吗?那么,我刚才的请求,答应吧?”  “……唔,光是这件事还可以。”冈野像挤牙膏似地说。  “那太好了。其实上次你到我屋里去的时候,我就想同你谈谈佐山的事,当时我还给你说,愿意向着我吗?”  冈野困惑地点点头。  “那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我一个人心中烦闷,又没人商量,心里拿不定主张,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错,什么都想同你商量。我自己心情烦乱,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冈野小声说道。汗珠顺着前额往下淌。送来的烤面包两人都没吃。  “啊,我真高兴。”对冈野的回答,幸子很感激。“那么,调查汽车的事就拜托你了…不光是汽车,今后还有许多事要靠你帮忙,同你商量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佐山的事给你带来麻烦的,绝对不让他知道。”  冈野微微点点头,一言没发。  这是两人的密约。——建立这个秘密关系,恐怕诚实的冈野心里早吓得扑通扑通的了。  “那天是6月10日吧?”幸子说。  “嗯。”冈野歪着脑袋,好像连日期也不记得了。  “10号,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幸子微笑了,那执着的神态看上去确实像是个嫉妒得发狂的女人。  “10日下午4点左右, 佐山是不是坐自己的车出去的?你向谁打听一下或许就会知道。”  “经理长谷川或柳田怎么样?”  “对,柳田可以,他好像是佐山的随从。不过问的时候要装成没事的样子,别引起怀疑。”  “是”  “还有,佐山真的是同设计师一起吃过饭到银座去了吗?这一点也向设计师打听一下。你认识那个设计师?”  “唔,我负责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一起商谈过几次。”  冈野似乎渐渐开朗起来。  “噢,问得巧妙点,别让他怀疑。……哎,再调查一下11日佐山的汽车加设加油。”  如果佐山10日往返于御岳,汽油就要耗用不少。  山根设计事务所在新桥大楼的二楼。事务所包租三个房间,一间作事务室和办公室;一间是所长山根的设计室;另一间是设计人员的设计室。  “所长在吗?”冈野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向一个女办事员问道。  “刚才出去了。”身材矮小,胸部丰满,正在看涨本的女办事员抬起脸来答道。她对前不久开始出人事务所的冈野感到很滑稽。  “啊,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出去一个小时,大概快了吧。”  “是去自由之丘了吗?”  道夫委托山根担任青山美容室的设计。  “不,是别的地方。”  他戴上眼睛,擦着脖子上的汗。  “什么事……?”女办事员问。屋里空调效果很好。  “哦,想同他商量设计上的事。”  “很急吗?”  “不太急。”  “别人行不行?工藤在。”  “工藤?哦,就是那位设计主任?好吧,工藤也行。”  “我去叫他来……瞧你出这么多汗。”  “我爱出汗。”  “到那边凉快一下。”  她指着旁边的接待室,往里间走去。  刚坐在椅子上,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工藤穿着短袖衬衫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工藤进屋就问。他只是把担负部分室内装饰业务的冈野当成一个油漆匠。  “听说山根先生不在。”冈野并不介意。  “出去了。”  “关于青山美容室陈列窗的装饰,山根先生给你说过吗?”  “陈列窗的装饰?没听说过。”工藤像同设计无关似地说道。  “是吗?哎呀,那就不好办了。10号傍晚我同佐山和山根先生三人已经商定,可是因为细节上还有点问题,想同山根先生商量一下。看来要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  “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工藤两眼盯着冈野,“没听所长说过呀。”  “不是一定要改,而是有这种可能,来请所长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商定的?”  “我刚才说过,10号那天下午5点,就是在这里。”  “10号?”  这当儿,刚才那位女办事员送来了凉茶。  “哎,10号那天所长在这儿吗?”工藤望着女办事员。  “10号……”女办事员扬起洼抠脸,像是在回忆,“10号那天,所长上午就到横滨去了。”  “啊,对啦,到横滨的森田家去商谈新居的设计问题去了,晚上才回来的。”  “是啊, 记得所长没回来,我比平时早一点,5点半就下班了,因为当时妹妹从千叶来到我家。”  “10号没错吧?会不会是9号或11号?当然,是哪一天都没关系。”工藤说。  “确实是10号,就是那一天。”  冈野强调就是10号,工藤和女办事员都感到不解。  “我们是10号那天商谈的,因为约定10号以后我来见山根先生,所以今天才来的。”  冈野说明自己是应约前来。两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奇怪,10号那天所长是去横滨了呀。”女办事员又说了一遍。冈野用心地听着。  可是,工藤不耐烦地说:“反正没听所长说过,我不知道这件事,请你直接给所长说。”说完,喝了一口红茶便转身走了。  “工藤先生好像很忙啊。”冈野端起了茶杯。  “他是个急性子。”身材小巧的女办事员打圆场似地说着笑了起来,“所长马上就回来了,你等一下好吗?”  “好吗,正好我这会儿没别的事……”他瞟了一眼手表,“是吗,那天不是10号?”  他对自己的记忆怀疑起来。  “不是10号吧,我记得所长10号上午在横滨,晚上才回来。”  “噢,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哦,也许是我把同别的设计师的约会弄混了,不是同山根先生。”  “瞧你,冈野!”女办事员望着他那傻乎乎的模样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哦,对了,一定是的,我记错了,是同别人的约会。”冈野肯定地答道。  “冈野,清醒一下脑子吧,可能你是热昏了。”  “对不起,都怪我脑子出毛病了,真难为情,这事就别对山根先生说了,谢谢你。”冈野垂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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